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星把李志腾从地上提起来,按到一辆汽车的引擎盖上说:“聚众斗殴,持有管制刀具,跟我回所里说清楚。”
李志腾奋力挣扎着,怒吼道:“你知道我叔叔是谁!敢抓我,信不信回头就扒你的衣服!”
王星讥笑道:“你叔不就是李刚么,不就是分局政委么,一年前我就认识他。”
远处传来刺耳的警报声,李志腾歪头一看,顿时冷笑起来,他看到来的是几辆黑色涂装的大马力SUV,应该是分局防暴大队的人到了,那可都是他的朋友同事,来了自然会帮他说话。
可是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从车上下来的是一帮全副武装的特警,蒙着头套,端着微冲,马甲上都印着四个字:反恐中队!
事情大条了!不光李志腾呆了,就连饭店门口一帮人也悄然作鸟兽散,停车场上金盾队员们,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全都高高举起了双手,反恐特警们一拥而上,把他们按在地上上了手铐,橡皮棍、铁尺、砍刀扔了一地。
马晓慧一家人已经完全吓傻了,中秋节吃一顿饭而已,竟然闹出这么大乱子,以后说啥也不出来吃饭了,还有这个姓李的恶棍,就是全家搬到外地去,也绝不把女儿嫁给他。
疤子擦了擦汗,终于松了口气,自从他的老对头老四倒了之后,他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了,毕竟是有老婆孩子的人了,对江湖恩仇看的很透彻了,可是江湖哪有这么容易退出的,今天李志腾纠集一帮人来闹事就是个例子,要是当年的自己,早就亲自带人上去了,可刚才发生的时期再次证明,退出江湖是正确的额选择,现在的江湖,已经不是自己熟识的那个江湖了。
现在的江湖,都玩反恐中队了。
反恐中队是宋剑锋上任以后成立的一个特殊建制的中队,集合了全公安系统的精兵强将,类似于香港的飞虎队,平时不执行巡逻任务,全天候训练待命,一有案情马上出动,中队装备了全新的四驱车,88式狙击步枪,四川建设厂生产的仿制MP5A3冲锋枪,可谓武装到了牙齿。
江北市一个经济欠发达的二线城市,出现恐怖分子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刚才刘子光一个电话直接打到宋剑锋的手机上,向他投诉说有人纠集了大批武装暴徒在和平饭店门口闹事,听说领头的还是江岸分局领导的侄子,问他应该怎么处理。
宋剑锋当时就怒了,现在可是他仕途的关键时刻,省厅正有一个工作组考察自己呢,这个节骨眼上闹事,不是给自己上眼药么,他马上下令反恐中队出动,决不许放过一个歹徒,一定要从严从快从重处理这起破坏江北市安定和谐大好局面的案件,无论牵扯到谁,绝不姑息!
反恐中队不愧是市局快速反应部队,第一时间抵达现场,制止了犯罪,控制了嫌疑人,然后,分局和派出所的领导们也惶惶然的赶到了,刚才市局一哥亲自打电话给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好好地中秋节都不让老百姓过了,你们对得起头上的国徽吗!
分局长来了,政委老李也来了,他去年就因为侄子的事情被处分,发配到局工会当了一段时间的工会主席,后来因为分局新来的局长不熟悉工作,上面还是把他调了回来。
李政委是从家里饭桌上被叫出来的,听说这回闹事的是自己侄子,更让他怒火熏天,这个李志腾实在是太不争气了,当初只是个学散打的体育生,是自己想尽办法才弄进公安系统,分到防暴大队工作,没想到这个侄子很不省心,成天和杨峰这个人精混在一起,除了惹事就是惹事,把工作闹黄了不说,还把自己这个叔叔牵扯的差点倒霉。
后来把他安排进了金盾公司,就是想迂回一下,等风头过去再进系统内,这事儿已经操作的差不多了,这个节骨眼上,李志腾又出事,自己这个当叔叔的真能内被他活活气死。
停车场上警灯闪烁,吃完团圆饭的客人们发挥了中国人爱看热闹的优良传统,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刘子光站在三楼窗户边,苦笑道:“这个老宋,真能整景,还反恐”
“来来来,小光快过来,你来老温大哥敬你酒了。”饭桌上传来喊声,刘子光刚忙放下窗帘,回到了杯斛交错的饭桌上。
一身便装的宋剑锋也来到了案发现场,一脸的冷峻让分局的干部们心里直发慌,宋局和以前的马局不一样,他不贪财,不怕死,喜欢钻牛角尖,自从他当上公安局长之后,江北市的黄赌毒现象基本绝迹,所有的洗浴中心都关张了,酒吧KTV也不敢有涉黄经营项目了,大规模的黑社会打架斗殴现象更是绝迹,就在即将调任省厅之际,这种丑恶现象忽然死灰复燃,这不是打宋局的脸么!
疤子迎了上去,案子是在他地盘上发生的,无论如何他都要露个面。
没想到的是,宋剑锋竟然主动向他道歉:“方经理,我代表江北市公安局向你道歉,影响你的生意了,真对不住。”
疤子摸摸脑袋,豪爽的大笑:“宋局长太客气了,没事没事,派出所出警挺快的,不影响,不影响。”
分局和派出所领导们的脸色稍微好了一点,疤子会说话,而且确实没闹出什么乱子来,宋局有点小题大做了。
宋剑锋打量着蹲成一排的嫌疑人们,很快发现端倪,其中有几个家伙穿着黑色帆布腰军靴,这种靴子社会上的青年不怎么穿,特警倒是有装备,还有就是市局三产的金盾公司,似乎也有装备。
再看看蹲在首位的大块头,这家伙的档案宋剑锋看过,是分局李刚的侄子,他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当场作出指示:“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详细的报告,李刚,你回避这个案子,就这样。”
说罢,看了看王星,脸上竟然浮出一丝笑意,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年轻人不错嘛,刚才你一个人对付这么多暴徒,怕不怕。”
“报告局长,不怕。”王星挺直腰板大声回答道。
“说说看,为什么不怕?”
“因为我头上顶着国徽!”
第30章 市政府之行
李志腾被押上了警车,金盾公司的伙计们也戴上手铐押走,囚车闪着警灯离开的时候,金盾公司的总经理驱车赶来,等待他的只有宋剑锋硬邦邦的一句话:“明天到我办公室来。”
宋局长不护短,下手狠,是系统内出名的,对于害群之马他是不遗余力的严打,今天这个事儿让他很生气,不但是因为节日的关系,而且因为闹事者大多数是公安局三产金盾公司的人,金盾公司这个单位比较特殊,员工可以合法持枪,如果让这么一帮素质败坏的人持有枪支,那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外省不是没有例子,押运员与行人口角,然后开枪打死行人,再不严抓管理,下一个出事的很可能是金盾公司。
坐在车里,宋剑锋就想好了处理方案,李志腾和金盾公司的这些押运员,一律开除,治安拘留十五天,然后再进行严格的政审,那些流里流气的小青年,绝对不能再用。
而那个派出所的司机小王,看起来素质不错,好像听刘子光提起过几次,据说还是正经警校出身的,下次有机会和政治处的负责同志说一下,解决一下编制问题,也不是不可以的,毕竟公安系统急需新鲜血液嘛。
停车场上的警察们收队离去,派出所长老宋拍了拍新来的工勤司机王星的肩膀,颇有深意的说了句:“小伙子,好好干。”
老王也走了过来,快退休的他早已经宠辱不惊了,不过此时也为王星感到高兴,竖起大拇指说道:“小王,有前途。”
王星含蓄的笑笑,摸摸大脑袋,啥也没说。
几家欢喜几家愁,李政委远远地望着王星,狠狠地将手中的烟头掐灭在花坛上,宋局长对自己有成见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要他在位一天,自己就难往上升,正是老宋要调走的节骨眼,自家侄子来了这么一出,这不是成心毁这个当叔叔的么。
歹徒全被抓走,警察们陆续撤离,饭店门口看热闹的群众也散了,马晓慧一家人上了雨燕车,小车空间太小,坐他们家四口人正好,哪还有叶知秋的位子。
“叶知秋,今天谢谢你啊,改天请你吃饭。”马晓慧说。
“行,再联系啊。”叶知秋挥着手说。
饭店门口恢复了平静,经过这次事件后,道上混的兄弟也渐渐明白了一件事,高土坡刘哥已经洗白了,现在人家打架不派自己小弟上了,直接报警让反恐中队处理,这能量谁能比得了,以后碰见高土坡的人得避着点。
第二天,刘子光独自前往市政府,作为江北市的核心机关之一,市政府的大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平时不光有武警站岗,保安守门,还有三个派出所的便衣在附近转悠,防止那些恶意上访的刁民。
刘子光此时就比较符合刁民的形象,背着一个旅行包,穿的很朴素,直接就冲着大门走过来,还没靠近大门十米之内,就被三位便衣拿下了。
“干什么的?”便衣问道。
“你干什么的?”刘子光反问道。
便衣从怀里掏出黑皮证件晃了一下:“公安局的。”
“公安局的你在市政府门口干什么,谁给你的任务?你领导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刘子光连珠炮一样的质问道。
三个便衣对视一眼,知道这个刁民很难缠,搞不好还懂点法律啥的,便耐心说道:“市政府门口是敏感地带,局领导安排我们在这里,是保护市政府的正常工作秩序,这是我们的证件,你可以看清楚。”
见他们态度还算和气,刘子光才说:“我是晨光机械厂企业代表,江岸区人大代表刘子光,来找胡副市长有事情,这是我的证件。”
“你就是刘子光啊,失敬失敬,怎么不早说,我们把你当上访的了,呵呵。”为首的便衣做恍然大悟状,也不看证件了,挥挥手请刘子光进去。
“谢了。”刘子光径直冲着大门去了。
另外两个便衣悄声问道:“这人是谁啊?”
“你们俩啊,开会的时候耳朵哪去了,刘子光都不知道,真失败。”
刘子光来到市政府大门口,在传达室进行了登记,门卫拿起内线电话通知了胡副市长的秘书,说门口有个人大代表叫刘子光的,想见胡副市长。
做秘书的消息自然相当灵通,胡副市长的秘书小李早就听说过刘子光的名字,并且知道他和胡副市长的女儿关系不错,他迅速查看了一下今天胡副市长的日程安排,在两个会议之间有个十分钟的空缺,便对门卫说:“让他进来吧。”
李秘书想了想,还是走到胡跃进办公室门口,轻轻叩了叩门,走进去说:“胡副市长,刘子光来了。”
“刘子光?”胡跃进的神情有了微妙的变化,说:“你先接待吧,我还有个会。”
“好的。”小李转身欲走,身后又传来胡跃进的声音:“等等,高科技产业促进会那边,你打个电话过去,说我晚到十分钟。”
小李点点头:“是不是让刘子光现在就进来。”
“可以。”
刘子光的档案,胡跃进看了不下三遍,这个人如同一匹黑马出现在江北市黑白两道,只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从一个无业游民变成大型企业副总,区人大代表,和政法机关也有紧密合作,就连自己的女儿也成了他的好朋友,据说中秋节前一天,胡蓉这丫头还提着礼物去了刘子光家。
这很不正常,自己女儿的脾气,胡跃进不会不清楚,直爽、骄傲、敢爱敢恨,打小胡蓉这丫头就心高,别人追星,她不追,别人早恋,她不恋,对此胡跃进是既欣慰又担心,不过当父亲的总是希望女儿幸福,胡蓉的人生道路他早就谋划好了,派出所实习,刑警队锻炼,积累一些工作经验和功劳,再转到政工岗位上,等年龄差不多了,再找个门当户对的清白男孩子嫁了,这才是正确的人生道路。
至于刘子光,完全不在胡跃进的考虑范围之内,这个年轻人太锋芒毕露,太过招摇了,早晚有一天会毁了他。
从香港回来之后,女儿就像变了个人一样,居然去买了一堆化妆品和时装回来,开始学打扮了,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即使今天刘子光不来找自己,胡跃进也会找个机会和这个年轻人聊聊的。
今天刘子光主动登门,让胡跃进顿感好奇,这小子善于钻营,莫不是来找自己谈胡蓉的事情?不过那是私事,应该去家里才对啊,于是一贯沉稳的胡副市长也耐不住性子了,索性推迟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会议,先来会会这个刘子光。
不大工夫,李秘书带着刘子光进来了,倒了一杯水放到茶几上就出去了,并且将门轻轻带上。
胡跃进打量着这个在江北市呼风唤雨的年轻人,掂量着他的份量,胡跃进是刑警出身,看人最准,转入政界之后又亲身经历了一些尔虞我诈的残酷斗争人的功力更加深厚,寻常人他一眼就能看透,用秘书小李的话说,被胡市长盯着,就像没穿衣服一样,浑身不自在。
此刻胡市长就用他凌厉无比的眼神审视着刘子光,而刘子光则像没事人一样微笑着和胡副市长对视,只是眼神的交锋就让胡跃进明白,这个年轻人,不简单。
“刘子光,我就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啊,哈哈。”胡跃进从办公桌后面绕出来,走到沙发前坐下,这样两人的距离更近一些,也显得融洽些。
“我也是久闻胡市长大名啊,记得我上五年级的时候,市里出了连环杀人案,专杀穿红衣服的女人,搞得人心惶惶,谁都不敢穿红,是您用了十天的时间就把案子给破了,从此犯罪分子听到胡跃进这个名字无不闻风丧胆啊,我们小孩子玩游戏,也总要一个人演歹徒,一个人演胡跃进哩。”
“哈哈哈。”胡跃进仰天大笑,他是市委常委、政法委书记,又是副市长,这些年来听过的马屁不知道多少,对献媚奉承早就没感觉了,但刘子光这种奉承却让他由衷的感到舒畅,在公安局当刑警大队长的时候,是自己人生中最辉煌的一段岁月,难得现在的年轻人还记得啊,突然间,胡跃进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感觉就好多了。
“老皇历喽,现在跑不动腿,拿不动枪了,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听蓉蓉说你破案很有一手,在香港的时候工作开展的很有成效嘛?”胡跃进从茶几下拿出一盒苏烟来,请刘子光抽。
刘子光接了烟笑道:“多亏了胡蓉协助,我一个人是没那个能力的。”说着帮胡跃进点燃,自己也点了,两人在屋里吞云吐雾,相谈甚欢。
不知不觉,十分钟过去了,李秘书推门进来,看到屋里两人谈得正开心,欲言又止,胡跃进看看手表说:“让他们再等半小时。”
刘子光听了赶紧说:“光顾着聊天,忘了正事了,我今天来,是给胡市长您送礼的。”
“给我送礼?”胡跃进的目光落到了沙发旁的旅行袋上,心中狐疑,送礼哪有这样的送法,背着大口袋送到单位来,生怕纪委不知道么。
第31章 市长的条子
刘子光打开旅行袋,拿出一个足球大小的东西来,错综复杂的金属物体闪烁着银白色的光芒,看起来很是眼熟,胡跃进指着这东西愣了半天,终于恍然大悟道:“鸟巢!”
刘子光手中的东西,正是奥运会主场馆鸟巢的模型,令人惊讶的是,这个模型是用金属镂空而成,完全看不出任何焊接铆接的痕迹,换句话说,这么精密的东西,竟然是用车床车出来的。
胡跃进八十年代初从警之前,曾经在一家机械加工厂当过三个月的车工学徒,懂得这里面的道道,这个精致无比的模型,只有进口数控机床才能做得出来,而且是用整块钢坯车出来的,成本很高,非要计算价值的话,这个鸟巢模型可值不少钱。
但是他明白,刘子光特地前来自己的办公室,绝不是为了送这样一个模型的,而且这种机加工的玩意即使成本再高,也只适合放在工厂的展览室,政府官员的办公室里,还是适合放一些红木雕塑、名人题字,领导合影什么的,才符合官场潮流。
胡跃进这个副市长分管的范围比较空,科技开发国有资产管理之类的边角旮旯都归他管,实际上他也是市委市政府两头跑,政法委那边的工作偏重一些,为了方便开展工作,市政府这边配置的秘书小李是省城理工大毕业的硕士生,考公务员之前在外资制造企业工作了一段时间,实际工作经验比较丰富。
所以胡跃进很看重这个秘书,拿着鸟巢对李秘书说:“小李,你看这个鸟巢做的是不是惟妙惟肖啊?”
李秘书看了看,以专业眼光评价道:“相当精美,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是用八轴数控机床加工出来的,材质是45号冷轧钢。”
胡跃进笑道:“小刘,我这个秘书说的没错吧?”
刘子光也笑着说:“说对了一半,材质是红旗钢铁厂出产的45号冷轧钢,但工艺方面没那么玄乎,是我们晨光机械厂的技师手工加工的。”
“不可能!”李秘书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语,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说,全手工的话成本过高,意义不大,这种水平的手艺,可以参加国际大赛了,这种级别的技师,在南方企业月薪是要上万的。”
刘子光说:“这样的技师,我们晨光厂不止一个,每月工资不过七八百块,还不能按时发。”
此时胡跃进已经差不多猜出刘子光的来意了,他摸出一支烟来,微笑着看着刘子光,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或许有人要问,这不是捧着金饭碗要饭么,有这个本事怎么不去南方打工?但现实就是这样,不管你说他们思想守旧也好,缺少闯劲也罢,他们就是不愿意离开故土,离开家庭,离开厂子,因为他们心中都抱着一个坚定地信念,厂子一定还会重振往日雄风。”
说到这里,刘子光自嘲的笑笑:“豪言壮语谁都会说,但真正做起来才知道难,老国企制度僵化,思想老旧,船大掉头难,还养着一批吃闲饭的机关干部,比起灵活多变头脑开放的私营企业来,竞争力远远不够,我们缺技术,缺新式设备,缺先进管理经验,更缺资金和政策扶持,我父亲是晨光机械厂的老工人,我母亲是红旗钢铁厂下岗的女工,我本人是晨光厂的民兵营长,总经理助理,所以今天我才坐在这里,向胡市长求助,求您拉我们一把。”
刘子光的话说得很直白,没有丝毫的拐弯抹角,就是来走门子的,换作别人,胡跃进早就让秘书打发了,但是此刻他却久久沉思不语,胡跃进是刘子光的上一代人,亲身经历过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经济软着陆的阵痛期,知道下岗工人、破产企业的艰辛,现在这样的困难企业还是存在的,市委市政府每次开会,都会照本宣科的提两句,但是实际上没人愿意管这个烂摊子。
胡跃进眉头一扬,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更加顺眼了,他索性对李秘书说:“把那个会议取消吧。”
“是。”李秘书出去打电话了,胡跃进点了支烟,继续侃侃而谈:“小刘,这么说,你父母都是退休工人了”
“是,我父亲以前是晨光厂的钳工,后来厂子不行了,退下来在至诚花园当保安,我母亲下岗之后在环卫处工作”
刘子光不卑不亢,应对自如,丝毫也不隐瞒自家的实际情况,胡跃进大为感慨,这孩子若是出生在高干家庭,指不定能有多大出息呢。
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了,李秘书再次进来,指了指腕子上的表盘,提醒胡副市长中午和省政府调研组有个会餐,这个可是不能取消的。
“说吧,晨光厂和红旗厂需要什么样的帮助,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我一定满足。”胡跃进站起来说。
“呵呵,那我就不客气了,废弃的淮江三桥拆迁结束后会有一批废钢材,红旗厂急需原料,但是资金短缺,您看”
“这样啊。”胡跃进又坐下了,拿出信笺刷刷写了几个字交给刘子光:“这条子你交给市国资委负责同志就行。”
“谢谢胡市长,那我就不耽误您的工作了,有时间一定要去我们厂视察啊。”刘子光是明眼人,早就看出胡跃进为了和自己谈话推迟了工作,目的已经达到,哪还能再赖着不走啊。
“小李,替我送送刘子光。”胡跃进说。
李秘书送刘子光出来,看似不经意的提起:“刘经理,周文你认识么?”
“认识,那是我同学。”刘子光说。
“哦,周文挺能干的,当初我们一起进的市政府,他现在都是主政一方的地方官了,我还是个秘书,你们哪个学校毕业的啊,一个个的都这么厉害。”这话李秘书是带着善意的戏谑口气说的,听得出他和周文关系应该还可以,对刘子光也是尽可能的套近乎。
“我们啊,晨光机械厂子弟中学毕业的。”
“呵呵,晨光厂果然藏龙卧虎啊。”
后续的事情就不是刘子光去办的了,他把条子交给了陆天明,陆天明又交给了卫淑敏,卫总派人拿着条子去国资委联系拆桥剩下的废钢材,结果本来定好的拍卖会直接取消,八百吨废钢材直接让红旗厂派车拉走,货款先欠着,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什么时候结算。
八百吨废钢材,回炉之后那将是多么丰厚的一笔财富,尤其是在这个铁矿石价格节节攀升,钢材价格水涨船高的今天,这笔财富足够支撑红旗钢铁厂维持小半年的营运了,对此,卫淑敏感激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此前他们也曾做过工作,但是人家国资委根本不搭理他们,打着官腔说什么要公开拍卖,国有资产不能流失云云,胡副市长的条子一递,这帮人的嘴脸立马变了,又说什么要大力支持困难国企建设,大家都是一家人云云。
国资委看的是胡跃进的面子,最近江北官场变动很大,以往只手遮天的李书记已经成为历史,省纪委调查组进驻江北已经有些日子了,李治安的市委书记职务也已经暂停,南泰帮的干部们人心惶惶,江北市区一派踌躇满志,江北官场被这帮南泰土条占据了不少时日了,也该换个人当家了。
省里有小道消息称,这次李的下台已经不可避免了,纪委调查完之后,就是双规、转入司法程序,搞不好弄个十年徒刑都是有可能的。
李下台之后,接任书记位子的很可能是现任市长秦松,而秦松留下的位置,胡跃进顶上的希望最大,最近这起追讨被骗资金的大案,就是胡跃进亲自坐镇指挥,协调各方面力量完成的,她女儿还冲在第一线,差点负伤呢,据说省委一号对胡跃进很欣赏,几次在公开场合说这样的同志应该重用。
还有一件事,也让南泰帮上下惶恐不安,几乎没有任何预兆的,南泰县县长唐初庵被拿下,而且不是被纪委双规的,而是被检察院拘留,罪名是渎职致人死亡。
这件事的起因,还要说到夏天发洪水的时候,因为石料没有及时送到,大堤上的抢险队只好用血肉之躯代替了土石方,结果大堤保住了,两名年轻的武警战士却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检察院一直在秘密调查这件事,最近终于水落石出,唐县长出于宣传方面的考虑,故意下令让运送石料的拖拉机延误,以便和自己一起抵达大堤,结果唐县长的面子有了,不该牺牲的人却牺牲了,省委郑书记亲自下令,严办此案,唐县长头天还在县政府主持会议,第二天就被检察院带走了。
县长下台了,南泰县政府十一位副县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目的都是为了扶正,但最终花落谁家,谁也不敢打包票。
第32章 南泰新县长
市区,滨江花园附近,一辆蓝色的巨力农用车运载着满满一车厢苹果停在道路边上,车门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跳下车来,招手道:“大旺,谢了。”
驾驶室里的年轻人露出一口白牙答道:“周书记你客气个啥,能拉你进城是俺的福气。”
周文笑笑,用手捋了捋乱蓬蓬的头发,把卷起的裤脚放了下来,自从下乡镇任职以来,他就没回过家,就连中秋节都是和大河乡的五保户们一起过的,在农村担任基层领导,和在市政府当秘书大有不同,起码不用那么注重形象,现在的周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土的掉渣的乡镇企业家。
来到家门口,再次拍拍身上的尘土,清清嗓子,敲了敲门:“晓静,我回来了。”
房门打开,刘晓静没好气的把拖鞋丢过去说:“还知道回来啊,我以为你这个大书记把我们娘俩忘了呢,没给你留饭啊,想吃自己做去。”
周文嘿嘿赔笑着,换了拖鞋说:“没事,我路上买了两个烧饼,厨房有大葱么,一卷就成。”
说着举起手上的塑料袋,献宝一样说:“人家给的苹果,又大又红,回头给你妈那边送过去。”
刘晓静鄙夷的看看那袋苹果,没接,今年苹果大丰收,才一块五一斤,当个乡党委书记就落得这点好处,还不如人家一个小城管呢,都能成口袋的往家抗苹果。
老公这两年工作变动很频繁,早先在办事处上班的时候日子过的虽然平淡点,但是稳定平和,小日子过的与世无争,后来也不知道周文撞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被周市长选中做了秘书,从此周文家的生活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初是兴奋期,老公在市政府上班,可让刘晓静赚足了面子,邻居同事朋友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自己,领导也不敢和自己大声说话了,就连儿子幼儿园的园长都来和自己套近乎,平日里家里走动的客人也多了起来,来往走动的起码都是科级干部,刘晓静的底气也水涨船高,憧憬着大房子豪华轿车的美好未来。
可是随着周市长上调省城,一切成为泡影,前途无量的周文下到县里去当什么劳什子的旅游局长,一星期才回一次家,工资两千出头,油水基本没有,官场倾轧,斗争残酷,没有后台的周文出力不讨好,终于被排挤出南泰官场,一时间萌生退意,都打算去跟刘子光做生意去了,那几天刘晓静心里也不舒坦,心疼老公,感叹命运,没想到再次峰回路转,周文被任命为南泰县大河乡的党委书记,正儿八经的当起了九品小吏。
在穷乡僻壤当书记,还不如在区里当办事员,至少能照顾家,偏偏周文还干的有滋有味,连中秋节都不回家过了,对此刘晓静气的够呛,哪还有好脸色给周文看。
周文也知道自己对不住妻子,讪笑一下,把苹果放到茶几上,走进厨房找了根大葱,用烧饼卷着啃起来,刘晓静从背后看着周文瘦削的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出来,从冰箱里拿出一盘菜来放进微波炉转了转,没好气的丢到桌子上:“吃吧,你喜欢吃的猪蹄子。”
“晓静,辛苦你了。”周文说。
“算了吧,你要是真心疼我,就赶紧把工作辞了吧,大河乡那么穷,一不能出政绩而不能捞油水,这个书记当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周文一听这话不高兴了,放下筷子正色道:“那可不一样,我这个乡党委书记是省委郑书记钦点的,组织上是在考验我,锻炼我,这种时候怎么能打退堂鼓。”
刘晓静一瘪嘴:“少来,这话我听的耳朵都要出茧子了,人家省委书记哪记得你啊。”
周文笑了笑,用一种无法和你沟通的语气说:“晓静,这个你不懂。”
“我不懂,就你懂,哼。”刘晓静虽然嘴上凶,还是下厨炒了个鸡蛋给周文吃。
鸡蛋还没炒好,周文的手机就响了,听完之后匆匆出门,在门口换鞋说:“有点事我处理一下。”
“晚上还来吃饭么?”刘晓静回头问道,却发现周文已经出门走了,气得她把锅铲子一丢,也不炒了。
周文打了辆出租车直奔办事处而去,进了办事处的院子就看到一辆蓝色跃进卡车停在那里,穿豆绿色城管制服的工作人员正把三轮车往下卸,周文赶紧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大旺,我在办事处,你的车呢?”
“周书记,车被他们拉到停车场去了。”大旺的声音带着哭腔。
周文赶紧又来到停车场,果然看到大旺的农用车被查扣,满满一车苹果还没卖出去呢,车就让扣了,大旺急得满头大汗,低声下气的央求着那几个城管,说这钱是弟弟上大学用的,可是一点用都没有,三个城管理也不理他,有说有笑的往外走。
周文急忙迎上去说道:“这不是大旺兄弟么,怎么回事啊?”说着就从包里掏烟。
他以前在办事处工作的时候,和城管科的一帮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虽然没说过话也算面熟,所以那几个城管也给周文面子,接了他的烟说:“占道经营,无证摊点,扣留车辆,罚款五百,这是咱办事处的规矩。”
周文说:“都是自己人,意思意思就算了。”
几个城管只是临时工而已,互相看一眼说:“老周,这事儿你得找科长,找我们没用。”
于是周文又马不停蹄的赶到办事处城管科说情,城管科长知道周文现在什么也不是,所以不咸不淡的应付了几句,说现在任务很重,该罚的款一分也不能少。
周文一咬牙,说:“好,罚款我们交,车和苹果能不能放了。”
这点面子总是要给的,周文拿着罚单去楼下交钱,翻遍全身的兜儿才凑出五百块来,收罚款的出纳还开玩笑说:“周大书记怎么身上才带这点钱,都让老婆没收了?”
周文笑笑:“是啊,老婆管得严。”
好歹把农用车给赎出来了,大旺抹感激的对他说:“周书记,谢谢你了,这些苹果你拿去给家里人尝尝。”
周文看着满满一车苹果,心中一动,说:“大旺,你开车跟我来。”
农用车开进了至诚花园,这回周文找的是刘子光,老同学的面子就是好使,物业公司开了绿灯,让大旺在小区里摆摊卖苹果,这下城管是管不着了,大旺家的苹果是红富士,果子又大又红,一傍晚就卖的精光,大旺捏着手里一叠钞票非要给周文。
“给我干什么?”周文纳闷道。
“周书记,俺都看见了,罚款是你帮俺交的,这钱你说啥都要拿着。”
好说歹说,周文总算把钱收下了,但是等大旺一转身,周文就把这钱塞到了农用车驾驶座下面,他知道大旺家困难,弟弟正上大学,老爹卧床不起,五百块钱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对大旺来说就是一笔巨款。
好不容易处理完了这事儿,周文拖着疲惫的脚步往家赶,刚走到楼下手机就响了,是大河乡的乡长打来的,语气透着激动:“周书记,你得赶紧回来!县委组织部来电话,明天要宣布你的最新任命!”
周文心里一动:“你说什么,什么最新任命?”
“我也是刚接到的通知,周文同志,你即将出任南泰县的下一任县长!我的老伙计,恭喜你了!”
即使隔着电话,周文都能猜到乡长那副欣喜若狂的模样,虽说他俩搭档时间不长,但是合作非常愉快,书记提了县长,那乡长的前途也差不到哪里去。
周文按捺住心中狂跳,努力用平静的语调说:“知道了,我一定赶到。”然后挂了电话,蹬蹬蹬上楼,拿钥匙开了门,厨房里正忙碌着,丈母娘和媳妇一起做饭,客厅里,老丈人正陪着外孙子玩,见周文进来,老丈人微微点头:“回来了?”
“回来了,爸,不过吃完饭就得走,乡里有事。”
“刚回家就走,你把这当旅馆了!”刘晓静端着一盘菜出来,怒气冲冲道。
周文轻声道:“确实有事,组织上任命我为南泰县的县长。”
“什么!县长?”刘晓静瞪大了眼睛,一脸的匪夷所思。
“是的,任命明早颁布,所以我要连夜赶回去,晓静,对不起了。”周文的语调很平和,并没有范进中举那种狂喜,上次他从办事员直升市长秘书的时候,那种人生大起大落的感觉已经体验过了一次,所以处变不惊了。
“妈,周文当县长了!”刘晓静高声喊道,厨房里的丈母娘慌里慌张跑出来:“怎么了?出啥事了?”
“没出啥事,周文提县长了,对了周文,是正县长还是副县长?”
周文苦笑一笑:“南泰县十一个副县长,不差我一个,应该是接老唐的位子。”
“那就是正县长了,太好了!”刘晓静兴奋地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哎呀,县长啊,管几十万人呢,乖乖,这可了不得!我这个女婿,就是大富大贵的命!”一直对这个女婿抱有成见的丈母娘眉飞色舞起来,和女儿一唱一和的,别提多高兴了。
只有老泰山沉默不语,半晌才说:“周文,官场险恶,你这么年轻就被推到风口浪尖,要小心啊。”
第33章 仕途险恶
周文的老丈人不是一般人,早年当过晨光机械厂的党委副书记,虽说企业的退休干部不值钱,但好歹也算宦海沉浮过,退休之后还一直保持着每天看新闻联播,订阅《参考消息》的良好习惯,对国际局势,国内政坛都密切关注,翁婿俩不常见面,但每次见面都要聊一些官场上的东西。
上回周文调任市长秘书的时候,老岳父就把女婿叫到家里谆谆教诲了一番,现在周文成为政坛黑马,突然间从乡党委书记越级提拔为县长,老头子虽然表面上云淡风轻,其实已经是壮怀激烈了,他这辈子止步在副处级了,生个儿子不争气,快三十岁了还没混出个人样子,没想到原本不看好的女婿却一再爆出冷门,以三十岁年纪出任县长,自己未圆的梦,竟然是女婿帮着实现了。
周文知道自己这个老丈人肚里有货,赶紧坐下请教:“爸,时间还早,您老提点我两句,该注意些什么。”
老头子干咳一声,颐指气使的对老伴说:“弄一碟花生米,炸点臭干,再买瓶酒,要好酒。”
要在以往,身患各种老年病的老头子若是提出这些要求,早被刘晓静她妈骂得狗血喷头了,但是今天不同往日,丈母娘也知道老头子要开始言传身教了,赶紧炒花生炸臭干,白酒家里有现成的,以前周文当市长秘书时候人家送了五粮液,一直没舍得喝的,今天拿出来权当给周文庆祝升官了。
“塞翁失马的故事,我给你讲过吧?”老头子滋的抿了一口小酒,语重心长的说道,周文拿起酒瓶给岳父满上,谦恭的说:“爸,我听您说过的。”
老头子夹了个花生米嚼了半天才说:“你现在的局面,就在祸福之间,看似风光无限,其实已经在万丈深渊边上了。”
周文肃然道:“怎么讲?”
“南泰县是什么地方,不需要我多说了吧,国家级贫困县,穷山恶水,泼妇刁民,自古刁民酷吏就是一对孪生兄弟,南泰的干部,抱团,善钻营,咱们江北市官场被南泰帮把持以久,你在市政府工作过,这一点想必也清楚。”
周文点头称是。
“南泰的干部,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关系盘根错节,外地人很难打进这个小圈子,而你作为一个毫无根基的空降干部,连旅游局长乡党委书记,在南泰县你才呆了多久啊,你一个人生地不熟的生瓜蛋子当县长,那十一个副县长怎么想?我告诉你,他们生吞了你的心都有!”
说着,老头子把筷子重重的一放,以示这件事的严重性,周文连连称是。
女婿谦恭的态度让老头子很满意,当了县长不还是得听我教训,他抿了口酒,招呼周文:“你也喝啊。”
周文端起杯子来陪岳父喝了一杯,又把酒满上问道:“爸,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不要慌,听我慢慢说。”老头子夹了个油炸臭干吃着,赞道:“老婆子,今天这臭干炸的好,外酥里嫩,好!”
老伴儿和刘晓静两人怕打扰爷俩谈话,在厨房弄点米饭混着菜就吃了,听到老头夸奖,刘晓静她妈抿嘴笑了:“死老头子,瞧你得瑟的样儿。”
老头子继续开讲:“我们要辩证的看问题,南泰帮虽然厉害,但是日薄西山了,李治安,前市委书记,是南泰帮的领军人物,现在正被省纪委调查,张克杰,前县委书记,南泰帮大将,被省高院判处十年徒刑,唐初庵,前南泰县长,南泰帮后起之秀,现在正被司法调查,这些人的倒台,预示着南泰帮的覆灭。”
周文钦佩的说:“爸,您的消息真灵通。”
老头子摆摆手:“这些都是新闻上有的,留意一下就能知道,重要的是从这些表面新闻分析背后的道理,我看,南泰帮的气数到了,省里有人要对付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