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家搁乡下,这一把人才足够用了,过个二、三十年怕不是个小地主。搁京城里来,就是给人送菜的,论人材实在数不上号。

吕娘子道:“你跟他们说,他们是听不懂的。即使听懂了,也未必能管得住自己。只有自己吃了亏,知道了疼,才能记得住。”

“这也太惨了。”

“锦衣玉食,惨不惨?呼奴唤婢,惨不惨?织锦的被子、绣花的帐子,惨不惨?先生陪着、歌舞听着,惨不惨?皇宫进着、金钱拿着,惨不惨?”

梁玉低下了头来:“吕师,这话太扎我的心了。是啊,什么都是有价的。吕师,咱们接着讲书吧。”

“还没说完呢,”吕娘子没打算放过她,“三娘,该提醒的还是要提醒的。”

“你说。”

“提醒梁翁别沾政事。圣人给他散官,给大郎散官,不就是不叫他们管事的吗?”

“咳,就这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他倒是想管!”

“那不是还有嘴吗?酒喝多了,能不跑出些什么来吗?随便说一句什么话,都能给它曲解了,三娘信不信?”

“信!”一瞬间,梁玉已经想出好几条“曲解”来了,下舌头呗,这个谁又不会呢?

吕娘子微笑:“该提醒还是要提醒的,提醒完了之后,听天由命,你也问心无愧了。要是犯错呢,还是趁现在吧,太子也算稳住了,府上犯点小错,吃点教训,就能谨慎一些。免得以后位高权重了,犯更大的错。到时候就无法挽回了。”

梁玉想了想,也确实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因为跟梁满仓说,有些道理是说不通的。比如萧司空。

吕娘子话锋一转,又说到了梁满仓:“三娘可知,府上有一桩隐患?”

“那是什么?”

“在朝为官,最忌讳改换门庭。那是为人不齿的!令尊已登司空之门,只怕日后会不好办呐!”她知道梁玉不喜欢萧司空、杜皇后等人,这是梁玉与梁满仓很大的一个矛盾。

梁玉沉默了。

吕娘子见好就收,说直白一点,她现在干的这是一件“离间骨肉”的事,可得谨慎。这是水滴石穿的慢工细活,一天天、一点点的撬,直到完全撬开。何况,她还有一个杀手锏!

吕娘子又换了一个话题:“三娘的生日是在哪一天呢?府上的生日呢?知道京城几门要紧的贵戚重臣的生日吗?”

“我?哎哟,忘了过了。”梁玉生日是在三月初十,那会儿正学这学那,哪有功夫过呢?乡下人也不咋重视生日,就看这一年全家上下没一个过生日的就知道了。京城里大人物的生日倒是知道的,宋奇都给准备好了,不过有他在的时候,是他用梁府的名义送当然,梁府的交际圈还没打开,根本就没有什么要送的礼。

帝后、太子、梁婕妤等人的生日,以及一些先帝们的忌日、冥诞等等,凡重要的日子,宋奇都给整理出来了。

吕娘子也没想到梁家的生态是这样的粗放,硬生生接上了话茬:“那明年就是及笄的岁数啦。”

“是十五,没错儿。”

“那三娘想过自己的婚事吗?”

“什么?”梁玉震惊了,“什么婚事?”

吕娘子也惊讶了:“三娘今年都十四了,竟……”没一点想法吗?

梁玉毕竟是个姑娘,也有些讪讪,说:“没、没想过呢,先前光想着咋挣钱孝敬爹娘,上了京,事这么多,哪想得到呀?”

吕娘子果断地道:“那得开始想了!这是人生一件大事!多少人因此而起得意洋洋,多少人因此栽了跟头郁郁而终。有两件事,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一、新郎何人,二、日后生活。”

梁玉尴尬了一阵儿,见吕娘子没打趣,而是说起了正事,也不由严肃了起来。婚姻有多么厉害,她是明白的,你再能干,嫁个男人扶不起来,那也是吃苦受累的命除非一把药药死了那废物,自己再想办法。

梁玉道:“先生有什么可以教我的吗?”

“我只担心梁翁的眼光不合三娘的意,到那个时候,三娘一定要据理力争,不能妥协,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切记切记!三娘要先明白,哪些人对你无益,不能嫁。我就问三娘一句,萧度如何?家世,前途,卖相都好,能行吗?”

“不如自己先相中一个,将事情定下来。”梁玉认真地说。她和梁满仓的眼光不一样,这是极有可能发生的事情,要是照梁满仓的意见嫁个二百五,还不如自己来挑。

吕娘子大为诧异:“三娘心里有人了?”

“还没有,”梁玉摇摇头,“我到现在才见过几个人呢?都不合适。”

吕娘子实在忍不住,问道:“一个好人都没有?”如果是袁樵的话,她觉得还是挺合适的。梁玉能干,袁樵一家心肠都还算不错,梁玉缺个背景,袁樵呢,缺点机会。互补,非常好的,换个人,她不知道忍不忍得住撺掇梁玉谋杀亲夫。至于门户差异,也不是没有办法弥补。

“好人倒是有,谁说好人就适合当丈夫呢?”梁玉还是摇摇头,“我再想想。”

吕娘子不再追问,说起下一件事:“日后的生活,也要准备起来了。我看三娘诸事应付有方,还以为三娘早就有所规划了呢!御下之术,经营之道,都要知道一些的。要把自己的地盘管牢了,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房里的奴婢,更要仔细。”

凡事,有权就会有争斗,争权夺利,最容易闹翻。尤其你跟着一群心眼不够的人在一起,他们瞧不见你做了多少事,就看见你享了多少福的时候。梁家的儿媳妇们不是恶人,但各有各的小家,这心就不齐,利益也不齐。摩擦多了,自然离心离德。

干这个梁玉是有兴趣的,笑道:“好。”

所以天下父母是最恨女儿身边有吕娘子这么样的一个人的,没事儿就勾搭得闺女想嫁人,想的还不是父母认为合适的人。不但撺掇人家闺女想婚事,吕娘子还问梁玉:“小娘子,知道陪门财吗?”

“知道。”梁玉点点头,这事儿挺常见的,就是她们乡下人以前根本摸不上边而已。要是两家门不当户不对的,门第低的就得多出钱。她爹恐怕不大舍得。

想到这里,梁玉又放心了,萧度的价钱,梁满仓是不会舍得出的。挺好的,又贵又不好使,要他干嘛?他还不如小先生呢!哎,这么一算小先生也不便宜呀。啧!她在心里又把见过的几个人都标了个价,觉得还是小先生值这个钱,别人的价都忒虚。又偷着乐了一把。

看她神态放松,吕娘子点到即止,转而说起些家务事的管理来了。

从此,梁玉也不提进宫的事儿,一个月都没踩宫门槛,只在家里读书。另一面,太子派人传出话来给梁满仓,让梁家上下“认真读书”,先把书读好了再说。

梁满仓拿到太子的命令,与捧到圣旨也是差不多的,将儿孙们拘在家里读书。不意过了几天,皇帝又下了旨来,给了梁二郎、梁四郎、梁五郎几个散官做,七、八品不等。梁家一家五个官儿,说出去也怪体面的。

梁玉一颗心悬着,且顾不上高兴,家里当官这几个人,都是比睁眼瞎强不了的货,做了官就会有交际,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事儿呢!

她的担心,很快化为现实。

不是做官的几个出事,而是梁六郎被人横着抬了回来。

第33章 再起波折

却说, 梁玉在家读书这一个月里,梁家陆续有人登门。梁玉看了看名单、帖子、礼单,又拿与吕娘子商量,都没有出格的地方,也就没有管。

用吕娘子的话说:“这都是在试探呢, 大鱼还在后面。”

岂料没有等来大鱼,反而是自家被当成了鱼, 梁六郎还差点成了一条死鱼。

梁玉当时正在听吕娘子给讲佛经,听到一半,投书而起:“怎么回事?”

来报信的是南氏那里使女,对梁玉道:“奴也不明白, 只是听说正在外面吃酒听曲儿,摸着牌,忽地就昏过去了。叫人抬了回来。是与四郎一同去的,四郎他们带着人, 当时就把那破地方打烂了。一道赌的人也叫四郎拿住了。六郎被送到正房里去了,老翁叫三娘也去商议。”

梁玉倒吸一口凉气,亲哥哥!我不过赚一声泼妇, 你们是真能把事儿惹到京城啊!

“吕师,咱们去看看?”

吕娘子面沉如水:“好。”起身之后又提醒梁玉, 不要着急,这也许不是件坏事。

梁玉心说, 咱们不是说好的吗?他们是得在不大得意的时候吃点亏, 才能长记性。又很生气:“怎么一没人提着耳朵就散德性了呢?”

到了南氏的正房, 人乌泱乌泱的。使女说一声:“三娘到了。”很快分出一条路来,将梁玉和吕娘子连同身边的两个婢女让进了内室。

梁玉进去一看,梁满仓正坐在榻上瞪眼,南氏捻着数珠,一边数一边问:“郎中请来了没有?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四郎呢?”

梁大郎在一旁答道:“老四看着那群无赖呢!郎中,老二去请了,我叫老八、老九去给老四帮忙,别吃了亏。叫您孙子在前面等信儿……”

这时节就显出儿孙多的好处来了,都不用梁满仓动手,梁大郎指挥兄弟子侄,就分好工了。看到梁玉进来,梁大郎道:“三娘来了?快进来!我觉得事儿不大对。”

梁大郎一向以长房长子自居,从来肯担责任,也好管个事儿,想的不免就多,对妹妹说:“我看不大对啊,他两人能有多少钱?就吃得起酒、叫得起小娘、赌得起钱了?别是在外头干坏事儿了吧?”

梁玉也觉得不大对,就钱上来说,梁家人的思维还是有相似的地方的。梁玉道:“跟他们出去的人呢?问他们!”

“问了,就说跟往常一样,吃酒听曲赌两把。”

“赌?爹?!”梁玉抬高了调子。

梁满仓道:“城里不都这样吗?你还在宫里赌了呢。”是的,家里穷的时候,赌是败家的。现在家里有钱了,偶尔赌两把,有什么不可以呢?种种赌斗,都是京中时兴的玩艺儿,断没有不玩的。不玩,就是跟朋友们玩不到一起去。梁满仓自己依旧不赌,现在倒也不大禁止儿子们偶尔玩两把了。

梁玉耐着性子问:“那今天到底是怎么赌的?别说跟往常一样,一样一样扳倒了说。从头说起,咱们捋捋看。”

解释的分割线

登梁家门的,有结交“新贵”的,也有探底的。梁家根基浅,一眼望得到底,其实有更多的是妇人们想见一见“三姨”。然而一则梁满仓不大乐意叫闺女太好强,二则南氏也觉得自己女儿得“大家闺秀”,总得做出斯文的样子,好洗一洗“铁笊篱”的耻辱,几乎全挡了下来。妇人里反而无事发生。

男丁就不一样了。

读书当然要读,儿子跟女儿终归不一样,哪有成天把儿子锁家里的呢?儿子们又还要骑骑马,打打猎,这些都是富贵人家常玩的,那不能不会。所以梁满仓也不得不让儿子们三、两天能跑出去野一天,也许是骑马打猎,也许是凑热闹打马球。这个宋义、宋果是不会拦着的。

宋奇帮梁家理的规矩里,还有月钱这一项。每个月,每人发多少钱帛,自个儿花。梁满仓起初是十分不乐意的,后来被宋奇给说服了。咬牙切齿地发钱。梁家人以前哪见过这么多的钱?一时都乐得不知道要怎么花了!梁大嫂等人,第一时间把儿女、丈夫的月钱把到手里,要一家子统筹。梁六、梁八、梁九三个就不一样了,他们没媳妇儿管!

梁八郎好点,自己的月钱,用拳头跟弟弟借了点,凑成一笔巨款,试图去西市买支好看的、贵重的簪子,一雪前耻。梁九郎的钱被哥哥“借”了,十分不快,只好拿剩下的几文买了点糖,蹲墙角舔。

梁六郎就得意了,捏着钱上了街。遇到了赌钱的就玩两把。京城赌博的花样也多,除了自己下棋、推牌,还有赌斗鸡的,有赌赛马的,池边还有斗鸭的,总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不能拿来赌的。

宋奇教他们京城生活,里面就有一些赌博的内容,梁六郎如鱼得水。他每几天总能出去一次,渐渐也有了一帮朋友,他们也会嫌他土气,也带他一道玩儿。赌的渐渐高级起来,其标志之一就是有做官儿的跟他一起玩了,虽然只是个小官。而且他总是赢,至今已赢了有三十万钱了!

梁六郎觉得自己也不能小气,看妹妹,赢了之后要洒赏钱的,他也放赏。终归是有点怯,他不拿钱回家,也不叫跟着的人说他在外面赌了。又唾弃自己胆小都有官人与我一起赌了,我何必再怕?

当然,还是不得不防的。梁六郎就问赌友们有什么办法可以赌而不用被打,朋友们给的办法也简单,“法不责众”,把他的兄弟都拖来玩,到时候挨打也有陪绑的不是?梁六郎深以为然,数了一数,就四哥吧!梁四哥近来和老婆关系不大好,总怄气,自己的哥哥,梁六郎心里向着他,邀出来散心解闷,还有唱曲的小娘呢。

梁四郎于是也来了。

今天也是一样的赌,梁六郎的手气也是一如既往的好。旁边唱起了小曲,他乐不可支地揭开骰钟,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两眼一翻,倒了。梁四郎是他亲哥哥,很关心弟弟,又有小人物的精明,一把攥住了同桌两个身上有官的人:“咋?想跑?!”他是种田出身兼职石匠,两只手满是老茧,又极有力,钳着二人挣脱不得。

梁四郎的想法极其朴素要赔偿也要找能付得起的人!

现如今,这俩人正被他一手一个拿着,去见官呢。

解释完毕

“总赢?跟小官儿赌钱能赢下三十万钱?”梁玉心说,你们真他娘的财迷心窍了!傻子都知道这事儿不对了啊,不是要巴结咱家、给你行贿、求你办事儿,就是要对你做什么坏事了!六郎一个连官儿都没有的人,他能帮人家什么事?咱们家都是散官,啥事不管,能帮人家什么事?人家这是要算计你了!

梁大郎还搁那儿叹气:“唉,他手气也同你一样的好,只是运气不大好。”

【放屁!老子想扔几点扔几点,他行啊?!这他娘的是套儿啊!】梁玉差点骂出口来。无论是投壶还是下棋,又或者骰子,她是真的练,又不是玩!好手气个屁啊!世上哪里真的就有一点折扣不打的好运气呢?

很快平息了怒气,梁玉换了个委婉一点的说法:“就算六郎有这样的手气,也得那人有一直输给六郎的傻气才行!得多想不开才能输了三十万还接着跟六郎赌?他图的什么呀?当送财童子?”

梁满仓等人都觉得梁玉这话说得对,低声讨论了起来。

说话间,郎中请到了,先说:“不要围这么多人。”然后是望闻问切,都做完了,说了一句是受到了惊吓,开几剂汤药吃吃就没事了。另外,郎中还建议,到庙里或者道观都行,请点符纸烧了让梁六郎再喝碗符灰水。

开完了药方,郎中看给的诊金没有打折扣,又额外附赠了叫醒服务。讨了碗冷水,捧在面前念叨了几句咒,喷了梁六郎一脸冷水,床被都湿了。梁六郎睁开眼来,看到一个山羊胡子的寒酸秀士,问道:“我妹追来了吗?!”

郎中奇道:“难道是中邪?”说什么妹妹呀?

梁六郎爬起来,不及问候父母,看到梁玉,又一翻白眼,倒下了。

【还真是问我?】梁玉也觉得奇怪了,【我这一月都没出家门儿,没对他干什么呀!】

郎中起了点研究的心,又喷了一口冷水:“醒醒。”

梁六郎装死,梁满仓大怒:“三娘!你上去,问他!”

梁六郎顿时复活:“你你你你你,你别过来。”

梁玉抱起膀子:“说,你咋回事!”

“还不是你!提刀追着我砍!我赌钱时听到有人说妹妹,我就吓着了……”梁六郎也颇为愤慨!

当年,他被妹妹提刀追杀,是因为梁玉做学徒,梁六郎跑腿到了县城看妹妹。梁玉把攒下的几个零钱叫他带回家去,转头被街坊给了一碗蜜豆,想起来哥哥没尝过,一找,人没了,梁六郎跑去赌场了,找到的时候他正在揭盅。那还有什么讲的?蜜豆也不给了,菜刀提起来,一路追杀。

从此,梁六郎落下一个毛病,赌 叫玉的妹妹=贴着头皮而来的菜刀。

极不幸的是,小曲的词多半不大伟光正,甜哥哥蜜妹妹的还挺多,“玉”又是个极容易重名的字。今天几样聚齐,梁六郎正揭盅,小娘唱着曲,冷不丁那边说一句“阿玉”,完美再现了当年的一幕。他被自己吓昏了。

郎中眨了眨,放下了碗,什么话都没说地溜了。听了富贵人家的阴私事,不跑还等着被灭口吗?真是吓死我了!扛着药箱,郎中趁着梁家人从震惊到暴笑,再到梁满仓大怒,没有功夫理会他,跑了,边跑边笑。

梁玉看到了,却也无法拦着,拦下了干什么?给封口费?梁四郎还在外面抓着人见官呢,估计是封不住的。罢了罢了,何必花那个冤枉钱。

叹了口气,梁玉和梁大郎一起去劝梁满仓:“人没事就好。”梁大郎还说:“四郎那儿还拿着人要见官呢,赶紧追回来,好好赔礼道歉。”

梁玉眼珠子一转:“不错,都是些什么人?有姓名住址没有?说是官儿,是什么官职?参详参详,送什么样的礼才能叫人消气。”

梁满仓心中一梗,险些背过气去:“败家子,还要赔钱呐?!”

你叫人吃了冤枉官司,不得赔钱吗?就算猜他们不怀好意,也没有真凭实据呀。该认的怂,还是得认的。摸上门儿了,再说别的事儿。万一就是个巧合,真遇到个傻子呢?

梁满仓点点头:“老大,叫三娘去备礼,备好了,你亲自去登门赔礼。王管家呢?!抬板凳、请家法!”如今手下有家丁了,不用使唤儿子了,梁满仓打人更不用自己动手了。板凳一抬,毛竹板子一拖,梁六郎被敲了二十大板。

背后是鬼哭狼嚎,旁边是梁大郎摇头叹气,梁玉内心充满了荒谬感,对吕娘子道:“看来我得再进宫一趟了。”怎么也得通个气儿,也不知道太子会不会被气着。这舅家人,真不会做脸啊。

梁大郎瓮声瓮气地道:“跟太子多赔两句好话,再跟你大姐多说说,叫她带着也劝劝。”

“好。”梁玉漫不经心地答应了,想的却是,这一家子可怎么是好?怪不得说富不过三代,瞧这熊样,第二代就开始作妖了。

两人进了库房,梁玉点了东西,梁大郎叫人包好了捧着:“三娘,你记性好,那地址和官名,你给我写一下。”

等梁玉写完,梁大郎带着礼物走了。梁玉去复命,梁六郎已经被打完,拉回自己屋里扔着了。梁满仓不开心地道:“行了,都他娘的别看热了!嘴都严着点儿!郎中……哎?郎中呢?”

吕娘子直摇头,梁家到底是暴发户,这些事儿都弄得乱七八糟的。看得出梁满仓对这件事不大满意,对间接造成眼前局面的梁玉也有迁怒。吕娘子点点梁玉的后背,梁玉道:“爹、娘,那我们就先回去等信儿了。明天我去宫里一趟,好好解释解释。”

梁满仓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口气又和缓了许多:“那你好好歇歇,明天跟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哎。”

还得用着闺女,梁满仓就不好太骂她,放她走了。心里不免有点埋怨皇帝,咋给丫头门籍,反而忘了她老子娘呢?

梁玉与吕娘子回到房里,在屏风前站了一下,开口道:“我爹先前不这样的,上回,六郎赌钱,叫他知道了,薅回家又打了一顿。说,谁再赌钱,打断狗腿。现在……”

吕娘子莞尔而笑,对梁玉道:“三娘上次在宫里大赌特赌,我看现在也是四肢俱全的嘛。咱们在家里练了这么久,不是也活得好好的吗?”

“……”梁玉无言,良久,才说:“吕师,我看这事儿不对。总是赢的运气或许是有的,输得起三十万钱的小官,恐怕比总是赢钱的运气还要少。”

她看仓库管家看账这么久,京城的物价是非常知道的。八、九品的小官,如果不是京城本地人,恐怕连房子都是租的,还租不起大的,保不齐还得是合租。衣食住行四样,这只是其中一样,另三样也是样样要花钱的。这还不算交际应酬。

八品官的俸禄又能有多少呢?

当然,如果家里本来有钱,那就更不对了。有钱输给梁六郎?图什么?反正不会是为了做好事。有那功夫,不如跟梁大郎拉关系了。

吕娘子自思对局势看得分明,八、九品的小官她是真没印象的,道:“派个人盯几天,有什么事都盯出来了。”

“好。”

自吕娘子提醒之后,梁玉收拢自己院中使女,四大四小,她们又各有家人,没有家人也有熟人,往外扩出一张网来。梁玉不吝啬,记性又好,记得每个人的名字、特征、简历、生日等等,张口就来,贴心极了,人人都当自己是她放在心里的人。两个盯梢的人还是找得出来的。

梁玉就叫:“阿蛮。”

进来一个梳双鬟的使女,阿蛮皮肤白皙、口齿伶俐,进来便问:“三娘,您有事儿吩咐?”

“你有两个哥哥在外面?”

“是。”

“叫他们帮我盯两个人,不用刺探什么消息,只要记下他们什么时候出门、什么时候回家,家里是大是小、小穷是富,有没有妻儿……”全是基本状况,以及见过什么人、花过多少钱。挺简单。

阿蛮记下,轻手轻脚出去了。

梁玉就专等回报。

到了晚上,阿蛮进来,面色奇怪地道:“三娘,奴婢的哥哥去那地方,那家叫官兵围了。他们等到天擦黑,也不见有人来,不敢耽搁,叫我来回报。”

“什么?”这绝不是梁家的势力能办成的事,梁玉想了想,说,“知道了,你去取五百钱,给你的哥哥们,给他们道声辛苦。”

阿蛮致谢,回去找她的哥哥,想了想,又私下托她哥哥多盯两天。

却说梁玉听到这个消息,觉得不大对劲,又不知道哪里不对劲。想问吕娘子,吕娘子也是眉头深锁,过一时,吕娘子眉头解开了:“咱们知道的还是太少了!在外面的人还是不顶用!要是在朝里有个人能传消息就好了。”

而梁家这些男人们,只是散官,什么忙都帮不上。

梁玉道:“哥哥应该回来了,我去问问看。”

吕娘子道:“何必这样?去问问令堂,让令堂问他们。”

好主意!梁玉抬脚去了正房,梁满仓已经离开了,梁玉就问南氏:“阿娘,阿爹走了?”

“是啊,生气哩。这叫啥事儿啊?你……嗐,我就说他,当时你办的事儿那也不能叫错呀,他当时还说,亏得有你哩。要是镇不住六郎,谁知道他要学坏成什么样呢?”

“我不是说这个,明天我要进宫了,有啥要我捎的话不?”

“跟你姐说,家里给他丢人啦。”

“那刚才那事儿,家里去赔礼,有什么结果没有?四哥呢?回来了没?宫里问起来,我得怎么说呢?”

“你爹就是去听这个事儿的,哎,走,咱也听听去。”

梁玉与吕娘子一边一个扶着南氏,南氏一边走一边跟吕娘子说:“她先生,我这闺女,生下来是一等一的聪明伶俐,我总说,可惜投错了胎生在我们家,换个人家,她次了谁去?现在算是不委屈她啦,可惜先前穷呐!你看看,这些都是旧账,总要拿来烦人。我这闺女呀,委屈大了。”

吕娘子柔声细气地:“我与三娘很投缘,一定会尽心尽力的。”又说以前寄居过庵堂,过两天帮南氏请一尊菩萨回家来供着。南氏道:“那敢情是好!现在也算有几个钱了,她先生,要多少钱哩?不好叫你倒贴的。”

吕娘子笑道:“那里与我相熟,不必提钱。”

到了前奇,梁满仓正张大个嘴,看看大儿子再看看四儿子:“啥玩儿?抓起来了?这事不对啊!”

他虽是庄稼人出身,精明尽有,梁家不至于有这样的势力,这个判断是与梁玉一致的。看到老妻、女儿也到了,他说:“奇了怪了,那两个官儿,叫抓起来了!”

梁玉与吕娘子面面相觑,梁玉问道:“谁抓的?”

梁大郎道:“这个我倒是打听到了,是京兆尹下的令。”

梁玉就想,京兆尹是谁的人?是他自己想的,还是什么人授意的?在乡下人眼里,京兆尹就是个天大的官儿,但是到了京城才会知道,这个官不能说不重要,但是却很难做好,背后的事情太多了。

梁玉想不明白,别人就更想不明白了,只能叮嘱梁玉:“明天进宫好好赔小心,能打听就打听一下,这到底是咋回事哩?”

梁玉道:“好。”

这一天的晚饭吃得格外不是滋味,梁六郎没有出现,梁四郎虽然回来了,也跟鹌鹑似的不敢说话。整个梁家在梁满仓的眼皮子底下,就像一窝鹌鹑,扒完饭飞快地回房。南氏也不叫儿媳妇们伺候了,自回房念佛去。

梁玉回到房里,阿蛮又来了:“三娘,奴婢想了想,又叫哥哥们去盯了一下,您猜怎么着?还真有事那两处宅子,叫御史台贴了封条了。”

“御史台?不是京兆府?没有看错?”

“没有,还特特打听了一下,是御史台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