“什么时候的事?意外吗?”
“昨天晚上后半夜,更夫报的案。现在还不肯定是不是意外,死者饮过酒,死因是头部撞伤。”蒋文峰迅速说完,眼中露出几分为难。
杨殊留意到了,问:“怎么,有问题?”
蒋文峰说:“我们已经查到,死者昨夜喝酒的同伴,是狄凡。”
杨殊愣了下。
狄凡是当初跟他们一起去东宁的御前侍卫之一,回京后调到禁军,先前查案帮了他们不少忙。
“他没有人证?”
蒋文峰摇头:“现在有点麻烦,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而狄凡是最后见过他的人,又说不清楚去向。”
杨殊沉默了一会儿,扭头对阿玄道:“去跟小彤说一声,我们中午吃锅子。”
阿玄愣了下:“殿下,我们不去行宫了?”
“去什么去啊!”杨殊堵了一句,回头继续问蒋文峰,“这事有点怪,我能不能见见他?”
蒋文峰迟疑了一下。
上次玄都观的案子,是皇帝允许的,这回…以他的身份,不大方便啊!
雷鸿过来,说道:“越王殿下,我跟狄凡关系好,有什么话,我来问他吧?”
杨殊也知道这事有点为难,就道:“行吧。我相信你们查案的本事,就一句,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说。”
“多谢殿下。”
蒋文峰抬起头,与他视线交汇。
两人心照不宣。
于是,杨殊没去成行宫,打道回府。
阿绾看到他回来,吃了一惊。
“殿下这是转性了?去见明姑娘这么大的事,居然取消?”
杨殊往炭炉旁边一歪,有气无力:“没办法,积雪太厚了,走不了啊!”
阿绾才不相信,他出门前不知道雪厚吗?
于是到阿玄里套了消息。
阿玄把情况一说,她也奇怪了:“一个都虞候,居然死在大街上?”
“就是说啊!在禁军做到都虞候的人,会因为醉酒摔死?”杨殊摇了摇头,“我真不相信。”
禁军各司由都指挥使管辖,而真正在第一线领兵的,则是这些都虞候。
京城这么个地方,能当上禁军都虞候的,没有无能之辈。
阿绾想了想,又道:“虽然这件事有点稀奇,但是殿下连行宫都不去了,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一个都虞候,还没有这么大的分量,如果死的是统领还差不多。
杨殊说:“这么关键的时候,突然死一个都虞侯,还是重视一点比较好。”他坐起来,“阿绾,你去查一查,最近禁军的动向。”
“哦,好!”
…
入夜,御宝斋已经关了门,只剩楼上雅间点着灯。
杨殊半躺在摇椅上,懒洋洋地看着画册。
过不多时,外面传来推门声。
蒋文峰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我们每次见面都要弄得这么神秘?好像告诉别人,我们在做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杨殊挪开画册:“难道我们不是在做见不得人的事?”
蒋文峰想了想:“有道理。”
这是在造反啊,还真是无可反驳。
杨殊坐直身躯:“怎么样?”
蒋文峰解下披衣,抖掉上面的寒露,说道:“到现在还是无法确定,是意外还是谋杀。”
杨殊奇了:“以蒋大人的本事,也查不出来?”
蒋文峰疲倦地揉了揉眉头:“昨夜大雪,痕迹都被掩盖了,而尸体上有几处似是而非的伤痕,无法断定是自行摔伤还是被人推倒。”
杨殊笑道:“或者应该说,从证据上看,更像是酒后跌亡,但是以蒋大人办案多年的直觉,认为其中有曲折?”
蒋文峰点点头。
“殿下说的不错。倘若换成别的官员,也许就以醉酒摔死为定论。是我自己疑心,才不肯就此结案。”他停顿了一下,叹道,“然而,当成谋杀处理,眼下又只有狄凡一个嫌疑人。”
东宁案后,他们与狄凡偶有来往。因他掌着一队禁军,有时候会请他帮忙,狄凡从来没有二话。
从感情的角度,他们都不希望狄凡牵扯进去。
“到底怎么回事?”
蒋文峰道:“狄凡年前升了职,与死者同在殿前司当值,两人关系甚好。昨天晚上他们一起散值离司,相约喝酒,一直喝到半夜。狄凡说,离开御街,他就和死者分开了。但要命的是,死者摔死的地方,离他们分开的路口,只有百余步,而且他没有证人。”
杨殊沉思:“百余步的距离,只要死者喊一声,狄凡就会听到。”
“所以说,假设死者是他杀,狄凡脱不了嫌疑。”
“那没证人又是怎么回事?他回家总会惊动门房的吧?”
蒋文峰苦笑着说:“他家离得远,所以在附近赁了间屋子,有时候下值晚了,就在那里睡一觉。那屋子只有个耳背的老苍头守门,狄凡嫌喊他起来麻烦,经常自己翻墙进去。我们今早找到他,他还在呼呼大睡,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喝得很醉?”
蒋文峰摇头:“怎么会?禁军随时都可能被召唤,狄凡说他们只是略有醉意,脑子还很清醒。他与死者常在一处喝酒,知道对方的酒量,并不足以影响反应与身手。”
好嘛,这样一来,他的嫌疑更加难洗清了。
杨殊沉吟片刻,还是提出了那个要求:“我想见见他。”
566章拖着
狄凡就在府衙。
虽然是嫌疑犯,待遇却很不错。
蒋文峰推门进去时,他正在发呆。
推门声惊醒了他,狄凡站起来:“蒋大人。”
蒋文峰点点头,让开位置。
狄凡看到摘下帽子的杨殊,惊住了:“越王殿下?您怎么来了?”
“自然是不放心你。”杨殊脱掉衙役的外衣,坐到他面前,“闲话少说,我来一趟还得掩人耳目,咱们赶紧说一说案情。”
狄凡一时受宠若惊:“怎好劳烦殿下?”
“都叫你闲话少说了。”杨殊叩了叩桌面,直入主题,“事情经过我已经听蒋大人说明了,现在有几个疑问,只能你自己回答我。”
狄凡点点头:“殿下请说,下官知无不言。”
杨殊道:“你仔细回想一下,昨天夜里,真的完全没有听到可疑的声音?”
狄凡回答:“确实没有。我们分开时,正下着雪,除了风雪声,下官什么也没听到。”
“那么,以你自己的经验判断,他被高手在突然之间袭杀,没能发出声音的可能性有多少?”
狄凡说:“这个问题,下官已经想过许多遍了。吕兄的武功不比我差,照理不可能没有反抗能力,能在大街上这样悄无声息地暗杀他,我不知道这人的武功得高到什么程度。说实话,哪怕是殿下,也差不少。”
杨殊的实力,已是难得一见。比他还高很多,数来数去,可能只有几个隐世的高人了?
那样的世外高人,跑来杀一个禁军都虞候,开什么玩笑?
蒋文峰见他蹙眉,问了一句:“怎么样?”
杨殊摇了摇头:“我看这个问题,得去问我师兄了。”
蒋文峰颔首:“宁先生深知江湖事,或许知道有没有这样的高手。”
“不。”杨殊说,“我怀疑可能是玄术。”
蒋文峰一顿。
说完这句,杨殊马上转了话题:“狄凡,你们殿前司最近有什么情况?”
狄凡不懂:“没有什么情况啊!和平常一样。”
杨殊说:“人事调动呢?圣驾离京,你们殿前司走了一半,值守之事总要重新安排吧?”
“哦。”狄凡明白过来,将近日调动简略地说了一遍,“…大概就是这样,取消了几班轮值,剩下的大家分一分。看起来当值的时候多了,其实圣驾不在,不用查那么严,反而轻松一些。”
“所以,死者现在负责延福门的守卫?”
“是的。”
杨殊点点头,又问了几个问题,都和禁军内部相关。
狄凡虽然不知道他的用意,但还是一一答了。
杨殊问完,重新穿上差役的外衣,对他道:“你安心留两天,不用多想,时候到了,你的嫌疑自然会清洗。”
狄凡懵懵地答应了,看着他们两人出去。
“殿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蒋文峰也没懂。
杨殊转回身,说道:“我马上去玄都观,问清楚玄术能不能做到悄无声息。如果答案是可以,那么**不离十了。”
“什么答案?殿下已经知道真凶是谁了?”
蒋文峰简直不能接受,他查了这么多年的案,没找出疑点,杨殊过来问了几句话,就知道真相了?
“不,我不知道。”杨殊笑着说,“凶手是谁,怎么杀的人,我全都不知道。但是,我知道问题大概在哪。”
蒋文峰仔细想了一下他刚才问的问题,慢慢领会过来:“殿下说的是禁军内部?”
杨殊点点头:“蒋大人,这案子你可以先拖着,慢慢查。过两天找不到证据,先把狄凡放了。”
蒋文峰道:“就算我把他放了,他这样回去,八成会暂时停职。”
殿前司何等要职,一个有杀人嫌疑的人,怎么让他守卫皇宫?
杨殊笑道:“停职就停职吧,或许他停职还是好事。左右到年底就会有答案了。”
蒋文峰悟了:“好吧,这案子我就拖着,希望不用等太久。”
他想想自嘲地笑了:“我这么做,真是有负青天之名啊!不去关注案子本身,反倒利用职司推搪,唉!”
“你不是打定主意沽名钓誉吗?”杨殊说笑一句,认真道,“这案子的真凶没有意义,里头藏的阴谋才重要,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蒋文峰点头:“殿下放心,我明白。”
在百姓心里,蒋青天铁面无私,其实这只是个美好的误会。不懂迂回的人,根本不可能在官场上混好,更不用说年纪轻轻站上高位。
只能说,他做事不会违背自己的原则,别的不必过于拘泥。
…
几天后,路上的雪都扫干净了,杨殊再次动身去行宫。
这次没出意外,快马半天,下午他就到了。
明微得到消息,来到前殿,就见他们母子坐着说话。
裴贵妃一边说,一边叫人上菜,恨不得把一桌吃食都塞他嘴里,生怕他饿着了。
看到杨殊一脸生无可恋,明微忍着笑过去行礼。
裴贵妃拉住她:“早叫你别这么多礼了,中午你吃得也少,一并吃些?”
明微敬谢不敏:“娘娘别忙了,我不饿。”
裴贵妃瞧着干脆利落的一个人,但在这方面跟所有的妈一样,总怕你饿着冷着。明微也是相处了才知道,要是真的都听她的,用不了多久,她就能胖成一个球。
杨殊好不容易吃完,两人陪着裴贵妃说话,到晚饭时分,裴贵妃去皇帝那边,放他们二人独处。
明微领着他上了观景楼,说道:“京城有事发生?”
杨殊奇道:“我还没说,你怎么就知道了?”
明微揶揄:“你隔一会儿就看我,眼皮都要抽筋了,摆明了有事要说。”
“难道就不能是我单纯想见你?”杨殊一点也没不好意思,张口就是甜言蜜语,“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们可有几十年没见面了。”
明微在心里呸了一声,道:“赶紧的,有事说事。正事不说完,哪有心情听你胡扯?”
“那说完了,就有心情了?”
他这不要脸皮的样子,真是没眼看。
明微原是习惯了的,此时竟有些脸热,只能凶巴巴地回复:“那你说不说?”
“说!我马上说!”杨殊瞧出了什么,开心得要飞起来了。
567章密集
杨殊玩了三天回去了。
他一到京城,便接到了刘公公的消息。
“宫里有人死了?”
杨殊今天还是陪着安王来的,午休跑来御花园闲逛,装作和刘公公偶遇的样子。
刘公公支走身边的小太监,与他站在观景的亭子里说话。
“是的。”刘公公回道,“按说,宫里死个把人不稀奇,只是殿下去行宫前传过话,无论宫里有什么动静,都说一声。所以奴婢就当一回事,来说一句了。”
杨殊笑道:“有劳公公了。却不知死的是个什么人?”
刘公公道:“是个运送夜香的老内侍,死因是意外跌下湖。”
“确定是意外?”
刘公公道:“看着是意外,但不能肯定他是不是被人推下去的。这老内侍既不好酒也不好赌,也不知为何半夜去湖边,发现的时候尸体都浮起来了。”
杨殊说道:“说意外,不能排除凶杀,说他杀,又没有证据,对不对?”
刘公公称是。
“好,我知道了,多谢公公跑这一趟。”
刘公公笑着拱手。
…
这类的小案子,一个接一个。
死的人身份都不算高,最开始那个都虞候,已经是最有牌面的了。
案子的发生,也不突兀。
偌大的京城,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小人物死亡。
但这些案子还是被筛选出来,放在了杨殊的案头。
筛选的条件很简单,那就是跟宫里有关。
比如守卫的禁军,宫里服侍的内侍宫人,以及因为采买等各种原因,与宫里搭上关系的人。
御宝斋里,傅今一份份地看,看完了,长叹一声。
杨殊忙问:“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傅今的目光注视着他,回道:“某只是心有感叹,殿下做事越发有章法了。”
能够嗅出其中不对劲的气息,并且理出这些案子,傅今自认,他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看着自己选择的人,越发出色,傅今既感怀,又骄傲。
他的决定果然没有错。
杨殊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先生不觉得我多想就好。”
傅今收回思绪,将注意力放在面前这些案子上:“是不是有问题,只要对比一下就知道了。”他点了点文书,“殿下连去年的案子都找出来,可见心中已经有定论。”
去年,这类的意外事故没有这么密集。
这个把月,相比同期差不多翻倍。
杨殊问他:“那么,先生觉得问题在哪呢?您也认为,这是二皇子做的?”
“眼下这处境,除了他,没有别人了。”傅今道,“圣驾离京已经一月有余,他想做些什么,时间不多了。”
不等他说什么,傅今马上问道:“人事调动方面呢?这些人死后,他们的差事总要有人顶替。那些情况殿下了解了吗?”
杨殊回道:“已经想法子把人事记录找来了,先生稍等。”
阿玄立刻把相关文书送上来。
傅今不再说话,低头认真翻看文书。
十来页的记录,他一遍遍地翻看,反反复复地琢磨。
直到滚瓜烂熟,他才放下来,示意杨殊凑过来。
“殿下请看,那个都虞候吕威一死,调来了另一个人。”
杨殊回道:“此人我们已经查过了,目前没发现可疑之处,正命人盯着。”
傅今手指却滑到下一条:“依我看,要着重留意的,还有下面这条。调来另一位都虞侯顶替吕威,那他原有的职位,由谁来做?是他手下这个副官。他原先的职位也很要紧,负责的是永乐门。”
杨殊啊了一声:“这个我疏忽了!”
傅今接着说下一个:“还有这倒夜香的老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