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傅明华性情谨慎,思及容涂英此人心狠手辣,一次暗杀不成,难防此人会继续派人杀人灭口。

他既敢谋反逆上,必不会再容许自己身怀有孕,定是要斩草除根的。

嘉安帝令她前往护国寺,为太后祈福,此事不是秘密,她若真依言去了护国寺,必会再遭容涂英毒手。

到时她在明处,容涂英在暗处,自己要想逃脱,便不是那样容易的事了。

所以临行之前,她便事前先朱宜春商议过,自己领三十骁骑,与他在山阳道外分头。

他仍领人,装着护送‘秦王妃’的架势,掩人耳目,大张旗鼓前往护国寺,而她则是带了几个丫环婆子,及少数骁骑,赶往另一方龙门山白马寺下的庄园之中。

第五百九十一章 阳错

同样的招数,第二次再用时,总不一定是那样好使的。

傅明华也没有想过容涂英会再上自己的当,不过他就是猜出自己目的,但一时半会儿要想找到她,也不是那样容易的。

她与护国寺中的朱宜春打过招呼,容涂英谋反之日,必是燕追归来之时,他在事情办妥之后,定会及时赶到护国寺中,到时与朱宜春一合计,她交待朱宜春的一些讯息,依燕追心思,要猜出来并不难。

他要是猜出自己在哪儿,到时只要赶到,她与腹中骨肉必定性命无忧。

所以她一开始就只是想着要拖延时间,以保自己安全罢了。

压根儿没想过要靠这样的小伎俩,再灭容涂英一些人手。

可此时碧蓝沉睡不醒,显然是中了招数。

能不知不觉让碧蓝中计,看来庄子中有人已经背了主。

这庄子是昔日谢氏嫁妆,庄子中的人手都是昔日谢氏从江洲带来的,每个随谢氏前往洛阳时,挑的俱是信得过的。

若背主之人不是庄子中本来的下人,那么就有可能是傅明华自己从秦王府里带出来的人了。

她闭紧了双眼,有些吃力的扶着床榻想坐起身来。

这个时候情况越危急,她却越镇定,心中将自己带来的人仔细梳理了一通。

为了掩人耳目,她这一趟带出来的下人中,大多都随朱宜春一块儿去了护国寺中,留在身边的,俱都是心腹手下了。

除了薛、余两位嬷嬷之外,丫鬟里只带了四个一等大丫头在身边,而这四个人中,碧云重伤躺床,碧蓝是自小跟随她身边的人,忠心不必多说。

紫亘乃是燕追派在她身边的人,她相信燕追绝对不可能会派个居心叵测的人在她身边。

她连怀疑燕追的心都没有,最后想到了银疏。

傅明华闭了闭眼睛,忍住了心中的复杂之色。

兴许是怀着孕的缘故,使她心肠变软了,她想起银疏时,心中紧紧一缩。

床榻之下碧蓝睡得极熟,她站起了身,扶着肚子看了一眼梳妆台前,那里装了些她的首饰,她绕过碧蓝的身体,去取了一支玉簪在手中。

她挺着肚子,动作不算灵活,这样一番动静,脚踏之上碧蓝却仍未醒来,可见确实是不知中了什么招,睡得极沉了。

薛嬷嬷睡在隔间里,傅明华看了地上的碧蓝一眼,正要拿了玉簪一角来刺她,外间突然传来‘西索’的脚步声。

虽说这脚步声已经极力在放轻了,但夜深人静的情况下,傅明华又正是提高警惕之时,依旧是将这声音听了出来。

谢氏留下的这处庄子不小,傅明华此次过来,住的是静秋院,乃是一座二进的院落。

大门与倒座房相接,要经过屏门才可进二门之中。

进了二门,四周都是游廊,将主院与东西两侧厢房连通,中间是院落,上了走廊进正房,两侧是耳房,后间乃是罩房。

听着这脚步声,像是从后罩房出来,离这里还有一段距离,好似来的人还不少。

傅明华当机立断,也歇了要即刻就将碧蓝唤醒的打算。

若她猜测没错,来人真是想要她命的,这屋中几个老弱妇孺,不一定能拼得过。

侍卫都在外间,庄子中服侍的也是些丫鬟妇人。

她想也不想,将玉簪又收回袖口中,极快的跑到正门前,将门拉开。

果然如她所料,原本应该守在正门前的两个丫头,此时正靠着柱子,睡得正香,她开门的动作并没有将人惊醒。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傅明华将门打开,又倒回屋内。

她睡的是三进的鎏金雕刻床,占地极广,牵了帷幔,她牵了帷幔钻了进去,紧贴着床才将站好,外间脚步声就渐渐近了。

“咦?”

有个女人极为诧异的惊呼了一声,只是她随即就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很快的住了声。

紧接着有人轻轻将门推得更开,有几个人进了屋里。

一道人影冲进内室,一眼就瞧见了还躺在脚榻上蜷着身体睡得正香的碧蓝,第一进床榻前帷幔被人撩了一半起来,那人影壮着胆子凑进床榻。

她心急于想验证自己的猜测,所以压根儿就没有发现,床的另一侧,傅明华站在幔子后,冷冷的望着她看。

虽说傅明华一开始就已经猜到若是有人背叛了自己,那个人定会是银疏,可此时真正看到银疏急匆匆的撩开幔子往床上一瞧,还不死心的在罗衾上摸了摸时,她依旧抿紧了嘴角。

“人不在。”

银疏有些惊恐的将这句话说了出来。

屋里屋外都有人,可是原本该在床榻上的傅明华此时却不见人影了。

这样大一个活人,什么时候跑了?

她又摸了摸床铺,强作镇定:

“罗衾还不是很凉,刚进屋时门开着,碧蓝等人未被惊醒,应该是刚起身,才走不久。”

傅明华好似第一回认识银疏似的,她此时沉着冷静的分析道:

“王妃性情谨慎,心思灵活,怕是此时瞧出一些不对劲儿,已经往外躲了。”

她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语气中带着慌乱之色:“你们现在去追,七爷有过吩咐,不能使她逃脱的。”

与她一同进来的几个人点了点头,转身出去,脚步声显得十分急促。

银疏一连深呼了好几口气,起身左右张望,看到桌上摆的茶壶,当即取来晃了晃,里面听着水声响动,她提了壶,以壶嘴对着碧蓝的脸,一下便淋了下去。

那茶水冰凉,碧蓝又在梦中,受了这一激,浑身直打哆嗦,当即便醒了过来。

只是她因为中了招的缘故,此时人是坐起身来了,但是眼睛仍是通红,显然还没回过神来。

“王妃去哪了?”

银疏劈头盖脸的问,碧蓝迷迷糊糊的,伸手便要指床铺,银疏看她这模样,闭了闭眼,又大声的问:“王妃去哪了!”

这一回说话时,她将手中的茶壶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哐’的一声重响,在这夜晚之中,砸破的茶壶声响极大,碧蓝抱着脑袋,转头看了一眼床,床上没有人,只有之前被银疏伸手揉乱的被褥。

第五百九十二章 千钧

这一下碧蓝骇得魂飞天外,登时清醒过来了:“怎,怎么,之前还在床上。”

她扶了床要起身,但不知为何,她浑身却软绵绵的,身体好似不听使唤,一连试了好几下,手臂上搭不上力,急得直哭。

“别哭了!”

银疏不耐烦的喝斥了一句,她此时的神情与平时大异,不过碧蓝着急之下并没有注意到。

“当务之急,先将娘娘找到再说。”

碧蓝的担忧与焦急不像是伪装,证明傅明华的失踪与她没有多大干系。

银疏这话一说出口,碧蓝也反应了过来,连连点头。

另一侧间的薛嬷嬷被这一番吵闹惊醒,也披了衣裳出来,听到傅明华失踪了,脸色微微一变,随即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看了碧蓝一眼。

她手脚还有些不听使唤,说话时嘴里喷出的气息让薛嬷嬷皱了皱眉头。

几人匆匆忙忙出去,兴许是银疏一开始进来时发现房门大开着,先入为主认为傅明华并没有在屋中,所以这会儿竟然没有将屋里仔细的搜索。

人已经出去了,傅明华仍站在帷幔之中,好一阵之后外面又有人进来了一趟,这一次再出去时,傅明华等了一阵,便没有人再出来了。

她躲在这一方小天地间,一双玉足蜷缩了起来。

银疏什么时候与容涂英有往来,她竟然全不知晓。

只是从之前银疏说话的口吻,可想而知,她听命于容涂英不是一两天的时间了。

怕是当日在长乐侯府时,她就已经是容涂英的人了。

外间传来阵阵脚步声,不多时,就听银疏有些紧张的声音传来:“找到了吗?”

一道有些低沉的男声响起:

“没有。”

“七爷的性格,你也清楚,今日事情必定要办完的。”那男人沉默了半晌,开口说道,“我已经问过门房了,并没有见着有人离开过。”

也就是说,人如今还在这院落之中。

只是藏在哪里,找不出来了。

那男人说到此处,接着才道:

“已经拖延很多时间了,既然人在这院落之中不出来,不如一把火将院子点了,她不出来,就让她永远不能出来好了。”

男人说到后来时,声音里显出几分狠辣之色。

屋中傅明华身体一僵,那男人又道:

“到时我们的人守在门口,出来一个杀一个,绝对不会任她跑丢!”

此人也是心狠手辣,庄子位于龙门山下,前不着村,后不依店的,到时火势一起,就是离此地最近的白马寺中的人察觉此地动静,到时赶下山来,怕是庄子中的人都应该死于这些人手下了。

傅明华心中一紧,脑海里思索着对策,银疏无奈的道:“只有如此了。”

她话音一落,便有一道极轻细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显然是之前那男人已经离开了。

傅明华正侧耳倾听,正在此时,紫亘的声音响了起来:“银疏,你在跟谁说话?”

银疏顿了片刻才道:

“寻找娘娘的婆子罢了,她说已经问过前后左右,都不见王妃影踪,这半夜三更的…”她话音未落,突然一道有些尖锐的嗓音划破了夜空的宁静:“走水啦!”

紫亘自然再顾不得其他,连忙便招呼了人匆匆朝有人呼喊声处赶去。

今夜的一切,都使几人心力憔悴。

夜里王妃突然消失,诺大的院子中,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王妃失踪了。

此时又非天干物燥的寒冬腊月,可是院里竟然着了火,火势还窜得很快,将整座庄园一下便映红了。

杂乱纷纷的情景中,下人奔来走去,眼见火势逐渐蔓延开来,可是傅明华还不见下落。

碧蓝哭得眼睛红肿,一旁伤势未愈的碧云被人抬出来后,听说傅明华不见了,也想挣扎着下地去寻她。

这样关键的时刻,她还怀着身孕,可却不知所踪,紫亘跺着脚哭。

此时屋内傅明华抚着肚子,站得双腿已经直抖。

容涂英的人想要用这一招将她逼出,若她此时出去,必定不得活路。

可要是火势再大一些,就如之前那男人所说,她会活活困死在这院落之中。

这会儿纵然是再聪慧,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了。

外间紫亘哭了一阵,脸色惨白的碧云则是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今夜的情景,她已经问过碧蓝好几回了,碧蓝说傅明华几时起来,几时离开的,甚至是不是她一个人离开的,都是全然不知晓的。

碧蓝的性格,碧云是最清楚的,她再是大大咧咧,也不可能如此粗心大意。

“你晚间时候吃了什么?”

碧云忍了身上的痛,问了一声。

她这样的情况,不像是自己困到极致睡着,自己也是今夜感觉睡得特别的香,若不是后来外头实在吵得凶,又被人抬出来一番折腾,怕也是不会醒的。

碧云一问话,碧蓝便哭道:

“与往常一样,不过是进了些…”一等大丫鬟的份例与一般下人不一样,她吃得虽不如傅明华精致,但也不差,将吃食一说,一旁薛嬷嬷倒是想起一个事来:“碧蓝说话时,先前嘴里的味道,倒是有些像曼陀罗花和羊踯躅,还有少许酒熏味在。”

她说完这话,几个丫鬟都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倒是银疏一听这话,脸色就微微一变。

紫亘眼角余光看到这一幕,顿时不动声色,心下却有些怀疑了。

“这几样东西,混着茉莉花根、昌蒲等,煎了之后,能使人昏睡。”

薛嬷嬷眉头紧皱:“此乃华佗医书中,曾有记载。”

碧云一听这话,便忍了疼痛坐起身来,冷笑道:“果然是这样。”

她脸色白得发青,早前身体明明受过重刑,尚未康复,此时不过是个弱小女子罢了。

可在碧云目光注视之下,几个丫头却都抬不起头来,觉得不敢直视她的目光。

“我们之中,有人动了手脚。”

傅明华怀孕之后,身边的人是挑了又挑,吃食之上也是细致严格,每当她的饭菜,总是有先试过,才会呈送到她面前,再三检查,不会给人下药的机会。所以今夜事情发生之后,大家中了招,而傅明华却完好无损。

“娘娘必定也是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儿,所以才躲起来了。”

第五百九十三章 一发

几个大丫鬟和余、薛两位嬷嬷的吃食都是与一般下人分开处理,此时傅明华身边亲近的人被下了药,能够动得了手脚的,便唯有今夜这些最亲近的人了。

碧云身体有伤,起床都尚且困难,更何况她对傅明华的忠心,自然是无庸置疑的。

她与碧蓝都是江洲来的旧人,自小就侍候在傅明华身侧,主仆情深意重。

薛嬷嬷与余嬷嬷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目光就落到了紫亘及银疏身上了。

银疏连忙就道:

“我是长乐侯府中的人,娘娘信任我,出嫁之时才将我带在身侧,一直以来我就跟在娘娘身边,不是半路进府的。”

她话里意有所指,目光还盯着紫亘看,脸上露出怀疑之色,紫亘一听她这话,恨得牙痒痒的:“今夜我也中了暗算,不是有人来唤,此时我都没有清醒,也绝对不是我。”

她刚一说完,银疏便赌咒发誓,说绝对不是自己干的。

“就算是谁干的,也不会在脸上贴着。总要做出自己也跟别人一样中了算计,才会取信于人不是?”

紫亘被她气笑了,想了想问道:

“谁最先被叫醒,一问便知了。”她说完,自己看着余嬷嬷:“我是被余嬷嬷唤醒的。”

而余嬷嬷则是被原本服侍在傅明华房外的两个小丫头推醒,两个小丫头则是被薛嬷嬷及碧蓝等人吵醒的。

这样一层一层抽丝剥茧,碧蓝的目光就落到了银疏身上。

她是被银疏唤醒的。

一时间众人吵吵闹闹,没完没了,吵得人头疼。

骁骑之中也开始有了分歧,碧蓝不知该相信哪一个才好,碧云就喝道:“不要吵了。”

“当务之急,是先将娘娘找到。”

碧云一提到傅明华,原本强作冷静的面庞便显出几分焦急之色,她动了一下身体,脸色就发白,额角冷汗涔涔,看了骁骑一眼,又看了看紫亘和银疏,说实话,这两个人,她一个都信不过。

虽说当日傅明华曾隐隐提过,紫亘可能是燕追的人。

不过先前唤醒碧蓝的是银疏,她的嫌疑要比紫亘更大。

“我行动不便,碧蓝、银疏和紫亘,你们三人此时趁火势不大,先进院中寻娘娘。”

碧云虽说身体受过刑,但在这样大家都慌了的时候,她的冷静无疑是让几人都很快冷静下来了。

碧蓝与紫亘两人点了点头,银疏忍了心中的欢喜之色,碧云接着又道:“若有谁寻到了,便大声的喊,相互接应。”

紫亘正要开口说话,碧云却提高了一些声音:“每人各带三名骁骑前往。”

她这话音一落,银疏脸上的笑意就僵住了。

骁骑自然是忠于傅明华的,若是她带了三个骁骑在身边,哪怕是她寻到傅明华,怕也是不那么好动手。

紫亘松了口气,又看了场中杂乱纷纷,跑来跑去似是灭火的人一眼:“好。”

其余骁骑分为两队,一队等着接应,一队则作警戒之用。

碧云这样的安排,大大出乎了众人意料之外。

以往她跟在傅明华身边,性情温柔,倒没想过在这样的关键时刻,她还能镇得住场子。

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若哪边有事,一队接应的人赶去接应,余下的人则是留下来,镇压那些心怀不诡的人。

薛、余两位嬷嬷心中松了口气,银疏却是暗恼自己没有趁乱时,将碧云先杀死,以致留下这么一个祸患来。

几人领了人再进去,这一次众人再唤傅明华的声音中时,傅明华便心中有数了。

她也不再躲藏,之前那男子说的话她听得清楚,再藏下去,到时反倒不妙。

此时碧蓝等人一道进来,四处都在唤她,傅明华沉着气,高声就道:“我在这。”

碧蓝等人开始虽说奉命进来寻找傅明华,但心中其实对于能不能寻到傅明华,是没有底的。

院中几人之前就搜查过了,根本没瞧着人。

正惊惶交加间,冷不妨听到傅明华的声音,碧蓝滞了一滞,随即眼泪便流出来了,高声的喊:“娘娘!”

碧蓝一面跑,一面问:

“您在哪儿?”

傅明华靠着床榻,双腿紧绷,站得久了,那双腿血液凝住,动一下便针扎似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