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是拿我威胁顾九思,让他一步一步就范,最后被你所擒。”
“你觉得顾九思愿意用他的命换你的吗?”
王树生觉得有些意思,看着柳玉茹道:“我听闻你们感情很好。”
“你觉得会吗?”柳玉茹看着王树生,王树生笑起来,“你认为我是怎么想的呢?”
“你觉得不会。”柳玉茹肯定开口,王树生点头道,“所以我会怎么利用好你?反正你也威胁不了顾九思。”
“他不会用他的命换我的命,可我的死却能干扰他。你应当设置了很多弓箭手埋伏他,若你当着他的面杀了我,他必然会乱了心,然后你再动手。”
王树生有些笑不出来了,柳玉茹平静道:“你以为,我能想到,他想不到吗?”
“他比我聪明得多。”
“那又这么样?”王树生终于板了脸,“就算他知道,他就不会□□扰了?”
“王树生,”柳玉茹劝他,“你还有回头路。”
“我还有回头路?”王树生嘲讽出声,“你别为你那好夫君来当说客了。我干过这么多事儿,还刺杀他,如今还指挥军队困了县衙,你说我还有回头路?你倒是告诉我,顾九思会饶我不死?”
柳玉茹不说话了,王树生接着道:“他让沈明杀了我爹,如今又想杀了我,今日我就算取不了他的性命,至少我也要取了他家人的。我要让他就算活着,也一辈子活在愧疚里。你是为他死的。”
王树生一把捏住柳玉茹的下巴,狠道:“你要记得恨他,若不是他一定要修什么狗屁黄河,查什么案子,为什么百姓求公道,你就不会死了,知道吗?”
柳玉茹静静看着他,却是道:“我是被你杀的。”
她一双眼平静得令人害怕:“我若要恨,也是恨你。若要诅咒,也当诅咒你。”
王树生没说话了,他死死盯着她,许久后,他一把推开她,怒道:“疯婆子。”
两人一起到了城楼,如今已经接近清晨,天正是最黑的时候,王树生让人将柳玉茹绑了,挂在城楼上。
柳玉茹一直没说话,她没受过这样的苦,手被吊起来,感觉粗绳磨擦在她鲜嫩的皮肤上,她忍不住疼得哆嗦。
王树生笑起来:“终究是个女人。”
柳玉茹没有说话,她被绑好之后,就吊在城楼上,她不愿去多想了,就闭上眼睛,一直挂在高处。
天慢慢亮起来,周边鸟雀鸣叫,从山林中纷飞而起。
柳玉茹听见远方传来青年嘹亮的歌声,那声音熟悉又遥远,似乎是她那年生日,少年高歌欢唱。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柳玉茹慢慢睁开眼睛,就见远处青年红衣烈烈如火,金冠流光溢彩。
他一人一剑,身骑白马,脚踏晨光,从远处高歌而来。
秋风卷枯草带着他印金线纹路的衣角翻飞,他停在城楼下,仰头看她。
他一双眼带着笑,笑容遮掩了所有情绪。
所有人都看着他,他的目光却知凝在柳玉茹身上。
好久后,他终于开口,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说什么时,就听他大喊了一声。
“柳玉茹,我来救你了!”
柳玉茹骤然笑出来。
她一面笑,一面哭着。
所有的疼痛都不是疼痛,所有的苦难都不是苦难了。
王树生听顾九思说这话,顿时怒了,看着顾九思,大声道:“顾九思,你的人呢?!”
“我的人?”
顾九思挑眉看他,一手拉着马,一手将剑抗在肩上,回声道:“我不是在这儿吗?”
“你的兵马呢?!”
王树生立刻开口,他颇有些紧张,昨晚这么大阵仗,说顾九思只有一人,谁能信?
顾九思朝城里扬了扬下巴:“我的人在城里啊。”
“胡说八道!”
“你不信?”
顾九思挑眉:“那你就开城让我进去,你看看我的人,在不在城里?”
王树生没敢应声,顾九思继续道:“你们几家人,胆子倒是大得很,拿家丁伪装百姓,伪造暴/乱,刺杀钦差,围攻县衙,你们这是做什么?这是谋反!知道谋反是什么罪吗?诛九族的大罪,你们几个永州地头蛇,吃得起这个罪吗?”
“不过我大方得很,”顾九思大声道,“我只找王家麻烦,其他几家,趁着今日将功折罪,谋逆之罪,我可以求陛下网开一面,不做追究!”
“公子,”王贺听到这话,有些急了,“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
“再说你们这些永州百姓啊,是软骨头吗?被人欺负这么多年了,来个人帮你们出头,你们都不敢出头吗?不敢就罢了,那老子给钱啊,呐喊助威一千文,陪我动手的三千文,杀了人的一个人头十两白银,砍王树生的一百两……”
“顾九思!”王树生一把抓住柳玉茹的头发,将刀架在柳玉茹脖子上,“你还要不要她的命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安静下来,他看着柳玉茹痛苦的表情,目光落在她头上的发簪上。
“王树生,”顾九思声音冷静,“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要我的命给你父亲抵命,你放开她,我把命给你。”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了,便是柳玉茹,也是震惊的。
她顿时疯狂挣扎起来,怒喝道:“你走!顾九思,你走!”
“闭嘴!”
王树生反应过来,他顿时乐了:“没想到顾大人还是个情种,那你拔了剑自刎就是。”
“你当我傻吗?”顾九思气笑了,“我自刎了,你不放人怎么办?”
“那你要怎样?”
“你把她放出来。”
“我放出来,你跑了怎么办?”
“你开城门,我入城去。”
顾九思立刻道:“你放她走,只要你让她出城走出射程之外,我便自尽。”
这话让王树生有些犹豫,王贺看了看,附到王树生耳边道:“我们在城内埋伏好了弓箭手,将他引进来就是了。”
王树生想了想,终于道:“那你扔下武器,白衣入城!”
白衣入城,那便是将他当罪犯看待,而且也容不下他穿任何防身的软甲了。
柳玉茹还想挣扎,却就看见顾九思什么都没说,他翻身下马,脱了外衣,卸下金冠,放下长剑,只穿了一身单衫,赤脚站在城门前,大声道:“开城门吧!”
见他卸下了所有武器,王树生终于将柳玉茹拉了上来,刚把绳子解开,柳玉茹便一把推开周边的人,翻身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从城楼上跑了下去。
王树生也没让人拦她,柳玉茹一路跑得极快。她失了一贯的冷静,疯狂奔向楼下城门,她眼里含着眼泪,像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受了天大的委屈,要去找那个能救她一辈子的人。
她一路狂奔,风呼啸而过,等她跑到城门后时,她整个人衣衫凌乱,发髻散开,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喘着粗气,看着城门一点点打开,先进来的是晨光,然后那个人在晨光之后,一点点显现出来。
他只穿着一身单衣,长发散披,赤足站在城门前,周边都是士兵,所有人都带盔持剑,神色严肃以待,唯独他,依旧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仿佛是闲事踏青看花,对这些烦人的小事,都不甚在意。
柳玉茹喘着粗气,两人隔着三丈的距离,却是谁都没动。
顾九思静静打量着她,他的笑容慢慢散开,好久后,他朝她招了招手,声音带了几分哑。
“玉茹,”他说,“过来吧。”
柳玉茹毫不犹豫,她猛地扑进他的怀里。
也就是那一瞬间,地面隆隆颤动出声,王树生大喝:“放箭!”
而后便有千万只带火的羽箭从城外飞驰而来,周边羽箭朝着顾九思飞来,同时也有士兵在顾九思周边立起盾牌。
不过只是顷刻间,周边早已乱成一片,厮杀声,砍杀声,兵马声,周边兵荒马乱,烽火狼烟,晨光与血渲染了这个清晨,而他们两人什么都没想,旁若无人拥抱在一起,仿佛这世界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这些时日,我不在,你怕不怕?”
顾九思抱着她,仿佛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柳玉茹哽咽出声:“我不怕?”
“胆子这么大啊?”
顾九思轻笑。
柳玉茹抽噎着,抓着他的衣衫。
“我知道……”
她哭着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听到这话,顾九思抬起手,覆在她的头发上,他侧过脸,低头亲了亲她的面颊。
“玉茹真乖,”他声音温柔,然后他看着她哭花的面容,凝视着她,沙哑道,“我以后,再不会让你吃这样的苦了。”
“你当真是我的心肝啊。”
真的心肝。
稍稍碰着就疼,轻轻伤着就疼到绝望。
哪怕拿了命,都舍不得让这尘世脏她裙角半分的心肝宝贝。
这是他的妻子,柳玉茹。
哪怕在外强悍如斯,于他面前,却永远如娇花一般需要人捧在手心上的姑娘。
☆、第一百四十八章
说完这句话后, 顾九思替柳玉茹理了理头发,正还要说话, 就被人一巴掌抽在脑袋上, 江河骑在马上, 喝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磨磨唧唧的!把人送到安全地方来找我。”
骂完之后,江河便骑着马离开,柳玉茹这才来得及看周边场景。
不知道哪里来的士兵在城内和王家的家丁士兵厮打起来,江河和叶世安骑在马上,正领着人追着王树生。
顾九思昨晚闹了一番, 早就搞得城内所有人心中浮动,如今又见大军冲杀进来,哪里还有心思跟着王树生奋战,各家子弟早就跑的跑,叛的叛, 只有王家的人没有退路, 负隅顽抗,但面对这样绝对性的兵力对比,也是很快败下阵来。
柳玉茹和顾九思看了一眼战局,顾九思将手搭在她肩膀上,扶着她, 同一直站在她们身边的士兵道:“劳烦诸位送我们回县衙。”
这些士兵原本都是守城的士兵,方才王树生放箭,就是他们冲上前来架盾挡住了箭矢,救完顾九思后, 他们也没走,就守在顾九思身边,似是随时等着吩咐。
顾九思知晓他们的心思,他们临时叛变,就是指望着送顾九思一份恩情,让顾九思记着,这样一来,无论之前做过些什么,都算是将功折罪了。
于是顾九思一面领着他们回县衙,一面问了他们的名字,他们报上名字之后,明显轻松了许多,送着顾九思到了县衙府上,还不忘道:“过往的事儿,我们都是下面的人,也做不得主,还望顾大人不要计较。”
“这也并非我计不计较,”顾九思笑了笑,“端看律法。律法之内,顾某做不得主,但是若能通人情,各位救命之恩,顾某还是记得的。”
几个士兵得了这话,讪讪笑了笑,也不敢多说。
顾九思领着柳玉茹进了县衙,一进门,就听见印红的哭声,她哭得极惨,一面哭一面咒骂着:“你们这么多男人,都护不住一个女子,要拿夫人的命去给你们求一条生路,你们不要脸,你们……”
“印红。”
柳玉茹出声,止住印红的话,印红愣了愣,随后抬起头来,便看见柳玉茹和顾九思站在身前。
“夫人!”
印红惊喜出声,柳玉茹皱着眉头道:“你方才胡说八道什么呢?”
“没什么,”印红见柳玉茹回来了,哪里还顾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她赶忙擦着眼泪,站起来道,“我给大家赔不是,我口不择言,我乱说话了,我错了。”
“夫人回来了,”印红说着,眼见又要哭起来,“我给大家认错。”
“下次别再说这样的胡话。”柳玉茹冷着脸,说着,她朝着众人行了个礼,“丫鬟没有□□好,我给诸位赔不是。”
“夫人,”一个侍卫站出来,愧疚道,“这丫头说得没错,是我们没用。”
“哪里的话,”柳玉茹笑起来,“我是你们主子,只要是要为大家着想的,不会让大家为我白白做事白白牺牲。”
“可是……”
“过去的事儿,都不说了。”
顾九思见他们互相道歉,怕是没完没了起来,他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温和道:“大家应当也是一夜没有歇息,都还带着伤,该休息休息,该包扎包扎,若是真觉得对不起你们夫人,日后好好为她做事就是。”
顾九思给所有人铺了台阶,大家这才应了。侍卫都散开去,就留下李玉昌、秦楠和洛子商。
李玉昌走上前来,看着顾九思道:“你没事吧?”
顾九思见李玉昌少有的失了那份冷淡和礼数,不由得笑起来,摆摆手道:“没事。”
说着,他笑着道:“李大人看上去也应当是无事。”
“是啊。”李玉昌舒了口气,随后同顾九思道,“走,我们里面说。”
李玉昌要同顾九思聊案子的事,便拖着秦楠一起走了,庭院里就剩下洛子商和柳玉茹,洛子商沉默着,柳玉茹看着洛子商,温和道:“洛大人看上去也累了,不妨先去休息吧。”
洛子商没说话,好久后,他才道:“我说要带你回扬州,你为何要走?”
柳玉茹知他指的是清晨的事,柳玉茹低头笑了笑,温和道:“我给不了洛大人想要的,便不能要洛大人给的东西。”
“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
“那不是你不需要,不过是你得不到,所以退了一步而已。”
柳玉茹说得通透。
两人沉默下去,洛子商静静看着柳玉茹,两人对视着,许久后,洛子商突然笑了。
“柳玉茹,”他声音平静,“我不欠你什么了。”
柳玉茹笑得温和:“洛大人本也不欠我什么。”
“那时候桂花糕是你自己做的吗?”
洛子商没头没脑问起来,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她才道:“母亲做的。”
洛子商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后,他伸出手,朝着柳玉茹作了一揖。柳玉茹回礼之后,他便起身离开了去。
柳玉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知道顾九思和李玉昌说着案子的事,一时半会估计说不完,她整个人也疲惫得不行,便干脆先回房去等顾九思。
她在房里先卸妆洗漱,随后吃了点东西,拿了个话本,坐在床头等着顾九思。她本是想等顾九思回来同他说说话的,但紧张了这么几日,骤然放松下来,着实太困了些,于是她翻着书页,没了一会儿,便不受控制靠在一边睡了过去。
顾九思先和李玉昌交接了案子的事儿,随后便同处理完王家的江河说了一会儿,这才回到房间来。
回到房间里,他首先听见的是均匀的呼吸声,他知晓柳玉茹是睡了,他蹑手蹑脚进了屋中,便看柳玉茹趴在床上,他本想叫醒她,但看着她困极了睡在床上的模样,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趴在床头,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将下巴搭了上去,侧着头看着柳玉茹的睡颜。
他像一个孩子一样,认真又专注的观察着柳玉茹,看她好不好,他的目光一寸一寸打量过她每一根发丝,每一寸皮肤,这么趴着一看,就看到柳玉茹迷迷糊糊醒了过来。
她睁开眼,就看见侧头看着她的顾九思,她吓了一跳,一双杏眼瞪得圆溜溜的。
顾九思忍不住笑了:“吓到了?”
“你这样趴在一旁瞧多久了?”
“也不是很久,”顾九思直起动作来,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平和道,“见你睡得想,不忍打搅你,又看你睡得太好看,忍不住就看到现在。”
“净胡说,”柳玉茹嘀咕了一声,她从床上坐起来,正要穿鞋,就被顾九思握住了脚。顾九思耐心替她穿上鞋,随后仰头看她:“打算做什么去?”
柳玉茹被他的动作搞得红了脸,她小声道:“给你倒杯水。”
说着,柳玉茹站起身来,去给顾九思倒了杯水,顾九思一直站在她背后看她,一面看一面道:“我方才去叫了大夫,想让他给你看看你有没有什么不妥当。”
“我能有什么不妥当?”柳玉茹将水递给顾九思,顾九思靠着柱子,接过水,轻抿了一口道:“多看看,终归是好的。”
柳玉茹没理会他,只是道:“舅舅什么时候来的?”
“昨夜。”
顾九思也没瞒他:“王树生让人来抓我,我带着人跑了,没多久就遇上他。我才知道沈明居然是去东都告状,所以他们提前三天就来了,来了之后舅舅从司州借了兵,便领着人直接来了。”
“所以今日也是你算好的了?”
“算吧。”顾九思放下杯子,回答道,“我与舅舅协商好,让他的兵就藏在不远处,我一个人来,只要让他们开了门就行。”
“那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