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人和一个孩子计较,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或许站在大皇子背后的那个人也正是这样想的,才会让这话从一个孩子的口里说出来。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大晋的长公主远偏就固执的要同一个孩子计较。
连座上的天子也觉得尴尬,可大殿中一片鸦雀无声,面对长公主如此较真的态度,没有人敢出来打圆场,或是轻易的说一句话。
大皇子的眼眶里都泛起了泪光,俨然是快要支撑不住了。
就在长乐以为他下一刻将要转身扑进她母妃的怀里嘤嘤而泣时,一直端坐不动的宸妃终于起身,现出一脸无辜的笑道:“无论是大皇子,还是臣妾,自然都是关心长公主的,只是这孩子过于心切,竟就这么当着众人说出来了,当然,所谓童言无忌,长公主和圣上也无妨考虑些许,毕竟这于我们两国都有益。”
偏就在这时,那不明真相的吐蕃王子也站了起来,拱手道:“输了就是输了,既然已经答应了在木桩上比武,就表示接受了比武的所有条件,在下输得心服口服,这并没有什么不公平的。”
这话犹如当众给了宸妃一个响亮的耳光,顿时她脸上的颜色都变了。
她举起酒盏,尴尬道:“既然如此,是臣妾和大皇子失礼了,如今便以这一杯酒赔罪。”
说罢,她饮了手中的那一盏酒,才算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来。
天子正觉方才的事情闹得有些不快,对于宸妃试图化解的行为很是满意,于是端起酒盏对长乐道:“宸妃说得没错,皇姐就莫要同一个小孩子计较了。”
说着,他更是高举酒盏对众人道:“来,让我们一起饮了这杯酒,为了我们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为了两国的友谊长存!”
在天子的呼吁之下,众人高举酒杯,原本显得过于凝滞的气氛又恢复了热烈。
丝竹再起,胡姬又跳起了一只更加让人炫目的舞蹈。
就在所有人都将酒盏举至唇边,欲仰头饮尽的时候,一阵尖叫声却盖过了乐声,如同一个惊雷炸响在大殿之中。
“老鼠!大殿里怎么会有老鼠?”皇后花容失色的从座席上跳开,同时把手里的酒盏摔在了地上。
她整个人跌坐在地,恐惧的拼命往后缩,而坐在她附近的那些嫔妃们也在听说有老鼠之后吓得乱作一团。
天子不知出了何事,立刻皱起眉宇催促身边的宦臣道:“怎么回事?快去看看!”
那宦臣领了命,连忙到席间查看。
众人的目光也追随着他来到皇后就坐的地方。
宦臣小心翼翼的掀起桌机上的围锦,躬下身去往桌机下瞧。
片刻之后,他才重新站起来,理了理衣摆,躬身对皇上和皇后道:“回陛下的话,也请皇后娘娘不必担心,那并不是老鼠,只不过是一只松鼠罢了,想是园子里的,方才众人一出一进,就趁乱溜了进来,如今受了惊躲在那下头,老奴将它抓了便是。”
天子听罢,不耐烦道:“既如此,还啰嗦个什么?还不赶紧把它抓了?”
“老奴遵命。”那宦臣应着,不肯放过这个在天子面前邀功的机会,竟也不使唤别人,亲自挽了袖子,撩起衣摆便躬下身,伸手道桌机底下去够。
那松鼠见有人来拿,吱吱叫唤两声,却又灵巧的从另一头钻了出来。
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喧闹,胆小的嫔妃们又吓得直跳脚。
宦臣宠没邀着,结果闹得闪了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竟起不来了。
眼见着小小一只松鼠却要继续作怪,皇后彻底没了耐心,对身边的宫人道:“都愣着做什么?还不快上来帮忙?”
那些宫人便都围了上来,将松鼠团团的堵在中间。
松鼠上蹿下跳的见再逃不出去,竟像是破罐子破摔了一样。
正好方才打落的那盏酒就在旁边,它如同想做个饱死鬼一样,索性也不逃了,反而就着那地上的酒液舔食了起来。
就在宫人们准备伺机将松鼠捉住时,人群中忽然爆发出阵阵惊呼声,而离得最近的皇后则用双手捂住嘴,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半天才回过神来,再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心跳。
天子被叫得头疼,一脸不耐道:“又怎么了?”
皇后却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推开人群一路踉跄的跑到天子座前,而后抬手指向身后人群聚集的地方,几乎是语无伦次的道:“皇上…那酒…那酒有毒!”
“什么!”天子立刻站起身来,步下高台,踱至皇后的坐席边。
只见刚才还活蹦乱跳的一只松鼠,眼下已然口吐白沫,躺在那尚未舔食完的酒液里浑身抽搐。而不过片刻时间,那只松鼠就彻底的不动,死透了。
天子的面色顿时阴沉下来。
此时皇后则已是泣不成声,噗通一下跪倒在天子身边,攥着他的袖摆泣道:“皇上!这是有人要谋害臣妾啊皇上!幸而臣妾自开宴到现在还不曾饮那酒盏里的酒,否则,现在躺在这里的就是臣妾啊!您可一定要彻查此事,为臣妾讨一个公道…”
听着这到最后已然上气不接下气的哭号,天子的面容已然铁青。
他猛地甩开皇后纠缠的手,怒不可遏的吼道:“传御医,传刑部的人,给朕查清楚是谁下的毒,立刻就查!”
一桩谋杀皇族的案子就这样发生在西域使臣的面前和众目睽睽之下,这无论对于大晋天子还是整个大晋王朝来说,都是一件有失脸面的事情,也难怪他会如此愤怒。
众人都被天子的怒意吓得噤若寒蝉,从而目不转睛的关注着事态的发展,唯有长乐不动声色的将目光投向隐藏在人群中的宸妃。
从宸妃的脸上,可以看到明显的紧张和不安。
她便收回目光,只是微不可查的于唇边泛起笑意,继而端起面前的酒盏轻抿。
很快刑部的人和御医们都来了。
他们立刻对那只松鼠以及地上的酒液进行了处置。
御医和仵作一起,又是用银针试又是与随身携带的药草反应,一通忙活之后却都是愁眉不展。
其中一位老御医则转而向天子禀报:“启禀陛下,这酒里确实被下了毒,而要想查明是何人所为,也最好能先查出是什么毒,从而进一步追寻其来历,只是这毒是吾等皆不曾见过的,恐怕…恐怕此毒并非产于大晋境内。”
听闻无法辨识是下的什么毒,天子的怒意顿时就加深数重,一掌重重的拍在桌机上,而后指着御医和刑部的官员道:“你们都不知道是什么毒?那此案怎么查?难道要来问朕,让朕查明了再禀报你们不成?”
那些人吓得连忙低下头,惶恐道:“微臣不敢…”
正是无解之时,吐蕃王子却在这时站了出来。
他行至天子的身边,恭敬了行礼,而后道:“虽说此事是大晋的内政,在下不便过问,可是恰巧本次出使,有一吐蕃的御医随行,而且这个御医对西域的毒物和药理都颇有研究,刚才听闻贵朝的官员说这酒里的并非大晋境内有的毒,或许是来自于西域也不一定。”
听得此话,天子面上得表情才有稍许释然,忙对吐蕃王子道:“既然如此,不如请贵国的御医前来一事,若能查出是什么毒自然好,若是查不出也无妨。”
第19章 查案
吐蕃王子立刻传了他们的御医上前来。
那吐蕃御医先是对已经死了的松鼠钻研了半天,接着对身边的侍从低声耳语了一阵,似乎是吩咐他去取什么。
侍从离开后,他起身向众人道:“不知在座的各位娘娘,可有携带了素色绢帕的?”
“这儿有。”很快便有妃嫔应答,果然让宫人们传了一块雪白的绢帕过来。
“多谢。”吐蕃御医点头示意,而后又蹲下去,专心致志的处置地上的酒液。
他将绢帕的一角置于那酒液上,使其浸染了半边绢帕。
众人正不知他这是何意。
这时候,方才被吐蕃御医支使出去的侍从却回来了,手上多了一个琉璃制的瓶子。
侍从将花朵递到御医的手上,御医接过去之后,将绢帕摊开在桌机上,接着打开瓶子,把里面鲜红的液体倒在绢帕上。
不会儿,奇怪的现象发生了。
鲜红的液体染上绢帕,却在酒液浸染的边缘,形成了一道楚河汉界。
浸染了酒液的那半边,红色格外的鲜艳,与之相较而言,另外半边绢帕虽同样染上红色,但黯淡了许多。
众人都不禁感叹这景象的神奇,可又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
吐蕃御医在展示了这些之后,直起身子禀报:“尊贵的大晋天子,王子殿下,正如刚才臣在大家面前所展示的,这瓶子里的是自凤仙花里提取的汁液,是我们吐蕃常用来染布的一种染料。很明显,将这染料倒在同一块绢帕上,沾染了毒酒的那半边明显比没有毒酒的半边颜色要鲜艳得多。”
听着他将这现象描述了一遍,人们开始忍不住交头接耳。
大晋天子则露出疑惑的表情,问道:“可这又能证明什么?”
吐蕃御医于是回答道:“如果臣判断得不错,这毒酒里添加的是一种用来固色的东西,名字叫做碦什,乃是自飞蛾中萃取的。此物有一定的毒性,如果只是平常的触碰并无干系,可一旦服食,则会致命。”
大晋天子听罢,若有所思道:“这样的东西朕倒不曾听说过,可是西域独有之物。”
吐蕃御医答道:“不仅是西域独有之物,这种飞蛾只生长在吐蕃的西南境内,故而只有吐蕃才有,这次我们随王子到贵国来,还带来了一些准备进献给圣上。”
如此一说,众人的议论声忽然变得激烈起来。
大晋天子的脸上现出惊诧之色,而后面色阴沉的看向吐蕃王子道:“王子要如何解释这件事?”
吐蕃王子愕然道:“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接着又由愕然转为惊惶:“陛下该不会以为是在下下的毒吧?”
“朕的皇后在贵国使团到来以后险些中毒,如今又是贵国的御医亲自查验出来酒里下的是贵国独有的□□,叫朕如何不怀疑?”天子的质问中满含强硬的态度。
吐蕃王子却连忙解释道:“在下与大晋王后并不相识,又哪里有理由要去害她,况且如果真的是在下下的毒,分明贵朝没有一个人能查出是什么毒,在下又何必让吐蕃的御医来帮助陛下辨认,使得自己遭受怀疑?”
吐蕃王子分析得条条是道,然而大晋天子却并没有为之动容。
他转身踱回高台上落座,俯视着殿中一脸无辜的吐蕃王子道:“这便是王子需要解释的了,如今已无他法,若是王子不能说明此事,朕就只有把王子和使团都扣押下来,直到此案查明为止。”
一听不许自己归国,吐蕃王子立刻就急了,亦收起始终端着的恭谦有礼,拿出强硬的态度:“天下人都道大晋的君主英明,可如今您却如此草率的将罪行强加在吐蕃使团的身上,这让我们无比痛惜,而您的这种行为也只会扼杀两国之间刚刚萌发的友谊的幼苗,增加两国间本来不必要的争端…”
吐蕃王子还欲继续慷慨陈词,却听到一阵携着冷肃的铿锵声自殿外传来。
转身去看,竟有身披铠甲手握兵器的禁军将大殿自外面团团围住。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吐蕃王子的脸上随之亦有杀气浮现,一时间大殿里的气氛竟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就在战斗一触即发的时候,作为受害者的皇后却站出来道:“皇上,吐蕃王子和使团带着这些东西到大晋来,一是为了纳贡,二是为了经商,臣妾听闻此前王子殿下就曾将不少从西域带来的东西赠送给大晋的妃嫔和朝臣,还曾通过商队卖给长安城中的商贩。”
她说着,转而对吐蕃王子道:“王子殿下不妨想想,此前可有将这固色之物赠送给谁,或是经由商队流传开去?”
吐蕃王子低头沉吟了片刻,继而摇了摇头道:“正因为此物有毒性,在吐蕃也是只有王室才可进行提炼和使用,且因为那种飞蛾十分稀有,提取的过程又复杂,此物也十分珍贵,故而这次到大晋来只带了少许,准备进献给圣上,尚且不曾赠送给妃嫔,只不过…”
说到最后,他竟是欲言又止。
皇后便抓住这端倪,追问道:“只不过什么?”
吐蕃王子踟蹰了一阵子,继而颇有些犹豫的应道:“之前贵朝的一位娘娘曾经来向在下要了一小瓶这种固色的药剂。”
他这句话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们开始议论纷纷,揣测着是哪位后妃暗中操纵此事。
皇后更是激动的问道:“是哪位后妃?”
吐蕃王子却有些支吾,似乎不愿回答。
天子则在这时道:“王子若是不想因为不必要的误会破坏了我们两国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便将此人说出来,这样贵国的使团也可以洗脱嫌疑。”
吐蕃王子似乎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而后终于还是说了出来:“启禀大晋国君,私下来找在下的是宸妃娘娘,他给了臣许多珍宝,说是要用碦什来染布做衣裙。”
问得此话,众人陷入更深的揣测。
难怪他支支吾吾不肯言明,原来是与大晋的后妃做了这些私相授受的买卖,不仅如此,身为吐蕃王子,他怎会为了些许金银来做交易,显然要么是他与宸妃私交匪浅,要么宸妃给他的就不是普通的珍宝,可为了一两件衣裙用珍宝交换,这当真值得吗?
议论更加激烈,只是这一次的焦点都转到了宸妃的身上。
始终隐藏在人群中一言不发的宸妃,这下不等天子质问就连忙上前,跪伏在地上喊冤:“臣妾冤枉吶,臣妾又没有去过西域,如何知道吐蕃有这样一种毒药,那东西是长公主托臣妾去向吐蕃王子要的,说是为了做衣裙。”
见她果然不出意外的将矛头指向自己,长乐仍稳坐于席间,一脸悠然的道:“本宫素来不喜欢这些花哨的东西,可不记得找宸妃要过什么固色的东西做衣裙,也从来没有看到这东西,若是不信,自可命人去无极宫搜宫。”
此话正好提醒了皇后,于是连忙向皇上进言:“请皇上下令搜查宸妃寝宫,为臣妾讨一个公道。”
皇上面色阴沉,正待下令。
宸妃却一下子扑过来,拉扯皇帝的衣摆,痛哭流涕道:“皇上怎可如此听信谗言,怀疑臣妾…”
她说得是声泪俱下,奈何天子并不动容,一把推开她道:“来人啊,去宸妃那里搜宫!”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犹如暴风雨前的沉寂。
大殿里可谓鸦雀无声,只有宸妃嘤嘤的哭泣断断续续的传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个结果,天子也坐在龙椅上一言不发。
终于,奉命搜宫的人回来了。
他们将带回的东西呈到天子面前:“启禀圣上,从宸妃的寝宫里搜出了这个。”
天子示意他们将东西拿去给西域使者辨认。
得出结论以后,吐蕃王子上前禀报:“回陛下的话,这正是在下给宸妃的碦什。”
天子满面怒容的看向宸妃:“而今人赃并获,你还有何话可说。”
怎料宸妃仍然不肯伏法,依旧跪在那里不停喊冤:“皇上,臣妾是被人陷害的皇上…就算臣妾的宫中有这东西,可也不能证明毒就是臣妾下的啊…”
“还想狡辩!”皇后却在这时打断了她的话,接着朝座上行礼,对天子道:“陛下,其实在今晚的宴会开始之前,奉乐侍郎顾大人就曾派手下给臣妾报信,揭露了宸妃欲毒害臣妾的阴谋,也正是如此,臣妾才能侥幸逃过这一劫,皇上可传人证上来询问。”
听到此话,宸妃的脸上露出了融合着绝望的惊诧。
她不可置信的看向顾渊,似乎如何也想不明白为何最终告密的会是他。
此时的顾渊立在大殿后方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脸上自始至终是惯有的清冷,可是也在听到皇后的这番话后不觉蹙紧了眉宇。
天子则一脸失去耐心的吩咐道:“带人证前来问话。”
片刻之后,两名相貌清俊、举至优雅的少年被带上殿来。
宸妃一看到他们,却立刻现出惊恐万状的表情,一下子跌坐在地,抬起手颤抖的指着他们道:“你…你们…”
仅仅只是看宸妃过激的反应,众人也已猜到这其中必有蹊跷。
只是这两个少年生得如此出众,可偏偏在王公贵族之中却并不曾听说谁家有这样俊雅的少年。
此时顾渊的眉宇却皱得更深,因为那两个孩子正是长乐托他教导的两个伶人。
第20章 结果
“小人参见陛下,诸位娘娘和大人们。”那两个伶人十分知礼的向众人请安,举手投足间虽有些怯懦,可又是别有一番风姿。
天子看到这两个形容出众的少年,顿时表现出兴致,脸上的怒意也消解了些许,于是向前倾身的问道:“你们两个是什么人?”
少年们恭敬的答道:“小人是御乐坊里的伶人。”
天子微诧道:“哦?怎么朕竟不知乐坊里有你们二人?”
他说着,将目光向远处放去,落在了默然而立的顾渊身上,似乎欲向他询问。
另一个声音却先一步传来:“他们两个原是宸妃以进献男宠为由安插在臣宫里的眼线。”
长乐说着站起身来,缓步行至殿中,接着向天子禀报:“后来的某日,臣邀请顾大人到宫中来抚琴,正好这两个孩子也在。是顾大人的琴声感化了他们,使得他们自知不应该将大好的年华浪费在那些肮脏腐朽的阴谋上,于是他们在未铸成错误时悬崖勒马,主动承认了一切,并表达了自己渴望学习音律的请求。臣见他们平日里在这方面也确实颇有天赋,所以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恳请顾大人收他们为徒。”
“原来如此,到底是顾爱卿□□出来的人,果然不是俗物。”天子现出恍然表情,端着一脸欣慰的表情,将关注都放在了那两个伶人身上,俨然已经忘了正在查审的案子。
“皇上莫要听她胡言!臣妾是冤枉的…”宸妃的高呼却在这时令他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