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连城轻轻摇了摇头,这些年谢瑜在家中十分得宠,以至于变得不知轻重,居然纵容自己的妈妈在府中做下这样的恶事,实在是难以饶恕。顾妈妈是一条性命,难道陌儿就不是吗?若是谁都学着谢瑜一般行事,那谢家真要乱套了。没有规矩不成方圆,疼爱不能溺爱,更不可以放纵。他叹息一声,道:“顾妈妈重责一百板子,若是到时她还活着,就请她的家人来领她回去。”
谢瑜一下子魂飘魄散,她尖声道:“一百大板,这样她还有命在吗?”
其中一个仆妇见状,立刻推开了谢瑜,顾妈妈一见到连谢瑜苦苦哀求都保不住自己,真是吓得够呛,眼珠都暴了出来,双手拼命地推搡,大张着嘴,喉咙中不停发出求饶之声。
谢瑜一时涕泪纵横,三魂七魄都飞了,眼见着顾妈妈的性命不保,她惊骇欲绝,竟然丝毫顾不得往日里的仪态,扑通一声软倒了下去,崩溃地大哭起来。原本坐在一边满怀同情之色看着她的二小姐谢柔站了起来,她向前走了两步,似乎又有一些忌惮,最终没有动弹。
谢瑜还是被一双手扶了起来,扶起她的人正是往日里并不喜欢谢瑜的五小姐谢春,谢春替谢瑜擦了眼泪,大声道:“顾妈妈杀了人,她是罪有应得,应当受到惩罚!我知道你现在心中充满了伤心,充满了愤怒,可是父亲不是说过吗,每一个人做错了事情都要付出代价的!你管教不严自己也有很多不是,现在大哥并没有怪责你,难道你还看不出他的苦心吗?”
谢瑜浑身一颤,她调过来头来,直视着谢春,哑声道:“可顾妈妈她……”
谢春向她摇了摇头,在谢家谢康河是最有权威的,可就算是他有的时候也拗不过大哥,既然谢连城已经下了决定,谁也不可能违逆。
谢瑜彻底感到绝望了,她哀切中带着愤怒的目光在每一个人脸上扫过,最终落在了江小楼的身上。瞬间,她的眼中燃烧着极端的恨意和愤怒,此刻她早已经忘记了顾妈妈,也忘记了自己的羞辱,她只恨不能冲上去把江小楼撕碎才好。她一定在嘲笑自己,从头到尾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瞧她唇边那得意的微笑,实在是可恶至极!谢瑜这样想着,眼睛里簇起团团火焰,却猛然扭过脸去,默然流泪,早已不复刚才的疯狂神情。
谢春松了一口气,以为她终于想开了。而这时候谢柔才走上来,扶住谢瑜道:“四妹不要再伤心了,先回去洗把脸,重新梳妆一下,不要在下人们面前失了体统。”
谢瑜不得不点了点头,只是神情之中还是难掩怨恨之意。
谢连城看在眼中,微微蹙眉。在他看来,四妹谢瑜虽然有些高傲清冷,倒算得上是一个真性情的人,可她的这份真性情不知不觉之中却变得很伤人,又伤己。希望经过这件事,她能够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不要重蹈覆辙。
此事到目前为止看似告一段落,可是谢连城在走出大厅的时候,却还是刻意缓了一步。直到江小楼缓步踱过来,才微笑道:“杀人者已经找到了,可是装神弄鬼的人你又准备如何处置?”
江小楼看到谢连城,笑容含蓄,意味深长:“谢家对待杀人者十分仁慈,我若是处置了那个装神弄鬼的,谢大少真的不会赶我出谢府吗?”
谢连城见她如此,不由叹气:“这些年我忙于外务,家中的事情一直无人料理,母亲一直对我说有一些牛鬼神蛇蹦得太过厉害,扰乱了谢家家风,也许江小姐的到来能够替我们正一正邪气。”星光漫天,银白的月却只在他光洁的面上留下一层微笑的影子,他说完便举步迈出了门口。
江小楼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牵了牵唇角,表情喜怒莫辨。
郦雪凝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走到她身侧,不由低声道:“这位谢大少爷还真是奇怪,明明知道你每次出手都很重,他还敢将这件事交给你来处理,当真是不怕你伤害他的姐妹吗?”
江小楼冷冷一笑道:“谢家人每个都各怀鬼胎,大公子看似清风朗月不染尘埃,其实心底最清楚不过了。”
郦雪凝若有所悟:“他是想要借你来整肃?”
江小楼淡淡一笑道:“我在这里住着总要有点贡献,既然现在大公子都开口了,这个鬼还是非捉不可的。”她说到这里,微微笑了起来,这笑容之中含了几丝狡黠,几丝冷漠,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第二天在用早膳的时候,江小楼主动提出昨天晚上她的院子又闹鬼了,所以希望伍淳风道长能够再一次登门,做一做法事,驱走院子里的怨气。
谢月蝶翅一般的睫毛煽动了一下:“可是这位道长已经接连做了两次法事都是毫无用处,说不准他的道行不够高深,要不要另外请人——”
谢香拿着丝帕掩唇娇俏一笑:“大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伍淳风道长可是城中有名的道士,法力高深救人无数,若非是陌儿死的太惨、冤屈太重,也不至于……”她的话说到这里,斜眸看了一眼原本谢瑜所坐的那个位置,此刻空空如也。
见成功吸引了众人目光,谢香轻咳一声,一派大家闺秀的仪态:“我觉得江小姐说的不错,道长再来做一次法,说不准这阴魂也就散了,毕竟现在咱们已经找到了真正的杀人凶手,不是吗?只是不知道这陌儿为什么还总是缠着江小姐,难道真的是八字不合?”
江小楼叹息道:“是呀,道长说我的八字太轻,这宅子风水太旺,我无论如何都压不住,所以才会招一些看不见的东西,这一次我请他来是专想让他在我的院子重新布置一下陈设,换个风水。”
按照道理说经过谢瑜一事,谢香自当心生警惕,可是她恨不能江小楼立刻搬出去,见对方上钩,便马上打定主意一定得抓住这个机会。
听到这里,王宝珍点点头道:“这样也好,只要江小姐你能安心,我们才能放心。”
当天下午,伍淳风就再一次来到了谢家,他脸上的伤留有瘀痕,看起来有一些可笑,神情却是极为肃穆。当别人问起他的伤究竟是怎么回事的时候,他只推说因为泄露天机太多,所以老天爷惩罚他,不许别人多问。
旁人瞧着他的模样,想笑又不敢笑,只能低下头去。伍淳风架起祭坛,一脸正气地站在旁边,他双目半合,嘴里大声念着咒语,一只手举着摇铃,另外一只手举着桃木剑,剑尖不断晃动,在虚空中比划着看不明白的符号。
谢家的诸位小姐除了谢瑜不在,其他都是一一在侧,在谢香的鼓动之下,她们也想瞧瞧这位道士是如何做法驱鬼的。按照道理来说,之前没有办法除掉陌儿的鬼魂,主要是因为她怨气太重不肯散去,但如今顾妈妈这个真凶已经罗网,陌儿总应该离去了。
事实上,谢香已经和伍淳风约好,这一回要在众人面前再次强调,江小楼若留在谢家,会祸害更多无辜之人,找借口驱逐她出去。此刻,谢香自以为得计,眼底散发着炙人的灼热明亮,简直是掩不住得意的神情。
众人正好奇望着,伍淳风突然将手中的摇铃往祭桌上重重一扣,双眼突然张开,金光四射:“是她,就是她!”他右手一指,笔直地朝向人群!
众人纷纷朝他的视线望去,只见到谢香正站在他所指的地方。谢香心头咯噔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就被两个小道士同时用绳索套住。
两人拉住绳索的各自一端将她牢牢捆住,旁边的婢女一阵惊吓。谢香站在那里,面上阵青阵白,怒斥道:“伍淳风你这是做什么,疯了吗!”
伍淳风是谢香请来的,他的目的正是要赶走江小楼,谁知此刻被绳索套住的却是他自己。伍淳风冷哼一声,桃木剑舞得虎虎生威,口中念念有词。
他口中的话众人听不明白,却又听到他大声呵道:“那鬼魂此刻就附在三小姐的身上,贫道正要做法将她除去,任何人不得打扰!若有违犯,会遭受灾厄,切记,切记!”
这一句话把原本想要上去解救谢香的几个婢女、仆妇,全都吓得呆住,她们愣愣地看着这一幕,手脚僵住,几乎忘记了反应。
伍淳风鼻吸口呼九次,随后一把托起桌上的香炉,在香炉中把黄符焚化,骤然一声呵斥道:“尘归尘、土归土,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一切鬼魂灰飞烟灭!”顿时间,一炉子香灰整个泼向谢香。谢香“啊”惨叫了一声,满头、满脸、满身都是香灰,她不停地咳嗽着,简直是气急败坏,怒到极致:“伍淳风,你眼睛瞎了吗,看清楚我是谁!”
而伍淳风却压根就没有理睬她,他眉头一扬,手中熟练地结起一个法咒,只见到原本桌子上的鸡血开始剧烈抖动,咕噜咕噜不停冒泡,拼命地像是要从碗里面跳出来。他手下不停,拿起桌上的鸡血,一扬手向谢香泼了过去。这一碗浓稠黏腻的鸡血立刻劈头盖脸地撒在了谢香白皙如玉的面孔上,她大声惨叫不已,睫毛上、头发上都变得血红一片,样子极为可怖。伍淳风手持摇铃在众人面前又摇又晃,喷水、撒香灰、泼鸡血又一一重复了三遍,谢香高声怒斥着,不停地惨叫着,她想要躲开,可是那两个小道士却死死扣住她,让她无法挣扎。
顷刻之间,她已满身是水和鸡血,脸上早已经被烂乎乎的血块涂抹的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谢月见状不好,大声道:“快放了三小姐,你们住手!快住手!你们这些人瞎了吗,还不快去救下她!”
谁也没敢动,大家都被这阵势吓得呆住了,哪怕是素来胆大的谢春,此刻也是目瞪口呆。
王宝珍闻讯赶来,远远就看到谢香浑身狼狈,大声惨叫。她惊得魂飞魄散,快步进了院子,大声道:“道长!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场的气氛像是一场严肃的闹剧,人人参与、人人震惊,压根就没有人理会王宝珍。而在这个时候,谢香已是满身狼狈,她呛得不停咳嗽,又是满脸鼻涕眼泪,原本那气焰嚣张的模样早已烟消云散了。
王宝珍一个眼色,四五名仆妇一起冲上去拦住,两名小道士都看向伍淳风。
伍淳风点头:“好,可以将她放下来了。”小道士这才松手,谢香一下子匍匐在地上,满面涕泪,狼狈至极。王宝珍这才快步过来,想要搀扶却压根下不去手,只能厉声吩咐身边两个婢女道:“还不快去把三小姐扶起来!”
婢女对视一眼,上去硬将谢香搀了起来,谢香满身被香灰和狗血弄得一塌糊涂,身子都软绵绵的,她见到王宝珍来了,不由失声大哭起来:“姨娘,你可要为我做主,那个道士他压根就是个——”她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随即猛然转头看向伍淳风。不,不对,不能说!如果从自己嘴巴里说出对方是个骗子的事实,那一切就都会被揭穿。
谢香胸膛里的火和怒互相攀附着,几乎要把自己烧起来,她看向了站在走廊上的江小楼,对方的脸上是一派温柔的笑意,眼底波澜不兴。
谢香不禁咬牙,如果此刻她要求王宝珍替自己作主,将这伍淳风审问一遍,伍淳风很可能会说出自己收买他要赶走江小楼的事,到时候事情就大大不妙了!谢香不是蠢人,她在极短的时间内早已经想清楚了,只是心头那一股愤恨之气压不下,脸色忽青忽白,变得十分狰狞。
整个院子里寂静的几乎连呼吸都不闻,就在僵持之间,伍淳风大步走上前来,对着王宝珍道:“这院子里的鬼魂我已经驱逐干净了,从此之后再也不会有冤鬼作祟。至于三小姐,刚才那鬼魂被我逼出来,一时逃不出去,就附在了她身上,好在我一番作法才救了小姐的性命,终究得罪了。”
王宝珍闻言,不由看向谢香,露出征询的神情。
现在不能发作,一定要忍住,谢香忍着忍着几乎把牙齿咬出血来,浑身发颤,好半晌才沙哑着嗓子开口道:“就在刚才我还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神志不清,幸好道长及时伸出援手,否则我真有性命之忧。”说到这里,她几乎把伍淳风恨到了骨子里。
伍淳风则满面虚怀若谷,压根就没有丝毫心虚之意,如果今天他按照谢香所说的做,等于彻底得罪了江小楼。谢香固然不好惹,可江小楼却是个女疯子,什么事情都办得出来,他当然会自己衡量。
谢香胸口不住起伏,发髻上的钗环轻微抖动着,像是在强忍怒气。走的时候,偏巧身子发软,竟然在门槛上不小心绊了一跤,整个人狼狈地趴在了地上,引起了身后的婢女、妈妈们一阵窃笑。谢香又急又怒,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可是却没有法子,只能怒喝一声:“还不扶我起来!”随后便在婢女的搀扶下,急匆匆地回去了。
等到平静的院子恢复如常,郦雪凝才忍不住笑出声:“小楼,你这样做也实在是太缺德了。”
江小楼嫣然一笑:“对付非常之人,自然要用非常手段,我只是以彼之道还之彼身罢了,并没有过度的为难她。她若是识趣,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来招惹我,否则的话,下一回就不会这样简单了。”
郦雪凝唇际是浅淡温柔的笑容:“只怕她不会那么容易死心。”
江小楼眼睛眨了眨,笑容含着明亮的光辉:“雪凝你也太过多虑了,我既然敢这样做就不怕她来报复。相反我正闲得恨,巴不得有人来给我练练手。”
郦雪凝不由不佩服江小楼,虽然谢连城将此事交给了她全权处理,但她不可以下手太重,这样会伤了谢家人的心,也不可以下手太轻,那样对谢香没有丝毫的警示作用。今天谢香在众人面前丢了大脸,却又不得不承认伍淳风是一个有高深道法的人,想必憋了一肚子火,没有什么能让一个装神弄鬼的人自食恶果更有意思了。
谢连城正在他的书房里看帐本,怀安快步走了进来,绘生绘色地将画楼里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谢连城手中的帐本一顿,疏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发出幽谭般的光泽:“三妹妹就这样算了吗?”
“是,三小姐满身都是鸡血,还不停的说道长是如何灵验,那模样别提多可笑了!奴才在谢府这么多年,素来看见三小姐春风得意、嚣张跋扈的模样,还从来没有见到她如此狼狈,真是……真是笑的人牙都掉光了!”他这样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刻住了口,悄悄看向了谢连城。
事实上这个家中喜欢谢香的人并不多,因为她对下人十分的刻薄,而对于家里的其他主人,她却是用尽了一切的方法去谄媚。这样一个人根本得不到众人真心的尊敬和爱护,所以怀安不自觉就把心里话都倒豆子一般说全乎了。
谢连城并没有生气,他眼中的光彩骤起,潋滟着深深的笑意:“三妹这种个性,如果再不教训一下,迟早要闯出大祸来,如今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对她是好事。”
怀安悄悄松了一口气,又小声地道:“大少爷,四小姐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了,您真的不见她吗?”
谢连城看了一下屋子里的沙漏,谢瑜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已经足足站了两个时辰。此刻阳光直直照在院子里,想必她已经站不住了。他又翻开了一页账本:“去请四小姐进来吧。”
怀安出去吩咐了一声,便立刻回转来替谢连城研磨,眼睛还滴溜溜的转着。谢连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抬眸道:“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
怀安笑道:“奴才是替大少爷开心。”
谢连城清俊的容颜浮现起一丝惊讶:“我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吗?”
怀安忍不住道:“自从江小姐来到咱们府上,大少爷的心情似乎很好。”
谢连城英挺的轮廓半明半暗,目光瞬间变得冷淡:“若是再让我听到你说这样混帐的话,就收拾铺盖卷回家去吧。”
怀安没想到一句话惹怒了大少爷,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话音刚落,就见到门外迈进一只脚来,绣着清雅荷叶的绣鞋,雪青色的罗裙,谢瑜从阳光里走了进来。
她是被丫鬟扶进来的,摇摇晃晃眼神恍惚,脸孔有一种类似于瓷器一般半透明的色彩。
谢连城只是坐着,目光平静无波地望向他。
她走到屋中,突然推开了丫鬟,冷声道:“出去!”丫鬟不敢多言,悄悄退了下去。她自己一步步向谢连城走来,待走到他跟前的时候,她忽然笔直地跪倒下去。
怀安吓了一跳,震惊地转头看向谢连城。
谢瑜半边身体攀上他的膝,纤长的脖子如同一只垂死的天鹅,悲哀地说着:“大哥,我错了!请你原谅我!”她这样说话的时候,宽大的袖轻轻滑落在手肘之上,露出雪白的一段肌肤。
目光皎洁如月,身躯绵软如蛇,一个往日里十分清高冷艳的女子,此刻露出如此楚楚可怜的神情,换了任何一个人都难免会动摇。
他不喜欢这样匍匐在地,作出悲伤姿态的女子,不论这种姿态是真是假,他都不喜。谢连城在眼波深处划过一道不耐,目光虽然温和却有几丝冰凉,谢瑜被那目光看的心头一震,连忙低声道:“大哥,我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自幼失去母亲,是父亲将我送到谢家抚养长大。在我的心中,世上最重要的人就是大哥你——现在人人都说是我指使顾妈妈杀了陌儿,我心里真的是很难受,更怕你信了这种无稽之谈。大哥,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是知道我的,我怎么会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求你信我,我真的没有这样做啊——”她一边哭,一边把脸埋在他膝盖上,又伸出一只手仅仅抓住他的袖口,握的那么紧,紧到连自己的身体都微微发起抖来。
谢连城看着她,此刻他真的很难想象原本那个活泼可爱的四小姐为何会变成一个这样的人。顾妈妈和陌儿又有何仇怨,若非是她的指令,顾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做。口口声声承认自己错了,事实上压根就是在推脱过错,这样的谢瑜真的是他疼爱的妹妹吗?他想了想,将谢瑜拖了起来,声音却比刚才冷漠了几分,眸光如雪:“四妹,世上对你最好的人是父亲,你却说我才是最重要的,这是不恰当而且不合礼的。我希望,从今天开始你能够好好想想大哥那样做的理由。”
谢瑜望着他,看见谢连城那两汪潭水似的眼睛里几乎能够倒影出自己的面容,却完全像是看不见她的楚楚可怜,实在是压抑不住怒气和酸意:“大哥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相信江小楼,她又算是什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谢连城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那双暗黑的眸子中,失望一闪而过,口中冷淡道:“我们每一个人都会不由自主犯错,可是如果犯错了却还是认识不到,一心把自己的错误怪罪在别人的身上。这样的人,怎么值得他人原谅?”
怀安被骇的噤若寒蝉,谢连城眉宇间神色宛如出了鞘的刀剑,这样的大少爷是极为少见的。
谢瑜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哀婉凄绝到了极致:“大哥,江小楼才和你相处多久,为什么连你都要这样护着她?咱们之间这么多年的情分,难道我真的不如她吗?”
谢连城听她问得十分奇怪,他是何等聪明之人,转念一想立刻明白过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手劲大的让她腕骨格格作响:“那一日父亲和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
谢瑜却压根不在意那种疼痛,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她一把扑进他的怀里并把脸深深埋进去:“大哥,不要娶那个女人,她哪里都配不上你!我不喜欢她,我不喜欢她!”她如此尖锐而且直接地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令谢连城瞬间明悟过来,他猛然将她推开,脸上的神色如罩冰霜:“谢瑜!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
这一句话如同晴空霹雳,将谢瑜一下子骂醒了。是,无论如何她不能让谢连城察觉到自己的心意,那样一来他只会百倍、千倍的厌恶自己。
她还要在谢家留下去,还要想方设法陪伴在大哥的身边,想到这里,她不得不睁大一双美丽的眼睛,任由漆黑的瞳仁流下晶莹的泪水,哀声道:“我……我只是说,为什么从她进府,你们都只疼她而从不关心我呢?我才是谢家的女儿,大家不都是这样认为的吗?我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你们对她的宠爱会远胜于我,到那个时候我又该怎么办?”
谢连城平静地望着她,似审视似观察,语气听不出任何情绪:“江小姐只是借住在谢府上,你却是谢府的主人,为什么不能拿出一点待客的模样,偏偏要这样无理的对待客百度搜|索“六夜言情”看最新章节人。这是父亲教你的待客之道吗?你如此作态,他回来也会对你感到失望的。你仔细想想,如果此事传扬出去,你将来还怎么嫁人?指使身边的妈妈去杀死贴身丫头,这是大家闺秀应该做的事情吗?你真的太让哥哥失望了。”他这样说着,已经站起身来,任由谢瑜滑落到地上,神色冰凉:“从今往后,如果你不能改正自己的错误,就再也不要叫我大哥了。还有,我不希望听见你再诋毁江小姐,她只是府中的客人,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不应该为了自己的狭隘心肠迁怒于她。”
谢瑜心里千头万绪,堵得几欲吐血。低头想了一会儿,最终她微笑着抬起头来,仰面向他,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愧疚和悔恨:“大哥,都是我的不是,是我心胸太过狭窄,所以才会记恨江小楼,其实她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子。我向你保证,从今以后一定和她好好相处,绝对不会再做出让大哥你失望的事情来。”说着她膝盖向前挪动一步,嘴唇犹自发颤,慢慢地才发出声音:“如此,大哥你能原谅我吗?”
谢连城正要开口,却又听人禀报道:“大少爷,江小姐求见。”听到这一声,谢瑜一双清凛凛的眼睛猛然如同毒箭一般射向了门口。
接着,她听见谢连城淡淡道:“今天我们的谈话就到这里,你先回去,我还有事要办。”听到这样一句话,谢瑜的心猛然沉了下去,她从未有一刻像今天这样痛恨江小楼,大哥对这个江小楼格外的好,格外的温柔,甚至远胜于她。尽管他从来不承认,可他说起那个女人,竟然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这让她如何甘心,如何能够忍受?江小楼不但不能在谢府留下去,连她这条性命都断然不能再留!
江小楼和谢瑜擦身而过的时候,谢瑜忽然转头,一瞬不瞬地直视着她,笑容寒彻入骨:“江小楼,这件事你办的很好,真的很好。”
小蝶被那眼神看着,陡然就惊出一身冷汗。
------题外话------
编辑:8月4号,我等着看,古井般的双眸,倾国倾城的容颜O(∩_∩)O
小秦:看你得意的样子
编辑:这是期待的笑容
小秦:看我眼眸如刀,摄人心魂
编辑:啊~我中刀了
我不行了……(伸长手)
倒下
闭幕,谢谢!
居然有无数人盼望谢家姐妹被咔嚓,人家不过是犯了点小错你们就要咔嚓,还木有点人性了,简直是令人发指。
第65章 再见秦思
从谢连城的书房出来,一路回了画楼,小蝶还有些心有余悸:“小姐,谢四小姐眼神好可怕。”
江小楼看她一眼,笑道:“胆小的丫头,真没出息。”
话音刚落,她已经瞧见走廊尽头不经意间露出一只尖尖的绣鞋。
江小楼微笑着向小蝶招了招手,在她耳边耳语数句,指了指那双鞋。小蝶狡黠地一笑,领命而去,江小楼则径直进了屋子。
半个时辰后,小蝶满面笑容地进来,道:“小姐,一切都准备好了。”
“去叫那丫头来吧。”
不一会儿,小蝶便带了箐箐进来,箐箐未语先笑:“奴婢见过小姐。”
箐箐平日里嘴巴跟抹了蜜一样,手脚又很勤快,在院子里混得如鱼得水,哪怕是江小楼面前也很有几分体面。江小楼看着她,也不叫站起,只是坐着慢慢饮茶,若有所思的模样,直到半盏茶喝完了,才轻轻放下茶盏,道:“绑起来!”
箐箐心头一沉,不敢置信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奴婢不知道所犯何事——”
小蝶一挥手,立刻有四个粗壮婆子上前将箐箐捆得结结实实,箐箐知道大事不妙,惊慌失措:“小姐,您要惩罚奴婢,也得有个由头啊!”
江小楼笑容依旧,却如冰封的湖泊没有半点温热,道:“箐箐,进了我的院子,我便把你当自己人,为什么要背叛我,这可真是太伤我的心了。”
江小楼虽然和风细雨,笑意却不达眼底,声音里含着冰冷,字字句句戳人心口,箐箐原本就做了亏心事,早已心慌意乱,但这种情况下也只好抵死不认,立刻大呼道:“奴婢冤枉,奴婢冤枉啊!小姐,奴婢对您忠心耿耿,任劳任怨,您可不要听信了别人谗言就这样对待奴婢!”
小蝶最恨这等背信弃义之人,不由凶巴巴地跑上去,啪地给了一个耳光,脸色沉沉地道:“小姐对你是何等的好,你纵然不说忠心耿耿,也不该跟着别人来谋害小姐!跟你一个屋子的丫头说半夜起来你总是不在,我且问你,最近这段时日每天夜里三更,你是不是穿了白衣到处装神弄鬼!”
箐箐心中无比惊惶,从三小姐被泼了一身鸡血后她便有了警惕,谁知对方竟然真的查起此事,当下面如土色,把心一横,道:“小姐怀疑奴婢,原来是为了此事,奴婢从小便有夜游症的毛病,想是有时候噩梦魇着了才出去乱跑,若是小姐不信,大可以去问问守门的妈妈,看奴婢是不是撒谎!”
她敢这么说,自然是和守门的妈妈串通好了,小蝶心头恼恨这丫头犯了错死不悔改,居然还言之凿凿,夜游症,亏她想得出!不由道:“小姐,这丫头一定再撒谎!”
谁知江小楼却笑道:“哦,原来是夜游症,想不到你年纪不大,竟然得了这种毛病,一定很痛苦吧,说起来还是我这个小姐失察,错怪你了。”
箐箐以为平安过关,厚颜无耻地道:“小姐言重了,奴婢素来一心为主子,只求主子不要摒弃奴婢就好。”
小蝶急了,道:“小姐,您怎么能相信这丫头!”
江小楼笑容如春日里的煦风,沁人心脾:“小蝶,瞧你说的,箐箐素来做事认真,我也是看在眼里的,昨天的事情想来是一场误会。”
小蝶急得不行,眼睛都红了:“小姐!您……”她心里不免担心,小姐到底是心肠软,三言两语就信了这丫头的说辞。
在无人要她起来的情况下,箐箐便欢天喜地地爬了起来,笑嘻嘻地道:“小姐,您果真是蕙质兰心,聪明睿智,奴婢一定好好服侍,这就先退下了。”
没有主子的吩咐,她竟然自动自发地起身退下,还真是个大胆妄为的丫头,想来是自己一向温和,让她以为有机可趁,蹬鼻子上脸,果然不知死活。江小楼明知道这一点,却是不动声色。
箐箐还没走到门口,就已经被四个粗使妈妈拦住了,她吃了一惊,转头道:“小姐,您不是已经原谅奴婢了吗?”
“这是自然的,你又没有犯错,何必要我原谅。”江小楼语态悠闲,一双眼睛漆黑如玉,却是淡淡闪着寒芒,“只是有病就要治,这夜游症可不是小毛病,我从前在太吴先生那儿学过一个方子,专门治疗夜游症的,今天给你试一试,也不枉费你对我一片忠心。”
箐箐敏锐地察觉出了不对,连忙道:“小姐,不必,不必!奴婢自行回去看大夫吃药就是,怎好劳烦您……”
谁知四名妈妈在小蝶示意下联手压住了箐箐,江小楼轻声细语道:“小蝶,都准备好了吧,这病不能拖,得好好治一治!”
小蝶终于大为欢喜起来,清脆地应了一声是,立刻命四个妈妈绑住了箐箐的手脚,然后用绳索将她的袖口裤脚全部扎紧了。这四个妈妈并非谢家人,而是江小楼特意从外面买进来的,当然全听她的号令。箐箐惊骇不已,刚要开口却被一块帕子捂住了嘴巴,一个妈妈从早已备好的麻袋中用铁钩取出一条长长的蛇,在箐箐惊骇的目光中将蛇放入了她的领口,紧接着用铁钩在箐箐身上敲敲打打。
那蛇因为疼痛开始在箐箐身上到处游走,不时咬上一口,直把她身上皮肤咬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箐箐拼命挣扎,在地上扭动着,碾压着,想要将蛇压死,可惜她的动作再快也没有蛇窜得快,不由痛得锥心裂肺,呜呜求饶。
饶是四个妈妈见多识广,也不禁被江小楼的这一出辣手吓得面无人色。
江小楼静静望着箐箐,软弱的人永远只会被人欺辱,自己并无伤人之心,对方就已经坐不住了,抢先给自己一个下马威,那她也只好送点礼物回敬一下。有来有往,才更有趣。
“先停下吧。”江小楼又等了半盏茶的功夫,直到箐箐几乎昏死过去,才淡淡开了口。
一个妈妈立刻上前,用铁钩将箐箐身上的蛇勾了出来,暂且放进袋子里。箐箐奄奄一息倒在地上,眉眼生出无限恐惧,哀戚求饶:“小姐,奴婢知错了,求小姐手下留情!”
江小楼笑了笑:“病好了吗?”
箐箐有一种本能的恐惧升起,她没有想到一贯好糊弄的江小楼竟然如此心狠手辣,当下叩头不止:“奴婢知错了,奴婢没有病,一切都是奴婢说谎!”
江小楼不动声色,道:“我问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半句谎话——刚才那一条可是无毒的菜蛇,最多不过伤些皮肉,若是你病还未好,我便让人换上七步蛇,想必药效更好。♀神医王妃有点狂蛇吃了你的肉,我再把它拿来炖汤,你喝下去可是真正的大补。”
那不等于是吃自己的肉!箐箐面无人色,浑身瑟瑟发抖,只觉得身上伤口痛彻心扉:“奴婢知错,奴婢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每天三更去了何处?”
“奴婢……”箐箐支支吾吾,抬眼却瞧见那袋子里有物体鼓动了一下,她顿时浑身发毛,立刻道:“奴婢是……”剩余的话就哽在嗓子里。
“哦,原来你还嫌菜蛇不够味,真是妙极。”江小楼笑着,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嘲讽。
箐箐惊得浑身发抖,道:“奴婢知错!是三小姐让奴婢装成鬼魂……”
江小楼一时忍住冷笑,道:“你还真是个好丫头,如此矜矜业业。”
箐箐强忍住心头恐惧,道:“是……三小姐许了奴婢一百两银子。”
当时箐箐左思右想,终究忍不住诱惑还是答应了,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江小楼竟然没能被赶出去,惊惧之余立刻去和守门的妈妈套了口供,千方百计想好了对策。所谓夜游症一说,换了旁人未必相信,可江小楼这种和气的主子骗一骗又有何难!万万没想到她雷厉风行,手段毒辣,竟然三言两语就把她逼得无路可走,她惊恐不安地把头磕得震天响:“奴婢知错,求小姐看在初犯,饶奴婢一条性命!”
江小楼恰好坐在阳光的暗影中,静静笑了,似一朵盛开的花,洁白而清艳:“是啊,我也很想饶了你……”
她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对别人说话。这时候却有人进来禀报:“江小姐,老爷请您立刻去花厅。”
江小楼看了箐箐一眼,淡淡道:“现在就是你表忠心的机会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箐箐低下头去,忍不住牙齿害怕得格格作响:“是。”
来到大厅,谢康河满面寒霜地坐着,王宝珍在一旁柔声劝慰,谢月谢柔几人坐在一边默然不语,谢瑜柔柔弱弱地陪着,眼神极为平静。
江小楼上前行礼:“谢伯父,你回来了。”
谢康河看见她才收敛了怒气,和颜悦色道:“小楼,坐下吧。”
谢瑜眼神带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等江小楼看过去的时候,她却别过了脸。
谢康河冷冷地看着谢瑜道:“瑜儿,你可知道错?”
谢瑜心头一颤,咬住嘴唇,眼泪潸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