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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翰远在江南,燕追坐镇洛阳,运筹帷幄。
他不敢再细想下去,后背一层鸡皮疙瘩都立了起来,那位帝王年轻而英俊的脸此时浮现在他心里,那双冷漠而无情的眼,令郭翰激灵灵的打了个冷颤,牙关都咬得极紧。
“大将军?”
燕骥不明白为何郭翰突然脸色大变,额角透汗,唤了他一声,他回过神来,手抖了抖,却又坚定的将令旗插入了沙里。
不论如何,燕追对他有恩,既然皇上赏识,他也应该尽心竭力将事情办妥才是。
很快郭翰神色恢复了正常,摇了摇头,平静道:“王爷,您与皇上一母同胞,乃是至亲兄弟,有些事,下官亦不想瞒您。”
他伸手顺着江流,眼睛却盯着沙盘中代表谢家所在的位置:“皇上有铲除世族之心,尤以谢家为重,此次表面是借凌氏余孽之事,逼谢家暂离江洲,实则是皇上有意使谢氏让出江洲这块领地。”
燕骥跃跃欲试,点了点头:“大将军想要怎么做?”
郭翰听他这样一说,心中越发笃定,伸手指了指沙盘中代表谢氏的那一方位置,再指了指两旁的江河,谢家占据高处,燕骥就道:“皇上临出发时曾跟我交待,谢氏祖宅早年曾找鬼谷的人相看位置,西高东低,每座院落以八卦乾、坎、艮、震、巽、离、坤、兑来定,若登高看去,外形似雄鸡,气势雄浑。”
他说到此处,抓了抓脑袋,显然说得有些拗口的样子。
“几年前赵国太夫人七十生辰之时,皇上曾来过江洲,说谢家主宅重要之处,位于鸡头之上,离浔阳江边极近。”
郭翰便明白燕追的打算了。
也就是说,此次燕追的目的,可能并非在定要屠尽谢家多少人,而是断了谢氏的传承!
他点了点头,心中既然有了数,便思索了一番,这河道不能毁,但可以改动而引水,江洲每隔几年便要发生一次涝灾,只是以往受灾的,大多都是贫苦百姓,而谢家位于上游,再加上王嵩唯恐在自己治内,使谢家出了差错,所以每年河堤检查之中,谢家是重中之重,耗费大量钱财修筑堤坝保谢家的,导致谢家未受波及。
这也是多年下来,燕唐皇室难以容忍世家的原因。
世家所得,颗粒不交皇室,反倒每年皇室耗费大量钱财,就为保住这些世家命脉。
长此以往,世家就如蛀在大唐皇室身上的血蛭,攒存实力,以图谋再起。
郭翰背地里令人开沟挖渠,一面又大肆领兵在全城搜拿凌氏余孽以造声势,几日之后,果然江洲里天气一下便阴沉寒冷了许多,凌氏余孽的存在,仿佛笼在了江洲人心里的一个阴影,使人有些毛骨悚然,江洲好像一夜之间便提前进入了冬季里。
第二日淅淅沥沥便开始下起了雨,那雨越下越大,几日以来王嵩没再顾得上揖拿屠杀宇文氏真凶一事,而开始令人准备巡视江堤,以防洪水来袭。
这几日王嵩总觉得有不好的事会发生,江水连连上涨,若雨势仍旧不停,怕是浔阳江边、洞庭湖的水蔓延开来,又是一场水祸会生。
他夜里睡得不大踏实,总是恶梦不断。
说来也怪,他在江洲多年,自调任江洲为官开始,从当初的六品同知,一步步升到如今一方太守的位置,他也算是在江洲经历过不少风雨。
这水祸每隔几年总会发生,他应该早就习惯了,可是今年他又觉得有些不一样,夜里被恶梦惊醒,总觉得有凌氏余孽混进了太守府邸,咚咚咚咚的拍着门窗想逼进!
他汗如雨下,陡然惊醒。
外间电闪雷鸣,侍妾正伸手在推他,他想也不想便将妇人推下榻去,妇人哭哭啼啼:“老爷,外间差人等着见您。”
王嵩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又觉得眼皮直跳,连鞋也顾不得穿,赤着脚起身,丫环忙取了袍子要为他披上,他匆忙赶了出来,鞋也是匆匆汲上,淋得浑身湿透的官差跪在外间廊下,看到他出来,哭着大喊:“大老爷,谢家出事了!”
洪水铺涎了开来,冲涮过谢家的祖宅,将谢家那栋百年老宅冲毁了大半。
王嵩听了这话,眼前直发黑,身体晃了几晃,险些栽倒在地。
此时的谢家已经急成了一团,今年的水势是从谢家开始,族人们正欲抢救族谱及祖宗的牌位。
水祸之下,不少人脚淹在水中,谢大爷一脸愤恨,看着族人忙来忙去,将已经被收拾出来的书卷字画装箱抬起,只是这大水往上涨,现下救得了一时,又最终能保得住几分?
“定是郭翰那厮干的!”
他抹了把脸,谢家的人此时脸上从未有过的狼狈之色。
谢老爷神情阴沉,他也没有想到郭翰如此的狠毒,想出这一招,简直是要坏了谢家根基。
“先救字画卷宗,定不能让族谱丢失!”
这是谢家的传承,有族谱在,谢家便一直都在,将来谢氏族人哪怕被迫分离各地,心中却仅向着江洲谢氏。
可若是族谱不在,便相当于断了传承。
第六百五十八章 圣心
谢老爷大声的吩咐着,下人忍了泪就回:
“救回一些…”
只是一些祖宗牌位却被随水冲垮,混在一堆木头渣子里。
有些残渣断木,还漂浮在水面上,谢家的人慌忙伸手去捞,却只捞到了几截碎木而已。
谢利亨重重的将手拍在水面,水溅了他一脸,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狼狈之色。
水势越涨越快,王嵩得到消息往谢家这边赶来时,郭翰也带了人赶到了。
此时的谢家仿佛经过了狂风骤雨袭击下的树,枝残叶落,惨不忍睹。
此时天色未明,王嵩看着谢家这光景,心当时便直直的沉了下去。
郭翰脸上带着若隐似无的笑,谢家人看他的眼神却像是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似的。
“早知如此,还不如我早些时候,送诸位先往洛阳北上,避开这场灾祸了!”
他扬了扬嘴角,谢家的人听了他这话,气得各个脸色铁青。
郭翰却不理睬,转头径自对面色惨白的王嵩道:“王太守,江洲之地怕是也遭了水患,此时夜深,我与齐王爷商议过,与他兵分两路,他带了一路人手,立即赶往领灾民撤离。”
王嵩失魂落魄,此时也没心思分顾两边,听了这话便点头,感谢道:“如此再好不过,真是多谢大将军了。”
谢家人的目光恨不能将郭翰生吞活剥,郭翰却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一场水灾来得迅速,事前没有半点儿讯息。
只是谢家向来占于高地,虽说离浔阳江头极近,可这几年来,王嵩治水,总是先着重治理浔阳江,二十年来,江洲数次水患,谢家却一直安然无恙。
此次水患一起,谢家遭受了波及,谢家人心中便已经有了怀疑。
天亮之时,郭翰与王嵩领兵奋力为谢家抢救物件,只是大部份的古玩字画在洪水中化为乌有,祖籍传承等亦是毁了大半,族人在洪水中被冲散,此时天亮一看,昔日风光无限的谢家,显出几分凄凉之色来。
王嵩在短暂的惶恐之后,很快回过了神来。
他毕竟在江洲一带任职多年,对于洪水亦有经验,冷静之后咬牙吩咐了一队人马去加筑河堤,又向郭翰借了些人,一面则是挖渠引水。
谢家因为位置算高,郭翰下手之时又有分寸,是以洪水逐渐一个多时辰后被控制住了。
只是谢老爷望着残垣断瓦,及漂在水面的碎木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谢老爷节哀顺便。”
郭翰咧着嘴,寻了一位水稍浅的地方站着,披了蓑衣,挽了裤腿,雨水顺着蓑衣的边沿往下滴,他说话时伸手去推一侧斗笠,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之色:“天有不测风云,至少谢老爷未出事,还好端端的站着。”
他说出口的安慰话令谢利镇、谢利亨兄弟二人都额角青筋直跳,两人一宿未眠,顾着抢救书籍竹册,眼底布满血丝,头发早就乱了,一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郭翰哪里怕他们两人的瞪视,只是盯着谢老爷看。
谢老爷忍了怒火,并不理睬郭翰的话,只吩咐长子道:“去清点一番,如今余下的东西,还有多少。”
传承多年的世族,在意的不是钱、不是帛、不是米、不是盐,而是那一箱箱的书简,一卷卷的书册。
未出事时,谢家的书籍被精心爱护摆放,外间一书价值非凡,谢家却有几屋藏书。
只可惜这一场水患将谢家几百年心血化为乌有,谢老爷话音一落,谢利镇便带了些哭音:“只剩七箱了。”
他伸手去指一角,千金难买的降香黄檀此时被水淋湿,里面装满了抢救回来的书籍字画。
谢老爷看了一眼,心中那股隐忍的怒火‘腾’的一下又冒了出来。
这些书籍沾湿了水,哪怕就是抢修之后,怕是也再难能保存下来多少,起码是要再去十之五六。
他想到此处,只觉得天旋地转,人直颤抖。
“这里还有一页残卷,你们要么?”
郭翰突然张口喊道,他的话吸引了谢家人的注意,他面前昏黄的水流往前淌,一张纸在水中沉浮,谢家人脸色一振,谢利镇正大步要过去,郭翰已经抢先一步弯腰将纸抢了起来,纸张贴在他手上,他伸手便要去揭,谢利亨见到这情景,连忙便喊:“不可。”
纸遇水本来便易化,沾在物件上,不可去生拉硬扯,唯有稍后烤干一些,再慢慢揭开了。
郭翰却不理他,手一摸一搓,纸便化为黄浆,他看了谢利亨一眼,谢家的人气得脸色发白,他却嘴角勾了勾。
王嵩自然也看得出来这位郭将军与谢家之间矛盾重重,他能理解谢家人心中的感受,不是书香传承的世家,是不能懂那种痛苦。
只是事到如今,他也唯有先劝谢家撤离再说。
这里的东西不毁也毁了,撤到高处,先将余下的物品抢救回来再说。
郭翰领了兵马,护送谢家的人离开,谢氏的人因为太多,分为数批运送。
谢老爷被迫上了软轿时,不知为何想起了赵国太夫人临终之前,曾说过的一句话。
那时的崔氏问的不是子孙后代,不是谢家将来如何,她老人家已经竭力谋划,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她念的,是当初郭正风所批的那九字箴言:
“天将变,灾难至,人分离,究竟,究竟应没应验?”
那时的谢家人自然都是认为这九字箴言早应了,所谓天将变,难道不是指改朝换代?灾难至不是因为燕太祖打压世族?
谢家多年以来,心怀警惕,防的就是‘人分离’,可是大唐建立至今,哪怕皇室不喜世族,但谢家却依旧好端端的存在,众人都以为,这当初郭正风所批的箴言,怕是早就已经应了验。
可此时谢老爷再想起,却想到的是,‘天将变’,兴许不是指改朝换代,而是指大唐燕氏两位帝皇的交接,嘉安帝传位于燕追,所谓的‘灾难至’,也不是燕太祖打压世族,而是这一次真真正正的‘水患之灾’!
第六百五十九章 治国
如今谢家里的人,三三两两被分头送走,岂非应了郭正风当日所说过的人分离三个字了?
谢老爷以往教育儿子,总说命理之术,可信却不可尽信,但此时他念及此处,却不由怀疑自己是不是错了。请大家看最全!
江洲的水患一事传入洛阳,燕追收到折子的那一刻,便知道郭翰明白他的心意,将事情办成了。
他部署这样长时间,就等着这一刻的好消息。
此时燕追应该召集姚释等众臣,商议大事,可是这会儿他心情极佳,最想见的却不是姚释等人,而是吩咐黄一兴:“去清宁宫。”
洛阳的秋雨已经下了几日,时断时续,将园中草木洗刷得绿油油的。
傅明华坐在廊下,看宫人们小心翼翼护着正试图想学走路的燕昭在地上蹒跚前行,不时小孩子双脚一软要摔倒,燕昭倒是不怕,却将乳母吓得魂也飞了,数次都险些哭出来,小孩儿却咧着嘴望着母亲笑个不停。
“过来。”傅明华冲儿子招手,又给他看自己手中把玩的金铃,吸引他的注意,他站在几步开外,有些犹豫。
最终仍是敌不过母亲的诱惑,迈了小腿跌跌撞撞朝母亲走去,一把扑进母亲怀里。
燕追过来时,恰好就瞧见燕昭冲进傅明华怀中,傅明华拿了帕子为他擦汗的情景。
“服侍大皇子的宫人有功,赏。”
他开口说了一句,身后黄一兴自然将他的话记在了心里。
燕昭看到他过来,晃了晃手里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乳母连忙将他抱开,傅明华才理了理衣裳,站起了身,“三郎。”
“昭儿会走路了。”燕追看了儿子一眼,傅明华点了点头:“能走一些。”这个年纪的孩子最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急着想要下地,“只是筋骨还软,走不了多远。”
他骨子里与嘉安帝是一样的性情,讲究抱孙而不抱子,所以燕昭在他面前有些畏惧。
燕追露出浅浅的笑意,难得伸手去逗孩子。
陪着孩子玩了一阵,乳母将燕昭抱下去了,傅明华才问:“三郎今日心情很好?”
他点了点头,原本过来就是与傅明华说起这事儿,此时听她一问,便不由道:“元娘,江洲之局,”他手握成拳,振臂一挥:“破了!”
傅明华愣了一愣。
江洲的谢氏,是四姓之中传承最为悠久的世族,大有来头,在当地名望地位都很超然。
哪怕就是在四姓之中,阴、祝、崔氏都是隐隐以谢家马首是瞻的。
燕追当日想要先向谢氏下手时,傅明华还颇有些担忧,可是没想到,这样短的时间内,他便将谢家在江洲形成的局破了。
傅明华皱了皱眉,谢家不是这样好对付的,光凭一个凌氏余孽的名头,燕追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办到此事的?
“三郎是怎么办到的?”
她问了一声,燕追心情却好,有意卖关子:“你猜?”
廊外雨声潺潺,碧云为她送来的斗蓬,还没为她披上,燕追便伸手接了过去,亲自抖开为她披在了肩上。
傅明华伸手将带子捉住,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涌入她的脑海:“雨?”
她仰头去看燕追:
“水?”
旁人还是云里雾里,燕追却已经笑了起来。
“三郎真的是用水?”她也想到了江洲特殊的地形,数面环水。
靠浔阳江,而大大小小的湖流更是不计其数,自来江洲便有江南古城,秀在于湖的说法,可见水秀。
而江洲除了有水清之名,还有水祸之灾。
史记河渠书里,司马迁就曾说过:“余南登庐山,观禹疏九江。”
司马迁所说的观禹,指的是尚书禹贡,书中写的是治国之道,为了引起当时当权者的注意,而将书中所著得以推行,故将书托名于大禹。
上古时期,洪水横流,不分区域,大禹治水之后,将天下划分为九州。
而司马迁提过的九江,便属这江洲一带了。
自古以来就是水患频发之地,江南虽富饶丰盛,但总也有美中不足之处。
只是近十几年来,江洲、浔阳一带虽常有水患发生,但相较几十年前,一场水祸死伤数万人来说,已经是很不错了。
太守王嵩居功至伟,此人有治水之才,自上任以来,洪水年年被治理得当,虽有水祸,死伤却不多,灾难时朝廷发放粮钱,便熬过去了。
傅明华此时细细一想燕追举动,也不由得要称妙。
凌氏余孽只是借口,借此事向谢家下手,若涝灾祸害到了谢家,当初燕追的目的怕是就已经成功了。
“只是,”她抿了抿嘴唇,眼睛却望着自己手上那串金铃,那是燕昭之前留下来的,他被乳母抱走时,昏昏欲睡,非要放在她的手上,让她拿着才肯安心的。
他新得了这样一个把件儿,喜欢得跟什么似的,乳母都不准碰,对她十分信任。
她想到了谢氏,年幼之时的自己,在看着谢氏时,是不是相同的神情?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天丰末年,随谢氏进宫时的情景,当时大雪刚停,阳光照在雪地上,冻得人脚趾都好像要僵硬得失去了知觉似的。
她披着厚厚的貂裘,一步一步跟在谢氏的身后,看她的身影。
“元娘,元娘”
傅明华恍了恍神,燕追却已经唤了她好几声了。
“怎么了?”
他低下头问,“话说一半就停了。”
她就将头轻轻靠在燕追手臂上,叹了口气:“我只是想起了小时。”
傅明华双手抱着燕追的胳膊,自然能感觉得出来他的动静,兴许是察觉到了燕追欲说话的举动,她将燕追手臂抱得更紧:“三郎,只是你是意在毁谢家祖籍、藏书,还是意在毁谢家对于江洲的影响力?”
燕追品出她弦外之音:“你有法子?”
“若是之前,倒是一筹莫展。”但是燕追的举动却将僵局破开,打出一片新局面来,“只是我些许想法,你且听听。”
她说了这话,便站直了身体。
第六百六十章 良策
傅明华隐隐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她身侧的男人年纪还轻,处理谢家一事,显示他雷厉风行的性格一面,果敢而冷静,出奇不意却又大胆激进。
可同时,此事也显出燕追性情中冷酷无情的另一面。
她不知姚释等人稍后会如何看待此事,家国大事她不予置评,只是心里却有些担忧燕追。
燕追点了点头,拉了她的手,沿着游廊缓缓往前走:“你说就是,我还没召姚释等人,先来与你说的。”
他提及此事,有些得意,仿佛一个等着邀功的孩子。
傅明华仰头向他微微一笑,将脑海中的想法理了理,才开口道:“世家治理,在疏不在于堵。”江洲谢家,是不能随意屠杀的,哪怕是能用计伏杀,可难免双手沾满血腥,也容易留下千古骂名,于燕追名声不利,且易激怒江洲读书人。
她担忧燕追乘胜追击,有意谢家杀灭在江洲里,温声开口道:“既然迁不走谢家的人,三郎有没有想过,迁江洲的百姓?”
她一句话,令燕追的脚步顿时便定在了原地。
傅明华走了一步,他不动了,才转过了身来去看他:“三郎?”
“迁江洲的百姓?”
夫妻俩面对着面,燕追皱眉喃喃问了一声,傅明华就点了点头:“山不来就我,便我去就山就是。”
“迁至哪里?”
他目光闪了闪,语气尚算平静,可是傅明华却了解他的性情为人,他肯这样问,心中必是已经有所想法了。
“迁往剑南道,兴元府。”
傅明华含着笑意,答了一句:“以江洲的人,填兴元府中,君集侯简叔玉当初挖出来的坑!”
“简氏当年在兴元府经营多年,根深蒂固。简叔玉造反之时,先帝仍旧在世,当日平叛的就是三郎你。”她说到此处,又看了燕追一眼,那目光似笑非笑,似是带了软细的勾子,轻轻撩拨进他心里。
他当年靠的就是平简氏之乱,而奠定了自己在军中的地位。
兴元府时,燕追杀掳了不少简氏的人,为了斩草除根,当日趁平叛之初,他将兴元府血洗,具体杀了多少人,已经记不清了。
只隐约后来记得,兴元府城门上的血溅了一层又一层,泼水都难以洗净。
正如傅明华所说,简家在兴元府多年,影响极深,哪怕就是西京忠信郡王府凌氏也比之不过,为了铲除简氏余孽,嘉安帝也处决了一批人,连同凤翔府昔日郑王燕简一脉,两府原本人丁极盛,哪怕当年与吐蕃相邻,偶有折损的情况下,当时兴元府在官府户籍上的人数共有二十万余。
可是简叔玉叛乱之后,经历过战事,兴元府如今在籍人数不足八万,这个数目还是大多老弱妇孺的情况下所得出的。
也就是说,兴元府确实缺人。
可是大唐发展至今短短几十年光景,人丁也并不兴盛,大唐建立至今,嘉安帝励精图治之下,也只是在将大唐修补成当初陈朝末年征战连连带来的伤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