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那声音已经离他们十分近。
桑旬还没反应过来,沈恪却已经架着她的胳膊站起来,沉声道:“走。”
她脚步不稳,一不留神便摔倒在地,那枪声接二连三不停歇,周围人已经伴着尖叫声四散逃去。
桑旬想要站起来,额头却起了大颗的汗珠,她的腿抽筋了。
她咬一咬牙,推了沈恪一把,“你快走。”
沈恪正要将她打横抱起,视线却移到她身后,不由得一滞。
他当机立断,将桑旬扑倒在地,整个身子都密密地压在她身上。
“砰!”
一声枪响。
桑旬感觉到伏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身体重重一震,她颤抖着手去摸他的背心,却摸到源源不断涌出的温热液体。
震惊全世界的伯克利校园枪击案在这一天发生。
警方和医护人员来得很快,桑旬跟着沈恪一起上了救护车,她看着沈恪因失血而苍白的嘴唇,手抖个不停,却还要强装镇定:“没事的,沈恪,你不会有事的。”
沈恪握住她的手,微阖着眼,气息微弱:“……我有话要和你说。”
他的生命力似乎正在一点点流逝,桑旬的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她阻止他:“你现在不要说话。”
沈恪甚至笑了笑,他轻声道:“要说的。”
他虚弱地张着唇,桑旬擦干眼泪,俯着身子想要听清他微弱的话语。
“其实……”
他的话还没说完,桑旬突然被旁边的医护人员一把推开,她隐约听见他们口中的hematogenic shock(失血性休克)。
桑旬脑中一片混沌,她呆呆的在一边看着他们开始为沈恪做急救。
没过一会儿有护士过来问她沈恪的既往病史,桑旬一问三不知,护士又问她沈恪的SSN(社安卡)。
情急之下她这才想起沈恪是美籍,他的外套还在自己手中,她不敢看外套上斑驳可怖的血迹,只急忙去翻外套口袋。
她找到沈恪的钱包,将社安卡掏出来递给护士,与此同时,有一个东西被带出来。
她蹲下去将东西捡起来,那是一个小小的黄色平安符,正面是朱砂画的图案,翻过来,背面绣了一个小小的汉字。
桑旬将东西拿近了一些,这才看清,那是个“婧”字。
55晋江独家发表
桑旬拿着那个小小的黄色平安符看了半晌,最终将它放回了沈恪的钱包里。
凶手的那一发子弹穿过了沈恪的背骨,击中了他的肺部,偏离分毫便是心脏的位置。
抢救整整进行了一天一夜,桑旬就坐在手术室外,看着流水般的医护人员进进出出。
第二天早上,手术终于暂时结束,医生走出来告诉桑旬,病人的情况不容乐观,目前还需要继续留院观察,以防有其他的术后并发症。
桑旬看着不远处被护士从手术室里推出来的沈恪,她哑声道:“我能去看看他么?”
医生这才细细打量她的模样,问:“你是他的妻子?那去吧。”
桑旬没否认,冲医生点点头,便往护士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在护士的指导下换了无菌服,又戴上口罩和帽子,这才被允许进入重症病房。
重症病房里安静异常,耳边只听得见病房里大型仪器规律的运转声音。
沈恪的脸色十分苍白,没有一点血色,就那样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
桑旬走过去,在他的病床前坐下。
若非沈恪奋不顾身替她挡枪,那现在躺在病床上的,也许就是自己了吧。
桑旬又想起刚才在沈恪钱包里看见的那个护身符,背后绣了一个小小的“婧”字。
她如果想要宽心,也是很容易的。
这世上名字里带“婧”的人那样多,这个“婧”,并不一定就是“童婧”的“婧”。
桑旬知道,她大可以这样安慰自己。
可她想起先前的许多次,她发觉沈恪的异常。
之前在苏州,沈恪告诉她,只是他不能争。
那时桑旬听不明白,现在却明白这话也许别有深意。
沈恪明明说了他不能争,却又在她和席至衍分手之后不远万里到旧金山来看她。
或许是,他之所以选择追过来,也许并不是因为她再度单身,而是因为童婧死了。
桑旬因为自己的这个恶毒猜测而遍体生寒,却无法控制自己不深想下去。
在救护车上,沈恪身负重伤,几乎奄奄一息,却还有话要挣扎着告诉她。
那样多的语焉不详和别有深意,她居然到今天才发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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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旬之前已经在电话里通知了沈母,她赶过来的时候正是晚上。
沈母还算镇定,只是隔着重症病房的玻璃看见躺在病床上的儿子后,忍了许久的眼泪才“哗”的一下流了下来。
看见一个母亲这样失控的模样,桑旬知道现在也许不是最好的时机,可她却无法对着沈母隐瞒下去。
她涩声道:“阿姨,对不起。沈恪他……是因为我,才变成这样的。”
沈母蓦地转过头来,直直看着桑旬,满脸的不可置信。
桑旬知道自己无法承受一个母亲这样的目光,她迅速转过脸去,低低道:“对不起……是他为我挡了一枪。”
沈母大为震惊,她默然半晌,最后终于失声痛哭起来,口中呜咽道:“阿恪他、他……怎么这么傻……”
桑旬知道沈恪父亲早逝,母子俩相依为命多年,现在沈恪陷入这样凶险的境地,全都因为自己,沈母对自己的观感想必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她不愿惹沈母厌烦,便远远地避开,只是时不时麻烦护士送些食物和水过去。
楚洛打来电话的时候,桑旬还在医院里。
因为先前答应了楚洛接受访谈,她们约好的时间便是这个周末,楚洛和另一位资深同事再带上一位摄像师便从国内飞过来了。
听闻她这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楚洛大为担心:“那要不……咱们的采访换个时间?”
桑旬想了想,还是摇头道:“我没关系的,采访照旧。”
听她这样说,电话那头的楚洛也没有再坚持,只是说:“那这样,我过来医院这边接你,顺便看看沈恪。”
其实这几天下来,沈恪的伤情已经渐渐稳定下来,生命体征逐步恢复,只是仍在昏迷当中。
从重症病房里出来后,楚洛不由得对着桑旬感慨道:“这世界上除了血亲,能在生死关头将你护到身后的人,真的是很难得。”
也许是又想起桑旬才刚和席至衍分手,楚洛又笑起来:“你看,虽然Stephen把你的胃口养刁了,但沈恪也很不错嘛……等他醒过来,你不如考虑考虑人家。”
桑旬笑了笑,没接她的话茬。
生死关头帮你挡枪,有哪个女人能抗拒这样的男人?
那时候,沈恪伏在她身上,为她挡住了那一颗子弹。
就是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真的是后悔极了。
她从前也不是不喜欢沈恪,只是因为当年的爱慕埋藏得太深,沈恪后知后觉,没有及时回应她的感情,她便自动将沈恪阻挡在心门之外。
那一刻,她是真的后悔极了。
在救护车上,当她握住沈恪冰凉的手掌时,心里想的是,等沈恪好过来,只要等他好过来,她就绝不会再错过这个男人。
桑旬甚至开始怀疑,那天她在沈恪钱包里看见的那个黄色平安符,到底是真实存在还是只是她的幻觉?
她情愿没有看见。
采访休息的间隙,摄像老师在旁边说:“桑小姐啊,待会儿你的表情能不能调整一下?”
他停顿几秒,然后在嘴角比了个手势,“……表现得开心点?”
桑旬身体一僵,不知如何回应。
在旁边喝水的楚洛赶紧走过来,和摄像老师低声说了几句话,摄像投过来一个歉意的眼神。
楚洛走过来,递给桑旬一张纸巾擦汗,又问:“怎么样?对着镜头还习惯么?”
“还好。”桑旬点点头。
她不擅长夸奖人,但还是说:“前段时间有空,就把你们的节目都看了一遍,很好。”
楚洛叹口气,突然就有点感慨:“其实我以前吃喝玩乐爱享受,从没想过要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桑旬来了点兴趣:“嗯?”
楚洛回过神来,笑一笑:“不值一提。”
桑旬想了想,迟疑着开口了:“糖糖,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一个……一个你很信任的人,他有许多事情都瞒着你,你会非知道真相不可吗?”
楚洛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
想了几秒,楚洛便开口:“以前我还很年轻的时候,那时的我以为自己什么真相都能承受得住。”
她莞尔:“那时我还没有受过挫折。”
“那现在呢?”桑旬看着她。
“现在呀……”楚洛叹一口气,“有些真相一旦知道,人就不得不长大。”
“现在的我能够承受很多真相,从前的我不行。”楚洛一只手托着腮,眼神依旧纯净澄澈,“从前和现在,都是很好的。再来一次,我也许会选择另一条路。”
桑旬没料到楚洛会是这样的回答,但这些对她已经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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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律师还是从楚洛这里才听说桑旬出国的消息,他心里纳闷,这消息他先前也没听席至衍提过,因此就显得有些突然。
他闲得无聊,又有心八卦,便借着案子的由头,暗搓搓给席至衍打电话。
没想到对方并不接。他觉得八卦的气息更浓了,正苦于没有借口上门观望,恰巧此时,童家那边有新消息了。
席至衍点了根烟,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你不是戒烟了?”樊律师满脸警觉的捂住鼻子,皱眉看对面的男人,“我不要吸二手烟。”
席至衍没搭理他,又问了一遍:“有新线索?”
樊律师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来,推到他面前。
席至衍拿过来扫了一眼,是一份保外就医申请的批复文件。
他翻了翻,保外就医申请人是童国辉,正是童婧的父亲。
樊律师在旁边笑了笑,“这老头已经出狱回家了。”
“查到背后的人是谁没有?”
“这个我查起来困难。”樊律师摇头,“我在国内没多少关系的,还得借你的力。”
席至衍点点头,伸手就拿起旁边的座机,给底下人打了通电话,将这件事交代下去。
正事说完,樊律师又蠢蠢欲动,想要打听八卦,他明知故问:“这件事该告诉桑旬了吧?”
席至衍抬头看他一眼,没说话。
他继续道:“要我说,这种事情,老瞒着当事人也不太好,你说——”
席至衍不待他说完,已经阴着脸按下了内线电话,冷声道:“蒋秘书,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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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恪的伤势逐渐稳定下来,甚至有过好几次短暂的苏醒。
因为这个,沈母对桑旬的态度也终于有所缓和。
沈母一连在医院里守了好几天,她本就上了年纪,再加上惯来娇生惯养,身体很快便撑不住,因为过度疲惫而昏厥过去。
好在沈母并无大碍,灌了葡萄糖下去后便恢复大半,桑旬知道这样不行,便说:“沈伯母,您先去酒店休息一会,晚上再过来,行不行?”
沈母没有反驳,但却仍固执地坐在原处。
桑旬不明白她的坚持从何而来,但还是说:“您要是不放心我照顾,还有Vanessa在这里。”
Vanessa是沈母临时在当地请来的拉丁裔护工。
沈母看了桑旬一眼,又看了不远处的Vanessa,这才终于答应离开。
桑旬在沈恪的病床前坐下来,她仍未碰上过沈恪苏醒。
不过她也知道,即便他醒过来,也多半是说不了话的。
他的肺部受了重伤,不知多久才能养好。
这些天来,桑旬一直都在回忆从前的事情。
从前一些得不到解答的疑惑,似乎也重新有了答案。
桑旬看着病床上沈恪的苍白面容,安静又祥和,好像真的只是在睡觉一样。
她轻声开口——
“沈恪啊,我这些天一直在想,在想你当初为什么要帮我。你不是顾念同门情谊呀,也不是因为喜欢我……你可能只是觉得愧疚,因为我的人生都被你们两个毁了,是吧?”
“我那时在网上查童婧的资料,正好被你撞见,所以你才会带我去上海出差,对不对?”
“你们两个联手设了局,故意让我撞见童婧和周仲安一起吃饭,所以我怀疑周仲安是真凶就更顺理成章了。”
她觉得一切都太荒唐,荒唐到她都忍不住想笑,
“你们母子俩明明那么恨沈赋嵘,可却从没和我说过我的身世。你说有些事情你不方便说,也不方便做……到底是因为你不方便,还是因为你只是害怕?你害怕我一回到桑家,就会求爷爷帮我查清当年的冤案?”
“后来,你一直故意误导我们,想让我们误以为周仲安是凶手……你差点就成功了。”
若非当时沈赋嵘想要毁她名声,令这桩陈年旧案在网络上重新发酵,恐怕根本不会有后来董成等人的证词。
桑旬轻轻笑,眼圈却是红的:“如果不是沈赋嵘打乱你们的计划,那恐怕现在,周仲安就成了你和童婧的替死鬼吧。”
她想起那个小小的黄色平安符,反面绣着一个“婧”字。
在童婧死后,沈恪不远万里,也要贴身带着。
到底是童婧的遗物还是童婧赠予他的信物,她不得而知。
桑旬的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落在衣服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她轻轻咬着牙,仿佛这样才能抑制住心底澎湃的恨意。
她脸上泪痕未干,却笑起来,样子有些狼狈,她自嘲道:“我当了这么久的傻子。”
六年前,他把她当傻子,六年后,他仍把她当做傻子。
“沈恪啊沈恪,当初你说你不能争……你根本不是不能争,你是没有资格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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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助理打电话过来的时候正是凌晨,他在电话那头小心翼翼的问:“没打扰到你休息?”
席至衍同他交待的是,一旦查的事情有眉目,就立刻向自己汇报。
电话这端的男人自然还没休息,他看着落地窗外的繁华街景,已近凌晨,但外面大街上仍是车水马龙。
有世界闻名的交响乐团来京演出,就在不远的大剧院举办大型音乐会,此刻路上的车流正是散场回家的乐迷。
席至衍看着落地窗外霓虹闪动、流光溢彩的夜景,一时竟有些恍惚。
隔了几秒,他才低声开口问道:“查到什么了?”
王助理却被他这简单一句问得哑了声,过了半晌,他才讷讷说:“不如我过来找你,当面说……可能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