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顾九思便转身离开。
他自个儿回了屋里,柳玉茹果然还在忙,这几日来他们两人都忙,见面的时间也没多少,顾九思想想方才柳玉茹的态度,便不大高兴了。他觉得自己在家里一点地位都没有,柳玉茹一点都不帮着他。
他在床上辗转反侧,等了许久之后,柳玉茹终于回来,她一上床,顾九思就直接扑了上来,压在她身上。柳玉茹愣了愣,随后有些诧异道:“郎君,你还没睡啊?”
顾九思有些不高兴:“你也知道晚了,为什么不早些回来?”
“我忙。”
柳玉茹笑了笑,抬手抚着顾九思的背道:“你平日也是这么忙的,今天你被打了,陛下放了你假,不然你哪儿有时间这么早早等我?”
一听这话,顾九思更不高兴了:“你既然都知道我被打了,你还不心疼我?”
“我忙啊。”柳玉茹叹了口气,顾九思将脸埋在她肩头,嘟囔道,“忙也可以挤时间,你就是心里没我,所以才忙。”
柳玉茹:“……”
她觉得自己得罪顾九思了。
她左思右想,轻咳了一声道:“我心里有你的,你可别冤枉我。”
“好啊你,我说句话你就说我冤枉你了,可见你是找着理由给我扣帽子了。”
柳玉茹:“……”
柳玉茹被顾九思搞得没辙,她叹了口气道:“那我补偿你吧?”
“那是自然的。”顾九思一脸认真。
柳玉茹看着他:“要补偿什么?”
顾九思听着这话就乐了,他脸上表情有些兴奋,赶紧同柳玉茹咬着耳朵说了许多。柳玉茹脸越听越红,最后终于道:“这么晚了……还去洗澡,不好吧?”
顾九思顿时有些兴致缺缺,他从柳玉茹身上滚下去,叹了口气道:“说得也是,明日还要早起。玉茹,”他裹着被子,眼里满是哀怨,看着柳玉茹道,“再这么下去,我觉得陛下这是要我断子绝孙。”
柳玉茹被他逗笑:“你可别瞎说了。”
“真的,”顾九思认真道,“我方才说的你都等着,等我给刘春这个案子收了尾,我一定要和陛下请假,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你闭嘴。”柳玉茹见他口无遮拦,翻过身去,闭着眼道,“睡了。”
顾九思从后面抱着她,也不多说了,怕自己再多说几句,就睡不着了。
柳玉茹见他安静了,想了想,才终于道:“这案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户部的人至少要换一半。”顾九思闭着眼道,“陛下要清理太后的人,现在借着这个案子到处动人,马上就要秋试,等秋试之后,后面会慢慢好起来的。”
柳玉茹应了一声,过了许久后,她慢慢出声道:“九思,要小心啊。”
顾九思没有说话,他在夜里慢慢睁开眼睛,抬手将柳玉茹抱紧:“嗯,你别怕。”
“我不怕。”
柳玉茹柔和道:“我只是担心你。九思,其实我希望你官别当太大,就当个不大不小的官,不要出头,不要站队,一直平平稳稳的过,就最好了。”
顾九思听着这话,忍不住笑了,温和道:“我也想的。”
他也想的,只是不能的。
哪里都有风雨,他能做的,只有成为一棵大树,庇护他想庇护的人。
柳玉茹明白顾九思的意思,于是她也没再多说,回头开始将利润拿出来,专门私下去收养了一批孩子,根据天赋分开来,会读书的免费让他们进学,体质好的则就请了武师来教授,算是为商队培养人才。
而这些时日,不断有人上门来找柳玉茹,有送钱的、有送礼的,柳玉茹纷纷拒了。一开始她还问问别人送了什么,后来就不问了,顾九思听闻了这事儿,不免有些好奇,询问她道:“怎么不问问他们送什么了?”
柳玉茹翻了个白眼,有些不高兴了:“知道自己失去了什么,我怕我把持不住。”
顾九思被她说笑了,他歪着头想了想:“那我送你一个东西,就当弥补你的损失了。”
柳玉茹听到顾九思要送她东西,顿时有些高兴了,想着顾九思一定是要送她一个十分值钱的玩意儿,才能弥补她的损失。
只是顾九思说完这话,仿佛就像忘了一般。继续每日忙他的事情。
没了几日,柳玉茹便听到太子班师回朝的消息。太子班师回朝,也就意味着太后这个案子,要到尾声了。
范轩会把案子在太子班师回朝前解决,因为跟着太子去的五千兵力,几乎都是太后的人,他们必须要在这些人回来之前,把事情料理干净。
柳玉茹猜想,这些时间,一定会有更多人来找她,于是她干脆闭门不出,等着这个案子完结。
这么熬了几日,就传来了李云裳大婚的消息,李云裳嫁的是左相张钰的儿子,满朝文武自然都受邀过去,顾九思也在邀请之列。
于是柳玉茹终于还是出了门,她穿了紫色广袖外衫,内力着了白色单衫,用一根玉簪束发,看上去温婉高雅,和之前刚来东都时的穷酸模样截然不同。
她毕竟也在东都摸爬滚打了一阵子,早就摸透东都的底,跟着顾九思出门去,她自然是不想落了顾九思的面子的。
两人一路坐着马车过去,去的路上,柳玉茹感慨着道:“李云裳也是好命,我听说张雀之是个脾气极好的公子哥儿,她如今嫁给张雀之,倒是许多姑娘劝都劝不来的好姻缘。”
顾九思听着这话,却是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柳玉茹不免奇怪:“你笑什么?”
“张雀之人不错,”顾九思笑着道,“但若说好姻缘,却是未必。”
柳玉茹愣了愣:“这怎么说?”
“你可知张雀之为何至今不婚?”
“为何?”
“张雀之与他夫人感情极好,而他夫人是死于前太子,也就是李云裳哥哥之手,如今陛下赐婚,等于逼着张雀之娶了她,你觉得这门姻缘如何?”
柳玉茹听到这话就愣了,她呆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她听叶世安说过,李云裳这门婚事,是顾九思建议的。
她一路没说话,到了张府,柳玉茹看到一个青年穿着一身红衣站在门口,他面容清俊,神色冷漠,虽然穿着喜服,却在胸前别了朵纯白色的玉兰。
喜袍上挂白花,这样不吉利的装扮,柳玉茹是见都没见过。
柳玉茹和顾九思一起下了轿,同张雀之行礼,张雀之面无表情回了礼。
顾九思和柳玉茹一起入席,等了一会儿后,就便请去观礼。
李云裳这婚礼比起她的身份来说,可以说是落魄了。她像一个普通女子一样,跟着张雀之一起站在大堂。这大堂之上,正上方坐着张钰和他的夫人,侧位上却是放着一个牌位。
大家都看不明白这是什么情况,只见张雀之领着李云裳拜了父母,在夫妻对拜之前,他突然停住,同李云裳道:“殿下,还请往你的右上角一拜。”
李云裳顿了顿,片刻后,她轻柔出声:“敢问为何?”
“在下曾同发妻发誓,这一生只有她一位妻子。”张雀之面无表情,声音冷漠。李云裳捏紧了手中红色锦缎,听张雀之道,“这门婚事非我所愿,公主既然一定要嫁进来,那请公主先拜见过大夫人。”
拜见大夫人。
按着规矩,只有妾室进门,才会先拜见大夫人,得到大夫人的许可。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座上张钰轻咳一声,却是没有做声,仿佛所有人都默许张雀之的做法。
柳玉茹看着堂上的李云裳,她挺直了腰背,冰冷道:“本宫不拜呢?”
张雀之冷声道:“行礼。”
话刚说完,旁边人突然冲上来,按着李云裳的头猛地就压了下去。
那力道太大,李云裳被压着当场就跪了下去。李云裳整个人都在颤抖,张雀之平静道:“殿下,我娘子当年,曾经跪在公主府前一天一夜,请公主为她做主,公主可还记得?”
李云裳咬紧牙关,片刻后,她轻笑起来:“我明白了。”
说着,她慢慢站起来,却是猛地掀了盖头,看着张雀之,怒喝出声:“张雀之你个孬种!时至今日,拿这种办法给你夫人报仇是吧?!”
“好了,”张钰开口,平静道,“殿下喜怒,吾儿也只是太过思念夫人。这是陛下赐婚,继续吧。”
“本宫不嫁了!”
李云裳将喜帕一甩,怒道:“本宫再落魄也是公主,轮得到他这样的人娶本宫?!张雀之你有本事,你怎么不手刃了我哥?如今娶我来羞辱,你以为就能报仇了?我告诉你,你当年没本事保住你夫人,就是你没本事!”
“你记住,”李云裳咬牙出声,“本宫不嫁你这种人,你这种人,也不配有人嫁。”
说完,李云裳便冲了出去。周边闹哄哄一片,喜娘去追李云裳,张雀之冷声道:“不准追。”
“还是追回来吧。”
张夫人开口:“送回房去休息,这礼就办到这里。”
一场大婚办成这种样子,谁的脸上都不好看,柳玉茹和顾九思吃过饭,便匆匆回去。刚到屋里,还没多久,就听侍卫回来给顾九思传话道:“主子,张府出事了。”
顾九思正在洗脸,低头用水泼着脸道:“说。”
“公主殿下在屋中自尽了。”
听到这话,顾九思动作顿住了。
柳玉茹抬起头来,满脸震惊。片刻后,房间里响起顾九思的声音,平淡道:“哦,知道了。”
柳玉茹呆呆看着账本,她突然想起李云裳之前的话来。
凤凰这种东西,非梧桐不栖,非清露不饮。
柳玉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胸口突然有些发闷,顾九思擦完脸,抬眼看她:“你算盘从刚才就没动过,在想些什么?”
“九思,”柳玉茹抬眼看他,她也没打算瞒他,她看着顾九思,慢慢道,“你是不是算好的?”
“算好什么?”
顾九思平静看着她,柳玉茹知道他明白她的意思,她捏了衣袖,慢慢道:“李云裳的事情,从她嫁给张雀之到现在。”
顾九思沉默了一会儿,却是道:“我算好,或者不算好,有什么区别吗?”
柳玉茹也是沉默了,片刻后,她开口道:“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向陛下建议,让她嫁给张雀之?”
“你是不是怀疑,我是为了你,所以算计她到死?”
顾九思一双眼看得通透,他盯着柳玉茹,环胸靠在门边,勾起嘴角:“就算这是真的,又怎么样?她不该死?她算计你我,她给你上刑,她逼着你喝毒酒,如果那杯酒是真的毒酒,你现在尸体都凉透了还在这里同我说话?!”
“张雀之要羞辱她是为什么?是他哥哥弄死了张雀之的岳丈!是张雀之的夫人去讨个公道,在公主府跪了两天,得了她一句‘天生贱命’!我算计她?这是她的报应!你现下可怜她?人死了,她做过的一切都可以原谅了是吗?!”
顾九思看着柳玉茹平静的眼,忍不住有些烦躁。
那双眼太安静,太通透,仿佛是把人心都看穿,让人忍不住惶恐退缩。
柳玉茹等他吼完,抬手抿了口茶,她低下头,看着账本,平静道:“九思,我不是在可怜她,也不是在为她鸣不平。”
“我只是担心你。”
她声音平和:“她的生与死,与我没有关系。可我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她抬眼看他,神色平稳,“记得你为什么当这个官。你是为了保护我,不是为了报复别人。你是为了文昌说的‘安得广厦千万间’,不是为了让自己掌控他人生死,为所欲为。”
“钱和权迷惑人心,我希望你我未来永远记得,自己是为了什么走上这条路。”
顾九思听着这话,一时说不出话来,他静静凝视着柳玉茹,许久后,他沙哑道:“那你是为了什么想赚钱?”
柳玉茹愣了愣,片刻后,她笑起来:“若我说是为了你,你信吗?”
“这么早就喜欢我了?”
顾九思听到这话,忍不住笑起来。柳玉茹有些不好意思。
“倒不是喜欢,”她答得有些底气不足,似乎是怕顾九思生气,“那时候你说要休了我,我怕你真休了我,就想着,有点钱,总还是好的……”
顾九思:“……”
“那我给你的银票……”
“后来存起来了。”
顾九思:“……”
“玉茹,”顾九思叹了口气,他走到柳玉茹身边,半跪下去,将她揽在怀里,“别怀疑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我知道。”
柳玉茹轻轻靠着他:“可是你走这条路啊,一不小心就掉下去了,我得提醒着你。”
“九思,”她平和道,“别把自己变成一个政客。”
“嗯。”
顾九思抱着她,感觉整个人都平和下来。
他知道自己在气恼什么,人气恼,无非是因为那个人说在了让自己疼的地方。
他慢慢道:“李云裳是一定要嫁的,陛下不能让她嫁给她可能操控的人,嫁给张雀之,不是我为了报私仇故意羞辱她,我没想过她会死。”
“可是你说得没错。”
顾九思闭上眼睛:“在谏言让她嫁给张雀之的时候,我知道一点,她会过得不好。而我,希望她过的不好。”
“我是个凡人,也有七情六欲。她伤害过你,我祝福不了她。可我希望玉茹,我不好,你就拉我回来,因为这一辈子,我变成什么样子,我都是顾九思,我都爱着你。”
☆、第一百一十章(一更)
李云裳死的第二日,顾九思上朝后回来, 便同柳玉茹道:“这几天你先去东都外的护国寺上休息一下, 别留在东都城了。”
柳玉茹听着这话, 顿了顿, 抬头想问什么, 但见着顾九思神色不善,便也知道不该问, 只是道:“那我把家里人都带过去吧, 许多年没去寺庙里住住, 怕是佛主都觉得我们不诚心了。”
顾九思应了一声, 没有再多说什么。
当天晚上, 他们两躺在床上,顾九思见柳玉茹久久不睡, 翻过身来, 拉了她的手道:“等你从护国寺回来,我便要准备加冠了,陛下允我三天假期, 我陪你出去玩好不好?”
柳玉茹听着, 抿了抿唇,她抬起手,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原来郎君才二十岁。”
“是呀, ”顾九思颇有些得意,“我厉害吧?二十岁的尚书, 你哪儿找去?等我再立点功,你诰命夫人也不远了。”
柳玉茹看着他的模样,知道他是在安抚她,也没有多说,只是将头靠了过去,听着他的心跳,一言不发。
第二天柳玉茹带着全家人悄悄出行,去了护国寺礼佛。他们住进寺庙之后,没了多久,宫里就传来了消息,说太后在宫中气得呕了血,太医建议静养,于是范轩收拾了一下,把太后挪到了静心苑去,好好休养。
静心苑的位置,离冷宫不远不近,明白的人都知道,名义上是静养,其实是削权。
柳玉茹在护国寺里烧着香,神色动了动,没有说话。
当天晚上,她一夜没睡,带着木南和印红上了山顶,眺望整个东都。
半夜时分,东都传来了喧闹声,远远的听不真切,却能听到喊杀之声,那喊杀之声一直到启明星升起来才结束,而后就没了什么声音。
柳玉茹坐在山崖上,就一直看着东都,没有动弹。
等到天彻底大亮,虎子才一路奔上了护国寺。
他从望都一路跟着顾九思到了东都,在望都时候他当乞丐头子,到了东都后他继续当乞丐,但实际上却是顾九思布在东都的眼线。
他一路狂奔上了护国寺山顶,找到了坐在山顶的柳玉茹,喘着粗气道:“少夫人。”
柳玉茹转过头,一双通透的眼瞧着他:“说吧。”
“九爷让小的来接少夫人回家。”
虎子说着,就露出虎牙,笑了起来。
柳玉茹眼里有喜色波动,可她面上却还是克制住情绪,转头同印红道:“吩咐下去,收拾收拾,回去吧。”
柳玉茹从护国寺下山来,入城的时候,东都接道已经打扫干净,恢复了平日的热闹模样。
柳玉茹行到半路,就被人拦住,却是范轩身边的大太监张凤祥站在门口,笑眯眯道:“顾少夫人,陛下请您进宫一趟。”
范轩叫柳玉茹过去,柳玉茹自然是不敢不去的,她跟着张凤祥进了宫里,这时宫中还在清扫地上的血迹,柳玉茹的马车一路滚过血水,直接进到了御书房门口。
这种行为,明显是范轩的恩宠,不用说柳玉茹也知道,这次顾九思必然是立了大功。
柳玉茹坐在马车里定了定神,还没听到外面出声,马车就被人骤然卷起,而后就看到一个身着绯红色官服的青年站在马车门口,笑意盈盈朝她伸出手来,高兴道:“下来。”
柳玉茹愣了愣,觉得顾九思在殿前这个样子,有那么些冒失。她轻咳了一声,用眼神示意顾九思不要太放肆,随后就抬起手,搭在顾九思的手背上,接着顾九思的力气站起身来,下了马车。
下了马车之后,顾九思就直接反手拉住了她,而后领着柳玉茹进了御书房去,跪下叩首道:“陛下,内子来了。”
范轩看着顾九思高兴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转头同身后周高朗等一干人道:“你们瞧瞧他着孩子气的样子,哪里有个尚书模样?要不是我亲眼见着,我都不敢信这是昨晚在宫里运筹帷幄的顾大人。”
大家跟着范轩笑起来,柳玉茹搞不清情况,就跟着顾九思跪在范轩面前。范轩让他们两先起来,随后同柳玉茹道:“顾少夫人,你家郎君昨天晚上立了大功,朕本来要嘉奖他的,朕原本想,送他十个美女,百两黄金,结果他一听就吓跪了,磕着头求我放他一条生路,说家有猛虎,不敢攀折娇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