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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哥重新睁开双眼时,以为这又是一个闪回的场景。
因为,眼前的一切太虚幻了。
整个天地之间,再没有了白色的棉花糖般的雾气,而是充斥着耀眼的红光。红光从脚底下的水银湖发出,在某种怪异的力量下,原本银色的湖面变成了鲜血的红色。
母貔貅鳞片的颜色。
不光如此,水银湖以学校所在的山坡为圆心,形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正在快速地旋转着,掀起滔天的巨浪,狠狠拍打着四周围成一个巨桶的黑色岩石。
如果有足够的勇气,从轰隆隆的巨响中,勉强静下心来,就会发现——整个山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着漩涡的中心沉没。
不用过多的思考,都能知道漩涡下面,是红色巨型母貔貅,那张越变越大的血盆大口。
现在的水哥,正站在学校门口的平台上,背朝着校门,另外的三面山坡,曾经有着二十七条软索桥,连接着二十七条甬道。在漫长的两千多年里,曾经有二十六个人,被公貔貅所寄生,然后从软索桥走到这里。
然后,公貔貅吃掉了他们全部的脑子,把那辈子所有的记忆跟技艺储存下来,再驱使剩下的躯体跳进水银湖,成为母貔貅的点心。
而这一切,都是现在代替着水哥海马体的那条怪虫,反过来告诉他的。
这不是闪回的画面,因为水哥发现,他可以自由地控制身体。
他低下头,在他面前的黄泥地上,跪着三个人。
现在他知道了,这是两千多年前他最心爱的部下。
而他自己,是大秦的右将军霍岩。
当年,带着他们来到天禄仙岛的方士——徐福,发现了自己和姒姬的感情,更认为他们意欲背叛始皇帝,阻挠升仙的工程。
徐福下令夺去霍岩的兵权,并让校尉陈岳将其斩首。
但是徐福虽通鬼神之术,却不能看穿人心。他不知道,姒姬爱霍岩,但是——陈岳更爱霍岩。
实际上,霍岩跟姒姬从未有过肌肤之亲,而他跟陈岳自从十二岁起,便每晚在军帐中同眠。
在那个时代,断袖分桃、龙阳之好,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所以,陈岳杀了徐福,把他扔进了银龙湖。可以一代天下大方士,仙师鬼谷子的关门弟子,就死在自己养大的怪物口中。
杀了徐福,所有人的结局只有一个:死。
他们都愿意去死,只为了一个人能活下来:霍岩。
对于七百多名从大秦各地征召而来,在天禄仙岛上同甘共苦了六年的将士来讲,霍岩是体恤下属的好将军,而始皇帝只是遥远咸阳的一个符号。这个符号,带给他们的是强制征召、家破人亡的痛苦回忆。
回咸阳,也是被制成“神兵”而死,等待两千多年后的复活。
还不如,就为自己尊敬的人而死。
他们把霍岩绑了起来,在陈岳的主导下,遣散了从南海郡、桂林郡、象郡征召而来的六万多民夫,然后,提前开始了升仙的祭祀。
咒文的吟唱自然是交给姒姬,月中仙人宋毋忌的女弟子。而跳给公貔貅看的舞蹈,则是由佘玄来完成。
仪式一旦启动,天禄仙岛就变成了一个孤岛,掉进了时空的缝隙里。等咸阳那边知道之后,已经无力回天。先前挖好的皇陵跟水银的江河湖泊,因为没有公貔貅的点睛,无法跟天禄仙岛上的银龙湖连接起来,只能沦为巨型的池塘跟假山。
在陈岳的授命下,姒姬指挥公貔貅,吃掉了七百多个将士的脑子,再把他们的尸体放入石头底座,浸泡在水银中,封上青铜函盖,再一个个竖起半年前制作好的兵马俑。
想象那种惨状,公貔貅虽然热爱人脑,但享用美食的速度并不快。
所有人,亲眼看着自己朝夕相处的好兄弟,七窍流血、痛苦万分地死去。然后轮到自己。
没有人愿意承受最后死去的痛苦,每个人都抢着最先去死,最后只能靠抽签来决定顺序。
这里面,也包括六年前一起在海难里逃生的王奇跟佘玄,一对同样不应该在一起的痴男怨女。
然后,在被绑起来的霍岩面前,陈岳用剑夹在姒姬的脖子上,逼着她吟唱咒文,让公貔貅吃掉了施法者自身的大脑。
陈岳取出公貔貅,把姒姬也封进兵马俑里,然后,解开了霍岩身上的绳子。
这样,霍岩只能把陈岳杀死。
不需要他自己动手,褒姒在死之前,已经吟唱了预设的咒语,让公貔貅也把陈岳的脑子吃光。
到了这个时候,霍岩没有办法停下来了。
七百多个人死了,姒姬死了,陈岳死了,只是为了让他活下来。然后,他们静静躺在石头的棺材里,等待两千多年后的复活。
虽然,他们已经死了一次,但是按照徐福所说,复活的他们会带着这一辈子,跟两千多年后那另一辈子的记忆。两辈子的记忆并行不悖,存在于同一个躯体里。
两千多年后,这七百多个人都会再活过来,跟霍岩一起并肩作战,谈笑风生。
包括陈岳。
包括姒姬。
霍岩没有办法拒绝这个诱惑。
他把陈岳也放进了他的石头底座,封上青铜函盖,再隔断绑在石梁上的绳子,让兵马俑降到底座上。
当最后一个“神兵”被放置好,序章结束,真正的仪式宣告开始。
关于成仙的仪式。
银龙湖像现在一样,变成了血红色,掀起巨大的漩涡。放着七百多个兵马俑的石头宫殿,慢慢下沉,最终被母貔貅巨口里的黑雾吞噬。
从此,天禄仙岛,连同二十个甬道相连的地下空间,一起漂浮在时空的缝隙里。
有时候,它会在大海的最深处。有时候,它在草原之下漂浮,顶上会有训练的士兵跟奔马经过。
在漫长的两千多年里,二十七个有去无回的时空缝隙,依次打开。成仙之人在当世的替身,在宿命的驱使下,毫不知情地进入其中。他们为了打开青铜门,都把手伸起了青铜貔貅的嘴巴里,让公貔貅寄身其中。
然后,在公貔貅的驱使下,他们会走过软索桥,被吃完脑子之后,又像牲畜般被驱使着跳入银龙湖。
在前面的二十六个替身中,有巨贾、文豪、政治家、格斗家、医生、乐师、畜牧师——代表着这个时期的最高智慧,本职业的最高技能。他们所有的能力,都会被公貔貅保存下来,是为了给到漫长的历史长河后,这最后的第二十七人,——仪式的终结者。
水哥知道,区别于前面的二十六个替身,他不是受害者,而是受益者。
霍金水,游戏公司主策划。
霍岩,大秦右将军。
他们是两个时空里,同一个男人。
如今,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所有的机缘都已成熟。这个男人重新回到了天禄仙岛上,站在银龙湖中心的山坡上。母貔貅嘴里的时空隧道,也再次打开。
仪式进入到了最后的高潮。
只要水哥做出决定,这个山坡上的学校,会跟两千多年前的石头宫殿一样,同样沉入母貔貅嘴里。
然后,两个时空会重叠在一起。
石头宫殿会重新浮出银龙湖,天禄仙岛跟外界的通道也会被打开。
七百多个将士将一起复活,这是一支不老不死,战无不胜的可怕军队。
对于霍岩,这个公貔貅取代了海马体的成仙之人——而言,他的感觉,只是做了一场梦。
这个梦只有一秒,却经历了两千两百年。
对于霍金水,这个公貔貅取代了海马体的成仙之人——来说,他的感觉是,带着这一辈子三十年的记忆,穿越到了秦朝。
两个人合而为一。
然后,他们还将拥有二十六个替身的所有技能,知道所有未来的准确走向。这些技能、预知,再加上那支战无不胜的军队,可以让他轻易推翻秦朝,让新的帝国从亚洲大陆蔓延,最终统治全世界。
这一个帝国的统治时期,是两千两百年。
至于再经过两千多年后,这个男人跟他的不死军队,是会化作粉尘,还是永远的活下去,这个连徐福也不知道。
但是,这已经足够了。在这个漫长的两千多年里,他可以跟姒姬、陈岳,一直在一起。
霍金水,不,霍岩,清楚知道,愿意为他去死的人,在复活只有,一定会同样死心塌地地爱着他,为他效劳。
姒姬也会带着lolita的记忆。
然后,霍金水跟lolita,霍岩跟姒姬,可以在两千多年的每一个黄昏,坐在山坡上,或者天下最伟大都城的最高处,或者任何一个他们喜欢的地方——相依相偎,眺望夕阳。
水哥,霍金水,他只需要一个决定。
这个决定就是,让黑雾吞噬现在的lolita,复活姒姬,由她吟唱出最后那一段,终结仪式的咒语。
“慢,慢,慢!所以你是穿越回2200年前的秦朝,干掉秦始皇,统一了全世界?而且还成了不老不死的神仙?那今晚跟我一起吃火锅,干掉我一瓶麦卡伦25年陈的死胖子,又特么是谁呢?”
我实在没法再忍下去,打断了水哥庞大的史诗叙述。
他沉迷于自己的回忆,不,应该是虚构的想象中,好不容易才抽离出来,苦笑了一下,回答我说:“我没有选择这个结局,因为这样做的话,lolita就会死。虽然她这辈子的记忆也会依附到水银浸泡着的古尸上,但是复活了的那个山寨版,既不是姒姬,更不是lolita,只是一个有着她们记忆的,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
水哥深吸了一口气:“我答应过她,要把她带出地库的。”
小明也从小希背后,探出头来说:“水哥,lolita不是被三个山寨版抓着了吗,山寨版那么厉害,你怎么救她?”
水哥的眼神失去了焦点,似乎又陷入了银龙湖上,那个正在被吞噬的山坡上的场景:“佘玄,哦就是shirly开始跳舞的时候,我身体内的公貔貅有了感应,给了我一部分它的力量。我可以凭着自己的意念,制造出一个黑雾。本来山寨版们是让我吞噬掉lolita的,我假装答应,他们也根本没提防……”
说到这里,水哥叹了一口气,看来欺骗上辈子对他一片忠心,甘愿为他去死的部下,对他来讲不是什么好受的事情。
他接着说:“我就用黑雾把佘玄跟王奇吞了。”
小明眼睛都直了:“那么可怕,不,那么厉害!对了还有小陈呢,最厉害的那个小陈,你也用黑雾把他吞了?”
水哥摇了摇头:“他动作很快,一下子就闪开了。”
小希也皱紧眉头:“那你是怎么解决他的?”
水哥苦笑了一下,似乎不是很愿意描述这一段:“我……我用了一个方法,让他跳进母貔貅的嘴巴里。他把徐福扔进去的时候,一定没有想到,他死了一次,又复活了,第二次死掉的时候,竟然还是这个方式……”
我不耐烦地打断了水哥的话:“我要听的是惊悚故事,斯蒂芬金,结果你现在给我来了个玄幻言情电视剧,仙剑奇侠,古今大战秦俑情。水哥,别扯这些没用的,就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出来?又为什么不让人坐在你右边?”
水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不用着急,既然都已经讲到这里,我一定会全部讲完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鬼啊,只希望你听完了,不要后悔。”
小明还是躲在小希身后,伸手递给一水哥瓶矿泉水,他咕噜咕噜喝完一瓶,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讲这个故事的最终结局:“小陈被母貔貅吃掉以后,仪式没有按照既定的计划进行,就终止了。山坡上的学校,又慢慢从母貔貅的嘴巴里升起来,银龙湖的漩涡平伏了,湖面也重新变成了水银的颜色。”
小希还记得之前时空重叠,两个朝代的水哥合二为一的茬:“这样的话,秦朝的那个霍岩会怎么样呢?”
水哥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因为仪式没有圆满完成,两个时空就彼此割裂开了,那个霍岩成不了神仙,大概就会困在秦朝的天禄仙岛,陪着七百多个下属的尸体,孤独终老而死吧。”
“说回我自己,这时候lolit还在昏迷中,我在山坡上抱着她不知道该往哪里逃。我们坐在了上辈子一起坐的山坡上,看着对面的黑色巨岩。夕阳很好,我在等着lolita苏醒过来,甚至想着,就这样相依相偎,等着把运动桶包里的食物吃光,然后两个人一起跳进银龙湖里去喂母虫子,也不是不错的方案。”
“可是在她醒来之前,我想起了小王变成山寨版之前说的话。他在地库里的时候,从两片黑雾里都看到了礼堂里的兵马俑,所以,那个大礼堂里,一定有跟地库相同的黑雾。”
“我于是等着lolita醒了后,大概跟她说了下事情经过,还有我的分析。她也同意我的看法,决定去大礼堂里看一下。”
小明问了一句很煞风景,但是大家都很关心的问题:“你们啪啪啪了吗?”
水哥苦笑了一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我们吃了点东西,又休息了一下,我就带着lolita到礼堂里去探索。”
“当然,你们看我现在还坐在这里,说明我的猜测是对的。我们发现,大礼堂的舞台上,地板有一个洞,下面黑漆漆的连电筒都照不穿,我估计这里就是通往电梯通风口的地方。而在舞台到幕后的楼梯上,有一块黑雾,我牵着lolita穿过黑雾,一片埙跟编钟的声音过后,竟然就到了地库的斜坡里。不过,不是从正面的车道上出去,而是在斜坡侧面的墙壁里走出来。”
小明恍然大悟,插嘴道:“所以你说后悔没有一早仔细听小王的话,要是知道斜坡就能直通大礼堂,也就不用经过什么青铜门、秘道、吊桥……”
小希接着说:“就好象打超级玛丽,跳关的那个水管嘛!”
我想到了被黑雾吞噬掉的小王跟shirly,又提出了一个疑问:“为什么shirly被黑雾吞掉之前,会留下一张不要相信我的纸条?被黑雾吞噬又是怎样一种体验?”
水哥耸了耸肩:“因为我跟lolita,都没有被黑雾吞噬过,所以不知道确切的原因。按照我自己的推测,原版在被黑雾吃了之后,会首先从青铜门的那个貔貅脸里掉出来,在那个三合板做成的水泥房间里,进行一些类似同步的工作。这时候,他们还拥有自由意志,所以都在笔记本上写了字,留下了自己的想法。”
我皱着眉头:“可是你也在上面留了信息啊!难道说其实你是最早被黑雾吞噬掉的,但是因为公貔貅取代了你的海马体,所以抹掉了这些记忆?”
听了我说的话,小希跟小明的身体明显后仰,似乎想要离这个可能是山寨版的水哥远点。
他却没有否认我提的这种可能性,将话题引向了另一个地方:“你们刚才猜得对,如果早听小王的话,从黑雾进到大礼堂里,那很可能他就不用死。但我后悔的地方,还不止于此,这里还关系到最终我们逃脱这个地库的方式。如果我能早听小王的话,并且足够聪明,lolita就不会……”
我拍了一下手掌:“水胖子!你终于说到这了,赶快把你编好的结局告诉我,要是逻辑不通的话,就把那个花和尚烟斗还给我!”
水哥对于我粗暴的打断,一点都不生气,继续接着说:“那个银龙湖的存在,不光是为了养着母貔貅,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功效,就是通过巨量的水银来增强磁场,让母貔貅吞噬掉更广范围内的时间。”
“一旦进入了地库,时间就按照两个系统在走。计时仪器所记录的时间,还有没生命的物体上的时间,都被母貔貅吃掉了,困在短短的几十秒内。而生命体所感受到的时间,还是正常地在流逝,所以我们一样会饿,一样会渴,呆久了一样会死。”
“之前跟lolita在过桥的时候,母貔貅跳出了银龙湖,去吃那本红宝书,这个时候,被它吞噬的时间就开始失控了。我的手表开始乱转,而lolita 的手机闹钟也刚好响起。这也就是冲出地库的关键所在……”
三个人都睁大眼看着水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揭开这个故事最关键的逃脱方式:“母貔貅跳出湖面的时候,被它吞噬的时间就会失控。只有在这个时候,黑雾才会消散,地库跟正常的时空重新连接在一起,我们就能冲出地库,回到原来世界的地面。”
我瞪大了眼睛:“就这么简单?”
水哥摇了摇头:“不,一点都不简单。首先,母貔貅跳出湖面,是一件非常不规律的事情。我跟lolita是通过观察手表,当手表一开始乱转的时候,说明母貔貅正在跳出湖面。这是一个非常随机、非常不规律的事件,我跟lolita两人轮流睡觉,醒着的人负责盯表盘。最长的一次,表盘连续十三天都没有转动,当然不能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就是表盘转了,但值班的人没有发现。还有几次,我正在上厕所,表盘突然连续转了两次,但根本来不及开车往上面冲。”
小明惊讶地啊了一声:“为什么有那么多次?一次跑过去不就行了吗?”
小希也补充道:“还有开车是什么意思?”
水哥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解释道:“黑雾消散的时间非常地短,而且只有一到三秒。我们一开始是用跑的,尝试了几次之后,发现这个速度根本赶不上穿越整片黑雾的区域。只要母貔貅掉回银龙湖,手表指针停止转动,黑雾会重新聚拢,我们就又跑到了负三层的地库里。”
“后来,我跟lolita都认为,只有两个人开车,停在黑雾前的斜坡上,并一直是保持启动的状态。等手表开始乱转的时候,马上踩油门往黑雾里冲,才有可能赶上这个速度。这需要很强的技术性,只有男人可以胜任,所以都是我来开,lolita坐在我右边的副驾驶位上。”
说到这里的时候,水哥侧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水哥继续往下说:“我们在负一层,开动我的那辆墨绿色mini cooper countryman,然后把大本营的食物,搬了一堆放到车后座跟尾箱里……”
小明打岔道:“那个lolita兵马俑的头呢?”
水哥回忆了一下:“当时也放在车上的,不过出来之后就被……被那些人拿走了。”
我皱着眉头问:“姒姬兵马俑的头,跟你的兵马俑的身躯,为什么会各自出现在两辆不同新旧的mini cooper上?”
水哥看来也思考过这个问题,所以现在不假思索,立刻抛出了他的答案:“我也不知道。”
我有点恼羞成怒:“这是你讲的故事,什么叫你也不知道?”
水哥不为所动:“我只能猜测,是在错乱的时空中,有一个我或者别的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带着这些兵马俑从大礼堂里出来,然后放在车上。这个人最后从地库出去了,或者死在某个我们没发现的角落,要不然就是被母貔貅吃了。我只能这么猜想,却没有办法去证实。那个走不出去的地库……就算能再回去,有谁愿意回去?”
我还要表示不服,却被小希阻止了:“乖乖坐着,听水哥把故事讲完。你那么聪明,如果楼下早餐卖热干面的有一天没开张,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我分析了一下可能性:“摊主病了,回老家了,中了彩票不干了……对,还可能是城管最近查得厉害。”
小希瞪着我:“到底是为什么,你知道吗?”
我一下子没了脾气,小声地说:“我不知道。”
小希满意地点点头,对水哥说:“别理他,继续讲,你们开着mini cooper,然后呢?”
水哥深深吸了一口,又陷入了那段黑漆漆的回忆里。
“然后,我开着车,lolita坐在我的右边,就像现在我跟鬼这样。我们把车停在负一层的车道斜坡上,我为了冲关的时候争取时间,连手刹都不敢挂,一直是怠速运转的状态,挂在P档,踩着刹车。我把手放在挂档的杆子上,随时准备切换到D档,一踩油门就往外上冲。”
“前面说了,黑雾消散的时间很不规律,我们都是凭手表的突然乱转来预警的。我跟lolita轮流睡觉,醒着的人负责盯着我那块绿水鬼。我的话还好,毕竟男人嘛,还能抽烟斗提神。lolita毕竟是小姑娘,在车上呆一小时就要受不了。”
“偏偏母貔貅好像越来越不爱跳了,起码隔四五天,黑雾才会消散一次。我不断地调整、优化开车的技术环节,感觉离冲出去越来越近,有一两次甚至都看见地面的出口了。可是,每次都差这么一点点……”
水哥叹了口气:“每次都以为下次一定能行,但每次都被现实打脸,从情感上很难接受。尤其是两个人在黑漆漆的地库里呆了那么久,被困在一辆车上,绑着安全带不能动,更别提都一个月没洗澡了,身上那味道……在这种漫长的等待跟煎熬里,情绪低落是正常的,这个在女性身上体现得更为明显。”
“为了打发时间,值班的时候,lolita就玩我的笔记本电脑。你们想想,一本没有网络的笔记本电脑能干什么?一开始是看电影,把硬盘里的几部电影翻来覆去都看了五遍以上。还有就是翻文件夹里的照片,这几年我的各种照片,部门活动的,出去旅游的,甚至跟女朋友在一起的照片,她也能忍着吃醋翻来覆去地看。”
“到后来实在无聊,她就有了个想法,要把我们在地库里的离奇经历,写成小说。一开始我也挺支持她的,可是……”
水哥长叹了一口气:“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出了问题。”
“她建了个word文档,写了删,删了写,最多的时候我看她写了有8000多字,可是又全部删掉了,说是写得不好。”
“有一次,我一觉醒来,朝右边看去,lolita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脑屏幕。我问她在干嘛,她很兴奋地跟我说——water你看,你看这个天涯的帖子,好可怕呀!讲的是两个人被关在一个无限循环的地库里,出不去。”
“我大吃一惊,揉揉眼睛,再仔细地看着电脑屏幕——那根本不是什么天涯论坛,而是一个word文档,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个大大的标题——地库。”
“然后,她把我们所经历的事情,当作是网上帖子里的内容,复述给我听。也就是说,在一连串的诡异经历,漫长的等待之后,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她开始逃避现实,逃避目前遇到的困境,把自己当作了一个电脑前的观众,正在看的是网上的一个帖子,好像只要她愿意,随时就可以关掉浏览器,起身走人。”
“我仔细考虑了下,不敢强烈刺激她,只能小心翼翼提醒,让她从虚构的场景里醒过来,认识到自己还待在地库里。一开始,只要摸摸她的肩膀,让她看着我的脸就行。后来,又两三次尝试冲出去失败后,我发现叫醒她越来越难了。有时她会粗暴地打断我,对着我大吼,让我不要开这种玩笑。”
“哈哈你疯了吗?这只是天涯上的一个帖子,这个楼主还更新得特别慢!别开玩笑了,我怎么可能是lolita!对了,你是谁?——她会这么跟我说。”
“再后来,lolita 的情况越来越严重。她不光把自己当作电脑前看帖子的,而且还依据我硬盘里那些生活照片,把自己想象成各种角色。比如说,我的大学同学,我的女朋友,我的前同事,我的表弟……然后,她代入这些角色,把自己想象成正生活在外面的正常世界里。”
我坐在水哥的右边,感觉越来越不安。我开始怀疑,这么千方百计地让水哥讲这个故事,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或者真的像他说的那样,不把这个故事说出来,是为了我们好。
水哥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比我还痛苦:“比如有一次,表盘刚开始乱转,我一脚油门就往正在消散的黑雾里冲,她突然在右边来了一句——谢谢你送我回家,今晚的火锅真好吃!”
“我吓得够呛,一秒钟才回过神来,结果又错过了冲出去的时机。那一次之后,lolita 的精神问题就很严重了,普通的解释劝说,根本不能让她回归现实。后来我想了个办法……”
水哥举起右手,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的掌心:“那条公貔貅还在我身体里,虽然没有了佘玄的舞,不能制造黑雾,但大概它吃了我一些器官,跟我心灵相通。我可以随时让它撕裂我的手掌,爬出来咬人一下。被公貔貅咬的痛楚,一般来说足以让lolita清醒过来,伤口又会快速愈合,不留下创伤。”
水哥转过脸来看着我:“就像刚才咬了你那样。”
我似乎被他催眠了,下意识地举起左手,仔细端详着手背。正如水哥所说,那上面没有一点伤痕,但是被咬的尖锐痛感,还残留在上面。
对面床上的小明跟小希,发出低低的惊呼,那声音在我听起来,却是那么的虚幻跟遥远。
水哥低下头去,双手捂着脸,指缝里传出他的声音:“后来,最后,在尝试了十七还是十八次,生理感受超过一个半月之后,我们终于成功冲出了地库。但是,lolita出现了严重的精神障碍,被送进精神病院。”
水哥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兵马俑的头被‘那些人’带走调查,地库里失踪了三个人的消息被封锁下来,我得到一大笔赔偿金,离开了公司。我把那辆mini cooper卖掉,再也不开车了。为了逃避痛苦,我用食物来缓解精神创伤;也因为没有实现诺言,把lolita好好地带出地库,所以这两年我放弃运动,暴饮暴食,胖了五十斤。”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至于这几年来,我为什么不让人坐我右边……”
我对于水哥的答案,已经有了预感,感觉如坐针毡,想要站起来,却被一种莫名的无力感压抑住了。这种感觉,就像是“鬼压床”的时候,大脑清醒了一部分,身体却不受控制。
水哥继续往下说,语气却越来越急促:“你们看,我现在从地库里出来了,就在你们眼前,对吧?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是我有时候,有时候会想……”
他庞大的身躯开始发抖:“我会想,会不会我也像lolita一样,只是幻想自己活在外面的世界里,其实,我根本没从地库里逃出来。不,不对,不是我……是我们,我们根本没……”
我不寒而栗,颈椎一阵僵硬的痛,那种感觉就像——在一辆车上坐了太久。
水哥突然转过脸来,死死地盯着我看。
他脸上的五官扭曲成一片,牙齿格格作响,用快哭出来的声音说:“我从来不让人做我右边,是害怕我回过神来,突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是我想象出来的,实际上我还是在墨绿色的mini cooper,在那该死的永远走不出去的地库里。而我的右边,坐的就是你……”
“Lolita。”
我突然一个激灵,像是从梦里突然醒来。左手一阵被啃咬的感觉,我疼得跳起身来,却像是被安全带绑着,砰地一声又坐了下去。
房间的灯光突然黯淡下来,前方两个女人的惊呼声,哑得像是隔了一层挡风玻璃,又像是我脑海里虚构出来的。
一阵马达的轰鸣,然后,左边传来水哥的声音——
“坐好了,我们冲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