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我叫楚洛,是xx电视台的记者,不知道方不方便约您出来见个面?”

在监狱的时候,桑旬和狱警的关系不错,出来的时候留了电话给他们,想来记者就是通过这个找到她的。

电视台记者要见她,能有什么事呢?

无非是要挖掘罪犯的心路历程。

桑旬没有再说话,直接掐断了电话。

隔了几分钟,那个号码又发过来一条短信——

“桑小姐,这次和您见面的全部细节都不会被我用作节目素材,希望您能考虑一下。”

桑旬删掉短信,将那个号码拉黑。

她心里不由得有些庆幸,从前在监狱里的时候,还好没有无聊的记者来采访她,否则她就不能如现在一般拒绝了。

走进小区,一路都有相熟的邻居和她打招呼,语气热络:“今天自己做饭啊?”

“是呀。”桑旬一一笑着回应。

看,她最喜不知她底细的人,唯有在他们面前她才能维持尊严。

在厨房里做饭的时候,玄关处突然传来猛烈的砸门声,她以为是孙佳奇忘了带钥匙,但转念又想到孙佳奇不会这样暴力。

打开门的时候桑旬万分惊讶,居然是席至衍。

他看起来像是喝了不少酒,步履虚浮,连呼吸中都夹杂着酒气。

桑旬一打开门,他整个人便都软软地倒下来,她只得伸手去扶。

她心里又惊又怒,这个人要怎样报复自己都可以,可他今天居然找上门来,若是被孙佳奇撞见,她又该如何解释。

想到这里,桑旬便更觉得着急,她勉强撑住男人的身子,又问:“席至衍……你怎么喝成这样了?你的司机呢?”

可哪里知道原本醉酒的男人却突然捉住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惊人,桑旬惊慌之下抬头,正对上男人的目光。

他双目通红,仿佛困兽一般。

桑旬强自镇定道:“我打电话让司机来——”

她的话还没说完,席至衍的手突然抚上她的脖颈。

桑旬的脑海中不可抑制地浮现起从前那一次,他几乎要将自己扼死……她闭上眼睛。

她等了许久,并未遭遇同上次一般的窒息……这一次,他的手掌没有收紧。

席至衍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眼中满是绝望与挣扎。

有没有一种可能,她是值得被爱的?

良久,他终于收回自己的手,一字一句道:“你给我滚,滚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出现我面前。”

Chapter 20

桑旬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又到自己跟前来撒酒疯了,可她马上就要走了,并不愿再节外生枝,于是只得隐忍道:“好。”

席至衍就那样望着她,眼神中尽是痛苦和迷茫,他喃喃道:“为什么是你……为什么是你?”

桑旬一脸平静的从他的外套里翻出手机来,在通讯录里找到司机的电话,拨过去:“席先生喝醉了,在xx小区,麻烦您过来一趟接他回家。”

席至衍靠在那里,闭着眼睛,并不说话。

挂了电话,桑旬不知说什么,于是也默默地站在那里。

“你当时是不是很恨至萱?”席至衍突然开口。

桑旬下意识的便想摇头,她从未真心恨过席至萱,可转念一想,并不会有人相信,于是索性沉默。

“她不是想和你抢周仲安。”席至衍睁开眼睛来看桑旬。

他了解自己的妹妹,至萱怎么会将那样的男人当宝,只是气不过被欺骗,更不愿被正牌女友比下去,所以才会想要和桑旬一较高下。

也许将桑旬踢出局后,她转头便会将周仲安甩掉也未可知。

至萱她骄傲、刁蛮、永远无法容忍优越感被践踏,她有缺点,也做过错事,可不应该换来这样的结局。

桑旬一直安静地听着,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早一点知道就好了。”

如果人有后眼,那该有多好。

一时间两下静默,桑旬看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脸,然后笑:“……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席至衍别过脸,没有回答。

“如果早一点……”桑旬垂下眼睫,藏住不带任何情绪的目光,声音却是幽幽的,“能早一点遇见你就好了。”

听见这话,席至衍呼吸一滞,他转过头去打量桑旬,目光复杂。

他不明白桑旬这句话背后是什么含义,可是……如果能早一点,如果他们之间开始得不是这样难堪……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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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孙佳奇十分难得的准时到家,吃饭的时候同桑旬讲了一大堆公司里的趣事,又吐槽客户:“和他们说了划拨土地没法纳入重组范围,他们居然说这就该律师想办法?我要有这本事还来跪舔他们?”

桑旬也忍不住笑起来,笑完又正色道:“你的脾气也该改改了,别老和客户和老板吵架。”

孙佳奇一时没吭声,过了几秒突然哽咽起来:“小旬,我是真的替你不值……你那时都已经拿到伯克利的offer了,如果没出那件事,你现在可能博士都毕业了……”

孙佳奇从中学起就认识桑旬,自认远远不及她。桑旬是那种身处泥淖仍能积极向上的人,念大学后一切好转,孙佳奇庆幸桑旬终于摆脱那样的家人,可没想到却有更大的一个陷阱在等着她。

过去的同学,哪怕是成日逃课挂科的同学现在也大多事业有成,受人尊敬。可桑旬,一直聪明勤奋,再没有人比她更被生活苛待却仍饱含希望,却要因为六年前的无妄之灾避走他国,她是真的觉得老天不公平。

听她这样说,桑旬心下自然伤感,但还是佯怒道:“别再揭我伤疤了好吗?”她举起手里的杯子和孙佳奇一碰,“今天谁都不准提伤心事,我们要开开心心的吃完这顿饭。”

因为是在家里,所以桑旬也没什么顾虑,将自己下午去超市买来的打折红酒打开,又拿了两个高脚杯来和孙佳奇对饮。

孙佳奇一边喝一边忍不住嫌弃:“等我下次去看你,给你带瓶好酒。”

“好呀。”桑旬笑眯眯的模样,“我就等着享孙大律师的口福。”

这顿饭足足吃了一个晚上,也许是心中积攒了太多的情绪,桑旬居然硬撑着将一整瓶红酒都喝完,这才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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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起来,桑旬发现自己睡在沙发上,身上搭了条毯子,孙佳奇已经去上班了。

她爬起来洗一把脸,换了衣服,打算在临走之前再去一趟医院。

母女一场,尽管她并未从母亲身上得到过陪伴和爱,但她仍珍惜这一世的血亲缘分。她就要去国离家,也许此生再不会相见,所以才要好好告别一场。

到了医院,母亲正在继父床前喂他吃饭,见桑旬进来,她连忙站起身来,表情有几分不自在:“小旬,你来了啊……”

桑旬一连几天没过来,桑母也渐渐回过味来,仔细一思量也觉得是自己过分了,于是道:“那个……钱还是还给你朋友吧,我再想办法,看能不能问你舅舅借一点……”

“没关系。”桑旬笑了笑,“那钱你们先用着吧,以后再慢慢还。”

听到这话,桑母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她抓着桑旬的手道:“那改天真的要请你这个朋友吃一顿饭……”说着她的语气又犹疑起来,“那天小箫推你那一下没撞到哪儿吧?我后来说了他一顿……”

“不碍事的。”桑旬不动声色地避开母亲的触碰。

她又在病房里坐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中午杜笙从学校里过来。

“姐……”杜笙喊了她一句。

桑旬将杜笙叫到病房外面,淡淡告诉她:“账上那五十万是席至衍给的。”

杜笙明显有些惊讶。

“你说过要自己还钱的。”桑旬继续道。

杜笙的目光复杂,过了许久,才缓缓点头道:“我一工作就攒钱还他。”

终于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好,桑旬松了一大口气,也不顾母亲要留她吃晚饭,便径直从医院回来了。

到楼下的时候,停在路边的一辆红色保时捷911里突然下来一个女孩子,一张脸漂亮得惊人,桑旬正要继续往前走,却没想到那女孩是对着她开口的:“桑小姐。”

桑旬心下惊讶,自己似乎并不认得这样的人物,可转念一想,她便有了一个猜测……难道这又是席至衍的青梅竹马?

她还在犹疑,对面的女孩就已经冲她伸出了手:“我叫楚洛,之前在电话里和你联系过。”

桑旬想起来,目光也瞬间冷了下来,原来是记者。

“我不是想采访你!”大概是先前被拉她拉黑过,楚洛连忙拦住她,可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自己的来意,想了半天只得结结巴巴道:“我、我认识你爸爸!”

桑旬狐疑地打量着面前的女孩,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小,怎么会认识自己的爸爸?

“我听我父母说过桑叔叔的事情……”楚洛解释道,也许是因为接下来要说出口的话尴尬,她顿了顿,才继续道:“我恰好翻到你的……档案,后来一查,发现你果然是桑叔叔的女儿,所以我想……也许你应该去见桑爷爷一面比较好。”

桑旬想了想,然后道:“楚小姐,我明天就要出国了。”

不知是真傻还是装傻,对方居然满脸欣喜道:“那我来得正是太凑巧了!”

桑旬十分无奈,只得说:“楚小姐,这么多年他们也没来找过我,你就不用操心了。”

言下之意是让她少管闲事。

楚洛支吾了片刻,然后道:“从前桑爷爷一直在和你爸爸赌气,现在他的年纪大了,脑子也不太清楚……如果你能回去见见他,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桑旬想,算了,不过是个已经糊涂了的老人家,也并未亏欠过她,见一面就见一面吧。

只是半个小时之后桑旬便觉得自己太过天真,她无语地瞪着面前的瞪着面前的青砖高墙,又转向一旁正在停车的楚洛。

楚洛的表情有点无辜:“我没说过桑爷爷很穷啊。”

她停好了车,又笑眯眯的同她说:“我先前问过了,今天只有桑爷爷在家,其他人都没过来。”

桑旬无语极了,亏她还以为她这个亲爷爷不过是普通老头,现在脑子糊涂了她来看一眼也是正常。可没想到她亲爷爷居然是个能住得起坐落在市中心的中式大宅的有钱老头。

有钱得这样不正常,偏偏她从没听母亲提过一个字。

桑旬默不作声的跟着下车。

一路走进去,桑旬才发现这中式庭院比外面看起来的还要更大上许多,她跟着楚洛穿过垂花门、抄手游廊,一直走到一间厢房前,厢房里正走出来一个女人,四十岁左右的模样,楚洛喊了声:“青姨。”

被叫“青姨”的女人笑着应了声,然后又打量桑旬几眼,迟疑着开口:“……这就是二表哥的女儿?”

楚洛点点头,她看出桑旬的不自在,于是又问:“青姨,桑爷爷醒着吗?”

青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刚醒,我带她进去。”

大概因为是外人,楚洛不方便进去,但仍赶在桑旬进去前附在她耳边道:“桑爷爷不知道你会过来,你待会儿好好表现……你们家现在在争家产。”

桑旬恍然大悟,亲爷爷脑子糊涂就算了,可偏偏这么多年来没有一个亲戚来寻她回去,原来是为这个。

桑旬的一颗心紧紧揪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为了钱么?讨好了这个未曾谋面的老头也许就会有一大笔遗产砸在头上?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

可她知道不是,不是因为钱。

青姨将她带到房间里去,又让她在外面稍等一会儿,然后自己便进到里间去了。

桑旬站在原处,眼睛不住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很快青姨便走出来,同她说:“老爷子让你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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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天席至衍一早便起来,开车到了颜妤下榻的酒店。

他在外面敲门,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可等那脚步声到了门口后,却没了动静。

他知道颜妤就在门背后,于是道:“那天是我说错话,对不起。”

颜妤原本想好好磋磨他一番,但转念一想,还是将门拉开,不过一张脸却是冷冰冰的,她冷笑道:“现在是谁送上门来了?”

席至衍脸色变了变,没吭声。

两人就这样僵持着,最后还是席至衍将手中那个装手表的盒子往颜妤面前一递,那还是他妈特意让人送过来的,说是让他给颜妤赔礼道歉。

“那天是我犯浑,说混账话。”

颜妤的脸色稍稍好转,但还是冷着一张俏脸:“是,我比不上你的新欢,你说多混账的话也不会心疼。”

席至衍不说话。

颜妤见他这样,心里觉得愤怒又无奈,她知道是自己犯贱,他不喜欢自己自己还巴巴贴上去。

她想了想,说:“她明天早上的飞机,去墨西哥,不会再回来了。”颜妤逼着自己说下去:“……你要是舍不得现在就去找她,还来得及。”

席至衍明显一愣,眼中满是震惊。

颜妤见他这样反应,心已经凉了半截,只觉得心中酸涩难当。

她知道,她早知道,他迷上了那个女人,不顾父母妹妹也要和她在一起。

颜妤的眼泪“刷”的一下就流出来了,她闭上眼睛,只等着他转身离开,去找那个女人。

过了许久,她却听见席至衍的声音缓缓响起:“她去哪里和我无关,我也不会再和她有半点干系。”

Chapter 21

桑旬满心忐忑的走了进去,是一间极大的起居室,房间陈设古色古香,除了几盏落地灯,几乎找不到一丝现代生活的痕迹。

进门正对着的墙面上便是一个博古架,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的面积,桑旬一眼便望见了摆在博古架正中的青花玲珑瓷和鎏金观音像,又暗暗扫了一眼架上的其他物什,她虽不懂这些有钱人的玩意,但也知道件件都价值不菲。

桑旬刚才已经接受了自己爷爷是个有钱老头的事实,可现在她却觉得自己爷爷大概不只是有钱,是非常有钱。

从小到大母亲从未同她说过父亲家的事情,是以桑旬一直以为父亲家里大概也只是普通人家,却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显赫的人家。

难怪当年爷爷不同意父亲和母亲在一起……先前她只以为是老人家固执,现在才明白是因为门不当户不对。桑旬默默想。

桑旬走进去,看见起居室最里面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披着一件外套坐在太师椅上,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正研究着面前的棋局。

听见桑旬进来的声音,老人家抬起头来,不过是短短的一眼对视,桑旬便反应过来刚才楚洛是在诓自己,那样犀利如鹰隼般的眼神,怎么可能是老年痴呆的人能拥有的?

桑老爷子今年也该有□□十了,可脊背依然挺得笔直,花白的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精神矍铄的模样,桑旬猜测他至少曾经当过兵。

面前的老人家沉声开口道:“今年几岁了?”

“二十五。”

“你来这儿干什么?”

桑旬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缓声道:“之从没见过您,所以想来见一面。”

桑老爷子将鼻梁上的老花眼镜取下来,并不说话。

房间里瞬间陷入了一片沉默。

桑旬觉得这样的沉默太过难捱,心里不由得后悔起来,自己自作多情地来到这里,可对方不但没有喜,连惊都没有。

也许这么多年来,这个老人家从未想过、也并不希望见到自己。

她一时间又想,老人家看不上母亲的出身,那想必是连她也一样看不上了,甚至认为她是有意来攀附……是的,如果一早知道父亲家这样有钱有势,也许桑旬根本就不会来。

桑旬站在那里,觉得难堪极了,她不愿被人这样揣测,刚想告辞离开,却没想到一直没说话的老人家突然将手中的老花眼镜重重摔在面前的棋盘上,棋子飞溅。

桑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一个激灵,她一连往后退了几步,还没站稳,就听桑老爷子怒斥道:“做了那样丢人的事情,还有脸来见我?”

到了此刻,桑旬终于知道自己先前到底在恐惧什么了,更加不幸的是,这恐惧正在被证实。

她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我没——”

可话还没说出口便被粗暴地打断:“你果然和你妈一样。”

桑旬全身战栗,牙关不住地打战,只觉得那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污浊不堪的灰色记忆再度涌上心头来。

青姨急急走进来道:“怎么了这是?你上半年才做了心脏搭桥手术,现在好好的,又为了什么生这么大的气?”

桑老爷子捂着心口,拧着眉头不吭声。

青姨只得转过来看桑旬,“丫头,你先去外面,别在他跟前惹他生气,好不好?”

桑旬垂着头,一步一步往外走。

“站住!”桑老爷子叫住她。

桑旬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