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是狭窄的廊,寂默无声。如今是宽阔的道,人声鼎沸。
不知为何,在若绮看来,似乎没有分别。
因为这个男人还是依旧站在她身边,什么都不解释,只一句,“进来”。
于是她推门而入。
雪茄的味道,屋子却没有缭绕的烟,他坐在那里,没有丝毫表情,身边的女人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机,方若绮的眼不知道该停在哪里。
“你先出去。”
男人的声音很有磁性,是那种只需几个字就能够操纵一个人命运的声音。
“坐。”
方若绮深呼吸一口气,向前走去,身后童靖阳轻轻扣上了门,他没有出去,这多少让她放心了一些,毕竟,面前的男人噬人的目光,让她多少有些不自在。
“你叫什么名字?”
“方若绮。”她站在沙发旁,不知道是该坐在男人身边好,还是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好,童靖阳这时候走上前来,坐在男人身边,默默点头示意若绮坐在旁边的小沙发上,若绮这才坐了下来。
几乎就是在坐的一瞬间沉了下去。
“童靖阳说你不错。”男人吐着雪茄的烟气,那是种令人迷醉的微香,不招人厌烦,反而很特别。
方若绮感激的看了一眼童靖阳,微笑,“我是艺培的毕业生。”
“跟林立翔同门啊——”男人眯起眼来,“艺培不错,就是常灌输些理想啊信念啊不切实际的想法,”男人雪茄放下,掏出一个银光闪闪的夹子,双指抽出一张名片来,童靖阳接过来,递给方若绮。
由于光线问题,若绮一直没看清名片上的字,等到接过来一看,才后知后觉的长大了嘴:
SUN
季青平
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看童靖阳,又看看微笑不语洋洋得意的男人,他的传闻有很多,与YOGO的钱永富一样,大多半的传闻都是关于女人的。
方若绮高高飞扬的心顷刻间回落到谷底。撒在脸上的笑容抽紧的那刻,童靖阳咳了两声,“她声音很不错的。”
季青平不语,若绮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无助地看着童靖阳,童靖阳却避开她的目光,掏出手机兀自看着。
三个人的屋子,大的空旷,小的窒息。
“季先生,郝先生要致辞了,请您下去。”幸好有人解围。
季青平颇有绅士风度的站了起来越过童靖阳与坐在那里不能动弹的方若绮握了握手,“方小姐,希望下次能更深一步了解你,今天先谈到这里。”
没有参加致辞,两个人从后门匆匆离开,坐在童靖阳开满冷气的车上,若绮蜷成一团,八月盛夏,却无比寒冷。
“你平常不是伶牙俐齿的,今天怎么装起淑女了?”
“喂——”
“你这个麻烦的女人!”
车猛地停了下来。方若绮缩在后座上,童靖阳扭过头,车外不断走过的灯光照得他的脸面部狰狞。
“今天这算什么?”
方若绮觉得自己的底气都被抽干了,轻声问。
“傻丫头,这是签约,不然还是什么?”
“签约?为什么我会感觉是卖身?”
“其实不都是一回事,”童靖阳的眼神是那么扭曲而落寞,像是个在墓地长大的孩子,在生的时代遭遇的都是死的纠缠,那样的清澈又那样的浑浊,“我以为你早就明白了。”
“我……”方若绮慢慢慢慢的说,“我没有过男朋友——”
童靖阳重新开始启动汽车,嗡嗡的声中恩了一下,方若绮又说,
“我没有经验——”
“直接说你是处女不就好了,”童靖阳重新把车开起来,关上空调,摇下车窗,呼呼的夏风灌了进来。
“所以呢?”
“所以……”童靖阳突然沉默不语,方若绮也不语,两个人一直尴尬到家里,方若绮逃也似的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是她第一次反锁了房间。
站在笼头下,瀑布般的热水浇在身上,腾起阵阵水气,晕晕乎乎,若绮仿佛看见季青平的没有表情的严肃的脸——
方若绮走回童靖阳别墅的门口时,整个人倒在了他怀里。不知道是中暑还是伤风,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半睡半醒中,
仿佛听见他说,若绮,你若是如此坚持,又何必往这个圈子里闯。
仿佛听见他说,若绮,你若是真的不想,也许,还是别的办法。
仿佛听见他说,若绮,我原本就是个堕落天使,为你开的门,为何要进来?
她听见了很多,她听见了靖阳。
尽管一去几年,他,从来没有承认过。
7
“最佳新人奖 关古威 风钟 EAMI——”
若绮按住了下调键的手指迟迟没有弹起来,电视右上方的台标就在12和13之间不停的跳换,童靖阳依旧举着报纸,“就算这电视是白送的,你也不能这么折腾它吧。谎言听了一千遍也不会变成事实,反之同理。”
方若绮松手,起身,13台黎华的歌声响遍这个屋子,不老的天王还在起舞,在若绮转身走向落地窗的那刻,还在伴舞的簇拥下卖力的舞动着——
“年轻真好啊——”童靖阳放下了报纸,伸伸懒腰,“我们一把老骨头还要在黎华拿到最佳歌手奖的时候陪笑,你们年纪轻轻就可以拿新人奖了。”
若绮转身看看被沙发挡住了大半的童靖阳,听到他没有感情的声音传来,“直接把奖给他就是了,干嘛要折腾我们去作陪——”
“连金曲奖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吗?就和快问乱答一样?”
童靖阳没有回答。只是两只脚搭在桌上,歪着头看着电视里黎华的蹦蹦跳跳,跟着哼着旋律,若绮走过去挡住他的屏幕,像个赌气的孩子,“回答我。”
童靖阳坏坏一笑,“凭什么?”
“凭我是你的女人!”
死一般的沉寂。
方若绮说完就开始后悔。
童靖阳的脸色唰的阴沉。
“方若绮,从我的房子滚出去。”
声音不大,被背后的电视机传出的吵闹的舞曲盖住了大半,若绮打了个寒颤,空调正大马力的吹着自己——
“滚出去。”
8
这是童靖阳第二次将她驱逐出境,这一次同样不留情面。
仿佛她从没坐过他的车,进过他的书房,从没和他并排坐在一处喝咖啡,从没安静的面对面吃泡面。
仿佛他还是大明星童靖阳,而她还是无名小卒方若绮。
这一次,她连行李都没有拿,就被童靖阳几近粗暴的推了出去,门在面前轰然关上的时候,方若绮如梦初醒。一辆从她身边飞驰而过的宝马停了下来,慢慢倒车,“我认识她,她是我的助理,”甄红推开车门,“上车。”
“谢谢你。”
坐在甄红同样豪华的别墅大厅里,方若绮那样局促不安,看着甄红坐在大厅中央的360度豪华梳妆台前慢慢的卸妆,好几次都想说告辞。结果话到嘴边,竟是句,谢谢你。
“童靖阳把你赶出来了?方若绮——”甄红慢悠悠转过身,“你记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雷区,你千万别去踩,否则不死也半死不活了——”
“甄姐,你醉了吧。”
若是清醒怎么会这样的坦诚相待?
甄红一眯眼,“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季青平还是我,你要想好。”
方若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把自己捡回家的甄红,突然有点头的冲动。而这个时候,突然响起的门铃声,“很久不见了。”
甄红微笑。
“昨天不是刚录过节目。”童靖阳依旧那么特立独行,头朝着敞开的大门一点,门外是他的轿车。
“进来。”
还是那样的一句,像是魔咒,若绮被那说不出的魄力牵引着,站了起来。
甄红的笑容还挂在脸上,冰冷的目光看着童靖阳,无声的挑战。
若绮走了几步,停下,甄红果然说话了。
“想好了,这是条不归路。”
这口吻,那么像无名,充满了惋惜,同时,还有嘲讽。
仿佛要拉自己一把,却又想放手看看自己真的堕入悬崖粉身碎骨会是怎样。
而童靖阳,就站在崖底,无声的仰望,没有许诺会接住她,也没有张开双臂。
只一句,进来。
却让她莫名的安心。
她想要这样明明白白的死,也不去浑浑噩噩的生。于是她向前走去,走过童靖阳,坐进他的车,慢慢摇上车窗,不去看甄红一眼,甄红也在她把车窗全部摇上的刹那,嘴角抽动了一下。
童靖阳把门关了,在若绮面前,只留她一个人在车里。
若绮把靠背向后调整了一下,两只脚仰在方向盘上,把音乐开到了最大声,跟着哼唱,突然就更靠近了他一步——
而门这边,童靖阳双手插兜,开门见山地甩给甄红一句话。
你负担不起方若绮。
甄红的脸色煞白,许久才说,你就能吗?
童靖阳干脆的摇摇头,我不能,所以我要送她走。
甄红笑笑,别以为她会领情,她高飞的那一天你什么都没了。
童靖阳也笑笑,我从来也没有想要她。
有一种鸟是囚禁不住的,它们属于天空。
既然他成不了她的空,至少可以做她羽翼未丰满前的梯,他等待她挥翅的一瞬——
哪怕一走她就再不能回来。
开车把若绮送到了门口,若绮默契的下车离去,连个回头都没有,手机紧紧攥在手里,童靖阳看看自己的手机屏幕,将方若绮的号码,转发给了季青平,然后,在前面打上了红叉。
按下确定删除的时候,他竟然也好久没有松手,看着屏幕在删除和确定的画面中反复跳转,突然就更靠近了她一步——
相远的两人第一次如此相近,这莫不就是,最大的讽刺。
9
再次把方若绮驱逐出境,没有想到她又跑了回来。
来到大门前,取出手机,按下号码。
“喂?”
“谁?”
“方若绮。”
“……”
“我知道是你,童靖阳,我在门口,你若不出来接我,我就一直站在这里。”
“你不知道那些警卫最擅长的就是对付你这种耍赖的歌迷吗?”
“我不是你的歌迷。”方若绮坚定无比的说,“而且你知道我不会离开。”
“……”
“你来干什么?”
“让我进来!”
“方若绮!”
“我要进来!”
……
……
童靖阳狠狠甩上门的时候,回头看看方若绮,刚想放下狠话,却看见她眼底少有的光芒,一句话咽了下去,还有口水。
方若绮看着他,看着他。
“明晚我就要去见季青平了。”方若绮绽放了一个笑容。
“所以今晚请你要了我。”
方若绮想过很多种与这个男人赤裸相见的方式,甚至到了很具体的地步。在出租车上她一直想的是,应该先解扣子还是先解皮带呢?应该是要脱鞋的吧,可是光着脚走到床那边似乎不太雅观,她可从没指望童靖阳能抱着她过去。
很久以后她还在想,为何这种狗血情节从小说和电影中走进了生活,会变得毫无美感。没有强吻,没有打横抱起,没有她的手臂缠绕他的颈,没有不可抑制的燥热。
她就是那样站在他面前,想的是,该不该先脱了鞋子。而童靖阳那么看了她两秒钟,默默走到门口从垃圾桶里捡出她的拖鞋——
“进来。”
这个男人从来都不解释。
为何会是这样?她积攒了很久被酒精点燃的冲动和情欲就在童靖阳的一根接一根的香烟中慢慢消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