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曦笑。
客厅的座机响了起来,季律眼睛突然亮起,说肯定是小叔的电话,转头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
季律的父亲季承越听到电话响从房里出来,见随曦在门口站着,和蔼地招呼她进来坐坐。随曦走进去,没留神踢到了摆在鞋侧的工具箱,箱子撞上鞋柜发出好大一声,她顿时僵住不敢动了,尴尬地手足无措。
而便是此时,随曦听到不远处季律叫了她的名字,她应声抬头,恰逢季律招手,让她过去接电话。
“快来。”
踟蹰几秒,她过去。
是个例行的家庭电话,季景深只在开头说了几句,后头几乎都是季律叽叽喳喳的声音,而他不时嗯几声,代表他在听。
嘈杂的声响在这一瞬间盖过了季律的声音,像是撞击,他立刻问了句怎么回事,听季律说是曦曦,紧皱的眉头松散开,顺口接了句过得怎么样。
然后他便听到季律叫她过来和悉悉索索换人的声音,耳朵里是小姑娘在叫他小叔,季景深侧身靠在墙上,淡淡嗯声。
他没主动说话,随曦自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沉默地想了想,对那天的事再次小声道谢。
季律不知道那日的事,一脸懵地问她谢什么,随曦没说话。
“不用客气。”季景深知道她在说什么事,回答。
他口气温和,随曦听了无措感消失不少,话匣子就此打开,因为季律也想说话,随曦干脆开了免提。不知道说了多久,随曦无意间瞄到座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恍觉竟然已经快九点了,脱口而出。
“都这么晚了,是不是要睡觉了?”
话音刚落,季律哈哈大笑,她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说错了哪里,求救般地向坐在沙发对面的季承越投去疑惑的目光。
季承越也在笑,边笑边说:“课本里应该还没有学到,所以曦曦不知道美国和咱们有时差。”
“…时差?”
“嗯,”这次是季景深亲自来回答,低沉的嗓音里染了浅淡笑意,怕小姑娘听不懂,他特意换了浅显易懂的语句给她解释,“所以我和你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往后倒退。”
听他说完,随曦在心里默默算起来,十二个小时,也就是说…现在这里是晚上八点五十五,那么他那里就是早上八点五十五,才刚开始新的一天。
代表着他的白日,是她的黑夜。
想明白这个意思,随曦顿时觉得好神奇。
直到回家路上,随曦还在感慨,果然老师说的没错,万千世界无奇不有。
脱鞋进屋,随曦发现这个点本该睡觉的奶奶坐在客厅里包饺子,她惊讶地跑到奶奶身边。
“奶奶你怎么还没睡觉啊?”
奶奶笑眯眯地抚了抚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白天剩下的一点,想想包包完么算了。”话锋一转:“东西送了?”
随曦点点头,去卫生间洗干净手,也来帮奶奶包。
电视机开着,在放有关去年美国911事件的纪录片,白色的飞机乍然间疾速冲入大楼,浓烟和火光滔天汹涌,高楼渐渐坍塌,伴随着刺耳的尖叫和哭喊声,仿佛人间地狱…
随曦看呆了。
奶奶显然也看见,摇头叹气:“看看,果然还是咱们中国好,外国的月亮哪里有中国圆?”说着换了个台。
哭叫声戛然而止,随曦沉浸的神思却没能即刻收回,她满脑子都在回想场景,那么恐怖的袭击,那么多人…
思绪在想到季景深此刻就在美国时更甚,不清楚他所在的位置离这出事地点远或近,就是忽然,对这个陌生的国家产生了好奇和畏惧。
随曦离开之后,季律也被季承越赶上楼去做作业。季景深知道那头换成了堂哥,简单告知过几天课业结束就会放寒假回国,结束了这次通话。
这通电话打的时间有些长,季景深站直,抬手按压酸涩的眉心,余光里好友黎晋等待许久,他偏了偏头:“走吧!”
两人一道往实验室走,黎晋笑问:“给家里打电话啊?”
“嗯。”
“刚刚好像听到小女孩的声音,你们家什么时候又多了小辈?”
小女孩?季景深脚步一停,瞥黎晋一眼:“那不是我们家的。”
黎晋讶异:“可我刚刚明明听见她叫你小叔。”
“她是季律的同学,才一起这么喊。”
说话的同时两人抵达实验室,黎晋哦了下没再问,季景深自然也不会多说,便各自忙碌。
******
周末,奶奶出门买菜还没回来,随曦在家打扫完卫生,想着回房去看书,偏偏玄关有人咚咚敲门,她跑过去开,映入眼帘是季律大大的笑脸。
“现在有事吗?”
“要去看书,怎么了?”
季律眯起眼,笑得一脸神秘,上前抓住她手腕:“先别看了,我带你去个地方。”
随曦毫无防备被他抓着出门,匆忙之中只来得及带上门,不过,刚下楼就碰到回来的奶奶。
两人站好。
5、第五章:
“奶奶早上好。”
奶奶拎着一袋子菜,笑盈盈地摸摸季律的脑袋:“来找曦曦玩啊?”
“是,”季律作势拉随曦往隔壁幢走,“那奶奶我们先走了。”
目送奶奶上楼,并听到关门,季律才拉着随曦从楼道里出来,他看了眼腕上手表,嘴上督促:“快,等下要来不及了。”
随曦被他拉到公交站台,刚想问去哪儿,季律又咋咋呼呼地叫着车来了,她茫然地跟着上车,在最后一排落座。
离预计时间还有一个小时,季律松口气,想起还没和随曦解释,忙道:“昨天下午我听到爸爸和爷爷在说小叔回国的事,他不是要放寒假了么,今天早上的飞机到。”
“…放寒假?”
“对。”因为顺耳听到了飞机抵达南临的具体时间,季律便萌生了去机场接小叔的想法,可他一个人不敢去,就想到了随曦。
开往机场的大巴驶上高速,车速开始加快,车窗外的景物倒退的飞快。
行驶过程无聊,季律撑着下巴看了阵窗外,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糖,一颗递给随曦,一颗自己吃。
随曦接过。
浅绿色的糖纸,包裹着小小圆圆的糖,和上次在季景深车上,他递给她吃的一模一样。随曦拆开放进嘴里,熟悉的西瓜的味道瞬时在味蕾炸开,甜的她眯了眯眼。
季律继续说话,从碎碎念没有去过机场一会儿该怎么走,慢慢说到了自己和季景深的感情。
季家辈分十分清楚,除了爷爷季秉舸,他还有个叔父季秉泽,是爷爷的弟弟,季景深的父亲。因为季秉泽算是晚年得子,所以季景深只比他大了十岁,按照辈分他该叫小叔。
爷爷只有他父亲一个所出,父亲季承越和母亲也只生了他一个儿子,家里没有同龄同伴,有时候会觉得孤独寂寞。一开始他和小叔的关系非常一般,总觉得小叔比自己大了十岁,和严厉的父亲母亲便没了区别。
尤其是小叔总是冷冷淡淡的一张脸,说实话他打心底是害怕的,是觉得难以靠近的。
也不记得是什么事开始,他和小叔的关系突然就好了起来,他发现小叔并不像平常表现的那样,相反当他做错事了去找小叔,总能得到安慰和纠正。
在他眼里,小叔一直是榜样,是他最崇拜的对象。
“对了,还没有和你说过,我小叔是学医的,他做什么都做得好,所以小叔以后肯定能成为一个好医生,”季律咂咂嘴,满脸向往,“我也要好好读书,我也想成为跟小叔一样的人…”
随曦很少去医院,但也是见过医生的,想到季景深以后也会成为一员,穿着纯白的大褂行走在医院里,为病人排忧解难,蓦然觉得…好像她也跟着生出了那样的心。
一颗…想要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人的心。
…
半个小时后,大巴终于抵达机场,跟随人流进去,两人对眼相看皆是迷惘。
宽敞明亮的大厅,不断有人来来往往,虽说随曦跟着季景深来过一次,可上次和这次的地方分明长得不一样,一时间她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季律是一次都没来过的,更加不清楚,两人就跟傻子一样伫立在原地,茫然无措。
直到有辆车在两人面前停下,车上下来一个高个子女人,蹲下/身微笑问他们在做什么。
季律看这位姐姐穿着不似来往行人,又非常和蔼可亲,便小声说了情况。
高个子姐姐听后无奈,先招呼两人上车,告诉开车的工作人员去接机口,然后弯身温柔地说:“小朋友,以后不能瞒着爸爸妈妈这样知道吗?这里很大,你们自己过来,要是迷路了怎么办,是不是?”
随曦和季律自知有错,低下头乖巧应了。
车子到达接机口,那里已经有不少人站着在等人,高个子姐姐怕两个小孩有事,索性下来陪他们一起等。
刚下飞机,机舱内的温暖和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对比,季景深紧了紧大衣领口,加快步伐往外走。
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流,他低着头步速既稳又快,想到手机还未开机,他停下来先打开,等开机的时间里,耳朵里传来脆生生的叫声,像是自家侄子的声音。
他霍地侧头。
季律老远就看见季景深走出来,高兴地手舞足蹈,偏偏叫人没反应,他急了,上前两步跑到季景深身边:“小叔!”
本该在家里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还带着隔壁幢的小姑娘,季景深不意外是假的,他还没来得及问话,站在随曦身侧,身着机场工作人员服饰的女人开口。
“你好,请问你是这两位小朋友的家长吗?”
季景深抬眼:“是。”
女人微微一笑,把从遇上迷路的两人开始,到带上巡逻车带到接机口为止,轻慢地说完,末了:“既然人带到了,那我就先走了。”
闻声,季律甜甜地说姐姐再见,挥手目送她离开,到看不见人影回首想说话时,才发现季景深不知何时沉下了脸,一双眼睛漆黑漠然地盯着自己。
季律顿时背脊生凉,吞吞口水上前扯了扯季景深的衣袖,怕被骂,找了个话想躲避:“小叔,我想吃土豆泥。”
为了赶时间来接机,他早饭都没吃。
随曦见季景深不发一言,心思敏感地觉察到他在生气,她上前两步,张张嘴道歉:“小叔,对不起。”
季景深看过来。
那眼神很冷,和以往的温和截然不同,显然正在气头上。尽管随曦是“被”带到机场,但做错就是做错了,爸爸从小就告诉她要勇于承认错误,知错能改才是好孩子。
季律见她道歉,涨红脸也不再逃避,垂下头嗫喏:“小叔对不起,不怪曦曦,是我把她带过来的,你要骂就骂我吧!”
说完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闭眼抬头接受挨训。
季景深不怒反笑,淡淡问:“错在哪里?”
“我不该瞒着叔父和爷爷擅自出门,更不该带曦曦一起过来,小叔我错了,你骂我吧!”季律想了想,委屈地小声补充:“但是小叔,我只是想快点见到你。”
孩子对喜欢崇拜的人总是十分依赖,也不会去考虑太多,只是尊崇内心做自己想做的。
季景深自然是明白这道理,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缓了许多。
季律知错,连连保证自己以后不会再这样,也郑重地对随曦道了个歉。
这件事就算这么过去,季景深给两个人都买了土豆泥,然后带两人走出机场,打了辆出租回家。
季景深坐在副驾,随曦和季律坐在后排。把方才的事抛到脑后,季律重新开心起来,叽叽喳喳地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开心的事。
随曦听着,注意到季景深很久没有应声,稍稍坐直一些,扒着前座偷偷看他。应是累了,季景深阖目在休息,呼吸平缓,看不出有没有睡着。
随曦回头,轻轻拍拍季律肩,手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季律声音豁然停止,无声以口型问怎么了。
随曦指指季景深,手掌合拢在耳边,闭上眼以示睡觉。季律看懂,闭上了嘴。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随曦和季律下车,跟在季景深身后。
到随曦住的楼道前,季景深停下来:“上去吧!”
随曦点点头,看了季律一眼,挥挥手说再见。
季景深带着季律继续往前走,上楼,摸出钥匙打开门。
客厅里开着电视,季秉舸和季秉泽并排坐着,季律叫人:“爷爷,叔父。”
季秉舸哎了声,视线落到季景深身上:“回来了?”
“是,伯父。”
季秉泽起身迎两人进屋,忽的想到不对,问季景深:“你们怎么一起回来?”
他明明记得前不久还看季律欢天喜地地出门,说是去找随曦玩。
季律浑身绷紧,紧张地偷偷看季景深,就怕他把真相说出来,少说也要挨一顿打。
季景深凉凉睨了季律一眼,轻描淡写:“他刚好回家,在楼下碰到。”
紧绷的弦松开,季律放下心。
果然季秉泽没有怀疑,让季景深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季景深颔首,拎着行李箱进自己房间。
手机响起来,他瞄了眼来电显示,在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什么事?”
黎晋笑嘻嘻:“到家了吧?我可是掐准时间打的。”
“嗯。”
“我是想问问你,人体解剖学和病理生理学这两门课的课堂笔记你放在哪里,借我看看。”
“书柜第二层最右两本。”季景深思忖片刻,答道。
黎晋按照他说的去翻,立马找到:“谢了。”顿了顿,他说:“你大概什么时候回来?”
“寒假结束。”
闻言黎晋望天叹气:“啊还有好久,想想我要一个人在这,你不懂那种冷冷清清,独守空房的感觉!”
季景深笑了笑。
“行了,不和你说了,我要去看笔记了,这次考试成绩不是很理想,我很伤心,决定挑灯夜读。”
“行。”
“噢对了,别忘了我的书,我只有一个要求,要中文的,不要带一个洋文。”
季景深:“知道了。”
电话挂断,季景深在椅子上坐着歇了会儿,起身收拾行李箱。
6、第六章:
自从那日季景深归国后,交集一下子又多了起来,随曦上学时偶尔能远远看见他在晨跑,但对面碰上的次数寥寥可数。
这天,随曦早晨起床发现奶奶捂着胸口有些不舒服,知道奶奶又犯了胸闷,忙不迭翻开医药箱拿出奶奶惯用的药,兑了温水让她服下。
待奶奶好了许多,随曦不放心地出门上学,被这突发情况这么一耽误,她错过了往日常坐的那班公交,一路狂奔至公交站台发现,下一趟要十五分钟后。
现在是七点二十分,等公交车来了,再到学校,运气好或许能够不迟到,思及此,随曦泄气地踢了踢脚边石子,没办法只能垂着脑袋等。
这一趟公交不止通往学校,更是经过菜市场,市中心广场等人流大站,因此早高峰时段拥挤不堪。好不容易下一趟抵达,随曦习惯性让老人先上。
周围人陆陆续续往车上挤,等随曦想上时,早已挤得无法再落脚,她默默地收回脚,看了看手表上的时间。
与其再等下一班公交来,说不定她跑过去还能少迟到几分钟。
决定下来,随曦捏紧书包带开始跑,刚跑一条街就碰上红灯,她扶着膝盖大喘气。
嘴一张开,冬日的冷风全都灌了进来,刺激的她喉咙发痒,没忍住狠狠咳嗽了一阵。视线模糊里,似乎有人在她身前站定,还在叫她的名字,随曦恍惚着抬起头。
“…小叔?”
晨跑过后满身是汗,额上的黑发被濡湿,轻轻软软地搭在眼前,平添许多温和,季景深顺手抹了一把,问她:“怎么在跑?”
“公交车人太多,没上去,再等下一班就要迟到了。”
“这样…”季景深若有所思。
随曦咬着唇,见红灯转为绿灯,着急慌忙地就要跑:“小叔再见。”
还没跨出一步就被拦住。
“等你跑到,早就迟到了。”他可不认为一个八岁的小姑娘能保持快速跑几千米:“一起回去,小叔开车送你去学校。”
“…谢谢小叔!”随曦欣喜。
两人慢跑回去,随曦就在季景深车旁等他上楼换个衣服,小区里有流动早餐铺,她觉得不能白坐小叔的车,就过去买了鸡蛋饼和豆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