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下这是在夸我?”
“除非我去。”长陵一字一顿道:“否则你在武林大会上,是找不到对手的。”
徐来风一怔,这话要换成是别人来说, 必定会被当成是逃命的诡辩,但他才与此人对过手,听到此言却不意外,只道:“既得高视,何不现下就一较高下?”
“惭愧。”长陵一手负在背后,悄无声息的攒着内息,“我受了点伤,能使的内力实在有限,方才不过用了三成,现下便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睛眨也不眨的将五成说成了三成,可以说初步迈入吹嘘界的大门了。
徐来风被“三成”撼住了一瞬,很快便反应了过来,“阁下是想与我约战武林大会?”
长陵挑了挑眉梢,“徐岛主若想趁现在就将我铲除,那么,不妨动手试试。”
徐来风笑了一下,“这话锋一转的,现下若是不肯放过你,倒还显得是我乘人之危了。”说着,他放下手,做出了罢手的姿态。
“好。”徐来风道:“既要约战,还请阁下能以示真容,否则,到了武林大会,又岂知哪个是你?”
见他一口答应,长陵倒是有些意外,只是摘下面巾却是万万不能,“我既蒙面,当是不愿透露身份,到武林大会之日,自会暗示。”
“那我恐怕就不能如阁下的愿了……”听得此言,长陵体内积蓄已久的内力正要迸发,但见徐来风伸出一根指头道:“除非,你给我一句暗语,或是手势……”
长陵:“……”
话音未落,长陵耳根一动,一股仿若移山倒海之力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们身后,徐来风蓦地一甩袖子,汹涌一掌毫不犹豫的推了回去,两掌骤然交抵,他才看清这背后突袭之人竟然是刚才在屋顶上被三围一的另一个黑衣人。
也不知这人是如何脱的身,又是如何追至此处,单是这一对掌带出的黏糊劲,就跟一头能缠着人的章鱼爪似的,令他一时之间想撤手都撤不来。徐来风没来得及道一句“我和那位握手言和了”,就见那黑衣人将一柄匕首往前一掷道:“捅他!”
长陵接过匕首,愣了一愣,那黑衣人好像自己的身子也僵着,无法动手,只催促道:“我撑不了太久,快!”
徐来风被这节奏吓出了一脑门的热汗,“不带这么玩……”
“的”字未出口,他眼前一黑,整个人瘫倒在地。
长陵蹲下身,伸手从他怀中掏出那半柄折扇,黑衣人看她只是把徐来风敲晕了,问道:“不杀他?就不怕过后被他认出来?”
“我不喜欢背后捅人刀子。”长陵将那匕首抛还给那黑衣人,瞥了他一眼,“这么说来,你认出我了?”
那黑衣人走到边上那家铺门边,将那柄短剑拔了出来,平平开口道:“这剑是我弟的,而我弟根本不会用短剑。”
“……”短剑是她临出门前顺手捎上的,现在一看,才想起来是前几日符宴旸黏着她学武的时候带去的。
长陵定了定神,“是你?”
黑衣人扯下面罩,露出清隽的面庞来,“嗯,是我。”
“你怎么会在这儿……”不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符宴归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噤声,待听清是荆府追出来的人马,对长陵道:“要不要挪个地说话?”
符宴归右臂受了刀伤,伤口颇深,用衣带紧紧的扎了好几层仍在渗血,这城郊地处偏僻,就着湖边草地摸了一路也没看到什么能止血的草药,长陵走累了,靠着树边坐下道:“我看你还是赶紧回去疗伤吧。”
“荆将军已派出宿卫全城搜人,现在要是回去,怕是还没回到府里就会被拦下,”符宴归在湖边就地一坐,“待天亮时还找不到人,他自会收队。”
“为什么?”
“我想,他应该会急着上朝,好看看有谁缺了席……”符宴归又撕了两条布带往胳膊上裹去,“天亮前,便会有人把朝服送来,我直接进宫便是。”
长陵静静的看着符宴归片刻,缓缓开口道:“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看出来什么?”
“我不是荆南絮。”
在屋顶时,他第一时间就看到了她的佩剑,正常人的认知之中哪有父亲会伤害女儿的道理?而他第一反应是让她先走,可见他很清楚她是不能留下的。
“羌水初遇时,你晕倒了,那时我就看出来了。”符宴归淡淡道:“你脸上没有易容、也没有换皮的痕迹,怎么可能会是南絮。”
长陵:“你既然早就看出来了,为何始终没有说破?”
“最初只是好奇,一个能徒手杀死五毒门主的女子究竟是什么来路,我以为只要错认下去,你会找机会逃走,到时再派人暗中跟踪,答案自能揭晓……谁知你就这么随我来了金陵,不瞒姑娘,我一度还怀疑过你是为我而来的……只是没有想到,你转眼就去了荆府。”符宴归转眸看向长陵,“想来,你本就是冲着荆无畏而去的。”
长陵露出两分震惊的神色——不惊是不可能的,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小心,哪知自己每步脚印都无声无息的落在别人的眼皮子底下,此人城府之深,确是令人不寒而栗。
“可你并没有揭穿我,还处处维护于我,今夜你甚至亲自夜探将军府。”越是如临大敌,长陵的脑子反倒清晰了起来,“你与荆无畏的关系也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和睦吧。”
符宴归闻言,深深凝视着长陵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看错人?
长陵眉头微微一蹙,只听他道:“我们合作吧,除掉荆无畏。”
此时湖边雾气未散,银色的月斜洒而下,落在符宴归半张脸上,端有些高深莫测。长陵怔住了,问:“你贵为当朝丞相,深得皇帝的器重,武功也十分高强,你想对付荆无畏,何必找我?”
“荆将军手握东夏兵马大权,便是皇上也要时时看他的脸色行事,欲要将其铲除,又岂是得圣恩宠就能轻易做得到的?”符宴归道:“但是你不同,你是荆无畏的‘女儿’,而他现在又迫切的需要你这个‘女儿’助他成事,所以,你是最好的合作对象。”
“需要我?”长陵没听明白,“为什么?”
符宴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反问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是否愿意合作?”
“你都不知道我是谁,就敢信我?”
“敌人的敌人就可以是朋友,”符宴归道:“只要目的相同,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长陵眸光微微一闪。
眼力、胆识皆是过人且看上去足够坦白……确实是个不错的合作对象,只可惜……
“我从不与人合作,”长陵站起身来,“符相的好意,我心领了。”
“你是为了查出那半柄折扇的下落接近的荆无畏,还是……”符宴归突然问:“你与他有仇,想要夺取他的性命?”
长陵看了他一眼,“什么理由,很重要么?”
“若是前者,凭你一己之力,是查不出来的。”符宴归也站起身来,“如果是后者……荆无畏敢把一个五毒门的女儿接回家中,若毫无防备之心,便不是他的作风。纵是姑娘武功不俗,可有想过他死之后荆家兵权由何人接手?荆灿此人之毒辣,比之荆无畏有过之而无不及,除非姑娘已经做好了得手之后立即逃亡东夏的准备,否则,我奉劝姑娘切莫鲁莽行事。”
“这话算是忠告?”
他微微一笑,“不,我只是不愿意失去一个绝佳的合作伙伴。”
长陵不以为意,“敢问符相一句,你又为何想要除掉荆无畏?”
“若姑娘愿意协作,我当然可以据实相告。”
长陵“哦”了一声,“那还是免了吧。”
她走出几步,听到符宴归在她身后道:“长亭姑娘可以慢慢考虑,我等你的消息。”
*****
荆府因为刚才那一出事故乱成了一锅粥,府内的丫鬟、侍从来回奔走,吓得不可开交。
是以,长陵从北厢后墙翻身而入,再装作是被惊醒出现在院落的样子,也没有引人怀疑,恰好薛宁玉来了一趟,看长陵一脸不知所以然,忙解释道:“府里进了贼人,已经逃出去了,你爹正派人前去追捕,你赶紧回屋去,天亮之前就不要随便出来了。”
长陵回到屋中,耐心地贴在门后等了一会儿,听到薛宁玉一行人脚步远去,这才栓上闩,回到床帐内掏出那半柄折扇仔细端详。
从扇面的撕痕来看,应是被对半撕开,扇钉微微弯曲,而扇骨未散,看上去像是有人从中一下拗成两截,确实仿的惟妙惟肖——扇面上提着两句诗词:北阁闻钟磬,南邻松柏香,拂晓落潭水,涧中白若纷。
长陵看了三遍,以她有限的文才造诣,实在没瞧出这诗除了讲山讲水,还有什么玄机。
越家的伍润的徒弟?她从小到大,别说没见过“祖师爷”的灵牌,就是听都未曾听闻……荆无畏该不会是为了忽悠那几个头脑简单的武二代,胡编乱造弄了个假折扇吧?
但是大哥将半柄折扇托付给叶麒又确有其事……
徐来风的那一段推断,倒是值得推敲——倘若当年付流景害她,只是为了报仇,那么他连同沈曜一起谋算大哥,极可能是为了得到那半柄折扇——只是大哥在临终之际非要叶麒将那折扇交给付流景,这又是何缘故?
长陵伸指掐了掐眉心,又开始细细琢磨起今夜所发生的事来。
符宴归提出所谓的“合作”,她自然没有放在心上,但如他所言,荆无畏身边高手如云,在没有周全的计策之前,确实不该轻举妄动。更何况……越家的旧物都给他藏起来了,关于伍润的传闻,还有他背后那些盘根错节,都与昔日的越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要是……她能把这些要物找出来,或许有些疑问也就迎刃而解了。
长陵掀开折扇,纠结的脑仁发疼,心想:要是叶麒在这儿就好了。
念头一起,她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什么时候她竟会想着依赖那个不靠谱的病秧子了?
她默默念叨了一句“身娇肉贵的小侯爷碰不得”,摇了摇头,将半柄折扇藏好之后,趁天亮之前咪了一小觉。
三日之后,长陵骑着马收拾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就去了清城院——虽说金陵本地的贵公子可以选择回家,但要是愿意依旧会给安排休息的寝室。
为防再遇到昨夜那种境况,彻夜不归的时候,她还能找个托辞说是留宿院校,也省得荆无畏怀疑。
清城院提供给士院生的寝屋格外宽敞,屋内两头各摆着一桌一椅一床一柜,当中还十分贴心的搁着一道拉帘——万一和同屋舍友不对付,将帘子一拉就眼不见为净了。
长陵刚把衣物挂好,就听到身后有人道:“怎么是你?”
一扭头,见方大美人出现在门边,身后两个小厮扛着一大裹包袱怎么摆弄都挤进不了门,“小姐,这儿的门也太小了吧。”
方烛伊往回瞪了一眼,望向长陵道:“想不到你也会搬到这儿来住。”
“这样睡觉的时间就多了。”
方烛伊嘴角一抽,道:“舅舅是为了让你参加武试才进的清城院么?”
“他只是让我来打发时间的。”
“那你呢?你是为了打发时间来的么?”
“不是。”长陵说完这两个字将围帘一拉,“换衣服,方小姐请自便。”
“……”从小冷惯的大美人有一天遇到了比自己更冷的美人时,第一次体会到了硬把话咽回肚里是个什么感受。
清城院的武学课共有七门,文课之中分为兵法、武德两课,而武艺课则有基础武艺、兵器课、骑射课以及内功修习课,另外还有一门礼乐课——就是弹弹琴吹吹笛子什么的,至于为何要武生学乐,据说是舒老头儿新添加的,他成日看着这一帮子学生满脑子打打杀杀,便想着待到傍晚,就着夕阳西下时用优美的韵律陶冶一下他们的情操,削一削他们的戾气。
只可惜,开学的第一日,礼乐课的老师就旷课了——贺小侯爷一整日不见人影,舒老头儿满院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人,等贺府的随从赶来递请假函时,天差不多也黑了。
不通乐理的舒老头儿气的胡子都吹到了天上,只好拉来墨川表演了一段棒槌锤大鼓,震的新生们心潮汹涌,恨不得提起剑来再打三百回合。
没有人关心贺小侯爷去了哪儿,在大家看来,贺侯来清城院本来就是玩票的,出不出现都没所谓。
倒是长陵,她心神不宁的虚晃了一整日,听说叶麒告假,不由奇了怪了——这病秧子之前说过,来清城院是为了见她,现在影子都没有,总不会是听说自己不是长陵本人,就潇潇洒洒的甩手而去了吧?
长陵越想可能性越大,胳膊一垂,手中的筷子生生在饭桌上扎了个洞,惹得同桌几位正想抢肉的学生默默收回了筷子。
*****
与此同时,被某人“惦记”的病秧子正在几百里之外的溪镇,从一间农舍缓缓踱步而出,不知前一刻经历了什么,竟是连路都走不利索了,七叔忙快前一步将他扶住,“侯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