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今笑着举杯,与他对饮最后一杯,起身道:“殿下明白就好,这王府虽然破败了些,倒也清净,某正好借机治学,写一本著论。”
姜盛感激涕零:“先生声名远扬,您的著论一出,必叫天下人瞩目,到时候,他们又会记起孤这个废太子了。您费尽心思,孤真是无以为报。”
傅今原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想得还真多,也不解释,只笑一笑,施礼告退:“殿下好生休息。”
傅今袖着手,慢悠悠出了书,回身看了看站在廊下目送的姜盛,露出一个笑。
姜盛还以为他是安抚自己,连忙回了一笑。
哪知傅今转回头便嗤了一声。
他还得在这里留半年呢,当然要把这傻子安抚住,免得他作天作地,打扰自己清净。
抄经?这法子虽然还行,可谁说安王就不如他呢?
安王那是从小没人管,真论起脑子,怕是比他聪明几倍不止。
至于太子妃的娘家…学生遍布朝野不假,可哪个有风骨的,会去捧废太子?
随便糊弄几句,就能得个清净,何乐不为?
被糊弄的傻子此时兴奋不已,根本睡不着,当下吩咐侍婢,去见大皇子妃。
大皇子妃家教好,突然从云端掉下来,经过这几日适应,也慢慢适应了。
废了太子之位,后院倒是前所未有地和谐起来。
文如是早就死了心的,文莹也渐渐认了命。
以前心比天高,进了东宫才知道什么是后宫手段。别说太子妃,她连文如都玩不过。
现在倒好,连太子都给废了,还争什么呢?
于是,文家姐妹息了内斗的心,日日来与大皇子妃作伴。
姜盛在前头发脾气,她们都知道,可谁要管?
男人反正靠不住,一生气说不定还打人。算了,省省心熬日子吧!
然后太子就来了。
一屋子女人提心吊胆,小心翼翼出来迎接,生怕他把脾气发到自己身上。
哪知太子不但不发火,脸上还带笑,语气平和地叫她们起来,又说要和大皇子妃说话,让她们先行退下。
大皇子妃也是纳闷不已,不过,很快就放开了。
虽然不知道姜盛为何态度大变,反正是好事,这日子将就着过吧!
524章上位
和东宫相反,安王府是一步登天。
虽然皇帝没有立他为太子,态度却是不同了。
处理完太子与信王,皇帝低落了数日,终于打起精神,召见安王。
安王府与越王府紧挨着,后园就隔了一堵墙,安王时不时翻墙过来,找杨殊闲扯。
安王在后园跟杨殊玩双陆,正扯着他袖子嚷嚷他出千,那边内侍来传话了。
安王吓得膝盖一软,差点摔到池子里去。
杨殊眼疾手快,把他拉回来。
“既然陛下召见,你就去啊!那是你亲爹,又不是没见过。”
安王气虚“父皇见了我,从来就没有好脸色。而且这段日子,他们说、说…”
“说你要当太子了是吧?”
“哎,这话可不能随便说!”安王急忙去捂他的嘴。
杨殊嗤笑一声,说道“瞧你这点出息!你什么德性,圣上不知道吗?他是你亲爹!快去吧,别让圣上等。”
安王被他一嘲笑,反而心定了,赶紧爬回隔壁,净面洗手换衣。
皇帝在太元宫召见他。
被太子和信王气得头疼,正好太元宫清净,便在这里休养几日。
安王来时,皇帝就穿着常服,靠在树荫的躺椅上听裴贵妃念书。
见他来了,裴贵妃搁了书册,叫人上了解暑汤,便退了下去。
皇帝没起身,慢慢摇着蒲扇,与他说话“朕记得,你上学第一天就打了先生,是不是?”
安王垂着脑袋,虽然十分口渴,却不敢去端茶汤,舔了舔嘴唇,老老实实回道“回父皇,儿臣没有打先生就是将蚂蚱放到先生的领子,先生气得要打儿臣戒尺,儿臣不肯,就推了一把…”
皇帝冷冷道“可是先生年纪大,让你推得摔了一跤,半个月起不来床。”
安王只能干笑。
皇帝叹了口气,坐起身看着这个儿子。
刚刚二十的年纪,脸庞还有些生涩,不过五官端正,细看还是颇俊朗的。再往下看,他长得不算矮,只是平日动得少吃得多,身材微微有点发福…
皇帝想起杨殊挺拔如青松的身板,不免有几分不足。
可转念一想,跟那些纨绔比起来,自己这个儿子好像也差不到哪里去。
“最近都读了什么书?”
安王张口结舌,被问住了。
皇帝眉头一拧“怎么不答?”
安王苦着脸回话“回父皇,儿臣、儿臣最近没读书…”
“那你都干了什么?”
安王硬着头皮“投壶,钓鱼,听曲…哦,儿臣找了个师傅,现在在学打拳。”
他说一句,皇帝的眉头就紧上一分,直到他说打拳,才微微松开。
“怎么突然想学打拳?”
安王低头看了看肚子,干笑“儿臣觉得自己有点胖,所以想学打拳,练结实一些。”
皇帝缓和了面色“你知道就好。”继续先前的话题,“那你先前上学,读到哪里了?”
安王绞尽脑汁回忆,说道“学完了十三经。”
皇帝点点头。
比他想象中好一点,才学说不上,但基础还是有的,可以慢慢补。
“朕给你找了先生,明日起,每日到文华阁跟老四老五一起上课。”
“啊?”
皇帝拉下脸“啊什么啊?不满意?”
安王支支吾吾“不是,父皇,四弟和五弟才七八岁,我跟他们一起上课,也太丢人了…”
皇帝冷笑一声“你不学无术更丢人!才学完十三经,史部都没开始念是不是?老四老五再读两年,就赶上你的进度了。赶紧学,下次朕亲自考你!”
“啊,哦!”
“愣着干什么?回去告诉你媳妇,书和笔墨收拾起来,明天一早过来上课!”
“哦,是。”安王赶紧施礼,“儿臣告退。”
走了两步,又听皇帝叫住他“等等。”
安王以为自己还要被训,赶紧回头躬身“父皇。”
皇帝的目光扫过他干枯的嘴唇,指了指那碗解暑汤“喝了再走。”
“是。”
…
安王回到王府,跟事情一说,安王妃欢天喜地去准备东西了。
安王心情激荡,抬脚往后园走。
“大侄子,大侄子!”他隔着院墙喊。
那边钓鱼钓到睡着的杨殊含糊地应了一声“干什么?”
“我听你的,发现父皇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废话!”杨殊扭了扭睡歪的脖子,“那是你亲爹,有什么好怕的?”
安王喜滋滋地道“以前都是我把父皇想得太可怕了,其实他还是很好说话的。我说自己只读了十三经,他也没生气。不过我明天又要去上学了,唉,我都这个年纪了,跟四弟五弟一起上学,可真是丢人!”
“有什么丢人的?你们进度不一样,肯定分开学。到时候你自己一间书房,学问最好的名士大儒来给你上课,不是挺好的?做学问本来就不是容易的事,你看国子监,三四十岁的学生也不少,就连太子…哦,大皇子也是一边议政一边读书,直到二十来岁才结业。”
“你这么说也是。”安王把烦恼丢开去,想到明天五更就得起床,又哭丧着脸,“还说明天去城外摘果子,看样子不能去了。而且天不亮就得起床,好辛苦啊!”
杨殊手握钓竿,轻笑一声“虽然辛苦,但被人重视的感觉挺好的,是不是?有所失,有所得。不再是可有可无的一员,成为别人眼中重要的人物,说的话不再没人理会,有什么事都来问你意见。你现在得到的,可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啊!”
安王品着他这些话,跟着开心起来“你说的也对。”
“赶紧去翻翻书吧,明天先生肯定会考你,你可别太丢人了。”
“哦哦,你说的对,这回先生肯定不会让我混了。那我先去找书了,回见!”
安王火急火燎地跑了。
杨殊坐在那里,看着鱼儿咬钩,将钓线扯得一会儿上一会儿下,却没有去提竿子。
许久——
“你要是个好皇帝就好了,可惜有那样一段历史。虽然你有变好的可能,但这关系到姜氏王朝,大齐国运,乃至千千万万人的性命,我不敢赌啊!”
525章命案
盛夏过去,废太子的风波终于平静下来。
两位被废的皇子轻易不得出府,安王每日去文华阁上课,皇帝的头风没再发作。
傅今也不再兴风作浪,老老实实在旧王府钻研学问。
仿佛一夜之间,魑魅魍魉都消失了,只余太平人间。
刚刚进入九月,董氏发作了。
早上吃完饭说肚子疼,不到中午便生了个儿子。
开心得纪大老爷马上去拜祖宗牌位,纪家终于有后了!
纪凌也很高兴,但他已经当了一回爹,没那么失态。先安抚了董氏,等她睡了,带着珠儿看弟弟。
珠儿跟他说:“爹,弟弟好丑啊!脸红红的,像猴子屁股!”
纪凌笑道:“弟弟跟珠儿长得很像呢!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红红的,像猴子屁股。”
“啊!”珠儿猛地捂住脸,“我有那么丑吗?”
纪凌逗她:“是啊!可丑了,爹娘差点就不要你了。”
珠儿有点发愣。
纪凌看她呆呆的样子,全无平日的活泼,不禁笑出声来,安抚她:“爹跟你开玩笑呢!珠儿不能笑话弟弟,你现在长得这么好看,弟弟以后也会长好看的。”
明微过来看孩子,听到他们父女说得开心,便笑着回去了。
“表哥一家真是太幸福了。”她说,“表哥能干,表嫂明理,两个孩子又这样可爱,真叫人羡慕。”
童嬷嬷说:“小姐以后成了婚,生了孩子,也会这样幸福的。”
明微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阿绾最近热衷给她和杨殊调理,她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清楚的。
这是担心他们不能生。
明微想想好笑,其实她和杨殊的身体并没有问题,没有孩子,说起来有些玄妙——
因为她无命。
子女与父母的命星息息相关,偏偏她没有命星,如何能无中生有?
当然,无命之人,她也没有见过。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她也不能做出准确的推算。
这世间,变数永远存在。
只是,变数等于意外,发生的可能性较小。
她不会拿这么重大的事去赌,所以在面对杨殊时,始终不肯松口。
不过,要是真的出现那个变数,她能够在这个世界诞痛后代…
算了,发生再说吧,没有发生,都是空想。
…
秋来满山红叶,杨殊再次借安王妃的名,将明微邀去城外赏景。
两人逛了大半天,将近黄昏,去山顶赏落日。
“来,小彤早上做的桂花糕,尝尝好不好吃。”
小彤的手艺哪能不好,明微吃了几块,一嘴的甜香。
两人一边吃糕喝茶,一边说话。
“最近好闲啊!太平静了,都找不到事情做。”杨殊如此感叹。
明微道:“闲的只有你吧?傅先生忙着写书,蒋大人忙着审案,宁先生忙着练功,玄非忙着清理门户。只有你,闲着浪费时间。”
“难道不是?”
“我当然不是。”
“你忙什么?”
明微眨了下眼:“忙着观察人生百态啊!”
“…”
什么观察人生百态,不就是天天无聊地逛街吗?
“说起来,好久没和玄非联系了。也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
杨殊说:“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有空多关心关心我啊!”
明微横了他一眼,这人,正经话就说不了三句。
“我不是担心他玩不过那个青衣人么?先前猜测青衣人就躲在玄都观,万一再给玄非来这么一下…”
“你都说他后来变成妖道了,哪那么容易死?”
明微摇摇头,不跟他抬杠,只道:“回头去玄都观一趟,跟玄非碰个面吧。找不到那个青衣人,我放不下心。”
“好好好,你说了算。”
两人玩了一整天,入夜才回城。
原本约好了,第二天去玄都观见玄非,哪知睡到半夜,明微忽然惊险过来。
她的眼前,闪过数个破碎的画面。
黑暗。
灯笼。
鲜血。
最后定格在这样一幕。
一个身穿玄都观道服的人倒在地上,腹部插着一把匕首,鲜血流了一地。
“玄非?”
明微翻身坐起,想赶去玄都观,偏偏遇到了一队兵马回京换防,漏夜进城。
她心急如焚,等到兵马都过去,天都亮了。
正要出城,她被人喊住了:“明姑娘。”
明微回头一看,竟是蒋文峰。
不止他一人,还有雷鸿与一干差役。
他转头吩咐几句,独自下马,向明微走来。
明微见他神情凝重,似乎有事要说,便自觉将周围气息隔绝。
“蒋大人,发生什么事了?”
蒋文峰不答反问:“姑娘你呢?这才刚刚天亮,你就要出城,是不是身有要事?”
明微点点头,并不瞒他:“玄非好像出事了。”
蒋文峰并不吃惊,只道:“玄术真是神奇,姑娘竟先一步知晓了。”
明微问他:“你知道他出事了?”
蒋文峰点点头:“就在刚才,玄都观来报命案。事关国师,我已经命人上奏,自己先一步出城。越早到达现场,能找到证据越多。”
明微大吃一惊:“命案?难道是玄非…”
“不是。”蒋文峰及时纠正,“死的人是玉阳,那位和他争观主的师兄。另外,玄非国师的状况不大好。”
“什么叫不大好?”
蒋文峰顿了一下,说道:“来报案的是玄都观一位长老,据他所说,是国师杀了玉阳。现在国师已经被长老们控制住了,就等着圣上发落。”
明微听糊涂了:“玄非杀了玉阳?这怎么可能?玉阳已经失势,玄非不但坐稳了观主之位,还封了国师,根本没有理由杀玉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