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眉头紧皱。他也很不平,可是有什么用?这小子,表面功夫做得太漂亮了。他观测时间比自己久,受的反噬比自己轻,而且在御前的奏对也比自己得体。两人观测的结果一样,胜出的人只会是玄非。

万万没想到,自己费心准备了这么久,还是输给了他。现在除非有什么意外情况,将玄非踢下来…

玉阳思来想去,一直想不到好办法。

难道他真的要把观主之位拱手送给玄非吗?

闷坐许久,外头传来声音:“玉阳仙长,家主人命小的送口信来。”

玉阳回神:“进来。”

一个小厮低眉顺眼地推门进屋,玉阳认得他,这是文大公子的人。

他打起精神。文大公子代表着太子,莫非太子有事交待?

果然,小厮飞快地扫过一眼,确定屋里没人,低声道:“殿下想见一见仙长。”

“现在?”

小厮点头。

玉阳没理由拒绝。比试已经结束,他现在没路了,或许太子看在他心诚的份上,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两人专挑僻静的路走,没一会儿,进入一间院子。

守在门外的侍卫禀报一声,玉阳便得到了进入的许可。

他踏进屋子,里面只有两人。

一个是太子姜盛,另一个是文渊,其他服侍的人都被打发了。

玉阳躬身:“殿下。”

姜盛面色阴沉:“你观测到了妖星,具体怎么回事?”

这会儿的玉阳哪会隐瞒,太子已经成了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当即将自己的观测结果,以及玄非、明微的应答都说了一遍。

姜盛思量许久,问:“你确定那是妖星?”

“小道确定。”

“这颗妖星会对国运造成影响?”

玉阳肃声道:“不止如此。它现在还黯淡,等到光芒大亮,国运将会因它而颓。”

姜盛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半晌没有说话。

玉阳忍了许久,终于还是开口问了:“殿下,您…”

姜盛打断他的话:“妖星可以指认为某一个人吗?”

玉阳吃了一惊,压住心神,回道:“倘若是先师,或许可以看出端倪。小道的观星术还是差了火候…”

“要是你咬定妖星是某一个人,有没有人能驳你?”

玉阳答道:“观星测命之术,本来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没有应验之前,谁也拿不出实证。”

“好!”姜盛等的就是他这句话,转过身来。

玉阳心一跳,知道他接下来说的事,多半很为难,但自己实在没有拒绝的理由,反正他的观主之位已经跑了。

“你之前说过,你在观里的人脉很好,现在孤需要你做一件事。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只要替孤办到,这观主之位,孤便替你争一争!”

明微那边,出了大殿,转过两个弯,出声叫住前面的人:“哎!”

那两个人走得更快了。

“玄非仙长!”

被点名的某人很想不管她,可一想到被别人看到的后果,忍气吞声停住了。

明微走过去,笑吟吟:“仙长,我们聊聊?”

君莫离冷哼一声:“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明微瞟过去,笑容收得一滴不剩:“我又没和你说话。”

“喂!”什么人啊!差别待遇也太过分了吧!

明微没理会,看向玄非。

玄非左右看看,低声道:“随我来。”

“师兄!”君莫离不敢相信。

玄非闷不吭声,率先往一处偏殿走。

纪小五戳了戳明微:“你想干什么?他们俩挺厉害的,要是动手我们可打不过。”

“放心,”明微笑道,“不用打我们就能赢。”

四人到了僻静处,明微打发纪小五:“表哥,劳烦你去放个风?”

纪小五白了她一眼。有事就叫他上,没事就让他滚,这人真势利!

心里这么想,他还是乖乖往外走了。

明微又看向君莫离:“君仙长?”

君莫离哼了声,不理会。

明微只好看向玄非。

玄非无声叹了口气,说道:“师弟,我和她单独谈谈。”

自家师兄居然不支持自己,君莫离气道:“师兄,你为什么要听她的?”

玄非耐心道:“被别人撞见不好。”

“有什么不好?”

明微笑了:“你家师兄即将继任观主,又是未来的国师,被人撞见在幽会,你说好不好?”

君莫离目瞪口呆:“什么幽会?你们什么时候背着我勾搭到一起的?”

玄非扶额,这师弟学起术法来挺聪明的,怎么平日跟少了根筋似的,听不出这是玩笑话吗?

“没有的事,我晚点跟你说。现在先帮师兄放个风,可否?”

君莫离看看他,又看看明微,不甘不愿:“快点啊!”

闲杂人等都打发走了,明微开门见山:“帝星的事不能让他们知道,你有办法遮掩吗?”

玄非不悦:“姑娘,我们协议的内容是,你别作怪,我就把昙生花让给你。你现在的要求,不在我们的交易范畴内。”

明微笑道:“仙长何必这么拒人千里呢?既然与我一起隐瞒了帝星的存在,现在撇清是不是太迟了?”

248章洗脑

玄非死死盯着她。

第一次见到这姑娘,他的注意力都放在宁休和杨殊身上,以为她就是皇城司的密探。

今天再次见到她,初时还不敢认,直到第四关她出手,玄非才肯定,她就是那天晚上驾驭蛇灵的蒙面女子。

京城地界,竟然有这样一个高手,自己这个名门之后,未来的国师,在她面前毫无招架之力,真叫人寒毛直竖。

“你到底想做什么?”玄非不记得自己第几次问这句话了,含义也与之前有所不同。

明微并不回答,只缓声道:“虚行国师堪称一代人杰,当初他为何与太祖皇帝做下那个约定?自然是希望本朝长治久安,甚至能一统天下。倘若国师成为维护皇帝一人统治的工具,那这守护国运,又从何说起?”

玄非盯着她:“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觉得,我们需要统一一下认识。”

四目相对,玄非在她气定神闲的目光下,慢慢地软化下来。

或许,她真的没有恶意?

这是种非常矛盾的感觉,从他的角度说,一开始就是她无事生非,好端端的来找他的麻烦,逼他放弃昙生花。但是,他又莫名觉得,她的最终目的,并非为了私利。

“那依你所说,这守护国运,该做什么?”

明微轻笑:“能让天下长治久安的事。”她转过身,看着偏殿里供奉的神像,“先帝雄才大略,以区区军侯之身建立不世功勋,结束了前朝以来的乱世。可他始终有一件憾事,没能统一这个天下。当初他曾对思怀太子抱有极大的期望,希望父死子继,完成他未竟的事业。然而竟发生天家惨案,致使三位年长的皇子全部身死。仓促之下,他择定赵王为继承人,没过多久就撒手人寰。”

顿了下,她续道:“所幸当今是位仁君,北齐在他治下迎来盛世。可这样是不够的,纵观史书,划江而治并非长久之策。我们是一个对统一有着执念的民族,江南江北有着同样的血脉,同样的教化,不可能长久分裂。我们心心念念南征,南边亦心心念念北伐,就算我们不做,他们也会。”

她回身看着玄非:“知道北齐现在有多危险吗?南楚皇室软弱,但唐氏已掌握朝政大权,他们早晚会筹谋北伐。北边的胡人如今在互相攻伐,若是出现一位雄主,将各大部族统一起来,就会使北齐陷入两面夹攻的处境。我之前说,西北方有杀星出世,并不是在糊弄他们,你下次观星,可以仔细看看,我说的有没有错。”

玄非思度良久:“你…”

他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想过,对他说这些话的人,不是高官,不是显贵,而是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姑娘家。

“这与隐藏的帝星有什么关系?”

明微笑了起来:“虽然你没有看到妖星,但在几年后,国运会有转折,这不难看出吧?”

玄非慢慢点头。

“那我们就需要做另一手准备。等这颗帝星陨落,国运渐颓之际,或许那颗隐藏的帝星,会是柳暗花明的转机。”

玄非道:“可你应该知道,有两颗帝星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会是什么后果。”

“必死其一嘛!”明微笑道,“可那颗帝星,不是还没有正位吗?连光芒都没有,它现在只是一颗暗星,不会影响到现在这颗帝星。”

玄非还是摇头:“这太危险了。谁也不知道那颗暗星什么时候变成真正的帝星,天机难测,我们根本没法做出保证。”

“所以我们要找到那颗暗星。”明微缓缓道,“只要找到它对应的人,就能把局势掌控在自己手里。”

听出她话里的决断,玄非倒吸一口凉气:“你、你竟要以一己之力,影响朝纲?这是弄权!”

明微笑了起来,柔声道:“你胡说什么呢?我这样一个弱女子,既没有官职,又没有掌权的丈夫,弄什么权?”

“…”玄非的心灵受到极大的冲击。师父一直把他当成继承人来培养,时常告诫他,不要仗着玄术,妄图掌控朝纲。玄士有玄士的世界,他们要对付的是这个世界的妖魔鬼怪,而不是玩弄权术。

明微看着他,心中诧异不比他少。

她说这些话,固然有一半为了说服他,可另一半也是在试探玄非。

十多年后,眼前这个文秀飘逸的青年,将会大权在握,颠覆朝纲。她先前那句话没说错,选择放过他,她要担很大的风险。可这番试探,发现那颗权势的种子,似乎还没有在他心里种下?这十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玄非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妖道?

“这些事以后再说。”明微道,“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你的师叔们发现这颗帝星,不然,马上就会有一场血流成河的祸事。”

玄非心乱如麻。

明微又加了一剂猛药:“别的不说,现在要是起了祸事,任命观主之事可能就会搁置。如果你真的不放心,等当上观主,成了国师,再选择进言也不迟。”

这倒也是…

就算真的要把帝星的事告诉皇帝,也要私下行事。这么大喇喇嚷出来,肯定要完。没见一个妖星,就闹成这样了吗?

他思索道:“本观有一门阵法,可以集结众人之力,启动命星之海。此阵各有各的站位,只要破坏掉对应的位置,就不会观测到那个方向的命星。”

明微抚掌:“不愧是未来的国师大人,脑子一转,就想出这么好的主意。这事就有劳仙长了,想必安排这件事有些难处,小女就不打扰了。”

她低下身,像个平常的闺门千金一般行礼:“告辞。”

玄非看着她斯斯文文地走出去,忽然想到一件事。明明只是一个交易,为什么他好像上了贼船?之前只是说,要隐瞒下帝星的存在,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件事:寻找隐藏帝星的存在。他日后还脱得了身吗?

他想了一会儿,懊悔地拍了下脑袋。刚才她一直说我们我们,不知不觉把他的脑给洗了!

249章陷害

“你跟他说了什么?”纪小五诧异地看着走出殿门的玄非,那脸色也太难看了!

明微淡定地道:“几句闲话而已,我们回去吧。”

纪小五心道,几句话闲话能把人说成这样?她以为她是苏秦还是张仪?

表兄妹俩回了临时安置的屋子,一大家子正在说话。

看到他们回来,纪大夫人招呼:“还没吃饭吧?先来垫垫肚子。玄都观的饭食真是不错,将来小五吃不着苦了。”

纪小五眨眨眼。他有没有听错?家里人这么淡定地接受他拜入玄都观这件事吗?难道不应该他痛哭流涕百般恳求,爹娘才勉强同意吗?

纪大老爷端着架子:“看你真够闹腾的,害得表妹要帮你擦屁股。以前你总说读书不是你的志向,现在好了,算你求仁得仁。日后好好学艺,就算做个玄士,也不能混日子。”

纪小五愣了半晌,看看大家都很淡定的样子。董氏在张罗饭食,纪凌抱着珠儿教她念九九乘法表。多福念叨着明微的袖子蹭破了,还好她带了替换衣裳来…

一切都正常得不得了。

好像这事,根本不值得在意的样子。

“爹…”

他才喊了一声,纪大老爷就板起了脸:“怎么,你又不想学了?”

“不不不,我学,一定好好学!”纪小五忙不迭道。

纪大老爷这才缓和了面色:“这还差不多。行了,吃饭去吧!”

“哦…”

纪小五在饭桌前坐下,突然想起来。

什么叫害得表妹帮他擦屁股,明明就是他被表妹害得摊上一大堆事啊!

明微也很奇怪,她还以为比试回来,肯定会被查问,也做好了准备,要向舅舅一家交待,怎么他们半句话都不问呢?

她满脸疑惑,目光与纪凌相触时,却见大表哥会心一笑。这笑容含义太丰富了,一时之间她都看愣了。

等下,大表哥,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

陪皇帝贵妃用过饭,杨殊便告退了。

就在他走后不久,有人悄悄过来了。

皇帝正在歇晌,万大宝小心地进来,在帐幔外轻声唤:“陛下,陛下。”

过了一会儿,皇帝掀起帐帘,怕吵醒裴贵妃,轻手轻脚地到隔间去了。

“什么事?”万大宝是个知趣的,要不是有重要的事,不会在这种时候叫醒他。

万大宝轻柔地帮他系好衣襟,服侍皇帝净面:“玉阳仙长在外求见,说是有重要的事。”

别的时候,大可叫玉阳等着,现下妖星的事就是大事。

皇帝皱着眉头:“叫他进来吧。”

“是。”

玉阳进了屋,下拜见礼。

皇帝抬了抬手:“免礼。既有重要的事,为何刚才不说?”

看出皇帝隐隐不悦,玉阳更加小心:“回禀圣上,此事关系重大,小道也是思量许久,才鼓足勇气求见。”

“哦?到底什么事?”

“是妖星的事。”玉阳略停了停,“小道观测之时,发现妖星似乎被人为遮掩过,是以到今日才露出端倪。小道心神不宁,回去又卜算了一番,不想有所发现…”

皇帝面色一沉:“怎么说?”

玉阳犹犹豫豫。

皇帝喝道:“说!”

玉阳一咬牙,脱口而出:“妖星就在圣上身边!”

皇帝的脸色迅速阴沉下来,语气平平地唤道:“来人。”

“奴婢在。”万大宝急忙进来听令。

“把他拖出去!”

万大宝一愣,没有任何犹豫:“是。”

玉阳吓了一跳,不明白什么情况。眼看着禁卫进来,他看到皇帝扭头望向隔壁,忽然灵光一闪,喊道:“圣上!小道说的不是贵妃娘娘!请您听小道说完。”

皇帝顿了一下,对万大宝挥挥手。

禁卫松开玉阳,暂时出去了。

皇帝端起茶盅,慢慢饮了一口,说道:“虚行国师与我大齐有恩,他的弟子,朕定会宽待。但你要是妖言惑众,朕也只能…”

玉阳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一直以为,当国师挺简单的,看看自家师父,平日幽居修行,偶尔替皇帝出出主意,自会受到礼遇。现在面对天子之威,他才知道,能得到皇帝无条件的信任,是多难的事。

他有些后悔,答应了太子的要求。倘若这事不成,这条小命恐怕难保。可太子他也得罪不起,事到如今,只能咬牙继续了!

“圣上,妖星应该是个男人,而且岁数不大,极有可能真实身份被遮掩了。小道算出这些,思来想去,您身边恰好有这么个人,就去寻了他的生辰八字…”

因太祖皇帝信重,本朝权贵有到玄都观祈福的习惯。尤其新生儿,多半会请仙长测算凶吉。可以说,玄都观保存了大部分权贵的八字。

玉阳低声道:“此人八字贵重,理应富贵一生,但不知为何,又潜藏着一丝凶险。您知道,命理之说,受现实影响极大。他若是心有不平,极有可能化吉为凶,这恰恰与妖星相合!”

皇帝半晌没有说话。

玉阳说得够清楚的,这个人的身份昭然若揭。

他原本没有起疑,然而玉阳那句“真实身份被遮掩”,恰恰说中了他的忧虑之处。

玉阳察言观色,心知自己触动了某个点,当即以退为进:“小道深知,自家修为不够精深,圣上有疑,也是应当。师叔们现下正在布阵,晚些时候便会观星。您不妨再稍等些时候,看看师叔们的观测结果,是否与小道所言相合。”

许久,皇帝终于出声:“怎么讲?”

玉阳信心满满:“其一,妖星是男人。其二,他年纪尚轻。其三,妖星藏得隐蔽。如果这三点相合,您可以调出那人的八字,再行测算,看小道说的对不对。”

“如果不对呢?”

玉阳抬头道:“您尽管处罚,小道绝无怨言!”

又是长久的沉默,皇帝终于道:“下去吧。”

听他语气平缓,玉阳内心一松,躬身回道:“是。”

出了殿门,他抹了抹额上的汗,露出个笑。

既然决定陷害,他怎能没有准备?先前他说的那些话,大半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