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刀山,下火海,为的是一个……一个“T”。
想想我又何必!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想认怂已经太晚了。
唐双也从水上飞机上下来了,这时候游到了我的身边:“鬼叔,你行吗?”
男人是不可以说不行的,我咬咬牙:“走着。”
身后传来甜爷的担心的喊声:“你们小……”
她的声音被海浪卷走,变成细碎的浪花。我仍然采用笨拙的蛙式,双脚用力一蹬,耳朵里除了海浪的波动、海风的呼啸,就只剩下自己的呼吸声。

第38章 死里逃生

  在经过了一段比自己想象中还要艰辛的游泳后,我到达了礁石的下方。
唐双不愧是业余游泳比赛的冠军,她已经在礁石下“呆”了有一两分钟。
真的是“呆”了一两分钟。
当我双手按着礁石突出的部分,跟她一样向上张望时,我也一样傻眼了。
那礁石上面,我们以为是民航客机头部、驾驶舱的飞机残骸,残骸倒是真的,但跟飞机可没有什么关系——这不是飞机残骸,而是船的残骸。
从外观上看,这应该是一艘小渔船,沉在海底也有些年月了,我们俯瞰能看到的船底四周,都布满了藤壶和其他各种贝类。
这艘船之所以沉没,也不是因为普通的撞到礁石之类,因为船体原来应该连接尾部的地方,现在是一个巨大的窟窿。我们观察那窟窿的形态,是从内到外扩散开,呈爆炸状,像是被炸药炸开,或者被鱼雷击中。如今,那被炸开的窟窿,就像一张巨大而丑陋的嘴,要对我们这两个人诉说一点儿什么。
我跟唐双对视了一眼,虽然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她的眉毛也拧成了麻花,就跟我自己的一样。
突然,她用力拽了一下我的肩膀。我猝不及防,淹到海水里呛了几口。
刚要问唐双是干吗,突然,右侧传来轰隆一声,一块轮胎那么大的金属疙瘩从船体里滚落下来。
我赶紧往唐双身边靠过去。只见那金属疙瘩狠狠地砸在海里,溅起巨大的水花。如果不是唐双拉了我一把,说不好刚才溅起的不是咸腥的海水,而是我温暖甜腻的脑浆。
还来不及跟她道谢,唐双大声喊道:“上面!”
我抬头看去,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礁石上的一半船体,本来泡在水里时可以保持平衡,现在却开始松动,正在顶上摇摇欲坠。船体晃动,发出难听的吱呀声,还有碎屑纷纷撒落。
刚才的金属疙瘩只是前戏,现在这玩意儿,是要整个砸下来啊。
我赶紧埋进水里,拼命往水上飞机那边游去,十秒钟之后才发觉,唐双没在我身边。回头一看,她却还呆呆地站在礁石下面,抬头仰望那慢慢倾斜、即将整个滑落的船体。
她这是要干吗?
来不及想那么多,我在水里猛一个转身,向唐双游了过去。
等我一把拉住她的救生衣时,她却伸出右手,指着那破船的大窟窿:“你看。”
此时船上的各种金属部件、小块的礁石,还有白色的不知道是什么生物的骨头,都从那窟窿里吐了出来。我顶着漫天的碎屑,抬头看去,发现唐双要指给我看的,却是一个早已腐朽的行李箱。
行李箱挂在窟窿旁边的一条金属管上,在重力作用下,像贝壳一样慢慢打开。行李箱里,被海水浸泡了不知多少年的个人物品像天女散花一样纷纷撒落。
在黯淡的星光跟头盔的灯光下,我认出一件暗红色的风衣,啪嗒一声掉到了旁边的海里。唐双不知道发了什么神经,竟然挣脱我的右手,想要游过去捡那件风衣。而摇摇欲坠的船体,就像一个倾覆的碗,眼看就要整个盖下来。
危急关头,我的肾上腺素疯狂飙升,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力,让我在一秒间追上了唐双,再用右手一把箍紧她的腰,然后转身朝后游去。整套动作都在电光石火间完成,用了不到三秒。
唐双一开始还挣扎了两下,但很快清醒过来,跟我一起朝着水上飞机游去。
身后发出金属跟礁石摩擦的疯狂响动,一阵风夹杂着波浪往外推,我们却都不敢向后望,只是疯狂地朝前游。原来人在危急关头是可以突然领悟新的泳姿的,比如说狗刨式。
我竟然能以同样的速度跟曾经是业余游泳冠军的唐双齐头并进,这让我在慌忙逃命之余,竟然有了一点儿谜之骄傲,直到听见“砰”的一声,以及唐双的一声闷哼。
我停止了“优雅”的狗刨式,向右看去,唐双整个人脸朝下,泡在水里不动,她旁边有一块石头,正在往海里沉去。
我瞬间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有一块礁石弹射到唐双背上,直接把她砸晕了。
我用了一秒钟决定要怎么做——把唐双翻过来仰面朝上,右手抓着她救生衣,左手继续狗刨前进。
幸好,我们离水上飞机不远,只有10米而已。
甜爷跟水哥已经发现了这边的动静,关键时刻,水哥总算没掉链子。他从水上飞机上下来,扑通一声跳进海里,游过来接应我。
我们两个人拖着昏迷的唐双,一起游到水上飞机的浮筒旁,又齐心合力要把她弄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那该死的破船整个砸进了海里,一秒钟之后,掀起了一股不小的海浪,我们的水上飞机被推得猛烈摇晃!
差一点点,我们三个就掉到了海里。幸好,甜爷死死地拉住了我的手。
关键时刻,一根稻草可以压垮你,也可以把你从水里拉起来。我并不是说甜爷的胳膊细得像稻草,并没有这个意思,真的。
现在,我跟唐双两个人像死狗一样躺在机舱里。唐双还在昏迷中,甜爷跪在她身边,焦急地呼喊着她的名字。
我勉强坐起身来,水上飞机被波浪推得歪了起来,我差点儿撞到旁边的椅子上。
那半艘船整个掉下来之后,礁石似乎也要松垮了,海浪一波波袭来,让水上飞机不停地猛烈摇晃。要是再不把水上飞机开起来,被海浪推着撞到海底,或者是被天知道怎么能飞那么远的礁石砸中哪里,我们就倒霉大了。可是,唯一会开飞机的唐双却还是昏迷不醒。
水哥跟我们一样,浑身湿漉漉的,此刻正紧紧扶着旁边的椅子,以免在剧烈的晃动中摔倒。他喘着粗气,对着唐双大喊:“姑奶奶,快醒醒啊!”
我看着唐双苍白的脸,摇了摇头说:“她一时半刻的,估计是醒不过来了。”
水哥跺脚骂道:“她不赶紧起来开飞机,我们都得死这里了。”
我摘掉戴着的头盔,摸着自己湿漉漉的头发,突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说出了这样一句:“没事,我会开。”
水哥瞪了我一眼:“别闹。”
我伸出双手,脑子并没有下达什么指令,十指却在不由自主地动作着:“我真的会。”
水哥看着我说:“你是认真的吗?我可从来没听你说学过开飞机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真的会。”
水哥还是完全不相信:“你别闹了,模拟飞行跟真的开飞机可不……”
礁石那边传来轰隆一声,水上飞机又被一阵海浪掀得快要侧翻了。
我跟水哥赶紧弯下身子,甜爷更是整个人趴在唐双身上,保护着她,防止唐双再次撞到哪里。
时间不允许我再犹豫了。我趁着机身短暂的平静,站起身来,走向驾驶位。
当我坐在唐双来时的位子上,手指碰上操纵杆时,一股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不是模拟飞行,更不是GTA,脑子里像突然通了电一般,闪现出各种开飞机的记忆片段。
我真的会开飞机。
这种感觉非常特别。
我明知道自己三十多年的生命中,根本没有哪一段时间可以插入“学习驾驶飞机”这一段经历,但是脑海中偏偏就有关于学开飞机的记忆。就好像有人硬生生地往我脑子里塞进去了开飞机的记忆卡片。又好像,你去到KFC,跟服务员点了一份麦当劳才有的麦辣鸡翅,然后,服务员真的给了你一份。
明明知道这不合常理,但事情就这么发生了。这种感觉有多诡异,就有多真实。
不过,我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体验。
之前我有过从高维智慧空间俯瞰人类所处的低维度的体验。所有的平行空间,就好像一条条被切开的管道,我可以看到不同空间里的每一个自己。
在不同的平行空间里,蔡必贵有着不尽相同的面貌和大相径庭的职业;而且在一闪而过的片段中,我不仅看到了现在的蔡必贵,还看到了年幼时以及年老时的自己。
让我庆幸的是,即使是七八十岁的那个我,也没有变成秃头,而是有着满头的银发。
风中飞舞的白色头发……
水上飞机又是猛烈地一阵抖动,水哥破口大骂:“你要是会开,倒是赶紧开啊!”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在把操纵杆往前推的一刹那,伴随着水上飞机发动机的轰鸣,我的大脑也飞速运转起来。
我突然明白了,开飞机的技巧,或者说关于如何驾驶飞机的记忆,来自另一个平行空间的我。
突然变白的头发,还有睡梦中不停重复的质数2063,都是我跟另一个平行时空的自己发生交错,然后获得了另一个自己的部分记忆的表象。或许我得到的记忆还不止这些,但是现在的情景需要我开飞机,所以只唤醒了开飞机这个技能。
如何开飞机,技能get。所以,趁着现在,赶紧运用我的隐藏技能吧。
我轻松地驾驶着水上飞机在水面滑行着转弯,然后在又一次波浪的推动下,加速,起飞。
随着机头慢慢抬起来,浮筒离开水面,水哥也发出了不可置信的喊叫:“天啊,你真的会开飞机啊!”
就连心思全放在唐双身上的甜爷,也对我表示了赞赏:“鬼叔好厉害!”
水上飞机稳稳地上了天,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刚才的礁石已经山崩地裂,随着一声可怕的巨响,一波两三米高的海浪,席卷了刚才水上飞机停留的位置。如果不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我把水上飞机开了起来,现在的我们,估计都被打翻掉到了海里。
真是险透了。

第39章 返航途中

  10分钟后。
导航仪上的卫星定位,显示我们正沿着唐双规划的那条回程航线,返回鹤璞岛。
在我比唐双更专业的驾驶技能下,水上飞机已经飞了一半的路程。再有不到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回到岛上,刚好是凌晨三点。
虽然脑海里有很多开飞机的记忆,但是这个平行空间里的我,身体真切地开着飞机,却是踏踏实实的第一次。我表示,很享受开飞机的感觉,比玩模拟还要爽。
身后传来甜爷的欢呼:“醒了!”
我技巧娴熟地在开着飞机,但却有种感觉,那就是双手并不是受我的头脑控制,而是像机器一般,正在执行自动操作。所以,我可以分神回头去看唐双。
她醒来之后的第一句话,并没有对谁在开飞机提出怀疑,也没有问自己为什么晕了过去,而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红色风衣。”
甜爷不明就里:“什么红色风衣,老公,你没事吧?”
她又问我道:“鬼叔,唐少刚才撞到了哪儿?”
我看着甜爷苦笑道:“没撞到脑袋,你放心。”
唐双却像是真的疯了一样,突然冲到驾驶座后面,按着椅背,头伸到我脸旁问:“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
我知道她说的是那件红色风衣,点头道:“看见了。”
她的语速更加急促:“红色风衣,你记得我跟你说的梦吗?坐在我右边的骷髅,让我不要吵的那一个?”
我皱着眉头问:“嗯,怎么啦?”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失态,声音近乎歇息底里:“那个骷髅,就穿着红色风衣!”
最后四个字她是喊出来的,音调高得像女人被老鼠吓到。
唐双的尖叫声在我耳朵旁边爆炸,我受到惊吓,猛地回过头去,右脚下意识地用力一踩;幸好飞机上并没有刹车,要真是在开车的话,这下子估计都甩尾漂移了。
双手似乎不受控制般地有条不紊地在操纵着飞机,但我的脑子里却是乱哄哄的。
拼图一样的碎片,在黑漆漆的底板上逐个浮现。
穿着大红风衣的骷髅。
“不要吵!”
镰刀、铁锤、翅膀组成的航空公司标志。
在海里飞行的空客A310。
“这暴脾气,跟你妈可真像啊。”
酒窖里一阵悠扬的钢琴声,是苏联歌曲《喀秋莎》。
“我妈是大家闺秀。”
众多纷杂的碎片在脑海里浮现,争先恐后、吵吵闹闹,却拼不成一副完整的图画。
我突然觉得头开始剧痛,然后甜爷突然一声叫喊:“头发,你的头发在变黑!”
有些记忆从我脑子里抽离,像是那些拼图碎片被赶走了一般。我发现,自己不会开飞机了。
对啊,我怎么可能会开飞机呢!几秒钟前,还熟练地握着操纵杆的手,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要放哪里了。手忙脚乱间,水上飞机猛地急速下坠,在突然的失重之中,我感觉自己的胃快要跳到胸腔。
甜爷跟水哥同步发出了尖叫。
唐双虽然刚才处于迷乱的状态中,到了紧急关头,却能一秒就苏醒过来。她一个箭步冲到副驾驶坐下,对着我喊:“你别动!”
我赶紧松开了操纵杆,就像那是高压电线一般。
我也是一个很爱演的Boy,明明接近吓尿的状态,竟然还学着冲上云霄里的机师,说了一句:“You take control。”(你来控制)
唐双皱眉回了句:“I take control。”(我来控制)
然后她拉起操纵杆,水上飞机减缓了下坠,慢慢平着飞了一会儿,又抬升到了原来的高度。
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吓死我了。
甜爷跟水哥也吁了口气,水哥更是不满地骂道:“鬼,你搞毛啊?”
我想起甜爷关于我头发的评论,便去抓自己的头发,想像刚才一样拔几根下来看看。但是直到发痛,也才能扯下两根,在眼前一看,果然恢复了之前的乌黑浓密,简直可以去拍洗发水广告了。
我皱着眉头,这说明那个2063年会开飞机的另一个平行空间的蔡必贵已经被挤走,离开了我的身体。幸好,还有一个会开飞机的唐双在我身边。
此时此刻,一架黄色的水上飞机正在回程的路上。天跟海还是一片黑漆漆的,就像夹着一点儿黄色芥末的两片竹炭面包。
我抬腕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再过十五分钟,我们就会飞回到鹤璞岛。
那个印度飞机师并没有发来通知,也就是说,岛上的人没有发现飞机被偷。这么一来,我跟水哥的愿望真的实现了,我们可以偷偷把水上飞机还回去,安然无恙地回到水上别墅,然后一觉睡到大天亮。
可是……
水哥非常信任唐双的驾驶技术,把安全带都解掉了,凑过来问:“鬼,刚才海里是怎么回事?”
我挠了挠头说:“那个,那个飞机头,不对,那不是飞机头,是艘烂船。”
水哥疑惑地问:“船?搁浅的船?跟我第一次看见的那艘一样?”
我摇了摇头:“不,那是一艘很破的船,泡在海里很多年了,退潮了才刚好露出来。”
甜爷也插嘴道:“啊?那是怎么一回事啊?”
水哥揶揄道:“唐少算错了呗,什么飞机啊,根本不在那儿。”
甜爷不愿意了:“才不会呢,我老公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算错。”
我沉吟了一会儿,说道:“你们都没错,但是换一种说法,你们都错了。”
水哥骂道:“你别卖关子。”
我像入水前一样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才开始分析道:“是这样的,甜爷说得对,唐双的海图确实没有算错,从那些漂流到鹤璞岛的残留物,结合洋流,推算出来的C点位置是正确的。但是呢,水哥也没有错,因为那玩意儿是艘破船,飞机确实不在那里。”
我换了口气:“所以我推断,事情是这样的,漂流到岛上的东西,正是从那艘破船上掉下来的。”
水哥右手当槌,左手当砧,一敲下去道:“原来是这样,你小子还可……不,不对呀,如果是这样的话,下午那件黄色救生衣又是怎么回事?你们可都说那是飞机上的啊,船上怎么会有飞机上的救生衣?”
我一下子被问住了:“这个……”
正在开着飞机的唐双这时候加入了话题:“水哥,你说得没错,那件救生衣是飞机上的。”
甜爷关切地问:“你没事了吗?”
唐双刚才被砸得那么狠,不可能没事,但现在却笑着说:“没事,别担心,宝贝。”
我也在纠结那件救生衣:“唐少,那你说是怎么一回事?”
唐双像是早就思考过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带着空客A310的充气救生衣上了那艘船,在船失事后,救生衣跟别的残留物一起,先后漂到了鹤璞岛上。”
我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没有说话。
虽然唐双的假设包含了比较多的巧合,但是排除其他可能性,根据逻辑分析,还是比较合理的。
好,现在问题来了。
水哥先开口了:“那到底有没有失事的A310飞机?”
我接着往下问:“有的话,会在哪里?”
一直都那么自信、那么强悍,一直知道要怎么做、往哪走的唐双,现在的声音里、表情上,却是前所未有的迷惘。
她的声音也是一样的空洞:“我也……不知道。”
水哥还要说什么,被我凌厉的眼神制止了。毕竟找不到那架A310客机,我们都无所谓,最难受的就是唐双自己。现在去问她飞机在哪里,为什么找不到飞机,就好像一个人养的狗刚死,你跑去问他狗死得痛不痛苦,有没有抽搐,有没有口吐白沫一样,太不合适了。

第40章 灯下黑

  这时候,时间已经快到凌晨三点,不知道从哪里的缝隙吹进来的风,让我们湿漉漉的三个人浑身冷得发抖。在经历了一场历时六个多小时的徒劳无功的冒险之后,我们马上要回到鹤璞岛了。
那个竖琴形状的岛屿,已经出现在挡风玻璃下面。
不对……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从两百米的空中俯瞰,因为退潮的缘故,鹤璞岛旁边的海水后退到了珊瑚礁的边缘,让岛的体积瞬间增大了十倍,看上去陌生而又怪异。但是,我的关注点并不在这里。这个像竖琴一样的岛屿原来环抱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墨绿色潟湖。如今,因为退潮的原因,潟湖里的水竟然也不见了,就好像浴缸里的水从塞子里流走,裸露出陶瓷的底部。潟湖的湖底,除了沙子,还有别的东西。在星光的照耀下,我们发现了一条笔直的飞机跑道贯穿潟湖的正中间,一架白色的、巨大的、完整的民航客机,正停在跑道的东边尽头。
按照道理来说,客机降落后,在跑道上从西滑行到东,那么应该是头朝东,尾朝西的,但是这架客机却是反过来的,头朝着西边,尾巴朝着东边。
没有想到,我们飞离鹤璞岛一百多千米要去找的东西,其实就深藏在离我们水屋不到一百米的那个每天都能看见却完全没有留意的潟湖里。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们根本不会往这里想。这就是老话所说的“灯下黑”。
是啊,一个珊瑚岛上的潟湖,怎么会藏着一架民航客机呢?这个剧情一点儿都不合理,一点儿都不科学,脑洞再大的编剧,也不敢这么写。
可是,飞机如同构成它自身的金属一般硬邦邦的,就那么不和谐地停在潟湖底的飞机跑道上。
这都怎么回事?
甜爷发出了一声尖叫:“快看!”
水哥下巴都快要掉到地板上:“老天!”
我默默地看着唐双,就如同她默默地看着湖底的飞机。
好了,接下来要怎么做呢?要怎么做,才能搞清楚一切谜题?
说到底,飞机为什么会在湖里?
虽然唐双看上去很镇定,我却知道她也乱了方寸。
因为我们的这架水上飞机,已经飞过了跟印度飞机师约好的交接水域,笔直地朝着鹤璞岛的本岛飞去。
而发动机巨大的轰鸣声,在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岛上的人应该全部都被吵醒了吧?从窗口往外望,他们就会发现一架黄色的水上飞机正在月牙跟星辉之下,越过天际。
这些国籍各异的工作人员,会用不同的母语在心里想:“这不是我们岛的飞机吗?”
总而言之,我们偷飞机这件事情,已经无可挽回地穿帮啦。
岛上的人反应比我想象的更快,一分钟不到,我们刚飞到鹤璞岛上空,几道强烈的光柱,就往我们水上飞机这边照了过来。那几道光柱,就像是几根胡搅的筷子,让机舱里乱成一锅粥。
甜爷不愧是小女生,在适当的时间用适当的力度惊慌失措起来:“怎么办?我们被发现了!”
水哥出了个馊主意:“要不我们往回飞吧,反正不落地,他们就没办法。”
我皱着眉头说:“不行啊这,油箱里的油还能坚持多久?”
唐双看着仪表盘:“半小时不到。”
我挠了挠头,就算硬着头皮往机场岛飞,靠剩下的油也够悬的,万一飞到半路没油就麻烦大了。可是就这么灰溜溜地在鹤璞岛降落,被抓起来询问个半天,肯定是没跑的了。付老爷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哪。
我们三个人都没了主意,一起看着唐双,最后的决定权,就像水上飞机的操纵杆一样,都握在她的手里。
甜爷的声音里带了点儿哭腔:“怎么办哪?”
一轮极细的月牙挂在前方,照着唐双经过短暂的慌乱后变回坚毅的面容。她深深吸了口气,缓慢但不容置疑地说:“我要去A310那里。”
我当时就蒙了,相信甜爷跟水哥的想法也差不多。
唐双现在的逻辑,就像是小偷要偷一样东西,被事主发现了,然后破罐子破摔,干脆改成抢。可是,好吧,就算你想抢,不对,想去潟湖里的那架A310旁边,又该怎么实现呢?
如果是停靠在鹤璞岛的北面,也就是我们住的水屋这一边,且不说因为退潮,我们必须停靠在珊瑚礁外的深水区,然后再步行进去;岛上的工作人员又不傻,一早就会在岸上等着我们了,凭我们四个人,很难冲破他们的防线。而如果是停在鹤璞岛南面,也就是潟湖外的区域,就不说岛上的人了,光是爬上潟湖的“围坝”,也就是珊瑚组成的斜坡,半路就能被刺得鲜血直流。
但是唐双的想法,明显比我高明得多,也疯狂得多。

第41章 强行着陆

  水上飞机本来是从北往南飞,以90度直角切入鹤璞岛的,现在在唐双的操纵下,右倾了一个角度,向着鹤璞岛东边飞了过去,离开了鹤璞岛的范围。
水哥疑惑道:“不是说油不够吗,咱这要飞去哪儿?”
唐双没有说话,再一个右倾,水上飞机慢慢调整角度,开始与鹤璞岛的东西走向呈一个水平方向。
我有点儿领会到她的用意了。
因为潟湖里的那条飞机跑道在湖底正中间,也是跟鹤璞岛的岛体平行,呈东西走向的。那架A310停在跑道的最西边,而如果我们能从跑道东边降落,经过落地的滑行后,最顺利的情况下,可以直接到达A310旁边停下。
可是,我说的是“最顺利”的情况。要知道,我们乘坐的是一架水上飞机,它并不是被设计成在陆地降落的,所以并没有起落架,没有轮胎,有的只是两个皮划艇形状的浮筒。硬要用浮筒在跑道上降落,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剧烈撞击、起火、爆炸,什么都有可能。
我想,就连唐双心里也没底,如果不是为了梦了二十多年的一架飞机,在任何情况下,她都不会冒这个险。
真是疯狂的举动。不过,也正因为这个计划够疯,所以鹤璞岛上那帮人也是万万想不到我们会这么做的。等他们反应过来,从潟湖旁边爬下来的时候,我们估计早登上了那架A310。
从这个角度考虑的话,在湖底的跑道降落,倒是一个能够达成我们目标的绝佳方案,更何况……我们根本没有资格否定这个方案。
操纵杆都握在唐双手里,除了她,这里没人会开飞机了好吗?那个该死的白头发的2063年的蔡必贵,早不知道滚回哪个平行世界去了。
水上飞机这时已经修改好方向,果然如我所料,从东往西,笔直地向着湖底那条黑漆漆的跑道飞去。
这个时候,唐双没时间也没必要跟我们解释她的计划,只是不容分说道:“大家坐好,绑紧安全带,弯腰抱住头。”
甜爷习惯了听话,没问什么就照做了。
水哥一脸错愕地问:“这是要搞……”
我提高音量喊道:“想活命就照做!”
水哥估计也猜到了唐双的计划,骂骂咧咧却也毫无办法,只能乖乖坐回座位,绑好安全带,双手抱着他锃亮得如一颗卤蛋的光头。
飞机开始失速下降,我看着越来越近的跑道,深深吸了一口气,也用力抱住了自己的头。
真是哔了狗。如果这次没死的话,我一定要教给未来的儿子一条人生道理——珍惜生命,远离霸道“T”。
在水上飞机冲上跑道的那一刻,我选择闭上双眼,屏住呼吸。着陆的剧烈撞击,比想象中的来得要激烈。砰的一声,我感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水上飞机上没有固定好的物体全都飞到了机舱顶,然后又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砸到我们身上。我耳朵开始嗡嗡轰鸣,什么都听不见了。
巨大的惯性推着水上飞机在跑道上快速地前进。
我睁开眼睛,看着飞速向后退去的湖底景物,心里产生了一点儿侥幸心理:说不定会成功呢?
但是显然,我高兴得有点儿太早了。浮筒果然不是被设计这么着陆的,一阵巨大的金属断裂声之后,水上飞机的右边,也就是唐双坐的副驾驶那一边,突然猛地向下塌陷!整个机体失去了平衡,左边的浮筒跟右边的机身着地,水上飞机被巨大的惯性推动着,在跑道上飞速地转起了圈!我们四人像是被困在陀螺里的蚂蚁,随着水上飞机一起转圈,要不是勒得胸口剧痛的安全带,我们都被离心力甩出机舱了。在这生死存亡的一刹那,我心里只有亿万个感叹号。
水上飞机转着圈离开了湖底跑道,在凹凸不平、到处积水的湖底摩擦着,终于在我被彻底转晕之前停了下来。我感觉胸口剧痛,肋骨似乎被安全带勒断了几根,四肢已经完全失去了控制。幸好脖子够粗,不然整个头都被甩出去了吧。
这么想着,我向右转过头,看着下面的唐双。
是的,因为水上飞机的右边浮筒掉了,所以右边机身着地,左边高高翘起有三四十度,所以现在唐双的位置正是在我下面。她的头向下歪着,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