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时间紧迫,余疏影来不及换衣服,她身上还穿着一套正装,脚下还踩着一双高跟鞋,怎么看都像写字楼里的白领。他们从头到脚打量了余疏影一番,仍旧觉得她走错了地方。

对于余疏影的不守时,严世洋没有什么微词。他指了指她身后的储物柜,说道:“柜子里有工衣。”

说完,他便很有原则地不作等候,继续讲解烘焙技巧。

余疏影同样争分夺秒,穿上工衣后,她就迫不及待地走过去听讲了。

由于今晚的学员都有一定的烘焙烹饪功底,严世洋并没有把时间浪费在理论讲解,直接就开始动手示范。

在巴黎有传言,说不会做马卡龙的甜品师,就算不上是一个甜品师。严世洋的第一堂课,要展示的正是马卡龙的做法。

在一群男人里头,余疏影算是很娇小了。站在严世洋身旁的大叔把自己的位置让给了她,她很感激地道谢,随后就专注地听讲。

余疏影来得晚,前面的过筛和煮糖浆的步骤都错过了。严世洋此时正打发着蛋白,他叮嘱:“发发蛋白是至关重要的一步,蛋白打成雪白状才加入白糖,然后用绵力快速搅拌。”

有人问:“杏仁粉什么时候放?”

“加食用色素以后。”严世洋回答,接着又对他们说:“打发蛋白时候,最好不要使用搅拌机器,这样不仅可以让马卡龙的口感更细腻,而且能锻炼肱二头肌,一举两得。”

众人纷纷点头应好,只有余疏影“啊”了一声。严世洋这才想起有女孩子,他分神看了她一眼:“你可以让男朋友帮忙。”

余疏影撇了撇嘴,她手上拿着笔和小本子,过后又字迹潦草地记下要点。

当马卡龙成功推入烤箱时,余疏影的小本子已经写了好几版的笔记。

等候甜品出炉时,大家都在发问与交流。严世洋很大方地传授经验,等他们都提问完了,他才问余疏影:“你来得晚,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余疏影还真把前面落下的步骤问了个明白,刚才让位置给她的大叔笑着说:“听说都市白领的压力很大,你来学烘焙,是为了减压吗?”

余疏影摇头:“不呀,我真的想学烘焙的,可惜没有人教我。”

那大叔动了动眉毛,接着对严世洋说:“小子,你不是缺个助理吗,我看这姑娘不错。”

听了这提议,余疏影十分心动。她用期待的眼光看向严世洋,而严世洋却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收女助手。”

其实余疏影猜到会被拒绝。像严世洋这种大师级别的烘焙师,就算找助手亦要求甚高。她不仅没有上过厨艺学校,而且只是技术不精的业余爱好者,他不要自己也是合情合理的。

那大叔有点不好意思,他虚咳了声:“女孩子也有女孩子的优势,不过这也要看个人习惯哈!”

恰好烤箱响起提示音,大家都急切地过去看成品,再没有人继续这个话题。

就算是一流的甜品师,在制作马卡龙时也可能遭遇滑铁卢。然而,严世洋这次发挥正常,马卡龙的裙边做得非常漂亮,表层也非常光滑。

看着严世洋涂上香甜的覆盘子果酱作夹馅,余疏影抿了抿唇,一副嘴馋的样子。他垂眼看了看她,说道:“在冰箱里当24小时,马卡龙会更好吃。”

马卡龙整齐地排在素色的骨瓷餐具上,这款别名为“少女的酥胸”的甜品,光上卖相就让人爱不释手。余疏影厚着脸皮问:“我能带两个回去吗?”

严世洋又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说:“带一个也行。我舍友喜欢吃马卡龙,为了帮我抢到培训班的名额,她陪我一起熬到凌晨…”

“你随意。”严世洋说,“大家不介意的话,你全部拿回去也没关系。”

在场的都是大男人,对于这么甜腻的马卡龙,他们并不感冒,因此纷纷表示:“拿去吧拿去吧!”

“谢谢!谢谢!”余疏影高兴地说。

“你还是学生?”严世洋突然问。

“嗯。”余疏影点头,“我今年大三了。”

在旁的大叔插话,他略带困惑地问:“你怎么穿成这样?”

余疏影回答:“我最近在进出口-交易会做翻译了。”

“哦?”那大叔很感兴趣,他追问,“我女儿也在展馆当翻译,你也是学英语的吗?”

想起周睿的评价,余疏影说:“我学法语的,英语学得不怎么好。”

那大叔哈哈大笑:“你这姑娘真是谦虚。”

跟余疏影多聊了一会儿,那大叔又说:“我女儿从来不进厨房,她宁可吃泡面,也不会动手做饭。我倒是想教她做菜烤蛋糕,可惜她没兴趣。其实我就在这家餐厅工作,你要是喜欢,可以过来找我。”

余疏影眼睛发亮:“真的吗?”

那大叔一脸认真地点头。

这晚大家上完课都离开了,余疏影留下来收拾东西。严世洋路过发现她还在,于是停下来敲了敲门:“还没走?”

“准备走了。”余疏影连头也没回,继续把料理台擦干净。料理台边上放着一个小巧的蛋糕盒,应该是装着马卡龙。他们都让余疏影把刚做好的马卡龙带回去,但余疏影也只拿了四个,剩余的她说留着让餐厅出售。

严世洋没有立即走开,等余疏影把围裙解下来,他才说:“你是d区101展位工作?”

“是啊。”余疏影下意识地应声,接着追问,“你怎么知道的?”

严世洋没有了下文。她困惑地回头,却发现门边空荡荡的,连半个人影都没有了。

第八章

第八章

翌日早上,周睿在老地方接余疏影。余疏影上了车,他转头看了看她,继而就问:“昨晚没睡好?”

余疏影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左脸,随后回答:“没有,只是睡得比较晚。”

周睿没有多问,接着就把车驶出了校区。余疏影原以为要去见客户,不料他却把车子驶到了斐州郊区的高尔夫球俱乐部,把车子停好,他才说:“客户约了中午,先运动一下。”

“你怎么不到中午才找我呢…”余疏影哀嚎,这样她就可以多睡两个小时。

“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周睿问。

“什么?”余疏影毫无头绪。

“我说过,既然余教授托我看管你,我就不会让你有偷懒的机会。”说完,周睿就率先下了车。

进入会所后,余疏影才知道周睿在这边约了朋友。那男人是白种人,眼睛是浅绿色的,看起来跟周睿年龄相仿。一见面,他就摘下帽子朝他们走过来,热情地给了周睿一个拥抱。

余疏影站在周睿身侧,那男人跟周睿拥抱后,很自然地想给她一个拥抱。余疏影对西方的礼仪已经非常熟悉,她倒不觉得唐突。

她正想回抱时,周睿挪了下身体,不着痕迹地拉开了他们的距离,并为他们作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雷欧。她是我的翻译,余疏影。”

余疏影礼貌地跟雷欧打了声招呼,雷欧却目光暧昧地看向她,随后转头对周睿说了句法语。

由于雷欧的音量太小,加上他的发音夹着浓重的口音,余疏影没有听清楚他说什么。

周睿听后只是一笑置之,过后就一起进场打球。

尽管换上了俱乐部提供的高尔夫球衣,但余疏影也没有下场的打算。她坐在大大的遮阳伞下乘凉,不一会儿,周睿就拿着高尔夫球杆过来找她:“过来。”

余疏影坐着不动:“我不会打。”

周睿说:“我教你。”

余疏影连忙摆手:“我缺乏运动细胞。”

“那就慢慢学,我又没有要求第一杆就能打到120码。”

周睿很执意地将她带回了球场。雷欧在旁动作利落地挥杆,而他则耐心地握杆和基本动作。

余疏影到底是初学,握着球杆时,她总觉得不自然。周睿一遍又一遍地纠正着她的动作,她觉得无趣,于是就走神。

见状,周睿便说:“余疏影,你发什么呆?”

余疏影闻声抬头,歉意地朝他笑了笑。

周睿干脆站到她身后,手把手地纠正她的错误:“放松点,手腕太硬了。”

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余疏影的手腕就僵得更厉害了。尽管她只被周睿虚虚地环在身前,他们之间并没有多少接触,但专属于他的阳刚气息却侵占了自己的各个感官。

在外国语学院,男女比例向来试调,平日余疏影很少跟异性有这样近距离的接触。她有点恍惚,连周睿说什么都没有听见。

把握杆的手势纠正好,周睿又开始教余疏影调整肩膀和腰部的姿势。他再次要求她放松,并说:“打高尔夫不能乱使臂力,你要用腰部带动肩膀转动,从而将球扫出去。”

让余疏影回过神来的,是周睿在她后腰推的那一下。他的动作没有猥亵之意,但她脑子一懵,手里的球杆差点滑到了草地上。

周睿说:“球杆要拿稳。”

余疏影忍不住回头,周睿神色自若,她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重新将自己的脑袋扳回去:“看我做什么,看球。”

在周睿的指点下,余疏影又学会了一项新技能。整个上午,她都在挥球杆,尝试以不用的力度和姿势将球甩出去。那动作从生硬到自然,慢慢地像点样子了。

雷欧和周睿早就下场了。他们闲适地坐在休息区聊天,直至午餐时间才离开。

午餐是在市内一家西餐厅吃的。周睿预定了一个雅间,餐桌就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半个城市的风光尽收眼底。

这所餐厅经常被媒体报道,余疏影早就想过来尝试,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然而今天托周睿的福,她总算如愿以偿了。她托着下巴欣赏着窗外的景致,随口问道:“你的客户什么时候来?”

周睿喝了一口柠檬水,回答:“快到了。”

他的话音刚落,外头就传来了两下敲门声。余疏影转头,随后就看见推门而进的侍者,以及跟在他身后的雷欧。她很快反应过来,低声问:“你的客户就是雷欧?”

“平时是朋友,但谈公事的时候就是客户。”周睿说完,便热情地招呼雷欧落座。

雷欧也带了一个男助理过来,他手上拿着公文包,看起来还真是来谈公事的。

打了一上午的高尔夫,余疏影体力被消耗得差不多,幸好他们在餐后才谈正事,不然她可没有力气干活儿。

刚才在俱乐部,周睿和雷欧相谈甚欢。而谈到公事,他们表面上仍轻松愉悦,但态度和言辞明显地锐利起来。

雷欧的家族同是经营酒业,雷姆公司以生产调和高级威士忌而闻名。早在十多年前,这个品牌开始推至全球,如今已成为数一数二的威士忌品牌。周睿跟雷欧是旧识,借着这层关系,他希望促成双方合作,为斯特打开中国市场铺建台阶。

斯特酒庄的出品向来毋庸置疑,雷欧心知跟他们的合作利大于弊,但仍然逐点逐点地试探周睿的底线。余疏影以为,周睿或多或少都会作些许退让,不料他全程稳守原则,即使稍作让步,其后也会提出附加条件,根本没有让雷欧讨到任何便宜。

这场谈判谈了将近一个下午,余疏影只作记录亦觉得疲累,而那两个拉锯力争的男人还是一副轻松的样子,好像仍能再战八百回合。

雷欧和助理离开后,周睿继续留在雅间内查阅余疏影的记录。他大部分的精力都用于跟雷欧谈判协商,但这并不影响他的记忆。他轻易就能找出记录中的错处,就连某些小细节也没有放过。

文档被标记出十来处错误,余疏影有点汗颜。她低着头等着挨训,周睿却没说什么,他将文档末尾一行的空白处勾出来,问她:“这里是怎么回事?”

余疏影回想了下,回答:“这里是斯特酒庄几个系列的葡萄酒,我对这方面没什么了解,所以写不出来…”

“哦?”周睿挑眉,“这么说来,我真应该带你去试试酒了。”

余疏影瞄了眼腕表,已经将近六点了,她不想再次迟到,连忙说:“没问题,明天再找时间吧…”

她正要向周睿请示能不能先回去,周睿却先一步说:“不用等明天,就今晚吧。”

第九章

第九章

“我不去可以吗…”

在周睿的注视下,余疏影的声音越来越低,眼帘也垂了下来。

“可以。”周睿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给我一个理由就好。”

周睿是父亲的得意门生,年龄比自己长几岁,看上去还一副深不可测的样子。余疏影突然发觉,每次面对他,她总有种莫名的忌惮和敬畏。

她没有什么胆量在他面前胡扯,因而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或许告诉我,你想去哪里。”周睿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很耐心地等着她的答案。

“我没想去哪里呀。”余疏影虽然心虚,但还是有板有眼地回答,“只是…只是我爸妈都说晚上不能随便跟男人喝酒。”

周睿的嘴角很轻微地弯起,他意味不明地说:“他们知道你这么听话,一定会很高兴。”

余疏影再次成功脱身,周睿依旧将她送回学校,临走前对她说:“不要熬夜。”

“知道了!”余疏影笑容满满地说。目送他的车子离开后,她才疾步往公交站台走去。

为了不迟到,余疏影连晚饭都没有吃,只在奔往餐厅的途中啃了两块吐司。她抵达时,严世洋刚好换好工衣,此际正背着手系围裙的带子。

即使烘焙室的门是打开的,但余疏影还是站在外面敲了敲门:“严老师。”

严世洋面无表情地转头,接着说:“请进。”

时间尚早,其他学员还没到,烘焙室内只有他俩。严世洋正准备着等下要用到的原料和器具,余疏影换好衣服就走到他身旁,低声问:“需要我帮忙吗?”

严世洋把手边的水果盘递给她:“把它们洗干净。”

水果盘里全是草莓,余疏影很仔细地将残留在表层的小泥沙抹掉。严世洋提醒她:“草莓蒂先不要摘下来。”

余疏影“哦”了一声,继而追问:“为了让草莓更漂亮吗?”

严世洋的手顿了顿:“不是。如果把草莓蒂摘掉,残留在表面的农药物质可以从顶部的创口渗入到草莓的内部。”

余疏影点头表示明白,难怪水果塔或草莓慕斯里的草莓都是带着草莓蒂的。她一时口直心快,不小心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还以为烘焙师们偷懒,所以才不摘草莓蒂的。”

“你的想法没有错。”严世洋看了她一眼,接着说,“草莓洗干净以后,草莓蒂肯定可以摘掉的。而我,就是那种偷懒而不摘掉草莓蒂的烘焙师。”

余疏影悄悄地吐了下舌头,过后就认真地洗着剩下的草莓。

今晚严世洋示范的是草莓焦糖布丁的做法,对于焦糖布丁,余疏影一点都不陌生,因为她在家里做过好几次。可惜的是,她做的焦糖布丁总有着各种各样的缺陷,不是焦糖无法凝固,就是布丁表面坑坑洼洼、挖开时还有味道怪异的液体出来,实在让她很挫败。

余疏影全程都看得很专注,当粉粉嫩嫩的布丁从烤箱里推出来,她忍不住低呼了一声,看着布丁就垂涎不已。

那位很热情的大叔笑眯眯地说:“布丁不放进冰箱冷藏一下,那质感和味道都会大打折扣,今晚看是不能尝鲜了。”

余疏影眼巴巴地看着布丁被放进冰柜里,心中有几分惆怅,明晚能不能来还是一个未知数呀。

草莓焦糖布丁一直在余疏影的脑海中盘旋。第二天中午,周睿问她午餐想吃什么,她便反射性地吐出几个字:“草莓焦糖布丁。”

这答案倒是出乎周睿所料:“午饭还没吃,光想着甜品做什么?”

话虽这样说,但周睿还是带着她到附近的西餐厅吃午餐。

这家西餐厅的甜品类型不多,而焦糖布丁没有草莓味,只有原味。余疏影也不挑,她要了一份原味的焦糖布丁,随后还多要了一个覆盘子口味的马卡龙。察觉到周睿的视线,她立即问:“你要不要?”

周睿摇头。等服务员走开后,他说:“饭不好好吃,净吃这些甜腻的东西。”

余疏影还在捧着菜谱,津津有味地研究着这家餐厅的甜品和蛋糕。她头也不抬,随口应道:“多吃甜点可以让人心情舒畅。”

“这么说,你最近的心情很不畅快?”

周睿懒洋洋地靠着椅背,他平视着余疏影,眼中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

余疏影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我的心情好得很。”

周睿没有追问,看见她专注地看着菜谱,他又说:“还想吃其他?尽管点吧,反正餐费都在你的工资里面扣的。”

余疏影摇头:“够了够了,我只是想研究一下其他甜点。”

周睿挑眉:“很感兴趣?”

余疏影回答:“对对对!”

周睿慢悠悠地说:“那你亏大了。”

“为什么?”余疏影不明所以。

“我们酒庄的品酒师,曾经是法国一家星级酒店的御用甜品师。”周睿笑了笑,接着说,“昨晚我才尝过他的手艺,他做的提拉米苏,绝对是一流。可惜你回了学校…”

提拉米苏也是余疏影最爱的甜点之一,她一脸懊恼,“改天能再约他吃饭吗?”

周睿耸了耸肩:“今天他乘早机回了法国,短期内可能没有机会。”

这个事实让余疏影有点失望,她闷闷地“哦”了声,合上菜谱就拿出手机刷微博。她循例第一时间刷新特别关注的分组,“倾城食谱”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更新了,她闲着无事,于是就重新翻看旧时的微博解解馋。

余疏影觉得,这个博主就算不是法籍华人,也肯定在法国生活了颇长一段时间。他对法国的饮食文化十分了解,每次介绍法式甜品,都让她食指大动,巴不得立即飞往巴黎,坐在铁艺的雕花小椅上,一边品尝着甜点黑咖啡,一边享受着午后的和熙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