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决没有再说话,只是藏在衣物里的手,紧握成拳。
长歌站起身来,转过身走了出去。
脚步一声一声,踏在地上,却也踏在他的心上。
常歌,此去经年,是否还能再见?
“常歌,”他猛地站起身来,丢开了手里的衣服。
长歌转过身来,眼神清亮如水。
林决走上前去,“我喜欢你。”
长歌浑身一震,往后退了两步,刚好靠到墙上。
林决望着她,“我喜欢你,可也只不过仅此而已。我喜欢的,是常歌,平常的常的那个常歌。我想要告诉你,是因为是我说过的,想说的话就要说出来,我现在说出来了,所以心里好过多了。”
“我…”长歌开口想说什么,却被林决打断了。
他走到她面前,抱住了她,听着她的心,剧烈的跳动着,“常歌,我是长在海里的水草,移植到岸上,即便再如何精心的呵护,也会慢慢的失去光泽,枯萎而死。所以常歌,我想,我还是只适合待在海里。”
长歌的手,微微抖着,却还是轻轻的拥住了他的肩,“我知道的。我曾经将我放在手心里护着的兰花,送到了牡丹的位置,我以为那里富丽堂皇,是他最好的归宿,却不想放错了位置,终于让那兰花慢慢枯死。”
林决慢慢的闭上了眼睛,闻着她身上暖暖的气息。
再然后,推开了她,笑道,“常歌,我以后会告诉我的妻主,在她之前,我曾经爱过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子。”
“对啊!”长歌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尖还有他残留的温度,“你要告诉你的妻主,如果敢对你不好,我一定不会放过她。”
“好啊,我会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终于没有让它掉下来。
再见了,我曾经爱过的,常歌。
山有木兮
天还没有亮,长歌已经睁开了眼睛,小院中的一切,安静的收入眼底,清亮的眸子,慢慢起了雾气。
她站起身来,抖落了昨夜掉落于衣衫上的黄叶。
然后,轻轻吹响了萧音,只短短的一声,轻柔而婉转。
不过片刻,柴房的门“吱哑”一声,张逢单和秦子期走了出来。秦子期的手上,捧着小小的包裹,瞅了她一眼,递给她,“这是你的衣服,是,你在这段时间穿过的。”
长歌静默了片刻,接过,转身。
临行之前,她再一次回眸,似要将这里的一切,细细刻入脑海之中。
然后,提气上马,头也不回的离开。
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
林决,你其实是我比更懂得爱情的人。
眼泪,终于在她离开之后尽情挥洒。
林决俯在林氏怀中,泣不成声。
“傻孩子啊!”林氏叹息着,“如果舍不得就要说出来。”
林决在他的怀里哭了很久,很久。最后,抬起头来,双手蒙上眼睛,他摇头,“不,爹,这是我的选择。”
她已经娶夫,她已经有了知已,而离开了此处的他,却只会变成她身边可有可无的存在。与其黯淡在她的生命里,不如在遥远的地方,坐落成她心里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
秦子蓉和长歌相对而坐。
一个,锦衣玉冠,一个,素衣黑发。
“原以为,再没有机会与你相谈甚欢。”秦子蓉举起酒杯,点头示意。
“是的,再不会有机会。”长歌没有动,神色淡然。
秦子蓉的酒杯举起,又慢慢的放下,“长歌,你以这种态度对我说话,会让我以为,你还是当我是朋友。”
酒香在鼻端萦绕,是她最爱的梦江南。长歌低下头去,看着那澄清的液体,一言不发。
“长歌,我不会后悔的,即使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秦子蓉看着她。
长歌的手渐渐握紧,“长蓝手无缚鸡之力,天真单纯,不谙世事,即使水族其他人有什么异动,他又能怎么样?更何况,他对你情根深种,又怎么可能做对你不利的事。”
秦子蓉目光一闪,“今日的他不会,但是以后呢?我绝不会留下这种隐患在。”
“那么你没有想过,你杀了他,我便会与你反目?”长歌的嘴角慢慢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意。
秦子蓉直视着她,“我以为,你之所以视他如命是因为他是你弟弟。既然他不是,便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更何况,一个男人,怎么可以与江山社稷相比。长歌,你的心性,太过狭隘了。”
长歌闭了眼睛,“我从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的认识到,你是当今皇上。”
所以那些爱恨,只不过是生活中的调剂,你的恩宠疼爱,也不过是随意为之。
“长歌,你要什么,才肯出手相助?”秦子蓉问她。
长歌看着远处,烟波迷茫,看不清前路,“我助你,心有不甘;不助,我却又心有愧疚。皇上,你能不能教教我,该如何做?”
秦子蓉看着她,目光坚定,“不助,是成就了小情;助,是成就了大义,长歌,你还要我来教你吗?”
长歌收回视线,“满朝文武,又怎么会没有可用之材,皇上,您不觉得将这天下安危交付于一个人,是一件危险的事吗?”
秦子蓉叹气,“丰临尚文,武将本就稀缺,如今的几人,终是难成大器。长歌,你回来吧,你要什么,我都答应。”
长歌举起箫来,暮霭沉沉中,箫声如泣,滴滴是泪。
一曲毕,长歌回头,迎风而笑,“我要甘南道下二十四州。”
“长歌,你?”秦子蓉惊异,甘南道下多为大漠荒原,物产不丰,当地的百姓年年都要靠朝廷的救济,而且当地乱民暴动频发,实在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长歌似乎早已预料到她的诧异,“用甘南道下荒凉之地,换丰临大好河山,实在是一笔不错的买卖,不是吗?我驻守甘南道,护住北通要塞,至于其他三个方向,就不在我的范围之内了。我封将于甘南道,封地内所有事务,都由我负责,朝廷不得干涉。”
秦子蓉深深的看了她一会儿,点头,“我答应你。”
长歌微微一笑,起身离去。
“皇姐,您为何要答应她这种荒谬的请求?”秦子霜忿忿不平的嚷道。
秦子蓉翻开桌上的奏折,“如果不答应她,这锦绣河山说不定就要落入他国之手。甘南道这不毛之地,我们留着又何用?”
“更何况…”她的眼神渐渐飘远,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那一晚,长歌吹了一曲又一曲,从开始的晦涩,到后来,慢慢变得平和。
她吹了多久,房门外的人,便站了多久。
直到箫声停止,一人才推了门进去,而另一人,拖着鞭子,回房睡觉去了。
长歌听到推门的声音,转过头来,“子期,你还没睡?”
“嗯!”秦子期将一碗参汤端了过来,“喝碗汤吧,安神的。”
长歌接过,放于一旁,“好,我等会喝,谢谢。”
秦子期默默的收回手去,长歌将箫收回袖中,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瞟,又倏地顿住。她飞快的抓过秦子期的双手,那手背上,有明显的红点。
视线掠过那碗汤,“你熬的?”
秦子期想要缩回手,却被她牢牢的握住挣脱不开,只觉得她手心的热气沿着手背传到身体里,蒸得两颊发烫,只得低了头,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狠狈,“我说我会学会的。”
“你不用学这些!”
“我想学,我要学。”他睁圆了双眼,与她对视。
长歌看了他半响,嘴角微勾,伸出一只手,轻轻擦去了他脸上的一抹黑痕,他的皮肤很薄很细,只不过轻轻的擦拭,已经隐见红色。
“长歌!”他愣愣的看着她,亲密的举动来得太突然,他反而手足无措。
长歌站起身来,他一慌,连忙拉住了她的衣襟,“长歌,不要。”
每次她一对他好,他就觉得,她是在准备离开。
长歌轻笑,“我去拿药。”
只是去拿药,不是要走吗?
秦子期慢慢的松开手指,两只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粘在她身上,看着她取了药,又回到桌边。
直到手背上清凉清凉的感觉传来,他才眨眨眼,看着她低着头,给他的手背上药。
眼泪“啪嗒”的掉在手背上,长歌抬起头来,“很疼?”
“不疼,”他咧开嘴笑,眼泪却扑簌簌的往下掉。
长歌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只是将药细细的抹匀。烛火劈啪作响,一对璧人,两样心情。
秦子期走后,长歌才端起了那碗汤,看了半响之后,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了下去。
她喝得很慢,慢得到最后一口的时候,已经有了凉意。
“将军!”逢单起得很早,中气十足的站在房门口,声音再响亮不过。
长歌披了外衫出来,抚额,“逢单,你就不能让我睡个好觉?”
逢单挺起胸膛,“我心情很好,睡不着。”
问题是,大爷你睡不着,我睡得着啊!长歌揉了揉额头,勉强睁开了眼睛,“说吧,你为什么心情好?”
逢单抽出了鞭子,“将军,我们来练功吧,我们都好久没有在一起晨练了。”
“好,不过你要先做完一件事。”长歌面无表情。
“什么事?”
“沿着大街跑十个来回再来找我。”话音刚落,长歌便“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张逢单愣了半响才反应过来,随即眉开眼笑,将门拍得啪啪作响,“将军,那你等我啊!”
屋内,长歌痛苦的将被子整个盖到了头上。
人生如戏
长歌走出去的时候,张逢单还拖着鞭子,挥汗如雨。
天色很早,大街上没有几个人,张逢单专心致志的跑着,路旁有店家的灯光在他脸上打下阴影,一跃一跃。
他的头发高高绑起,一根白色丝带在黑发映衬下格外显目。
长歌举起箫来,短短的吹了一声。
张逢单远远的听见了,回过头朝她跑来,嘴角的笑容,放肆的绽开,如三月的烟花,再无遮拦。
“将军,你看!”他的快乐显而易见,连带着眉眼里都似乎蕴藏着欢笑。手心摊开来,是一枚深红色的山楂,“今早来卖水果的人送给我的,给你吃。”
长歌含笑看着他,“人家给你你就要了?”
“我帮她推了车的。”逢单有些不满,把手又往伸了伸,“将军你吃啊,很新鲜很好吃的。”
长歌接了过来,放到嘴里,逢单期待的望着她,有点酸,长歌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逢单笑开了,“好吃吧好吃吧?”
等那阵酸味过去,长歌才咂咂嘴道,“逢单,现在我相信你是真的心情好了。”
“将军,你现在可以和我练功了吗?”如果现在有镜子,长歌真想让他自己看看,他这样有多么像街边饿了几天的那只小黑狗望着香喷喷的馒头的样子。
碧玉箫在空气中划过小小的弧度,“如果能跟上,就跟你一起练。”
话音一落,人影已经在半空之中,素衣如雪,宛若翩鸿。
“将军,你耍赖!”长鞭凌空而起,直追那人而去。
客栈外,不知何时已经站了三个人,径自望着两人离去的方向,默然无语。
秦子期收回视线,刚好碰上了秦子蓉怜惜的眼神,微微一愣后,偏头就走。
“子期!”秦子蓉拉住他,“还不肯理皇姐么?”
秦子期将头偏向一侧,不肯看她。
秦子蓉摇摇头,将他拉近了几步,“皇姐都是为了你好。”
“你哪里为了我好?”秦子期猛地甩开她,后退了几步,眼睛发红似乎要滴出血来,“你明知道长蓝对她有多么重要,你骗我说是只是要软禁长蓝,我才挡了将军府的消息的。结果你杀了他,你居然杀了她!”
一激动,秦子期剧烈的咳嗽起来,秦子霜连忙扶住他,“子期,你别太激动。”
秦子期靠到她身上,慢慢的平复了气息,才闭了眼睛,“四皇姐,她会恨我一辈子的。”
秦子霜心疼的拍拍他的背,一边恨声道,“你以为孟长歌是吃素的?要是她没收到消息,怎么可能从边关赶回来。她是故意让你愧疚,然后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冷落你。”
秦子期摇摇头,“她只是晚了一步,可就是这一步,已经足够让人万劫不复。”
秦子蓉面无表情的站在一旁,没有任何反应。
秦子期缓缓的站直了身子,侧开了几步,“我已嫁她为夫,从今以后,只听她的只信她的。再也与皇室无关了。”
“你个傻瓜!”秦子霜气极,“她孟长歌何曾将你当作过她的夫?”
秦子期嘴唇微勾,目光灿然,“只要我把我自己当成他的夫就够了。”然后,再也不肯看秦子蓉一眼,目不斜视的走了过去。
“子期,你早晚会知道,皇姐是为了你好!”秦子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微微的黯然。
秦子期不为所动,他只是迈着沉稳的步子,向另外一个方向走去。
风,吹过他的发丝,一缕一缕飘动。
将军,从今往后,子期就只有你了!
只有你啊!秦子期想着,眼里的柔光倾泻而出,只有你,只有你,这是多么甜美的字眼。
“将军,不带您这样的。”张逢单把鞭子一丢,气喘吁吁的插着腰。
“我这样怎么了?”长歌停在不远处,转回头来笑他。
张逢单恨恨的盯了她半响,然后一声不吭的弯下腰去捡起鞭子就走。
“咦,逢单你不练功了啊?”长歌在后面叫他。
张逢单从鼻子里“哼!”出来一声,也不理她,自顾自的往回走。
“逢单,逢单!”她迅速掠了过来,“怎么,这样就生气了?”
张逢单斜眼看她,“我最讨厌你这样有话不说的样子,不想和我练功就直说。”
“我哪里不想和你练了,我不是说只要你追上我就可以了吗?”长歌笑眯眯的说。
“那问题是你轻功那么好我怎么追得上?你明明就是故意的。”张逢单气极,一鞭子挥去,长歌倒吸一口冷气,险险避过,“逢单,你怎么招呼都不打就往人身上挥了?”
“活该!”张逢单收了鞭子,终于觉得心里的一口气顺了,施施然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