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得了82分,也许,这世上恐怕再没有什么比物理这只白眼
狼还能不识好歹了。回想起考试前几天照镜子时看到的浓重的黑眼圈
就在心底忍不住疼惜自己,多么怨念。只是还幸好,是排在了榜首,
其余皆可不去在意。美滋滋的抬头再看一眼时,发现离自己不远的地
方第五名的那位同学可真是传奇,理化统统是满分,数学更
是满分,整张榜再没有第二个人有数学120分这种分数出来了,多么
值得骄傲。可是啊,英语,60。这个邵安,他脑子被驴踢了,平时还
能在七十分上挣扎,这下好了,直接万岁。很明显就是不用功,英语
能有物理难,打死她都不相信。看完了自己在榜上的姿态,
心总算踏实了一半,转头奔到白榜上查小字,好不容易挤到前面,还
是看不太清楚,那些字真的又小又细嫩,想来教务主任当真是人性大
大的有,也不是多么的费尽心机专让人出丑的,她眯着眼睛一个一个
名字去看。
旁边有人拍她脑袋:“看哪呢,这是倒数50名的名单。”
华夏忽然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了现行的感觉,除了盾地,逃是逃不
掉的,干脆装傻充愣,“哦,我看这里人多。”
萧离为低头看她,“有你这么爱凑热闹的么,这里当然人多,字
那么小都窝在一起看。”扯着她从人群里挤出来,指了指远处,“傻
妞,你名字在那呢。”
“你才是傻妞呢。”华夏假惺惺的往榜上看了看,大彻大悟一番
,“哦,知道了。”
旁边有人用羡慕的口气跟她说话,“什么时候白榜也跟红榜一样
那么大字就好了。”华夏才发现离为旁边站了个挺好看的女生。
萧离为似笑非笑:“本来就是白底黑字,再搞得跟长卷似的那么大一张,那不就是治丧委员会么。”逗得那女生一阵轻笑。
华夏皱眉看他,忽然想起来问:“你老人家不是从来不看榜的么
?”
离为指指身侧坦然道:“帮她看的,她嫌人多太挤。”
华夏小声嘟哝,“你什么时候那么好心懂得怜香惜玉了。”
周围来往拥挤的人多,他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耳朵凑近了问:“
大声点,别跟蚊子叫似的。”
她倒巴不得自己是只蚊子,那样就能名正言顺的狠狠咬他一口解
气,扬起头几乎是用喊的,极端凌厉:“你自己呢,白榜上第
啊?”
她这么一嚷嚷,周围忽然静了片刻,人群跟浪涌一般,一波一波
的回头看她。萧离为强忍住笑,“说你傻你还真的缺心眼。”
倒是他旁边的女生不甚高兴,顺手指了指左手边的榜,“喏。”
萧离为也看到了,点点华夏的脑门,弩着下巴:“看好了,绿榜
第一个那人是谁。”
华夏的心这时才彻底的踏实下来,二百零一挺好,二百零一真是
好,比想象中好了八百名呐。却嘴硬,摇着头:“不认识啊。”
离为假装发狠揪她的辫子,最后还是轻轻的落手,轻轻的咬牙:
“装。”
她转身丢下他们,走开了很远,才眉开眼笑。
发成绩的那天邵安没有来,听关欣说他请了病假,华夏本来有很
多话要跟他说的,乱七八糟的都堆在了胸腔,做了那么久的同桌这时
才想起竟然是不知道他家里的电话,就算听说他是生病了,也不知道
该怎么去慰问。不知道他生病严重么,可能也就是个感冒,
很快就能好,没准哪天逛街的时候就碰上了。她想自己就算是去逛街
,大概也就逛逛书店文具店而已,去书店的话就买本物理题库,去文
具店的话就买一只漂亮的钢笔。在她忽东忽西的念想里,就真的放假
了。
可是那个寒假让她自由而郁闷,父亲去英国做访问学者,早走了
将近半年了。而妈妈有个学术报告周要去港大,差不多需要走两周。
和妈妈理论了好久,她死活都不肯去姥姥家,总觉得姥爷时常对她横眉冷目,脾气大又只喜欢男孩子,一向对她爱理不理的,理的时候还
多半是在挑毛病。
她把头甩成波浪鼓:“不去不去,就是不去。他们家太压抑。”
妈妈说:“什么是压抑啊,你姥爷那是严格要求,他年轻的时候
更严厉。”
她一脸迷惑的问:“妈,你是他亲生的么?”
妈妈好笑的说:“没礼貌,怎么这么说呢。”
她撇嘴,“要么我不是亲生的。”
妈妈逗她说:“你忘啦,我早就跟你说过,你是我从垃圾箱里捡
来的。”
华夏嘿嘿笑着,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妈妈是这么跟她说过,她还很
沮丧来着,沮丧到偷偷流过眼泪,生怕哪天被亲妈认了去她就见不到
妈妈了。那时候,萧离为扳着手指头安慰她,“你妈逗你玩呢,以前
我姥姥也总说我是捡来的,我们家隔壁的球球也说他是捡的
,还有龙龙,还有飞飞。”数着数着,又忽然抬头看她,“你看,这
么多人都听说自己是捡来的。哪那么容易啊,咱俩上学放学不是每趟
都路过垃圾箱么,你见过有谁天天往里面扔小孩等别人去捡吗。”听
了他的话,她就真的想开了。那时候真傻,怪不得离为总叫她傻妞啊
傻妞,是挺傻的。
最后妈妈还是倔不过她,把家规里的九大纪律十六项注意一一交
代了很久,又写条子嘱咐了很多的东西。华夏看得直头疼,倚着门框
问:“妈,你是嫌我傻么?”
她妈在台灯下一边写一边说:“傻着呢。”
她埋怨:“还不是随您。”
妈妈摇头:“是随你爸。”
她妈走的那天华夏把她送到楼下,本来是想送去机场的,可是妈
妈觉得机场太远了,她一个人走回来让人不放心。
华夏噘着嘴为自己辩护:“我都十七岁啦,要是在古代早就该嫁
人了,又不是小孩了。”
妈妈伸手捏她,“你这都跟谁学的,脸皮怎么那么厚,什么话都
说。”上了出租,还是不放心的把车窗放下来,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
教育,“在家老老实实看书,别跟同学出去瞎玩啊。也不要总去萧离
为家里麻烦人家,去的话也早点回家。我每天晚上9点给你打电话。
”
她挺直腰杆敬了个礼,“师父,遵命。”车都开得远远的不见影
了,她还站在那里望着,她觉得妈妈也在回头望着她。小的时候,她
每天早晨都会站在幼儿园门口看着妈妈骑车走远,直到什么都看不见
了才跟着老师走进教室,那样的举动被很多阿姨反复夸赞至
今,也有很多阿姨每每羡慕成养女儿贴心。她自己清楚得很,哪里是
贴心,只是希望有一天妈妈可以回心转意,半途折返把她接回家,她
每天都在期盼,却从来不曾实现。真是幼稚啊,想着想着就童心大发
起来。
萧离为受姥姥急召下楼买盐,刚出楼栋,就看见她蹲在假山前面
的沙堆里拿着树枝比比划划。走过去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她写的是
什么,可是她却很投入,像是在专心搞艺术,便故意调侃她说:“傻
妞,你多大了,还玩泥巴呢。”
声音是从脑顶传来的,不用抬头看,除了他还能是谁,“你呢,
你多大了,沙子和泥巴都分不清。”
他插着口袋蹲下去,“可是我分得清谁是傻子。”
华夏没理他,出其不意的打了他胸口一拳,他蹲的地方本来就坑
坑洼洼,双手又都在口袋里根本来不及撑地,轻轻一拳过来他就直接
倒在了沙堆上。华夏没想到他这么不结实,赶紧伸手去扶,离为却耍
赖一般坐在那里不动了,“你也太狠心了吧,我这要是瘫了,后半生
可就靠你了。”
其实他衣服穿得厚厚的,连疼的感觉都没有,华夏也知道他就是
开玩笑随口一说,可是她的脸却一下子就红了,“我又不是故意的。
”
他坐在沙子里,跟坐在沙发上没什么区别,一双眼睛优哉游哉的
望着她,“你是故意的。”
“不是。”
“是。”
“不是。”
“是。”
“不是。”
…
“不是什么?”
“啊?”
萧离为就喜欢看她瞪着大眼睛一脸茫然的样子,乐呵呵的站起来,“傻妞吧。”
他这么一站,华夏平白生出压迫感,歪着头打量起来,他是什么时候长得这么高了,貌似顶天立地,“你现在多高了?”
他想了想,不确定的说:“一米八了吧。”
华夏认真的反驳:“肯定不止,邵安一米八,可是我到他的鼻子
,现在也就到你的下巴。”
他好奇的问:“邵安是谁?”
她平和的答:“我同桌。”
他继续好奇的问:“男的?”
她保持平和的答:“男的。”又拍了拍手上的沙子,“你下来干
嘛的?”
他才吸气,“完了,完了。”一路小跑,边跑边回头跟她解释,
“我先去买包盐啊。”
华夏想说,你跑步专心点,注意安全,可是她没说,她觉得说出
来就跟她妈妈一样罗嗦了,所以她选择不出声,看着他远远的笑起来
张合的口型,听不见他说了什么,一面担心,一面乐不可支,怎么跟
演默剧似的。
华夏十四岁的时候跟她妈妈一起去桂林玩,回来时坐的是小飞机
,停在停机坪上像蚊子一般,一排座只有三个位置ABC,空姐送食品
用的是托盘,因为过道窄小推车通不过。她坐进去时十分慌张,飞行
中间遇上强气流,飞机一直上下颠簸,降落时又遇上管制,
在市区上空绕了好几圈才落了地。那以后,她对飞机产生了排斥和恐
惧心理,每次爸妈出差她都要心神不宁一阵,直到确认平安。这次也
不可能例外,下午她就一直坐在电话机旁边等妈妈的电话,一直等,
开始时还是开着电视的,后来等得心慌意乱,就托了双腮直
勾勾的盯着电话机看。等到晚上阿姨来给她做饭,电话还是没有响过
一下,她很担心,却又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能在心里默念着:耶稣
,菩萨,如来,佛祖,麻烦保佑我妈妈平安。阿姨做好了饭,聊了两
句话就走了,剩下她一个人盯着一桌子菜发呆。不知道过了
多久天都黑了,她越等越怕时铃声才响起来,她忙冲过去接,着急的
喊了一声“妈。”结果,听到萧离为不怀好意的声音,“叫错了吧,是大爷我。”
她现在的心情根本开不起玩笑,语气十分生硬:“你大爷,萧离
为,你没事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