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时说的都是气话……”此刻解释起当年的心境来,她觉得羞耻又难堪,“我那时以为你和杜笙……”
没有其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她并不是为杜笙抱不平,她只是……被嫉妒冲昏了头脑。
“桑旬。”席至衍同样红着眼睛望着她,轻笑了起来,“你从没信过我。”
“对不起……”桑旬前所未有的慌乱起来,她紧紧抱着他,连身体都在轻微的颤抖,“我应该问一问你的,对不起。”
桑旬无法辩解这一切,她不信任他,所以才连问一句都不敢。
“别哭了。”他轻轻擦干她脸上的泪珠。
“桑旬,我今年已经三十一了。”席至衍闭上眼睛,“过去的事情,我已经觉得很遥远了。”
桑旬红着眼睛,怔怔望着他。
“其实你一开始说的很对,我们两个不合适。”也许是真的释然,他甚至笑了笑,“那个时候我们都很荒唐,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是我糊涂,但好在没耽误你太久。”
说起从前,他的语气就和谈论起年轻时做过的错事一般,别无二致。
原来他早已放下了,没放下的人,是她。
良久,桑旬才涩声问:“我们之间没有可能了?”
他点点头,声音疲倦:“桑旬,我觉得很累。”
四年前和她一场恋爱,已经耗费光了他所有的热情和力气。
“能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现在的我,再没什么能给你了。”
也许是因为年岁渐长,他发现,偶尔远远望着,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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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旬第二天一早便回了市区,收拾东西的时候她已经尽量安静,但仍有人听见。
周亚在外面敲门,隔着房门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她过来开门,周亚看见她房间里摊开的行李箱,“你这是干什么?”
“有点事。”桑旬笑笑,“不能跟你们去滑雪了,要先回去。”
周亚很快便反应过来:“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婉拒,“我叫了车来接我,半小时后就到。”
周亚倒也不介意,笑笑,说:“那陪你聊聊天?”
“……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
“什么时候回学校?”
“下星期吧……也可能今晚就走。”
“昨晚来找你……不过你好像不在。”他惦记着她晚上没吃多少东西,专程开车来回跑了快一个小时,找到一家饭店给她打包了夜宵回来。
“可能是睡着了。”
周亚笑笑,也没拆穿她,换了个话题,“Stephen下月月初结婚,你到时回不回来?”
桑旬动作一滞,连呼吸都带了浅浅的疼痛,“应该不回来了吧……那时正好博士论文答辩。”
周亚浅浅的笑:“方不方便请我去看?”
桑旬合上行李箱,也笑“你不是要参加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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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又是周末,道路上的车子很少。
桑旬靠在后座上,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街景。
前方有一个巨幅广告牌,上面是几个大字——【山水宜居地,古今智慧城】。
桑旬不过才瞥了一眼,心却蓦地被揪紧。
“师傅,不回市区了……你送我去机场。”
桑旬到苏州时已经是下午了,烟花三月,正是莺飞草长的季节,姑苏城内游人如织。
她没费多大力气,便打听了席家的祖宅所在。
席家祖辈还是清末时的买办世家,后来解放,当时席家家主便将祖宅捐给了国家,被建成了离退休干部的活动中心。
后来改革开放、政策渐渐放松,席家又给当地政.府捐了一大笔钱,上头便又将这祖宅还给席家了。
所以这园子现在已经不对外开放了,席家专门雇了人守着这大园子。
桑旬和那看门的大爷说尽好话:“您就让我进去看一眼吧……我转一圈就出来。”
大爷觉得有趣:“姑娘啊,旁边那么多园子都是开放的,你买张门票就能在里面逛一天。我们这儿是私人的,不让进。”
“我就想进去看一眼。”桑旬回过神来,低头翻包,想要塞钱给对方。
“不是钱的事!”那大爷赶紧阻止她,叹口气,“行吧行吧,我带你进去转一圈,你跟我来。”
其实也不过就是普通的园林景致,和四大名园比起来,的确略逊一筹。
看门的大爷还顺带充当了导游的角色,简单给桑旬介绍了几句——
“听说当年这个园子还是庄有恭造的,后来庄家败落了,席家祖上当时还只是个小茶商,就把这园子买了下来,这园子的风水还真不错。”
“姑娘,你看,上边那个亭子,当年乾隆皇帝下江南来庄家时还在上面题过诗呢。”
“从前家里未出阁的小姐们,就全住那边那个院子里……后来被改成了老干部棋牌室。”
桑旬听得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四处逡巡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找什么。
“他们家人每年过年都会回来,以前小孩多,年味浓,现在孩子都大了,回来吃顿团年饭也就都走了。”
桑旬突然顿住脚步,看着小道旁边的那两株花树,几乎动弹不得。
大爷见她停住,以为她是在看后面那间大门紧闭的小院落,便解释道:“这是别院。”
顿了顿他又说:“前几年这家的少爷突然回来,心血来潮找了人要修这间别院。后来又不知道怎么了,修到一半又让人停工。”
这是他才看见桑旬的视线一直落在院子前面的那两株花树上,便笑起来:“海棠也是那个时候种下来的,也没几年,就长得这样好。院子里面也——”
大爷的话没说完,就惊讶地停住了。
因为,他看见那个一直寡言的姑娘,在那两株海棠树前慢慢蹲下来,哭得眼圈通红,却仍紧咬着牙,一声不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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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旬回到学校,已是五月中旬,她的博士论文早已完成,手上的实验也都告一段落。
年前Lawrence教授便已将她推荐给自己的导师,只待她拿到博士学位,便可去新的实验室做博后。
她无事可做,每天却仍待在实验室里。
同实验室的师弟师妹忙得焦头烂额,有时看到桑旬在实验室里无所事事地溜达,觉得比看到教授还紧张。
于是午饭的时候,师弟Kim过来找她,问:“Sang,我记得你很喜欢The Eagles.”
“还行吧。”她不明白对方为什么问这个。
Kim笑嘻嘻递给她一张票,“The Eagles这周末在拉斯维加斯有演唱会,有几个本科生要自驾去那里,你不如一起去玩玩?”
桑旬哭笑不得,但也只得接过票,说:“谢谢你。”
同行的都是不到二十的小年轻,桑旬只觉得自己年纪大了,努力融入但画风仍然不对,于是索性上车就抱着背包睡觉。
一路开车到了拉斯维加斯,几个小孩都要进赌场玩,桑旬扬了扬手中的票,只说自己是专程来看秀的,于是就此分道扬镳。
可容纳三万人的表演场馆座无虚席,歌迷的尖叫震得桑旬耳膜生疼,在这座自荒漠中屹立起的不夜城上空盘旋回荡。
演唱会结束,桑旬回到下榻酒店,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来,打开Google Maps.
她查到距离拉斯维加斯不过几十公里远处,有小镇,名叫Begonia Town.
桑旬默念那个名字:Begonia Town.
Begonia Town.
海棠镇。
她查好路线,第二日便租了车,又买了食物和水,然后便开车上路。
桑旬按着行车导航的指示一路开,已经临近死亡谷,才终于找到地图上的那个Begonia Town.
小镇很小,不过几千的人口,但全美每年出口的海棠树苗却大半来自这里,所以才有了Begonia Town这个名字。
小镇上几乎每家都有种植园,桑旬开车在小镇上绕了一圈,然后又找到邮局,买了一张明信片。
红底明信片上印着十分漂亮的道格海棠,白色花瓣簇拥着一点明黄色的花蕊,密实的花瓣中间还夹杂着一两朵深粉色的花蕾,含苞待放。
她在反面写下了中国苏州,又一点点将地址补全。
最后,她慢慢在落款处写下: Yours affectionately.
那个人也许永远不会收到,但是没关系。
从拉斯维加斯回来,桑旬给实验室里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大半个上午都在分礼物,实验室里好不热闹。
下午的时候Lawrence教授来了实验室,私底下又问桑旬她晚上是否有空,他和太太明晚要去听歌剧,希望让小女儿Adeline在桑旬家待一晚。
桑旬笑:“我给她带了礼物回来,正好可以亲手送给她。”
想了想,她又问:“我可以带Adeline去看电影吗?”
下班的时候,Lawrence太太开车来接Lawrence教授,顺便将小女儿Adeline带来交给桑旬照顾。
桑旬没急着带她去影院,只是拉着小丫头回到座位上,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好的礼物盒子来,递给她,笑:“送给你的礼物。”
Adeline迫不及待的拆开,盒子里躺着一串项链,项链吊坠是一小块水晶,雕成云霄塔的形状,光彩夺目,熠熠生辉。
小丫头摸着项链,喜欢得不得了,桑旬笑,说:“我帮你戴上。”
Adeline却退后一步,噘着嘴,视线还黏在那串项链上:“我不知道可不可以收。”
“可以的。”桑旬笑,“Davis已经同意了。”
Davis是Lawrence教授的名字。
小丫头这才欢天喜地的接过来。
上车之后,Adeline握着那个小小的水晶吊坠,爱不释手的摸着。
看她在后座上扭来扭去,桑旬不由得提醒她:“Adeline,坐好。”
小丫头古灵精怪,身子不动了,可小脑袋却扭来扭去,才安静了两分钟,她却突然开口:“Sun,我又看见那个男人了。”
桑旬被她吓了一跳,她仍被四年前那桩枪击案的阴影笼罩,听见这话,几乎是立时就紧张起来,她的一只脚已经踩在了油门上。
她转头问Adeline:“你说的是谁?”
Adeline扭着身子,往窗外一指,“那里。”
桑旬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是实验大楼前的一片空地,那里空无一人。
“他刚才开车走了。”Adeline的声音沮丧。
桑旬又朝远处望去,隐隐看见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
Adeline还在继续说:“我看见过他好多次了,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桑旬没反应过来。
“嗯。”Adeline指着她的脸,笑,“黑头发和黑眼睛。”
小丫头笑得眼睛都弯起来:“长得好帅。”
桑旬想了想,问Adeline:“你什么时候见到过他?”
“不记得了。”小丫头皱着眉头回忆,“以前经常看到,最近很久没看到他了。”
“哦!”她想起来,“有一次我过来找Davis,碰见他,他还送给我一朵花。”
桑旬许久没说话。
Adeline探身,摇一摇她的肩膀:“Sun,你怎么了?”
桑旬回过神来,然后笑着对小丫头说:“那你下次见到他,记得告诉我,好不好?”
“好,一定告诉你。”Adeline不假思索的答应下来,笑得灿烂,“他真的很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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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至衍的婚礼安排在下周,家里人都是喜气洋洋的,连他那个一贯不苟言笑的大哥,眼角眉梢都带了点笑意。
席至钊笑着说:“你比我强,赶在我前面。”
他并不知道纪筠的事情,只以为自己堂弟和她是真心实意相爱所以结合。
席至衍倒依旧是淡淡的,他说:“这几天麻烦你多照看点这边。”顿了顿,他又继续:“我明天想回一趟苏州。”
“你——”席至钊皱眉,刚说到一半,却猛然止住,最后仍点了点头,“早去早回。”
席至衍回到苏州的祖宅,看门的老吴叔看见他来,有些意外。
老吴叔问他:“这次回来几天?在不在家里住?”
“待会儿就回去。”席至衍摇头,又让老吴叔拿了钥匙,陪他往园子西边的那间别院去一趟。
已经是初夏,别院前面的那两株海棠正是开得极盛的时候,席至衍在花树前站了半晌,然后和老吴叔说:“找个时间,让人把这两株海棠拔了吧。”
顿了顿,他又说:“院子里的那几株,也一起拔了吧。”
“当初你费了老大力气要在这儿种。”老吴叔觉得奇怪,又看那海棠花开得极好,便更觉得可惜,“上次有个姑娘过来,还在这哭了一场。”
席至衍愣了愣,“什么?”
“前段时间,来了个姑娘,软磨硬泡非说要进来看看,我就带她进来转了一圈。”桑旬给老吴叔的印象十分深刻,“结果转到了这儿,她就一个人蹲在这里哭了起来。”
席至衍站在那里,好半天都没吭声。
他临走前,正要上车,老吴叔又追了出去,手里拿着信,递给他,说:“是这个月的信。”
席家枝繁叶茂,几十年来许多族亲都移居海外,这些年来一直都有来自世界各地信件寄回祖宅。
坐在车上,席至衍一封封的翻看着手中的信件。
有远房亲戚寄来的问候信,有国外寄过来的寻亲信,他翻到最后,看见一张明信片。
红底明信片,正面是密密的白色花瓣,簇拥着一点明黄色花蕾,中间还夹杂着几朵粉色花蕾,右下角印着一行英文字:Begonia Town, Nevada.
他翻到背面,寄件人处没有其他信息,只有一个落款,简单的两个字。
Yours affectionate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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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是席至衍的单身Party,一群狐朋狗友都在那儿幸灾乐祸——
“明天就要踏入婚姻的坟墓了,哥们儿心疼你,今晚好好的玩!”
“是是,小筠不在,最后的自由之夜啊!今晚敞开了玩!”
有人将妈妈桑喊进来:“把你们这来的新鲜姑娘全给叫过来,一个都不许藏着啊!”
席至衍对妈妈桑挥挥手,说:“别理他们,你先出去吧。”
等妈妈桑出去了之后,他才对着屋子里的众人道:“今晚咱们就好好喝一杯,行不行?”
他这些年修身养性,狐朋狗友已经习以为常,刚才不过是故意捉弄他。
但也有人惊讶,啧啧叹道:“小嫂子真是有本事,把你管得服服帖帖。”
中途连他大哥也过来了一趟,看包厢里的人都挺安分的,心里挺欣慰,又对弟弟说:“还是要少喝点,别误了明天的婚礼。”
坐都没坐下,人就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