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的声音较为平淡,“听说奶奶让大夫人给几位管事安排了活计。”

“他们都是太太精心挑选,安置给主子的。此时才入府,奶奶正是用人之际,怎么能将自己人都赶到外面的庄子上?”低沉的音中透着些许不满。

听至此,景晨毫不犹豫地走下台阶。穿过院子,左手紧抓着手中砚台,抬起右手轻轻敲门。

“何事?”

景晨柔声回话:“爷,是妾身。”

端坐着的大爷浓眉微动,搁下手中的笔便抬起头,“进来。”

景晨行了礼,移步至桌边,将砚台放到他眼前,嚅声说道:“先前妾身经过宝文斋,觉得这方砚石质细腻,纹理如丝,听掌柜的说还能保温利笔,便擅自做主,为爷添了一方。”眸光尤带紧张,仔细观察着对方神色。

大爷瞅去,砚方而宽、气色秀润,确是块难得的好墨。紫萍先前回过,大奶奶路径宝文斋,试笔练字,在里间逗留了许久。视线上移,注意到妻子眼中的忐忑,心中微叹,她总是如此谨慎。

出门仍时刻为丈夫着想,莫不是还担心自己会恼她?

苦笑着唤她近前,大爷拉过景晨的胳膊,温柔轻回道:“你有心了。”说着思索了片刻,复开口:“等过几日我得了闲,咱们去城里逛逛,也教各个铺里的管事认认奶奶。”提到君府的生意,满面自信。

是因为知晓她今日出府未能尽兴,还是这方送砚的举动取悦了他,居然承诺陪自己外出?

迎上他的目光,景晨眸中闪过不可抑制的欣喜,清脆地应道:“好。”

欢雀跳跃在她动人的丽容上,大爷的手掌往下,牵了她的柔荑于身前,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前侧的账本上,沉声低问:“可懂看帐?”

景晨摇头,转而想到自己出身商贾,忙又添道:“我不太懂。”声音柔柔的、缓缓的,如羽毛般撩拨着人。

便是知晓一二了?

大爷心血来潮,怀着她在身前拿起账本,举起景晨的左手想让她握住,余光却敏感地瞥到她手腕上的青紫淤痕。表情僵在脸上,扣住她的手腕就撩起了衣袖,拇指的印子分外触目,他垂下的深眼里透着探究。

景晨满脸恐惧,慌乱着就欲挣脱开,那双对视的美眸中尽是紧张同闪避。

早前她总是低垂着视线,此刻灯下相望,大爷才发现她眼眶微红。似是被她如此楚楚堪怜的模样惊诧住,竟是连言语都给忘了,任由对方闪身逃离。

扭转了身子挣扎开,景晨衣衫微乱,不等大爷开口就说道:“妾身先回房了。”不顾对方是否应允,转身就冲向了外面。

却是颇有落荒而逃的嫌疑。

望着那扇开了又合上的房门,大爷似乎才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她手腕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谁下的手?那双盈眸中的委屈同闪躲,如重锤般敲在大爷的心上,满脑皆是她的容颜。

低头,无意瞟见案桌脚处的有样物事,细看下才发现是支玉簪。大爷觉得眼熟,弯身认出是她清早梳妆时簪在头上的那支梅花白玉簪,捡起落在手中才发现,簪身同梅花玉蕊已经分离。

却是分成了两节!

大爷双眼眯紧,回想在老夫人处她呆滞的模样、轿中的漫不经心,忍不住握紧了手中残簪,她有事瞒着自己!

玉簪两半,却为何还要收在袖中?

闭眼,妻子皓洁白腕上的红印又显现在他的眼前,大爷腾地就站了起身。

再次回到主卧,景晨的表情已恢复平静。竹云竹雨仍旧候在内室,察觉到她回屋,竹云扶了她坐回炕上,低声轻说道:“奶奶怎么去了那么久,可是姑爷…?”

景晨摇头,“我本他妇,留我也是正常。”

“要奴婢说,奶奶您就该早日离开,留在君府不过是耽误年华。”竹雨直接,语气犀利。

景晨眼神未动,余光却早就注意到停在门口的那抹身影,似强调似提醒地说道:“你这丫头,奶奶我进了君府的门,今后自就是大爷的人,离开了去哪里?”

竹云忙反问:“奶奶您不跟原爷去京都了?”

景晨好笑着回道:“竹云,别再提这些糊涂话了。回头若是让旁人听着,就是我都保不住你。”早就看出她们对那位原少爷的心思,想来真是主仆同心,连看中的男人都是一人。

只是,楚景涟在意的更多是原仲轩的身份和地位吧?眼前这俩婢子,是准备今后做通房跟了那男人?如此积极,若是当真忠心为主子着想,现在会如此挑唆,让已为人妇的自己跟旁的男人离去?

竹云却是不依不饶,前侧了身子就道:“奶奶您今日不是同原爷都说好了吗,难道他不肯带您走?不对呀,昨儿他才说不计较这些,会带您远走高飞的。”急得满脸通红,呼吸亦慌了起来。

却不知,景晨便是在等她这话!心中喜悦,脸上就佯装紧张,小心着就道:“别再提他了,上回我便说过,和他是有缘无分。”说完顿了顿,不等对方开口,复说道:“原是你昨日就同他见过了面啊…”颇有几分恍然的意味。

“是奶奶您说要奴婢去兑换银票,路上才遇着了原爷。”

景晨抢道:“换银票是方便今日去城外,唉…你们俩怎么这般糊涂?”隐含责怪。

“奶奶,您到底怎么了?原爷那般好,您不跟他走,莫不是还真想留在这儿?其实今日您就该如竹云姐姐说的那样,跟原爷见了面就不要再回来的。”

听得竹雨的话,景晨又是连连摇头,唉声叹息。

竹云隐隐地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但还不容她思考,炕上坐着的主子就开了口,“我自认待你们不薄,今儿居然为了原少爷的几十两银子就出卖我!明知我和大爷才新婚,还安排让他去见我,莫不知这会害了我?”她直起了身,满目失望。

不都是主子自个安排,说要假借难民处脱身,私下去见原少爷,让她们掩护,怎么此刻却都成了自个的不是?

竹云竹雨对视一眼,还迷茫糊涂之际,却听得身后房门被重重推开,青了张脸的大爷跨进房门,愤怒的眼中寒光冷漠,扫过竹云竹雨二人,张口就冲外喊道:“来人!”

竹雨还在不解,竹云却已然反应过来,忙转身望向坐着的女子,却见对方已立起了身,微颤恐惧地站在原地。

她是故意说这番话,为的就是给大爷听?

奶奶要害自己和竹雨?

不、她不是自家姑娘!

竹云方想通彻,耳旁便已然响起了大爷怒不可遏的命令:“这二婢欺上瞒下,诱唆主子,心存不轨,拉出去仗毙!”

若非觉得事有端倪,自己跟过来瞧瞧,还真错过了这番谈话!大爷的怒气从心底一股地窜到了脑门,双拳握紧,居然有人唆使自己妻子同别的男人私奔?

“大爷饶命,奶奶、奶奶您救救奴婢!”还在云里雾里的竹雨双腿一软就跪倒在了地上,满脸泪痕。

深夜唤人,且又是仗毙的命令,整个晴空院里的脚步都乱作了起来。仆妇们匆匆进屋,钳制住竹云竹雨,连头都不敢抬一下,大爷要仗毙大奶奶的陪嫁?

“这不是我家姑娘,她不…”竹云满眼恨意地望着景晨。

大爷唯恐她们就说出些丢人颜面的话,烦躁地摆手吩咐道:“让她们住嘴,马上拉出去!这等贱婢,我们君府容不得!”

众人只觉大爷怒气冲冲,大奶奶垂首立在旁边,居然都没为她的陪嫁求情一声。察觉屋内气氛不对,紫萍忙张罗着众人拉着嘴中被塞了帕子的竹云竹雨下去施刑。

等众人退出,大爷才步步朝景晨逼近。

﹍﹍﹍﹍﹍﹍﹍﹍﹍

第二十五章 消疑

垂下脑袋,景晨乱绞了手中素帕,随着大爷越临越近,娇弱纤薄的身子发出不可抑制的颤抖,连眼梢都不敢抬起,只是咬紧了双唇,似犯错被抓的孩子般盈盈立在炕前,不安却又显着无辜。

见状,离她咫尺的大爷轻微叹息,伸手揽过她就在炕上落座。并肩相伴,他语含怜惜道:“今儿,你受委屈了。”

微抬的娇容面色苍白,原本忐忑混着惊惧的眸中闪过欣然,受宠若惊地启唇低问:“您不怪我?”水润黑眸中满满的皆是小心,眸深处尤带晶莹,胭脂泪欲落而止,似雨中海棠,清幽中透着妩媚,令人好不堪怜。

若说早前大爷还有为她瞒着自己偷会情郎的事而存着几分薄怒,此刻听得如此细声柔语,闷忿瞬时消失殆尽,徒留对她的满怀怜爱。同寝同食数日,他难道还看不出妻子的为人?端庄本分,待长辈敬而有礼,对自己体贴备至,便是同他的几房妾室,也不曾刻意刁难过。

这般兰质蕙心的女子,处事谨慎,怎可能真如坊间传言的不守妇道?定是竹云竹雨两贱婢的唆使和陷害,或是外界有人故意抹黑,教她蒙受了冤屈。大爷在门外听得的清晰,心知和那位原爷见面,并不是妻子的本意,而是被近侍算计,连她都是身不由己。

眼前复又回想起粉白茶花丛前,她回绝原仲轩的场景,面无表情,干脆果断;方才她柔婉而坚定的声音:既是嫁进了君府,便自是大爷的人。她的眼里心里,只有自己这个丈夫!

手腕上的伤痕,许是她挣脱对方表明心志造成的;而断为两半的玉簪,或是有一刀两断的意思吧?

思及此,再次对上那双含着期盼的美眸,大爷重重点了点头,儒笑着就扳过她的肩膀,“你我夫妻,让你受惊,是为夫的失职。”他亦不是不明事理的男人,妻子如此忠诚,他又岂会拘于小节而沉脸质问?

如此无措柔弱的女子,该是捧在掌中疼爱的。若非要执拗过去,等同揭她伤疤,造成彼此尴尬。而怀疑防备,莫过于让对方心寒,继而伤了夫妻情分!

被迫对视的景晨察觉他深邃如墨的眼中含着柔情、夹着信任,隐隐地还带着满意,如此专注且有神,令她心跳徒快。她该庆幸的,庆幸大爷不是暴躁的脾性,庆幸他明辨是非,更庆幸自己没有料错。

景晨征神间,大爷已牵起她的手腕,上翻了衣袖,指腹摩挲着其上的红印,满目心疼。察觉对方有意后缩,锢住了她哑声问道:“可疼?”

他的动作细腻而温柔,如此珍视、如此重视,让景晨呆滞片刻,笑着微微摇首。

大爷望去,似乎很满意她状如痴迷的表情,嘴角微扬,冲外唤道:“来人。”

房门应声而开,紫芝恭敬地福身行礼,“爷有何吩咐?”

“去取了活血清淤膏来。”婢女进屋,他没有松开妻子的手,反倒是越显柔意,五指嵌入,二手交握。

这种动作,太过亲密…景晨只觉得心鼓直跳,合了合眼帘,想收回却只觉对方又紧了几分。她便不再有动作,静静地看着大爷从紫芝手里接过膏药,若竹般纤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微挑了乳白色的药物,缓缓涂在自己的红印处,轻抹抚匀。

沁凉的感觉由手腕蔓延至周身,但不知为何,景晨心中却是暖暖的。大爷神态低眉而认真,凑近吹了吹,温热的气息搔痒,她只觉得心房处如有什么般汨汨倾入,耳边听得他温醇的叮嘱,“这药极灵,每隔四个时辰抹一次,不除两日便会消去。”

景晨连忙应声,“谢谢爷。”

眨了眨眼,含笑着的玉容让人清楚感觉到她周身的愉悦。似乎少了方才的那些忧虑,烛火下静静坐着的她透着几分无需言喻的明媚,大爷的目光移向妻子搭在几上的另一只手。

似乎察觉到他的意思,景晨忙摇了摇头,“这手没事。”见他目光不移,只好主动撩起了衣袖,露出段若白玉般荧亮的秀腕。

“可有伤了其他处?”

景晨仍是摇头,规矩道:“谢爷关心,妾身很好。”

被他当场识破,仍旧有些放不开吧?大爷理解她的想法,不想气氛沉闷压抑,便转了话题,“明儿我让祖母再给你安排两个婢子。”

景晨眉宇微动,谨慎中微带不安,低低地反问道:“妾身听说,府里要新招人?”

这话说得含蓄,大爷笑容温和,了然地回道:“祖母将府事都交给了你,待管家选好了自会有人领来见你,若是遇着合眼的,回头我替你向祖母要去。”

老夫人安排的碧婵碧好只知晓尽忠职守,心里的主子并不是大奶奶,仍是将院中动静回禀向荣安居。母亲多心且又…大爷在心中否定。

妻子失了陪嫁,是想培养几个忠心能干的吧?她将来是主母,确该有几个亲近的。方才自己盛怒之下处死了竹云竹雨,此刻想想,毕竟都是自幼伴在她身旁的,心里可会对自己产生怨言?

她的性子温良,即便有意见觉得委屈,仍旧不会当面反驳自己。于人前,总是给丈夫最大的体面,大爷心怀感激,又岂会连妻子想要几个婢子都拒绝?

新进府的婢仆,最易收服。

景晨闻大爷的话直接明了,仍是小觑了他一眼,见对方没有生气,心思才松。她不想身边才除了楚太太的人,复换上几个别有心思的婢子。原先,她的观念中是从未有主动问男人讨要任何这一说,可是目前,确实有这个必要。

合了合眼,景晨突觉,前世男女间相处的守则,许是不再合适。没有家族的重担,没有争相斗艳数不尽的妃嫔,对待丈夫,她不该再如从前般卑微吧?

作为想要魅惑帝王的优秀女子,本分是排忧解扰,令君王欢喜舒畅,而非让他添堵难做。故而,前世她虽进宫三年,却从未向乾帝开口讨人索物过,这也是在后妃如云的六宫中,圣上独爱亲近她的缘故。私下里无论景晨是如何筹谋算计,但面上从不对男人的给予同索要有分毫不满。

眼下主动开口,景晨担心会恼了大爷。

紫芝守在门外,见到紫萍从院外走来,忙下了廊子伴到她身边,低声询问情况。后者抬眼瞅了眼明亮的主卧,摇头回道:“已经咽气了。”

紫芝面色微变,“爷从来都对下宽容,怎么今儿如此发怒?”

鲜活的两条人命,方才还在主卧里伺候,颐指气使地让差使她俩,怎么转眼就没了?到底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居然半夜就动了刑?

紫萍忙着要复命,往前两步却忍不住止步,侧首询问:“爷和奶奶都在屋里?”

知她想问什么,紫芝点了头就将屋里的情况描述给她听,愣着好奇道:“大奶奶不知怎么伤到了,爷在给她上药。”她的思想中,大奶奶许是做错什么事惹恼爷被伤着了,而竹云竹雨也因此受了处罚。

紫萍自是同她想到了一处,但傍晚在书房回报奶奶行踪时,大爷心情明显是极好的呀。摇了摇头,提着步子就缓缓走到房门口,敲门回复。

在听得竹云竹雨已经断了气,景晨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

不是她狠心非置她们死地,实在是容不得!

妻子眨眼低眸,大爷则吩咐紫萍等人备水洗漱。

景晨抬眸,便对上他熠熠如火的目光。

手指不禁抓住了衣角,她的小日子结束了!

美人犹似不安,大爷的手臂怀过她的腰肢,凑前语气颇是郑重地说道:“涟儿,我们好好过日子。”便是不知前路有多长,可得如此美妙可心的女子,他不见得总冷落着吧?

她能抵住京都繁华的诱惑,能斩断前尘感情,下定了决心跟自己,大爷自然要好好待她。这种心境,同他从前的任何一个妾室都不同,隐隐地似乎产生了某种对等的心思。

亲事已成,她为此做了努力且付出不少,他又岂能不珍视怜惜她?

听出他的话中深意,景晨双耳微红,心中却彷徨不止。

似乎,她至今都未曾寻到前路。这儿于她,真的会是长久的安身之所吗?虽然目前铲除了身边的隐患,她代嫁的身份得以隐瞒,但是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会东窗事发。待到那个时候,君府可能允许一个见不得光的女人成为府上的主母,会容忍在庄子上长大毫无见识的楚景晨伴在大爷的身侧?

她不敢确定,自古出身地位便是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便为金氏洗清冤白,整治了楚家,仍旧抹不掉楚景晨十五年来似奴似婢的生活。君老夫人,看重的就是楚家嫡长姑娘的修养同见地,想娶个身世清白的孙媳吧?

可是,真的离开君府,她便了无依靠。

回京都吗?

即便前世她的消逝,真的同当年的德妃有关,可是面对今朝高高在上的太后,还有什么是好争好夺的?前尘往事如梦,从她在君府醒来的那刻起,就再无意义!

景晨突然心生讥讽,凄美而悲哀,她前世的所有,诸如笑话!

她也期盼现世安好,在明在暗时同大爷表明时,心中亦是真的希望能在这府邸安身,从此后相夫教子,过平凡的生活。

可是,她能吗,可以吗?

顶替身份而得来的幸福,不真实不确定,景晨害怕那种如愿后再失去。心中无比矛盾,闻着身前男人淡淡的气息,私心作祟,她蓦然起了个念想,许是能放手一搏!

紫萍紫芝服侍,碧好碧婵帮手,景晨和大爷洗漱换衣后,还未上床,便听得外面传来陌生婢子的急声,“大爷,宋姨娘突然不好了…”

第二十六章 分宠

传话的是宋氏的近侍采儿,听出她话中焦虑,大爷当下就唤她进屋,肃然紧问道:“三姨娘怎么了?”

婢子抬眸,小心翼翼地觑了眼床边的大奶奶,“回爷的话,姨娘这两日总感到胸闷昏沉,方才从净室出来就突然昏厥,到现在都没醒呢。”眼眸中尽是担忧与急色。

大爷拢了拢身上微敞的衣袍,往前两步就追问:“身子不适,怎的不请大夫?”

“姨娘说不过是微恙,不必惊动大爷和奶奶。”

这话,便是顾及主母方进门,怕因小事麻烦惹恼了她。

在大爷心中,宋氏便如解语花,宁愿自个受些委屈,也不想别人替她忧心操劳。她从来都是静静地伴在自己身边,与大姨娘和二姨娘皆不同。忧心如焚,想要提步赶去瞧个究竟,但思及身后的新婚妻子,脚下便万分沉重。

察觉大爷投来的目光中带着犹豫,景晨合了合眼帘。是担忧妾室从主母屋里将爷拉走,以为自己会生气,继而回头为难她?还是说,觉得新婚未有多久便离开新房,不太好意思?知晓他不便开口,景晨上前主动言道:“宋氏身子不好,爷还是过去瞧瞧吧。”

如此温慧大度!

再无迟疑,大爷转身交代紫萍紫芝好生照顾奶奶就寝,便颔首跟着采儿离开。

站在屋中,景晨仍能听到大爷微乱的声音响彻在院中的夜风里,“快去将卢大夫请来!”有力快速的步声远去。

红色喜字罗帐尚未落下,衣轻单薄的景晨端坐在床沿边,目光时不时地瞥向屋外。紫萍挑了灯芯,走近轻声提醒:“奶奶,都过了亥正,不如先歇息吧?”

景晨摇头,表示自己并不困倦,转而复抬头问道:“可知晓三姨娘现在如何了?”

紫萍二人留守主卧,根本没有踏入旁院的厢房,只能回不知。然许是早有碧婵碧好降等,后有竹云竹雨被杖毙,她们心里对这位新主母都存着十二分的谨慎,紫芝试探道:“奶奶,不如奴婢过去打听个情况?”

爷不回屋,奶奶是否便不就寝了?

新婚的女子总是担忧妾室作祟,宋姨娘平日就颇得大爷宠爱,紫芝在心中暗自猜测,宋姨娘今后的日子怕是不太好过。

“也好。”

紫芝正以为猜中主母心思,对方会令自己顺道请大爷回房,却突然听得慢声的轻语,“你且悄悄过去,不准惊动任何人。只待确定宋姨娘平安无事,就回来。”

这话…竟不是催促大爷回来?

征然的目中带着些许惊诧,紫芝不确定地开口:“奶奶,可要奴婢替您向大爷请个安?”

“不必了。”

回话中,没有丝毫不悦嫉妒和牵强,宛如发自肺腑般真诚。

便是紫萍,此刻也惊住了,着实看不懂这位新奶奶的心思,她到底是如何打算的?若非期盼大爷回来,又怎会等到现在?

回答她的,只有景晨面无波澜垂首静待的表情。

紫芝离开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折回禀报:“回奶奶话,奴婢去的时候,三姨娘屋外的婆子们都被遣退了,院里很安静,该是没有大碍。”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景晨起身,掀开被窝便躺了进去。

紫萍紫芝相望,大奶奶等的只是三姨娘的平安?

帐中昏暗,景晨压制不住心头的那股思绪:这种伪称抱恙将人唤走争宠的把戏,并不算高明。然而宋氏,那个貌似单纯简良的女子,是真的凑巧还是故意为之?

男人惦记一个女子,从他的表情和神色便能观察出来。景晨知道,那位宋氏,在大爷的心中,有着极重的位置!其实,纯真复又善良的女子,的确很惹人怜惜,她话语间不经意表露出来的无辜同迷茫,最能掳获人心。

若是在阴谋不穷的禁苑内,则会是昙花一现的红颜。然而,男人便最为贪恋这种女子。可惜,没有心计,根本无法生存。稀少而短暂的美人,才让人愈发觉得珍贵。

若是天然率性,景晨是不反感的;若是故意做作,她亦没有资格厌恶,谁都在为未来筹谋努力,凭什么旁人就不成?

眨了眨眼,心中平静异常。或许,她真的不再是过去的端木景晨了,新生的她连思维都在转变。若是从前,出现分她宠爱的女子,必会先下手为强吧?譬如今朝宋氏,她若真是使诈,自己定会教她亲口承认,连同帮她圆谎的众人,皆不会放过!

那个时候,她有目标,必须站到最高处,负起家族的责任,完成她的使命。

因为定远侯府出的皇妃没有后路,转身,便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