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琚想了一下,道:“便依卿。都说说,有什么人适合军器监吗?”马上就换!现在就换!当年他还信任杜皇后、对杜家宽容的时候,将武器交由这些人看管他是放心的,今时不同往日了!桓琚只恨自己为什么换武库令的时候没把军器监一块儿给换了。

萧司空与黄赞交换了一个眼色圣人早就把武库令给换了,军器监不过是漏网之鱼,看来早有所防范。如今再查出这些人口来,圣人心里是认定了谋逆。

萧司空一派高人风范不与黄赞争抢,由黄赞推荐了一个人,桓琚旋即令此人往军器监赴任,再将原军器监一干人等下狱,审!

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行了,谋逆案这也算是定了。就差个判刑,然后把皇后一废,圣人就能消停了。国家应该再也没有更大的案子了。

桓琚也对这样的进度非常满意:“卿等国之干城。唔,袁樵还要再查什么?宣他进来吧。”

袁樵等到了面圣的机会,桓琚对他的卖相很满意,笑道:“卿果然是少年英杰!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呀?”

袁樵如实禀告要去查查毒-药,桓琚极感兴趣:“要快。周明都呢?”

周明都好好一员大将,进来总被御用做抄家手,这一次又得到了要与袁樵配合的指令。周明都话一向很少,桓琚下令他便听从。

袁樵以为,只要参与购买、炼制-毒-药的人还没死,就一定是藏在隐蔽的地方。大家族常有这种事情,奉命做了坏事,出去躲一阵。但是如果躲得太远了又极有可能出意外,最好的办法就是往附近的庄园里一放,等风头过去了再出来。

袁樵有八成的把握,此人很可能还在京郊的那些庄园里。

崔颖忽然明白了。【我想要找到一个连结的人,若是这个人本身就“不存在”,或者躲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地方”呢?】

他之前是审问过杜府的仆人的,并没有人能够提供相关的线索。所以他用了一个笨办法,把两市相关的商家、京城的医者给过了一遍。绝大部分药品的流向都很清楚,同时还查出几个谋杀案,就是没有查到与徐国夫人有关的线索。

现在就说得通了,如果是一个不存在于除了杜府自己的小账之外任何记录上的人、一个不存在于任何官方记录的地点。崔颖就算是找到死,他也找不到。

纪申也请旨,让京兆府的人跟着周明都的抄家队,一边抄,一边就把这些人编到户口里。田地也就趁授给这些人,造册登记,再多一项税源。

桓琚道:“那便快些办。”

纪申的事情也不少,也不是亲自去,他依旧是派了宋奇与袁樵配合。宋奇带着京兆府的书吏、衙役等,与袁樵、周明都挨个往杜氏的庄园里去拿人。宋奇与袁樵并马而行,感慨地道:“江山代有才人出,看到袁郎,才惊觉我已老啦。后生可畏呀!”

袁樵耳朵动了一动,口气里带一丝腼腆地道:“还要向少丞多多请教。”

“不敢,不敢。”

两人不咸不淡地扯着客套话,清查的工作进行得却并不快,庄园颇大,不似在京城封锁那样方便。宋奇在意人口土地,袁樵和周明都在意人犯,各有侧重,也算是井水不犯河水。就在第三天的时候,本该归宋奇清点的人口里却出了一件要上报给袁樵的事情庄园上的一个管事揭发了庄中某人是为徐国夫人购买毒-药的心腹。

宋奇惊叹道:“我以为自己世事通透,竟没想到还有这等事情!后生可畏啊!”人冒出来了,他便猜到了原委:【如果不清查庄园,这件事情也就瞒下来了,他们依旧是杜氏的家仆,还种着杜家的田、吃着杜氏的饭。即使庄园被查没了,不过是再换一家主人。则是否揭发又有什么关系?更有甚者,事情连着徐国夫人,揭发岂不是找死?现在不同了。】

袁樵将被揭发的人带回交给崔颖审讯。

投毒案困扰了崔颖很久,他硬是在审讯杜云的间隙里抽出时间来将这个家奴审了一遍。“崔老虎”的名头极响,家奴在“反正都是死,是一刀毙命痛快,还是被他给折磨死”之间,选择了招供之后被处死。

自此,投毒案的轮廓也渐渐清晰了起来,原本这个案子结案很模糊,现在终于可以说并没有冤枉徐国夫人了。一份大致的案情又摆上了桓琚的案头,徐国夫人指使家奴取得毒药,亲自将毒药拿带到了宫里。她是皇帝的岳母,捎带些许物品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桓琚看完案情之后没有暴怒,淡淡地说了一句:“原来如此。着崔颖加紧办理。”

有袁樵“珠玉在前”,崔颖在后面再办杜云的案子便没滋没味了起来。他依样画葫芦,也将杜云府里的籍账拿到京兆核对一遍,与他对接的还是那个少尹宋奇。宋奇办这案子一回生、二回熟,比着上一次的来办,速度比上一回还快了不少。

接下来又是一轮自庄园而起的告发事件。

比杜尚书府上更令人吃惊的是,杜云府上的家仆竟真的告发了主人。告发的不是丰邑公主所告的“谋逆”,而是驸马要危害公主。杜云酒醉之后曾放言,丰邑公主骄悍,是因为依靠父亲,总有她不得意的一天。暗指桓琚崩逝。

两府被连根挖了出来,丰邑公主所告之“谋逆”似有捕风捉影之嫌疑。然则确有口供证实,杜府里不管讨论皇子何者适合之语。所谓“适合”并非指“贤明”,而是指能够与杜氏相处愉快。

桓琚将这件事情与两府的人口、军器监联系在了一起,愈发认定了他们是要“谋逆”。这下证据充足了,完全可以废后了。

此时已到了二月末,萧礼查赵侍中还没有查完赵侍中犯的事情也不少,若样样清查,怕不是要查到夏天去!然而一旦废后,赵侍中的案子也就不急了,慢慢清查就是了。大家需要的也只是酷吏不要插手而已。

桓琚将投毒案、谋逆案两案拿到朝上讨论,以示公平。

证据面前,讨论进行得极快,谁会为谋逆案说话呢?

杜尚书兄弟两府因为谋逆,十六岁以上的男丁被赐死,妇孺流放去与凌贤妃的娘家人做伴去了。桓琚也没有忘记他的好女婿杜云,特意将杜云提了出来斩首。两府家产籍没。杜尚书同祖的兄弟们遭到了免官的处置,影响尚不算太大。而因此受到牵连的姻亲细数下来唯有赵侍中而已,他至今还被萧礼扣着审。其余或是降级、或是免职,不过一时挫折。对于姻亲遍地的人而言,只须等风头过去,起复并非难事。

杜皇后因而被废,桓琚仿佛不解气似的亲自数了杜皇后的过错,命人润色成篇。

桓琚本有心使萧司空去秘狱宣读废后的诏书,好让杜皇后知道,最大的保护伞没了。在最后一刻桓琚却心软了:【他已老迈,曾为我立下汗马功劳。且知进退。何必再让他伤感呢?】如果可以,萧司空肯定是不愿意废后,更不愿意废掉一个出身无可挑剔的皇后。让他去宣读诏书,对萧司空未尝不是一种折磨。

最后,桓琚派长安县公去告祭宗庙,皇后不贤,以法废之。请祖宗们多多体谅。

以黄赞为正使,严礼为副使,前去向杜皇后宣布你不再是皇后了。袁樵近来表现出色,与几个其他的一起捞到了一个旁观的差使。

杜皇后憔悴了许多,她是一个一生没有受到苦的人,掖庭秘狱的条件断然不能令她觉得舒服。因桓琚有令,须得保证她还活着,是以这间囚室的一切在她关进来之后又做了些许的改进。程为一特意关照,添了炭盆、换了新的被褥,又送来了几身干净的衣裳,加了张新榻,还给配了一个小宫女伺候起居。

杜皇后非常的不习惯,往常伺候杜皇后穿衣的宫女都有两个,何况其他?

然而杜皇后也不抱怨,她仿佛是笃定,自己依旧会回昭阳殿做她的皇后,朝臣们因为礼法终究会与桓琚相抗。就像当年立太子的时候一样,凌贤妃再有宠,桓琚再疼爱幼子,还是要被按着头“立长”。

【待我出去,一定一切终将重新导入正轨。】

黄赞与袁樵头一回到秘狱,心中好奇,却都不敢东张西望。黄赞心道,这秘狱较之外面监狱安静了许多。

秘狱的大门再次打开,杜皇后听到“圣人遣使者前来”的时候,依旧抱有希望,她等着自己回到昭阳殿的诏命。

黄赞在一天中阳光最好的时候到来,并没有进杜皇后的屋子,而是在庭院中宣读了废后的旨意。

杜皇后听到说她“怀执怨怼,数违教令,不能抚循它子,训长异室。宫闱之内,若见鹰鹯。既无关雎之德,而有吕、霍之风,岂可托以幼孤,恭承明祀。”几乎要喘不过气来:“怎么可以这么说我?!”【2】

严礼觉得她很奇怪,难道这些你都没干过吗?

两人对杜皇后的话充耳不闻,将诏书往小宫女那里一递,严礼慈祥地说:“圣人仁厚,您还可以在这里生活。”把个德妃毒死了,把个贤妃也坑死了,圣人还让你在宫里住,按九品的待遇供给,对你够好的了。

杜皇后问道:“难道朝廷上再无股肱之臣纠正圣人的过失吗?”

黄赞道:“杜氏谋逆,圣人有何过失?”

“谋逆?”杜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杜氏一门忠烈,怎么会谋逆?是大娘!她……”

“袁樵!”黄赞大声叫着袁樵,打断了杜皇后的话,让她再说出什么好听的话来,怎么给圣人回?

袁樵应声而出,朗声道:“杜庶人,杜氏谋逆证据确凿。妄议储位,谋害公主,隐田、精壮、军器监监守自盗,皆有明证。令堂挟毒药进宫谋害德妃,从犯业已落网。没有什么忠烈,只有辜负圣恩的逆贼。”

什么都没有对于品德的否定更能打击到杜皇后,杜皇后抵死也不肯承认:“这一定是小人作祟!”

黄赞与严礼对望一眼,都不打算再跟这个女人说话。黄赞心道,她疯了。

严礼则面无表情地看着杜皇后,这个曾经母仪天下的女人,连发脾气抗议都是那么的死气沉沉。她甚至不会跺脚,不会伸手揪打使者,她就那么站着、说着。只要说的不是她爱听的话,别人说什么都进不了她的心,依旧重复着杜氏无罪,重复着圣人被蒙蔽,重复着冤枉。

【竟是这样一个人,尊贵了二十年。】严礼觉得这一切太荒唐、太可笑了!

“走吧,”严礼说,“锁好门。”别放她出来了,被人看到了丢脸,丢天下的脸。

袁樵最后看了杜皇后一眼,他以为自己会品尝到胜利的喜悦,结果并没有。心头的怒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冰水,只剩下狼藉的灰。【我们竟是因为这样一个人,才经受了这么多的磨难!在她被圣人厌弃之前,竟然无人能奈之何。真是可笑!因为这样一个人,多少人打破了自己的原则,真是不值得。】

废后不是喜事,然而几个人绝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以一种荒唐的心情去向桓琚复命。桓琚诏令下了,便不在意此事,摆摆手:“你们也辛苦了,给你们两天假。”

黄赞往程为一那里看了一眼,只见这个老宦官微微摇了摇头,示意桓琚心情不好。黄赞即带头谢恩,不敢表示自己情愿不休假,愿意多多为皇帝效力。

桓琚目光沉沉,危险地盯着他们走得一个不剩,才对程为一道:“去,把淑妃请来。不要带丰邑。”

第85章 梁家三哥

桓琚传了话来, 李淑妃就知道他要做什么。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淑妃拎着常用的念珠登上了步辇往两仪殿去。

柳树新抽的点点嫩芽在红墙的映衬下一如往昔的惹人怜爱, 李淑妃却早已没了年轻时悲春伤秋的心情。一颗数珠在手里捻晃了一刻,也没有能让她的内心安宁下来。前来传旨的是程祥, 这小宦官才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不过十岁, 如今也算是独当一面了。

世事都像这个小宦官, 看似还是原物其实一直都在变。【真是老了, 想的越发的多了,这些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呢?只消应付过这一场,依旧回我的宫里去抚养阿鸾。难道还要妄想自己可以入主昭阳殿吗?】李淑妃有些想笑, 瞧这小宦官脑袋压得这么低, 这么的恭谨,仿佛在迎接新的六宫之主似的。满宫上下、满朝上下, 做此想的人又有多少呢?

【不可能的啊。我须警醒自己,不可作这等妄想, 以免招致杀身之祸。】李淑妃再一次的提醒自己。

在李淑妃沉思间, 步辇于春光之中摇晃到了两仪殿。

两仪殿也还是那个模样, 李淑妃提起念珠,缓缓拾阶而上。

桓琚打量着这个不复轻盈的女子, 他与李淑妃曾有过许多欢乐的时光。此时两人却难以再拾旧日的情爱,有的只是风暴过后的相濡以沫。桓琚点点手边的座位,李淑妃不声不响地坐了过去。桓琚与李淑妃静坐了一阵, 才说:“都死了。”

李淑妃也说:“是啊, 就我没死。”

两人都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桓琚甚至在想,【如果当初立的皇后是他……】旋即打住了这个危险的念头,【往事不可追。】李淑妃垂下眼睑,轻声道:“圣人想问大娘的事情?”

“唔。”桓琚早做了个决断,事到临头却又露出了迟疑的样子来。

李淑妃唇角一翘,眼神里也带着点嘲弄,挑眉看向桓琚:“我竟不明白圣人还在犹豫什么?大娘首告杜家,案子不是已经结了么?公主与驸马离婚也是应有之义。至于其他,哪里值得拿出来在两仪殿里说?”

桓琚失笑:“我还道你年轻时的脾气都收了,唔,还没盖严实,又漏出来了一点。”

李淑妃也笑了:“我知道圣人想说什么,也知道您想问什么。要不是察觉这事儿不对,我又何须向圣人说大娘的闲话来?可这事儿,对咱们家来说就不是件大事儿,掩了算了。”公主养面首,打李淑妃小的时候就常听说,那算大事儿吗?驸马造反、公主驸马离婚,哪代没有呢?公主再婚、三婚的都有,等事情凉了,依旧还能选个不错的驸马。拿出来叨叨个什么鬼?还嫌皇家这二年闹出来的事情不够丢人的吗?

桓琚被她这一顿说得通体舒畅,口气也缓了:“本要将大娘训斥一番的,她也该受个教训了。被你这么一说,罢了。呃,那个孩子……”

李淑妃反问道:“哪怕就是姓杜的,又有什么要紧?”

“看来是不是了。”桓琚还是觉得憋屈得慌。他的女儿,当然不能被夫家辖制了,闺女养面首还怀了私生子,他也觉得不是个事儿。

李淑妃道:“公主经此大变,伤心得病了,去庄子上养个一年半载的病,等病养好了再回京来。圣人心疼女儿,给她再择良缘。至于孩子,与佛有缘,寄养寺庙不就行了?”

这与他原本计划得也差不多,桓琚放心了。没好气地道:“这个丫头生母死得早,从小失于教导,就会惹祸了!儿女都是债!”

李淑妃笑笑,拎着念珠站了起来,轻抚衣摆:“那我便回去安排这件事情了。圣人,公主府那里。”

桓琚冷笑道:“我自有安排。”

桓琚的安排就是,把公主府也给洗了一遍,理由是他们护卫公主不周。同时,将丰邑公主的心肝宝贝们斩的斩、杀的杀,半个也没给闺女留下来。一群腌臜物,居然敢染指公主,败坏了公主的名誉,真是该杀!

李淑妃道:“我这便去安排她出宫养病。”

桓琚摆摆手:“去吧,不必与我辞行了,我不想见她。”

李淑妃离开两仪殿回去向丰邑公主传达了这个处置方式,丰邑公主抱住李淑妃大哭:“娘娘,阿爹好狠的心啊,竟半点欢愉不给我留下!娘娘!娘娘救我!呜呜”

李淑妃轻抚其背,低声道:“你将事情闹得这般大,不如此,怎么收场呢?难道还要让那些……做驸马不成?”

对哦,三教精英出身都不怎么样,怎么可以做驸马?丰邑公主哭声一歇,低声道:“我儿终是圣人外孙,怎么能……”

李淑妃心道,你还敢说这个?没好气地在丰邑公主耳边说:“你还是公主,食邑没削,产业丰饶。哭那些做什么?你该哭与父亲分开!”

丰邑公主抹抹腮边泪,点点头,【不错,日子还长着呢。今天罚了,明天焉知不能还回来呢?我且去外头避一避风头,回来依旧歌舞升平。】李淑妃轻声道:“一定不要再惹出这样的大事来了,一应生产的事情都要应付好。唔,你不方便出面,算好了日子,我为你请旨,着两个御医给你送过去。你呢,好生将养。听我一句劝,这孩子呀,生下来一眼没看着就是个遗憾,亲自抚养了再分开,真是拿刀子剜心。”

丰邑公主大惊:“什么?要分开吗?”

李淑妃不再劝她,目光清凉如同映在水面的月光照到了丰邑公主的脸上。丰邑公主素来敬畏她,讪讪地道:“只是这样我就有好长一段日子见不到娘娘了,娘娘,我什么时候能来向你道贺呢?”

李淑妃脸色一沉:“大娘,这种话我不敢听,你最好也不要讲!这个孩子要不了你的命,这句话能!”

丰邑公主吓了一跳:“娘娘?”

李淑妃沉着地点点头:“宫里近来坏消息太多了,大娘还是早日出宫吧。”

“我、我再跟三郎告个别。”

李淑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别说不该说的话,告别就告别。”

“是。”

丰邑公主还是相信李淑妃的眼光的,到了东宫去见桓嶷,多余的话一句也没有讲,只说自己要出宫去了。桓嶷知道她的私事,别的不好问,只含糊地问了一句:“阿姐要去哪里呢?你的公主府还没有收拾好。”

丰邑公主抱住弟弟痛哭失声:“三郎,你可不能忘了我呀!我去城外养病。”

【原来如此,倒不失为一个全了体面的好办法。】桓嶷道:“我怎么会忘了阿姐呢?阿姐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

见桓嶷没有挽留她,丰邑公主哭道:“三郎,我的命好苦啊!”

桓嶷只劝她:“阿姐会有新驸马的。”

“可不能再是杜云那样的了。”

“阿爹一定会仔细考量的。”

丰邑公主与他本来感情便不太深,从他这里没有得到更进一步的承诺,只得哭哭啼啼地离开皇宫,再一步三回头地出京而去。心说,我一定还会再回来的。

桓嶷对丰邑公主的事情并不想发表评论,只对孙顺吩咐:“钱帛准备好了吗?”

孙顺恭顺地道:“都备下了。”

“给外家传个话吧。”

“是。”

投毒案被证据确凿的定了案,杜氏谋逆案也有了结论,桓嶷便向桓琚请旨,要为生母建一座寺庙。儿子表现孝心桓琚是支持的,不但批准了桓嶷的申请,还安抚了儿子,让他不要过于伤心。

桓嶷得到了批准便着手准备这件事情,他如今可真算得上是“亲娘只有一个,外家只有一家”,与生母有关的事情也就通知一下外祖家。他还有一个心愿,即这寺落成的时候,希望有母亲的保佑,可以让姨母能够恢复健康,也可以让外祖母不再忧心。

一个生病的老太太开始学写字,得遭多大的罪?

孙顺指派人去梁府通气,这对梁家本该是一件喜事,然而自梁满仓开始,府中主仆人等无一人惊喜。梁满仓很沉着地道:“上禀太子,臣等一定全力襄助。请太子保重身体。”

来人心道,真是邪了门了,皇后废了,杜家完了,这于梁氏不是大仇得报的喜事吗?疑惑间接了王管事递上的茶水钱,又疑惑着回去了。

梁家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且已有了共识,自然不会喜形于色。

诏书才下,京城有许多人就已经知道,不必等着邸报刊出。

谋逆案一出,梁满仓比以前的胆子更小了,他的府里大门紧闭,只有买菜倒泔水、倒垃圾的小门可以出入。唯一能够让他放进门的,也就只有三宋。寻常消息不值得宋奇一个少尹像被豢养的门客一样巴巴地跑来报信,废后却是不同的!

宋奇一得了消息,便与杜氏谋逆案的结果一起,都捎到了梁府。还在东宫派人过来之前。

王吉利亲自搬条板凳坐在门后,听到敲门声,先问是谁,得知是宋奇才撇了凳子将门打开:“宋大人!”

宋奇闪进门内,道:“我有好消息。”

王吉利将他引到书房,梁满仓等齐聚在一处,梁玉也在吕娘子的陪伴下等着听宋奇的“好消息”。宋奇深吸一口气,对他们宣布:“圣人废黜皇后了,杜氏谋逆铁证如山,业也定罪。恭喜梁翁、恭喜三娘,大仇得报。”

梁满仓父子脸现喜色,都拱手说:“是圣人英明。”

梁玉静默不语,摇一摇头,展纸写道:须盖棺定论。杜皇后再复位是不大可能的,杜家却是势力不小。不亲眼看到杜家两府行刑,她是不会放心的。还有赵侍中,他的案子也还没有判下来。她只看最后的结果。

梁满仓父子也被泼了盆冷水,问宋奇:“宋郎君,这还能诈尸吗?”

宋奇道:“想来不会,不过府上也不宜大肆庆贺,废后并不是一件喜事。”

梁满仓道:“哦哦,好,听您的。”

梁玉仍然摇头,写道:何日行刑?

宋奇答道:“三日后。”得先贴个告示,然后搭个台子,两府要砍的加起来也三十几口人,要流放的得上两百,这些都要准备。

梁玉点点头:我要看。

宋奇还担心她会受到惊吓,不想梁满仓也说:“咱是得去看看!”吕娘子为梁玉向宋奇找了一个借口:“也该引以为戒。”

宋奇心道,就算是去看仇家下场又如何呢?口里却将梁满仓赞扬了一番。

到得行刑这一日,梁家都到了刑场。刑场设在集市,为的是这里人多,可以起到威慑潜在罪犯的作用。王管家头一天即预定了离刑场最近的一处酒楼,将二楼临街的一排统统包了下来。

梁家人早早用过了饭,登车赶到酒楼坐定。梁满仓叫人上了酒,捏着酒壶等看杀人。宋奇的担心是多余的,如梁家这等粗皮糙肉的夯货,在乡下的时候看杀头跟在京城看戏是一个意思。非但吓不到人,只要杀的不是自家人,都是一场热闹。

直到此时,梁家人才知道杜家人是什么样子的,此前他们根本没有整整齐齐的打过照面。自杜尚书兄弟往下,都被剥了官衣,老老少少蓬头垢面,再无往日的威风情状。杜尚书当先喊冤,兄弟子侄一同哭号。高台下面,杜氏的族人、家人也一同落泪,行将流放的人哭着自己的丈夫、儿子、兄弟。

围观者只觉得过瘾,这事儿像杀鸡,鸡不扑腾,怎么显得是你杀了他呢?哪个死囚不喊两句冤枉呢?

监斩官宣读了犯人罪名、验明正身,一排一排的押上前来,刽子手待他们跪下之后才举刀站到背后,一口酒喷在刀上,寒光一闪,人头落地。杜尚书一颗白发的脑袋滚落地面,后排被推上前的子侄难以自持地往后退:“我不要!”

围观者更兴奋了,大喊一声:“是汉子就别躲!”引起一片哄笑。

梁满仓也捶着窗框,喝一口酒,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骂道:“该,杀千刀的畜牲!你们也知道命是好的?你们也知道害怕?!”

梁家围观仇人下场的喜悦因之褪去,南氏首先哭了出来:“金啊,你能闭眼了。”

梁玉笔直地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一直看到杜家最后一颗人头落地,转身捞起南氏,将人扶下车去回府。

第二天,梁玉与吕娘子坐上了一辆小车,在两个哥哥的护持之下一径出了城门。城外驿亭,杜氏两府流人齐聚于此,被差官押送往崖州。除了他们,竟无一人来送行。兄妹三人直到两百多人在远处天边融入了地平线,才调转回来。

梁大郎看妹妹的样子不大对,低声道:“好啦,都看完了,你也该安心了。咱回家过咱的安生日子,回来给德妃娘娘修好了庙,好好供奉。也求她保佑你的嗓子快些好。”

梁玉微笑看着他,梁大郎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你、你,你咋了?别、别笑啦……”完了,老天爷,你还要对我家干啥啊?好容易害大妹妹的人遭报应了,小妹妹别是乐得失心疯了吧?我家命也太苦了!

梁玉先是无声地笑,渐渐地笑出了声:“哈哈哈哈……”

“亲娘哎!”梁大郎差点从马上摔下来,“我是该高兴妹妹能出声了,还是该伤心妹妹疯了?快,快,把人拉回家去!不不不!先等一下,这么笑着回去怕不是要被守城的打出来!”

梁玉一直笑,一直笑,吕娘子渐渐一阵心慌,握住了梁玉的手:“三娘,三娘!你醒醒!”

笑了好一阵儿,梁玉红着眼睛对梁大郎道:“大哥,我没疯。”

她的声音带着一股沙哑,仿佛能闻到喉咙间的铁锈味儿,声音磨着听者的骨头,连血液、骨髓都颤了起来,好似能带着人的灵魂一起发麻打颤。

吕娘子匆匆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唇边:“润润喉。”

梁玉吞了一大口,笑道:“咱们回家吧。还有正事要办呢。”

梁大郎听她说出这话来不像是疯了,一抖缰绳:“好!”

兄妹二人回到府里,梁大郎走路带风,抢先跑到南氏房里报喜:“阿娘!咱玉能说话了!”

南氏手中的笔落到了纸上,溅出一个不规则的墨团来:“天爷!”

梁玉跑到了南氏跟前,在她腿边一跪:“娘!”

南氏颤抖着手将梁玉的脸捧了起来:“你再叫我一声,再叫一声,啊。”

“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