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黑帝登基,黄帝就从未颁布过政令,可对小夭的赏赐是以黄帝和黑帝两位陛下的名义赐下,圣谕上同时盖着两位帝王的印鉴,也算古往今来的一大奇观。
王母派侍女送来蟠桃酒四十八坛、玉髓四十八瓶,恭贺西陵玖瑶。王母向来冷淡,黑帝大婚时,她也只不过送了九十九坛蟠桃酒,给小夭的厚礼让众人都明白,这位徒弟在王母心中地位非同一般。
当小夭被夺去高辛大王姬的身份时,所有惧小夭的人以为机会来了,可没想到黄帝和黑帝竟然毫不介意小夭是蚩尤的女儿,大张旗鼓地表明了对小夭的宠爱。
对轩辕的老氏族而言,西陵这个姓氏提醒着他们,就算小夭是蚩尤的女儿,可她更是轩辕开国王后西陵嫘祖的血脉,为保护他们而战死的轩辕王姬的女儿。以应龙和离怨为首的握有实权的重臣,将军都表明他们只认小夭是轩辕王姬的女儿,其他不管。再加上黄帝和黑帝两位陛下的态度,轩辕的老氏族很清楚,不管他们再恨蚩尤,都不能把仇恨转嫁到流着轩辕氏和西陵氏血脉的小夭身上,更不能伤害小夭。
中原的氏族面对两位帝王的圣谕心惊胆战,沐氏遗孤重伤小夭后,黄帝的冷酷再次浮现心头,知道内情的中原六大氏也想起了黑帝的狠绝,当年孤立无援的黑帝都能不惜开罪樊氏和郑氏诛杀了凶手,现在大权在握的黑帝会怎么对待伤害小夭的人可想而知。
他们无法放下对小夭的仇恨,可究竟是报几百年前的仇,还是灭族?所有氏族都做了最理智的选择。
小夭带着璟游览章莪殿,传闻瑶姬爱花,虽然人已逝去了近千年,宫女们依旧将花草照顾得很好,园内奇花异草、姹紫嫣红,又遍布琥珀溪流,倒有几分像承恩宫的漪清园。
小夭走到湖畔,掬起一捧水,看着水滴从指间滴落,微笑着说:“父王曾对我说,他不是一般的父亲,唯一能给我的就是一国威仪,可最终他收了回去。错了,我该叫他陛下,可我总是忘记。”
璟拿过了小夭的手,说道:“掬起的水终会从指间流掉,看似你的掌中什么都没有,可你不能因为结果就否认了过程,刚才你手里确确实实地掬着一捧水。”小夭怔怔不语,璟将她的手擦干净,“俊帝陛下曾经是你的父亲,非常宠爱过你,那些都真实地存在过。”
小夭眼中有蒙蒙雾气:“你说得对。”
璟拖着小夭坐到湖畔的草地上:“这场流言来势汹汹,揭穿了你的身世秘密,在两位陛下的安排下,你从高辛大王姬变成了西陵氏的大小姐,看似一切都结束了。可对你而言,一切才刚刚开始!纵然有两位陛下的庇护,可他们不能阻止人们敌视、嘲讽、孤立、刁难你,你需要学习如何以西陵大小姐的身份面对很多人的恨意。也许没有人敢冒着灭族之祸去挑战两位陛下的威严,可难保不会有人暗中雇佣杀手来刺杀你,你也要学习如何作为蚩尤的女儿坚强地活下去。小夭,逃避不会让一切过去,勇敢的面对它!”
小夭呆呆看了一会儿璟,居然伸手掐了璟的脸颊一下:“你,我刚相逢时,你的名字叫什么?谁给你起的?”
璟笑道:“叶十七,你起的。”
小夭扶着心口吁气:“你是真的璟!难道是因为你做了族长,怎么说话的语气这么像颛顼?”
“我一直都这样,只不过……”璟笑看着小夭,欲言又止。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因为一个叫玫小六的人,被爱意蒙蔽了双眼。”
小夭又气又笑,捶打璟,璟左躲右闪,两人嬉闹着滚倒在草地上,璟举起双手说:“休战!投降,我投降!”
小夭四肢舒展,仰躺在草地上,望着蓝天白云:“其实,我早知道你是个奸猾的!只凭琴棋书画,哪里能让赤水丰隆、离戎昶那帮世家的未来族长对你言听计从?只不过你从未把你精明强势的那一面展露在我面前,我倒真常常忘记了你其实也可以和他们一样。”
璟坐在小夭身旁,低头看着她:“小夭,不管日后碰到猛兽,还是遇到悬崖,我想你知道,我会陪着你一直走下去。”
小夭唇角含笑:“知道我为什么选择西陵氏吗?”
璟含笑说:“我知道。”
小夭抬起一只手,璟握住了,两人默默不语,任由温暖的阳光将他们萦绕。
第三章 花开花谢故人别
季春之月,二八日,防风意映病危,防风族长赶往青丘,探望女儿。
两日后,涂山长老和防风族长一起宣布防风夫人病逝。
大荒内各大氏族都派了人去吊唁,可真正为防风意映伤心的人没有几个,所有人关
心的是未来的涂山族长夫人会是谁。中原风俗:妻死,夫为妻齐衰杖期,一年后方可再娶,可一些性急的族长已经托人去询问涂山长老,打探璟的喜好。
办完葬礼,璟从青丘返回,依旧常居于轵邑。
有黄帝的允许,璟出入神农山很方便。他每日都来小月顶,却不是陪小夭,而是在黄帝的要求下,陪黄帝下棋。用神族特制的棋盘,方寸棋盘就是一个世界,天地山川都在其中,可四野征战、逐鹿天下,下完一局棋常常要几个月。
小夭窝在他们身畔,看看医术,打打瞌睡。
一日傍晚,一局棋终于结束。
黄帝凝视着棋局叹道:“可惜,你志不在此;可庆,你志不在此!”
小夭端着酸梅汤过来,探头看了看棋局,什么都没看明白,问道:“谁赢了?”
璟说:“当然是我输了。”
小夭甜甜一笑,先将一碗酸梅汤奉给黄帝,再递给璟一碗。
黄帝突然不满的说:“中原风俗最讨厌,守丧有何意义?若心里真存了亡者,世人不让守,也自会惦念一辈子。若心里无亡者,就算守了一年、三年又如何?还不是人前哀戚,人后作乐?在这些事情上,西北的氏族要比你们看得通透,亡夫去,只要小寡妇乐意,就是坟头土未干,都可以再洞房花烛,所以部落里多的是早上喝丧酒,晚上喝喜酒的事。”
小夭一口酸梅汤笑喷了出来:“外爷,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人说老小孩老小孩,如今我算是信了!”
黄帝看着小夭摇摇头:“你啊,我这是在为你操心!”
小夭有些脸红,嚷道:“我又没急着出嫁!”
“你不着急,有人着急。要不然为什么明明防风意映还活着,他却急急地发丧?”
小夭飞快的瞟了一眼璟,嘟囔:“他也是看防风意映太可怜了,才出此计策,防风意映死了,就不用再祭养识神,能看着儿子长大。”
璟却坦然说道:“帮防风意映只是顺便,我的主要目的是想尽早迎娶小夭。”
小夭想瞪璟,可目光与璟一碰,心突突地跳着,有些羞恼,更多的是甜蜜,她低下了头,装作专心致志地喝酸梅汤,双颊却尽染霞色。
璟对黄帝说:“陛下,有一事请求。”
黄帝说:“讲!”
“我想带小夭出去走一走。”
黄帝沉吟不语,璟说:“我知道陛下担心小夭的安全,但小夭不可能永远躲在神农山。这几个月来,小夭把丢掉的箭术又捡了起来,也一直在炼制各种毒药,一点自保之力是有的。”
黄帝叹道:“我一直知道圈养的羔羊,雄鹰一定要放养,也一直希望我的子孙都是雄鹰。可也许年纪大了,总是不放心。”
“若陛下不放心,可以派侍卫暗中跟随我们。”
小夭不满的囔道:“外爷,你可别忘记了,我独自一人在外流浪了几百年,我是自己养大了自己!”
黄帝道:“小夭是该出去散散心,你们去吧!”
璟忙行礼,”谢陛下!”
颛顼听闻小夭要和璟出去游玩,不同意,可黄帝已经答应了小夭和璟。小夭又不停地央求颛顼,颛顼无可奈何下,只得放行,条件是小夭必须带潇潇和苗莆随行。
仲夏之月,璟带着小夭离开了神农山。随行的有静夜、胡珍、胡哑、潇潇、苗莆。
一行人一路南行,一直行到了赤水,在赤水乘船,继续南行,进入了高辛国界。
小夭惊疑不定的问璟:“你这究竟是要去做生意,还是另有打算?”
璟笑道:“生意要做,别的打算也有。”
“什么打算?”
“打算之一就是游山玩水。”
小夭走到船头,眺望着熟悉的景致,气闷的说:“天下好山好水多的是,何必眼巴巴地带我来高辛?难道你不知道这方土地上,从国君到百姓都不欢迎我吗?”
璟将一瓶亲手酿造的青梅酒塞到小夭手里,搂住了她的腰:“赤水秋赛那一年,你离开时,我很想去送你,人到了码头,却只能坐在马车里,让侍从把一篮子食物送过去。本想远远看你一样,可只看到颛顼、阿念、丰隆、馨悦四人话别,知道船消失在赤水上,也没有看到你。明知道这一去你就会恢复王姬身份,我和你不见得能有缘分,心里很难受,却不停地安慰自己,将来我会陪着你一块儿再走一次这条路,也会亲口告诉你,那天我去送你了。”
小夭鼻子有点发酸,倚在璟怀里,一边喝着青梅酒,一边看着两岸景致飞掠后退。
一路行去,璟还真的是游山玩水,并不急着赶路,时不时让船靠岸,带小夭去寻幽探秘。
虽然小夭曾在大荒内流浪百年,可只在中原一带游荡,并未真正在高辛游玩过。璟却不一样,自小被作为未来的族长严格培养,刚懂事就跟着涂山氏的商队行走于大荒内,不管是毒虫恶兽聚集的九黎,还是风云变幻的海上,他都曾经走过,这一次带着小夭游玩,就像是旧地重游,哪里有好看的景致,哪里有好吃的食物,他都一清二楚,凡事安排得妥妥帖帖,一点不需要小夭操心。
自母亲离去后,小夭第一次觉得她依旧可以做个孩子,什么都不用考虑,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吃喝玩耍。
晚上,两人露宿在山顶。
小夭笑道:“给你露一手!”她像只猿猴般,攀上树去挑地方,打算在树上歇息。
璟却拿出一个一尺长的玉筒,拧开盖子,几只蜘蛛爬了出来,挥舞着八只脚,在树与树之间忙碌。
小夭辨认了一下:“盘丝蛛?你要纺纱吗?”大荒内,和鲛绡齐名的盘丝纱就是用盘丝蛛吐出的蛛丝纺成,薄如蝉翼,柔若流云,水火不伤,刀砍不断,十分珍贵。
璟飞跃到小夭身旁,揽住她,将带着寒意的山风挡在了外面:“这是我小时养的盘丝蛛,不过养它们可不是为了纺纱。”
小夭目不转睛的看着,八只蜘蛛一边吐丝,一边忙忙碌碌地织网,它们就如世间最灵巧的织女,不过一盏茶功夫,一张精巧的网就织好了。
八只蜘蛛向着璟爬来,璟给它们各喂了一滴玉髓,八只蜘蛛好像很满意,摇摇晃晃地爬回了玉筒里。
小夭打量着蛛网,不知道璟用什么常年喂养盘丝蛛,它们吐出的蛛丝是海蓝色。这张海蓝色的蛛网呈八卦形,八个角与树桠相连,中间悬空,蛛丝横竖有序,呈细密的格纹,却又一圈圈交缠,犹如涟漪,朦胧的星光下,整张蛛网好似一匹精美无比的蓝色绸缎。
小夭左看右看,都想不出璟要这么一张蛛网干什么,困惑的问:“你打算带回去做衣衫?”
璟笑,猛地抱住小夭向下跃去,小夭还未来得及惊呼,就发现自己掉到了蛛网上,非常舒服,就像躺在一张柔软的睡榻上。
小夭好奇的摸着蛛网,不但柔软,还带着一点暖意,她大笑起来:“璟,你小时也真是个淘气的,竟然想出这种露宿荒野的方法,不过,也只有你们涂山氏才住得起。”
璟眼中有对过去的缅怀和伤感,微笑道:“母亲和大哥一直很纵容我。”
小夭仰躺在盘丝榻上,望着头顶的广袤苍穹,璀璨星辰。
自从流落民间,小夭露宿过无数次,露宿在她眼中,并不是风雅有趣的事,而是无家可归,意味着各种危险,睡觉时要保持警醒。可今夜,露宿变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样。小夭低声说:“璟,这段日子我觉得我好想变得小了,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和你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在娘身边。”
璟猛地咳嗽了几声,无奈地说:“这实在不像是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