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蒋文峰禀道,“臣问了好几次,国师明确表现不能说。臣又问了长老们,他们抓到国师时,国师没有反抗,也没有出言辩解。”

可以说,玄非这个表现,对他自己很不利。如果他执意不肯说,最后不能洗脱嫌疑,便只能背了这个罪名。

“蒋卿,国师的反应不合常理,是不是内有玄机?”

蒋文峰顿了一下,从这句话里探明白了皇帝的态度。

他想保玄非。

也是,几次事情,玄非办得很合他的意,而玉阳这个人,于皇帝无关轻重。便是他真的杀了玉阳,皇帝也不会在意。

身为一个铁面无私的青天,不代表他不必考虑皇帝的意见。何况,蒋文峰自己也是要保玄非的,不管怎么说,大家都是造反同盟的是不是?

但他说的话却是:“圣上,依臣的办案经验,犯人不肯接受现实,甚至会比无辜者表现得更激动。国师大人如此反应,也有可能是他故意制造疑点。”

皇帝眉头微拢:“是吗?”

“另外,此案还有一个疑点。”蒋文峰说,“臣命人搜遍功德塔,也不曾找到凶器。”

皇帝愣了下:“国师身上没有?”

“没有。”

皇帝就道:“那他可能是无辜的,凶手或许是位高手,杀了人便遁出功德塔,那位长老一时不察,叫他逃了。”

“不排除这个可能。”

先加重玄非的嫌疑,又放出这个可能的疑点,蒋文峰终于做好铺垫,展露出真实的意图:“圣上,此案十分特殊,涉及的都是玄士,臣需要这方面的高手协助梳理案情。偏偏往日合作的,都是玄都观的仙长,此番难保他们的立场不会偏颇,故而,臣想请一位精通玄术的局外人相助。”

皇帝点点头:“应有之义。你可有人选?”

“臣三年前去东宁查庚三一案,恰得明七小姐之助,因此,臣第一个就想起她来了。”

“哦,她啊!”皇帝想起,先前玄都观的观主之争,她也走到了最后一关,与玄非玉阳一起观国运。当时她说的话,皇帝还记得,因为这三年间已经验证了。她说西北杀星起,果真打了一场大仗。

想到明微与杨殊的关系,皇帝心里不大想用她,便问:“就没有别的人选?她与越王已经订了亲,这样抛头露面…”

蒋文峰面不改色:“圣上,早年太祖为了约束玄门,曾经下过旨,玄门高手进京,必须向玄都观报备,故而他们无事不会来京城。如今身在京城的玄士,都算不得高手,不然,您向玄门发一个调令?”

经他提醒,皇帝想起此事。他确实可以发调令,朝廷平日对玄门睁只眼闭只眼,作为回报,玄门愿意听候调遣。只是,玄门高手大都桀骜自负,这种调令要留在关键时刻发,发多了就不值钱了。

为了玄非一人,发这种调令…皇帝觉得还是值。

“罢了,既有人选,何必舍近求远?等人来了,怕是尸身都要烂了。你问越王一句吧。”

“臣遵旨。”

蒋文峰达成目的,便告退了。

出了宫,他立刻叫人传话给明微,自己亲自去越王府。

不多时,明微也到了越王府。

“圣上答应让我们参与此案了?”

听得杨殊此话,蒋文峰纠正:“是明姑娘,不包括殿下。”

杨殊厚着脸皮:“圣上说的没错啊,都订亲了,怎么好抛头露面?有我这个未婚夫带着,那还差不多。”

明微横了他一眼。

皇帝说那话,不过是推托,倒被他借来用了,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

蒋文峰想了一下:“越王有此要求,合情合理。”

三人目光一对,心照不宣地笑了。

说完正事,蒋文峰便道:“我回衙料理一下,将近日事务分派好,便去玄都观。此案关系重大,怕是要在那里住上几日了。”

明微道:“我也回去跟舅舅交待一声,去玄都观住几日。”又看杨殊,“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杨殊求之不得。

眼看天色已晚,两人也不耽搁,备车赶去纪家。

纪大老爷已经下学回来了,不想越王殿下登门,急忙过来迎接。

明微不想惊扰纪家,见过礼后,便让杨殊赶紧说正事。

纪大老爷一听,是皇帝的意思,自是满口应允,马上叫纪大夫人帮明微收拾东西,带上人手。

明微婉拒,只带了多福一人,趁着夜色还未降临,与杨殊赶往玄都观。

宁休见他们去而复返,很是嫌弃:“这里没有多余的地方,你们住到观里去。”

杨殊才不想住这里,这么小的院子,干点什么都听得见。

明微道:“事不宜迟,我们到玄都观安顿下来,马上去见玄非。先生,您可要一起去?”

宁休犹豫。

“您有为难之处?”

宁休道:“师父留下的谜题不解,总觉得不大安心。这里又曾经被人窥探过,我怕有人趁我不在,过来拿走重要的东西。”

明微道:“可以叫多福留下,她如今的实力,便是那青衣人再来,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宁休想了想,同意了:“好吧。”

三人赶去问道台,因有皇帝的旨意,玄都观的人虽有微词,但没阻拦,三人顺利进入功德塔。

踏进塔门,便见玄非盘坐蒲团上,周围站了五六个人。

529章推理

蒋文峰挥手让那些人退下。

底层便只有他们五人了。

明微以玄术隔绝他人窥探,开口问道:“国师大人,现在我们都来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玄非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四个人。

这一日一夜,他几乎没有进食,此时神情有些憔悴,看起来精神也没放松过。

他缓缓摇头:“你们别管了。”

蒋文峰道:“若是我们不管,这个黑锅你背定了。到时候不止国师当不成,若是玄都观执意严惩,可能性命也保不住。这个后果,你明白吗?”

玄非闭口不言。

明微就道:“你别忘了,我们的神识能够相通。昨天晚上,我能感应到你有危险,未必不能探出你心底的秘密。你是选择让我查出来,还是自己说出来?”

玄非却道:“你若是能查出来,何须问我?”

而后铁了心,不再说话,甚至闭上眼睛,不搭理他们。

四人一看,这事不成了,只能暂时放弃。

命差役进来看着玄非,他们上楼验看了玉阳的尸身,然后上到顶楼,观察现场。

顶层的牌位倒了一片,周围血迹四溅。

杨殊的目光一一扫过,将周围的一切记在心里。

他记忆超群,又武艺高强,根据那些血迹的溅落,很快在脑子里模拟出打斗的一幕。

“师兄。”他唤道,“我们来演练一遍。”

师兄弟二人相处三年,宁休与他已经有了默契,当下听从他的指令。

“现在你是玄非,站在这里。”

宁休听从他的意思,站在供桌前。

杨殊绕了一圈,最后选定一个位置:“打斗应该是从这里开始的。”

他轻轻跃起,在梁上借力,扑向宁休。

宁休做出应对。

杨殊假持利器,与他打斗起来。

“玄非这时候应该拔剑了,他的武器是软剑对吧?”

宁休想了想,从衣服上撕下一条软布,内力一贯,马上变直了。

两人继续演练。

杨殊一边放慢速度,与宁休做出各种动作,一边讲解:“这个时候,玄非应该伤到了,然后开始反击。”

“玉阳并不是他的对手,连伤数处。”

打着打着,他停了下来。

“怎么了?”蒋文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现场演练,看得正专注。

杨殊道:“很奇怪,痕迹断了,似乎是他们暂时停手了。”

蒋文峰细细思量:“你说,玉阳不是玄非的对手,那他主动对玄非出手,应该有所依仗才是。”

“嗯。”杨殊继续开始,“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打斗,这回却是玄非先出手的。”

“咦。”蒋文峰还以为,玄非是被动还手,居然还主动过?

师兄弟继续,宁休连连做出攻击的样子,杨殊进行闪避。

“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玉阳都受了伤,所以地上溅了这几处血迹。还有这个地方,鲜血甚至喷溅到了墙上。”

蒋文峰越看越是凝重。

“这里,是最后一招。”随着杨殊的引导,宁休手里的布条贯直,刺了出去。杨殊往后微仰,在此停住。

“蒋大人,看清了吗?”

蒋文峰点点头。

宁休手一抖,布条重新垂下,师兄弟二人回到楼梯边。

“现在就是有一点对不上。”蒋文峰说,“凶器并不是国师的武器,仵作将他的软剑与伤口进行了对比,宽度并不一致。”

杨殊点点头:“也就是说,刚才玄非那个位置,有可能是其他人。”

“嗯。”蒋文峰目光一扫,看到明微若有所思,便问,“明姑娘有别的意见?”

明微道:“不大可能是别人,据我所知,想进功德塔,必须得到观主允许。”

“话是这么说,但也有别人偷偷进来的可能。”

明微还是摇头:“刚才宁先生演练的路数,我还是觉得像国师本人。但这只是直觉,并没有证据。”

宁休想了想,也道:“确实像玄非的路数。一开始以符应对,后面才拔出利器。”

“但是我们现场并没有找到凶器。”

明微道:“蒋大人,从功德塔里逃出一个人或许不易,但以玄士的手段,弄掉一件武器并不难。”

宁休也点头。

峰还是觉得不合理。

他说:“若真是如此,便有两个疑点。其一,玄非为什么要用别的利器行凶?难道他是预谋?其二,他洗不脱罪名,便要背了黑锅,把凶器弄不见,并没有用处。”

杨殊忽然问道:“凶器不见了,那玉阳的武器呢?”

“也没有找到。”

“这就怪了,弄没了玉阳的武器,更没有用处。如果有武器在场,还能证明他是自卫。”

“会不会玄非伤人的兵器就是玉阳的?”宁休问,“刚才我们演练的后半段,玉阳根本没伤到玄非,反而是玄非一直在伤人。有可能是玉阳的兵器被玄非夺走,最后死在自己的兵器下。”

这句话提醒了蒋文峰:“我马上让人去问玉阳的兵器样式,对比一下伤口。”

而明微,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你们有没有想过,还有一种可能?当时还有第三人在场,案发后,他拿走了凶器。”

“…”

幽暗的烛光下,周围是黑漆漆的牌位,她说出这样一句话,直叫人毛骨悚峰汗毛都起来了,抬目四望,喃喃道:“这地方,能藏人吗?”

顶层布局一览无余,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难道对方是蝙蝠不成?

杨殊几人却马上想到了一个人选,异口同声:“青衣人!”

玄非曾经被青衣人暗算,他曾经说过当时的情形,便是在顶层遇袭的。

以他神出鬼没的身手,还真有可能在玄都观长老的眼皮子底下,溜出功德塔。

这么一来,问题来了。

他们到哪里找青衣人去?

如果找不到青衣人,玄非的罪名如何洗脱?

明微摇摇头,把思绪拉回来:“不如我们先确定一下,杀人的究竟是不是玄非吧?”

“这怎么确定?”蒋文峰道,“如何就是没有证据…”

“我有一个法子。”明微打断他的话,“伤人时,内力会有些许遗留在伤口里,留下微弱的气息。我的灵,对气息十分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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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0章辨气

四人下到二层。

看守的差役抱拳:“大人。”

蒋文峰问:“明姑娘,要怎么做?”

明微道:“取朱砂墨与笔来。”

蒋文峰目光一瞥,差役知趣地下楼,不多时,拿着东西上来了。

这种东西,在玄都观到处是。

明微接了笔墨,绕着玉阳的尸身,在地上画了起来。

宁休看了一会儿,问:“是阵图?”

“嗯。”明微笔走龙蛇,一口气将它画完,搁了笔才回道,“其实照按常理,伤口里的气息很快就会消散,想依此辨别凶手几乎不可能。这次之所以能用,是因为功德塔比较特殊,这里的气机是封闭的,这也就是尸身在这里能保存很久的原因。”

蒋文峰皱了皱眉,想起白天想抬尸体出去的时候,玄非那句提醒。

他这是什么意思?

“好了,开始吧!”

她取了灵符出来,弹指激发。

蒋文峰与两名差役,只觉得周围好像起了一阵凉风。

在宁休与杨殊的眼里,地上的阵图忽然活了一般,气机流动,形成一个独特的循环。

流动的气机,拂过玉阳身上的伤口,从中慢慢散逸出一道道微弱不可见的气息。

这些气息凝聚到一起,才变成淡淡的一股。

“小白。”明微低唤一声。

“在。”小白蛇从她袖子里逸出来,窜到玉阳的尸身上,让自己盘在那股微弱的气息里。

过了一会儿,它从玉阳的尸身下来,往楼下游去。

明微宁休和杨殊能看到它,立刻跟着它下楼。

蒋文峰因有那块玉佩在身,也能感知小白的存在。

到了第一层,却见小白蛇在玄非身上嗅了又嗅,道:“就是他!”

四个人顿住了。

“你确定?”明微又问一句。

“没错,气息是一样的!”

召回小白蛇,明微默然不语。

玄非睁眼看着,全程没说话。

一时间,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过了许久,才听蒋文峰叹息一声,问他:“国师,你先前说,玉阳不是你杀的,对吗?”

玄非抬眼望着他。

“现在你作何辩解?”

玄非目光垂下,无声笑了笑,道:“无话可说。”

四人默默退出功德塔,回到后山。

“小姐?”多福看到他们回来,连忙斟茶倒水。

蒋文峰默默饮了一会儿,开口道:“我办案十多年,见过不少这样的犯人。明明事情是他做的,却表现得极为无辜的样子,甚至还会以死相逼。想来,或许是不能面对自己,便连自己也一起骗吧。”

三人都没说话。

他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此之前,他们更倾向于玄非是无辜的,然而经过小白蛇的辨认…不得不承认,他们对玄非都不够信任。

更何况,人实在太复杂了,哪怕相交几十年,就能肯定对方的品性吗?

多福问:“小姐,你们已经确定,国师大人是凶手了?”

明微摇了摇头,将事情简单地说了一下:“…现在就是这样,无论是根据现场痕迹演练,还是小白的气息辨别之法,都指向他这个人。”

蒋文峰看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就问:“多福姑娘有什么看法吗?”

多福慌忙摇头:“没有啊!可能我脑子笨,觉得好多事想不清楚,所以也不知道怎么判断国师是不是真凶。”

“好多事想不清楚?”蒋文峰愣了下,随即拍自己的脑袋,失笑道,“我真是太自以为是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还不清楚,现下怎么能分辨呢?应该查明事实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