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歌抱着林源,走到他面前,柔声道,“没事就好了。”
林决吸吸鼻子,红着眼睛点点头,才指着那男子说道,“是这位公子救了我们,对了,公子,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的名字呢?”
那男子正呆呆的看着长歌,听到林决的话,将头微侧,掩去了眼中泪意,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我叫子期,秦子期。”
子期子期,是想问你,何日是你的归期?
今夕何夕
林决和林氏对秦子期千恩万谢,非要请他去渔村家里坐坐,聊表感激之情。
长歌抱着林源,牵着林双坐在一旁的石凳上,一声不吭。
秦子期慢慢垂下眼去,长长的睫毛投射出一片颤抖的阴影,“多谢林公子,只是子期还有要事在身,需要赶回京城,就此别过。”微微弯腰一礼,便要转身离去。
“秦公子,你等一等嘛!”林决追着上去喊道,秦子期却是埋着头往前走,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林决一急,转身跑到长歌身边,摇着她的胳膊,“你快想想办法啊!”
长歌看了看那人的背影,没有说话。
林决气极,伸手就拧上她的耳朵,“你快点想办法留住秦公子啊,人家救了我们的命,要是就这样走了,我会愧疚一辈子的。”
这个男人,怎么手劲这么大!长歌呲牙咧齿的偏着头,“好好,我想办法,你快放手。”
“不放,你快点。”林决捏着她的耳朵又转了一下。
眼看着秦子期已经快步走到院门,长歌连忙捂着耳朵喊了一声,“秦子期,你回来。”
秦子期脚步一顿,僵在原处,却听得长歌倒吸了一口冷气,“林决,我耳朵快被你扯下来了。”
“活该,谁让你对秦公子不礼貌的,有你这样连名带姓叫人的么。”林决跺跺脚,还以为她能有什么好办法呢,结果对人家公子这么粗鲁,直接就叫人家回来。放开了她,一路小跑到秦子期身边,“秦公子,你别生气啊,她就是这样的,没见过世面不懂礼貌。秦公子,你去我家吧,一定要吃一顿饭再走。”
秦子期死死的低着头,任林决抓着他的衣袖,也不应声,只安静的站在那里。
长歌一手抱着林源,一手揉着耳朵,慢腾腾的走了过来,“你们后边来吧,我去前面带路。”
秦子期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她,眼眶微红。
长歌略略移开视线,“你的侍卫要全部带着么?”
秦子期的眼里,慢慢有了光芒,闪亮若水之粼波,“不用,他们在客栈里等我就行了。”
长歌点点头,率先一步走了出去。
林决欢天喜地的拉着秦子期的手,“走吧,秦公子。”
到了门外,看着侍卫已经准备好的大马车,秦子期回头道,“林公子,叫上伯父和令弟过来一起坐马车过去吧?”
林决摸摸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好啊,我先扶我爹过来。”
“不要!”林源抱着长歌的脖子,一副绝不肯撒手的样子,“我要常姐姐抱。”
林双也在旁边点着头,拉着长歌的衣衫,“嗯,我是女人,也不和你们坐马车。”哼哼,别以为她没有听到,刚刚源儿咬着常姐姐的耳朵,说了要买小泥人。
林决扶着林氏走了过来,瞪了这两个小家伙一眼,才对秦子期道,“秦公子,从这里过去没多远,不用管他们的。”
秦子期的目光从长歌被拧得通红的耳朵上掠过,应了一声,“好。”
马夫驾着车,从身边驶过。
长歌先带着林源林双,去买了两人喜欢的小泥人,想想家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等会林决找不到东西做菜,不知道会不会又找她想办法。
暗暗的叹了一口气,林决似乎当她是无所不能的,什么事情都找她想办法就对了。
于是顺便的,买了些肉和菜,回来的路上,又看见个卖鸡的,于是,一咬牙也买了,权当是给几个人压压惊吧。
只是,最后摸了摸荷包,有些自嘲的扯了一下嘴角,什么时候,她孟长歌也会为几文钱皱眉了!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今夕不同往日!
才走到院门口,林决就冲了出来,沮丧的说道,“常歌,家里好像没有什么菜了。”然后,期待的望着她。
长歌只差没有无语望天了,看吧,她就知道。
“哥哥!”林双从她身后冒出个脑袋来,“常姐姐已经买了菜了,放在向敏家的车里载回来的,你去拿吧。”
“啊!真的啊!”小脸一下子阴转晴,林决跳了起来,抓着长歌的手使劲摇,“常歌,你太好了,等会你多吃点。”抓起林双,便向村头跑去。
长歌摇摇头,对怀里正捂嘴偷笑的林源道,“看见吧,源儿,你以后得比你哥哥细心点。”
“嗯!”林源抿嘴点头,“还有,源儿也不会拧常姐姐的耳朵。”
长歌好笑,拍拍他的脑袋,“源儿最乖了。”
两人有说有笑的进了门,秦子期正站在台阶上看着她,见她进来,才缓缓的移开了目光。
长歌将林源放下来,走了过去,“怎么不在屋里坐?”
秦子期微低着头,“四处走走看看。”
“嗯!”长歌点点头,便也站在一边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林氏端了碗水出来,双手捧给了秦子期,“秦公子,请喝水。”林春也跟着提了个凳子出来,拿袖子擦了又擦,放到他面前,“秦公子,您不想在屋里坐,便在这坐吧。”
秦子期道过谢,接过水,小口小口的喝着。
长歌抬眼望去,只能看到他的侧影,风吹起发丝,在他胸前轻轻飘动。
两人自结为夫妻,她还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他,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赐婚那日的谈话里,只是,此刻看来,他似乎比印象里更瘦了。浅蓝的衣衫,像是空荡荡的挂在身上,衣袍的华丽,只显得他的脸,愈加苍白。
当年曾名冠京华的无双皇子,该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细心呵护疼宠吧,又怎么会孤伶伶的那凄清的将军府中,虚度年华。
秦子蓉负了长蓝,她何尝不是,耽误了另外一个男人的青春?
林决很快拿着菜回来了,一边招呼着秦子期,一边进了厨房。
“常歌,常歌,你快来!”没进去一会儿,就听见林决的大呼小叫。长歌赶忙跑了过去,一进厨房,就被满屋子飞的鸡毛给呛到。
林决一手提着刀子,一手擦着脸上的血迹,蹬蹬蹬地跑过来,“常歌,那只鸡怎么杀都杀不死!”
还有杀不死的鸡?长歌愕然的看向那只跳到灶台上的鸡,脖子上有明显的伤口,还有鲜血流出,可是是依然神气活现的瞪视着林决。
“你不会杀鸡?”长歌终于想起来问这一句。
林决咬咬唇,委屈的说道,“我知道要在脖子上划一条口。”
林氏扒开脸上被那只鸡抓飞的菜叶,这才从灶后面站起来说,“我们家没有吃过鸡,阿决没有杀过。”
看看林决狠狈的样子,长歌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清咳一声,拿过林决手里的刀,“我来杀,你们俩出去洗个脸,清理清理吧。”
“哦!”林决应了一声,拉着林氏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半信半疑的看她。
等二人走出去之后,长歌才手一伸一抓,那鸡便被吸到手中,熟练的倒提着鸡,在脖子上又划了一下,然后飞快的按住那对翅膀,鸡扑腾了两下,等鲜血流尽,便不再动了。长歌满意的拍拍那鸡的脑袋,“我就说嘛,哪有杀不死的鸡。”
揭开锅盖,水已经是烧开了的,舀了水在盆里,将鸡整个放了进去,来回翻了几下,便蹲下身来要拔鸡毛。
袖子太长了有些不方便,长歌低头看了两眼,刚要站起身来,一个人走到了身边,“我帮你把衣袖挽起来吧?”
是秦子期,他拉高了衣裳,蹲到她身边。
长歌顿了一下,随即伸出手去,“有劳了。”
纤细的手指搭上她的衣袖,人体的温度隔着薄薄的布料传来,他专注的挽着她的衣袖,似乎在做着什么伟大的工程。
“你的衣服,很薄。”最后,他低声道。
“没事,习惯了。”长歌很快的扭过头,提起那只鸡,拔起鸡毛来。
秦子期蹲在旁边,鼻端有着那人的气息,慢慢的绽开了笑颜,这样,真好!
“你的头发很黑!”视线移到她的发丝上,长久以来的担忧也终于放下。
“对啊!”刚刚进来的林决接口道,“你不知道我刚看见她的时候,头发都是白的,像个老太婆,幸好后来喝了我的药,就变好了。”一边拉起他,“秦公子,你去外面坐吧,这里脏。”
秦子期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又看看长歌的头发,才回道,“那林公子的药还真灵!”眉头微微皱起,如果不是她自己恢复的,是不是意味着她的武功真的彻底废了。心里有些痛,有些酸,对她这样的人来讲,失了武功,该意味着比死还痛苦。
又或许,她其实真的当自己已经死了吧!
林决拉着他坐到屋外,又添了一回水,“秦公子你先坐着,我去做饭啊。”
林决进了厨房,很快的就把长歌赶出来了,只说厨房是男人的天下。长歌很是不以为然,没提醒他刚刚是谁在大呼小叫的喊她这个女人进来。
林氏进了厨房帮忙,林春又带着林双去借碗去了,只留下长歌,秦子期和林源三人在院里。
长歌倚在台阶边的柱子上,抬头看着,天空很蓝,偶尔有淡淡云彩飘过,“你怎么会到这里?”
秦子期仰头看她,“我是有事从这里经过。”
长歌轻笑,“是吗?”果然,是皇家的人,有几句话是真,有几句话是假?
看到她脸上的神情,秦子期惶然的站起身来,“我不是…你不要生气。”
长歌没有看他,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没有生气。”
秦子期低下头去,好一会儿,才慢慢的走到她身边,“是飞鹤收到消息,方家的三小姐要对付一个叫常歌的人,因为这个名字跟你的很像,所以四姐叫人告诉了我,我,我只是想来确定一下是不是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我不想打扰你的,我本来都要走了。我不是故意要骗你,只是不想让你觉得又多了负担。”
长歌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
“你不要生我的气!”他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我没有生气。”长歌睁开眼来,静静的看着他,这是第一次,这么近的看他,这么近的看着,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见,他的眼中,自己的影子,“对不起,错怪你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是他多少次在梦里细细描绘过的,对他说话的语气,是对他说的。眼睛,忽然有些湿润,他摇着头,脸上却绽开了绝美的笑容。
天留客
林家的人很热情,确切的说,是林决和林氏很热情,不停的给秦子期夹菜,长歌捧着饭碗,埋头苦吃。
林家的饭桌上,实在很少这样丰富的菜色,林源的腮帮子被肉塞得鼓鼓的,一边含糊不清的问着秦子期,“秦哥哥,你可以再在我们家多呆一天吗?”
秦子期抬起头来,视线匆匆掠过长歌,才轻声道,“源儿怎么这么问?”
林源期待的看着他,“因为你在我们才吃到这么多好吃的啊!”
“源儿!”林决拍拍他的脑袋,这才不好意思的对秦子期笑笑,“小孩子不懂事,秦公子你不用理会。不过你要是喜欢这的话,住一晚再走吧,等会吃过饭我可以陪你去海边转转。”
秦子期顿了顿,看向长歌。
林决不明所以的顺着他的视线望了过去,长歌低着头忙着吃饭,根本就没有回应的意思,于是开口道,“秦公子,你不用管她,她的意见不作参考。”
短暂的沉默之后,秦子期笑笑,“不好意思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多留了。”
长歌喝了一口汤,放下了碗筷,“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旁边的林源抓了一个鸡腿在手里,也说吃饱了,跟着长歌离开了饭桌。
自从长歌离座,秦子期的头就很少再抬起来,间或回答林决几句,其余的时间,便都是在机械的重复着吃饭的动作。
林氏和林决没见过什么世面,倒也罢了,林春也算是在赌场里长过些见识的人,看这秦子期举止谈吐,知道定是个身份颇有些来头的人物,她坐在那里,颇有些不自在。刚好林双吃完饭说要去找长歌,便借机带着她下了桌。
在女人们都离开之后,几个男人之间的话才慢慢多了起来。自然而然的,话题就扯到了长歌身上。
秦子期略微有些踌蹰,但还是开了口,“那位小姐,是林公子的家人么?”
“是啊!”
“不是。”
两个人异口同声的答道,前一个回答,是林氏,后一个回答的,是林决。
林决奇怪的看了林氏一眼,解释道,“她是我家的房客。”
“房客?”秦子期有些诧异,如果他没看错的话,这林家就只有两间房子,一间是林春夫妇,一间便是林决兄妹三个,没看出来还有多余的房子。
林决当然懂他的意思,略有些局促,“呵呵,她住在我家柴房。”
穷人家的柴房,真的是名副其实堆柴火的地方,只是为了不要让柴草让雨淋到而随意搭起来的,风一吹,四面都在漏。
秦子期一进门就看到了那堆得乱七八糟的地方,当时不以为意的略过了,这会才知道是长歌住的地方,顿时心里某处,便涩涩的疼。
那个人啊,一生奔波劳累,享过几日高床软榻之福?
勉强压下心中翻滚的情绪,秦子期勉强笑笑,指着桌上的菜色,“林公子的手艺真好,平常做得多锻炼出来的吧?”
林决只得尴尬的抓抓头发,“秦公子,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鸡我还是第一次做,我们平时有饭吃就不错了,偶尔鱼多的时候,会吃些鱼或者鱼干。”随即又补充道,“我娘以前爱赌,现在变好很多了,所以以后我们家的生活会越来越好的。”
“是吗,那真替你们高兴。”子期低下头去,嘴里有了浓浓的苦味。
那个人,从来不吃鱼的。
长歌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黑压压的天空。
海边的天气真奇怪,明明前一刻还在和风暖阳,下一刻就阴了下来,天空低得似乎要把人压得喘不过气来。
“常姐姐,你怎么都不说话?”林源和林双玩得累了,跑过来偎进长歌怀里。
“我在听东西。”
“你在听什么啊?”
长歌揉了揉他的头发,“我在听,暴风雨快要来的声音。”
“暴风雨会跟你说话,说他们要来了吗?源儿怎么听不到啊?”林源侧着头听了一会儿,狐疑的问道。
长歌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等源儿长到我这么大,就会听到他们的声音了。”
林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扭过头去看正在收拾渔网的林春,“娘,你也能听到吗?”
林春一边忙活,一边笑道,“是啊。哎,常歌,你也是在海边长大的吧,要不然怎么这么懂得看海边的天气?”海边的天气变幻莫测,出了太阳并不说明天就要放晴,所以云层低也并不代表一定是暴风雨,不是长年在海边待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得准。
长歌摸摸林源的头,淡淡的答道,“有人教过我一点。”
能看清天时的变化趋势,对于行军布阵的人来讲,是极其重要的。只是现在,它只能被用来打鱼用了。
“你师傅教的啊?”林春随口说了一句。
“不,我弟弟。”长歌的声音,有些低,几乎要被吹散在突如其来的风里。
有些时候,人不留客天留客。
长歌当然知道即将要有暴风雨到来,她其实也并不希望秦子期再在此处多作逗留,有些人有些事,她既已打算留在过去,便不想再过多牵扯。可是她也做不到去赶秦子期走,或者去暗示他有风雨来了,要走就早点走。
总之不管怎样,等秦子期和林决他们吃完一餐饭的时候,暴雨已经下下来了。车夫赶着马车被风吹得寸步难行,车夫还可以将就着在车里睡一晚上,秦子期一个男子,总不能和车夫一起挤马车吧。
于是,不管有人的心里是如何的纠结,总之秦子期是走不了了。
接下来,就是睡的问题。
林家就只有两间房子两张床,以往都是林决领着弟弟妹妹睡的,如今把林双换成秦子期,就变成两个大人一个孩子挤一张床。
那张床?长歌站在门口,眼角狠狠的一抽,以前她就在好奇这巴掌大的地方,林决他们三个是怎么挤着睡下的,今天又来了个秦子期,他们不叠罗汉看来是睡不下了。
林决把床收拾了又收拾了,可是怎么也不可能把床收拾得更大了,只得站在床边,说道,“秦公子,你睡吧,我今晚在桌子上靠一会儿就行了。”
“那怎么行,”秦子期连忙推辞,“我随便坐坐就行了,等雨停了我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