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追将一幅《海棠春睡》图画完,回房时傅明华睡得正香。

值夜的是碧蓝,披了衣裳正要说话,他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碧蓝便小声的问:“娘娘睡前吩咐过了,让厨房里温着膳食,还备下了热水…”

他一摆手:“不必要膳食,打些热水来就是。”

碧蓝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出去,燕追洗沐一番,将头发胡乱一擦,才坐上了床。

屏风外点了昏黄的灯光,隔着雕镂的玉屏风透了些光线进来,只是三进的床榻内,层层叠叠的纱缦垂了下来,又挡住了大半的光线。

傅明华睡在床中,规规矩矩。

她向来都是这样,好几回燕追夜半回来,她若睡着,必是睡姿工整,可见自懂事以来,在这规矩上是吃过大苦头的,否则不会本能的睡着都能约束着自己。

燕追自个儿也是如此过来的,但见她这样,仍是心疼。

他才刚坐上床,傅明华便伸了手,朝他摸了过来,他心中一软,将那柔若无骨的娇躯搂在怀中,稍一用力,便将人圈在臂间,亲了又亲,怎么也觉得爱不完。

她被扰得乖乖仰了脸承接他轻柔如春雨般的吻,看得他更是咬紧了牙,恨不能将她揉进身体里,时时刻刻跟随在自己身侧。

傅明华早上是被冷醒的,她身上盖了丝衾,却仍是觉得身上寒冷,不由缩起了脚尖。

耳旁能听到头顶上的琉璃瓦被雨打出‘沙沙’的响声,仿佛春蚕食桑似的。

年幼之时她曾听女夫子授课,讲过此事。那位女夫子还出身自蜀川诗礼之家,可惜家道中落,到其祖父时期便没落了。

后辗转随其母投奔江洲亲姨母,而后在谢家为奴,随即因为颇有些学识,懂诗书礼仪,遂被派往洛阳,侍候傅明华的。

那位女夫子出身川蜀,家乡时多有人喂养雪蛾,她来了洛阳,也专门养了两只蚕,傅明华小时还曾见过,硕大白胖的样子,蚕食桑叶时发出‘沙沙’的声响,与此时的声音有些相似。

第四百八十七章 心意

只是后来被人告到白氏处,此后便再也没看到过了。

她睡眼迷蒙间,思绪有些不大清楚,恍若梦中一般:“有谁养蚕了吗?”

话一说完,碧云从外头进来,问她:“娘娘醒了?”

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怕将她吵醒了。

傅明华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才发现应该是下雨了。

“王爷呢?”

她拥了被子坐起身,确实是已经清醒了,碧云便打了帘子进来,温声哄她:“王爷寅时中便走了,临行时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了您。天色尚早,夜里又下了雨,您再睡一会儿吧?”

傅明华神情忡怔,依碧云言点了点头,又被她扶着躺回床铺里,碧云替她盖好了被子,又轻手轻脚的拍在她臂间,如小时哄她一般:“法律存,道德在,白旗天子出东海。陇西人,莫****,黄鹄绕天飞,宛转花园里。”

这是大唐初立时,民间流传的童谣,朗朗上口,碧云哄她睡时,总念来安抚她。

前陈朝末,群雄并起,一个朝代即将灭亡,总会出现一些谶谣,使百姓相信开国皇帝乃是天命所归,人心所向的。

傅明华躺在床上,听了半晌,不由就问:

“王爷走时,可带够了衣裳?”

昨夜里下了雨,地湿路滑,天又阴冷,他一路还得长途奔波,早晨走得又早。

碧云便替她抚了抚被角,含笑道:“您放心就是,走时穿得极厚,还披了内里镶皮的连帽斗蓬。王爷说了,让您醒来之后,奴婢们便为您去取含宏院书房里的一封信,那里面有王爷对您说的话呢。”

傅明华一听这话,挣扎着便要起身,碧云阻止她:“天色还早,再睡一会儿吧,此时看信也伤眼睛,王爷写信给您,绝不是用意如此的。”

她勉强躺了下去,却翻来翻去又睡不着。

傅明华还从没试过如此心绪不宁,一会儿想着燕追走得这样急,可惜她却还没来得及与他说话,一会儿又在想他信里写了些什么。

心中装了事,好半日才在碧云柔声的轻哄,及那轻轻拍打的节奏下,闭上了眼睛。

她今日心情不差,梦到年幼时的情景,远比她梦到另一个‘傅明华’悲惨的一生要好得多。

仿佛她耳边还能听到幼时女夫子循循教导的声音,时而严厉,时而又温和,她梦到了夫子手中那两条胖硕的蚕,梦到了自己未出阁时闺房外的屋檐下她时时修剪的那两盆花。

手摸出去,燕追留下的温度还在,他躺过的地方仿佛仍残留着他身上的气息一般。

不知不觉的,傅明华又睡了过去,连碧云是哪时走的都不知道。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碧云将燕追的信件取了过来。

他在信里成篇成篇的写满了思念她的话,一如当初两人未婚时,他在鄯州,而自己在洛阳一般。

仿佛当时与如今并无丝毫的差别。

“…今年元娘讨厌二月,我也讨厌。但只盼明年、后年,往后年复一年,每年二月我都陪在元娘身侧。”她握着信,指骨节泛白:“我用两年时光使我的元娘讨厌它,便用往后岁月将其补回来。”

她看得眼中微湿,碧云拿了膏子替她抹面,便隐约看到:‘…让身边的丫头去我书房之中再取一封信出来。’,似是额外仍替傅明华还写了些信,只是此时藏了起来,等过一些时间才取出来交给她一般。

碧云恍惚看了一眼,便慌忙将头别开。

傅明华将信看完,自然也瞧见了他所说的稍后仍在信件的话,心中不由有些期待。

他这一趟出门,并不是为了玩耍的,而是志在平忠信郡王之乱,她本来以为燕追这一去,又是许久无声无息,但他想得如此周到,她便心中只剩了甜。

将信又看了几回,才小心翼翼的折了起来,碧云看她心情很好的模样,正要开口说话,外头有人进来回话,说是长乐侯府二太太杨氏到了。

傅明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了个一干二净,碧云也跟着皱眉,碧蓝忍不住问:“二太太怎么来了?”

杨氏上回在春色锦城时还惹了一桩祸事,明明当时傅明华叮嘱她少出些门才是,没想到还没吩咐几日,她又上王府来了。

让人将杨氏请到了东宴台,傅明华梳妆打扮之后也朝那边行去,杨氏已经笑意吟吟,端着茶杯等了好一阵了。

她穿了一条华丽非常的花间裙,从裙摆间隙看,怕是足有十二破了。

颈间佩戴缨络,中间宝石足有花生米大,熠熠生辉,这可不是杨氏能拿得出来的好东西了。

“你怎么来了?”傅明华一进来,杨氏便站起了身来,喜笑颜开道:“我今日是想来与您说说话的。”她一脸的喜气洋洋,身上戴满了珠翠,仿佛唯恐人家不知她富贵一般。

“前些日子,在春色锦城海棠苑里,我不是撞倒了定国公夫人吗?”杨氏眼睛都在放光,看傅明华坐了下来,自己也忙不迭的坐下了,与她说话:“最后得王妃指点,我后面备了礼送去定国公府。本以为这样的人家富贵非常,不一定能看得上我呢。”

杨氏手舞足蹈的,屋中丫头都将头低垂了下去,掩住了眼中的鄙夷之色。

傅明华捏了帕子掩鼻,杨氏身上香气扑鼻,也不知她身上用了多少香料,她听着杨氏这话,猜测着她今日过来,怕是与定国公府有关。

“只是我想着,元娘既然吩咐了,我也该听才是。”杨氏讨好的笑了笑,“便也硬着头皮备了礼送去,哪知定国公府的薛夫人十分客气,还因此见了我一面,又赏了我这缨络,您瞧瞧…”

她说着说着,便挺起了胸来,爱惜的伸手抚了抚自己胸上那串缀满了宝石的项圈:“听说其中的明珠,乃是当初太后所赏,是暹罗所进贡。”

杨氏欢喜道:“没想到薛夫人如此客气,还说让我得空,多去定国公府玩耍,大家也算是亲戚…”

第四百八十八章 训斥

傅明华笑了起来,目光里却冷光闪烁,打断了杨氏的话:“你与定国公府,又是哪门子的亲戚?”

杨氏愣了一下,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又是吃惊,又是有些意外,却见她脸上和风细语,十分温柔,不像是生了气的样子。

仔细想来,自己近来没做什么错事,反倒听她的话处处对定国公府多有讨好,撞了彭氏,又送了礼去,没什么错漏之处,遂又放下心来。

笑着说道:

“定国公府世子夫人乃是出身世家,淮南阴家,王妃的三舅母不正也是淮南出身吗?”

她有些好奇的问。

这样的话只听得傅明华哭笑不得。

凭心而论,杨氏性情天真,虽说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但凡事都摆在脸上,确实是个好拿捏的对象。

若照当初白氏的标准,杨氏自然是千娶得万娶得,可也眼力见着实太低了些。

这与她出身低微兴许是有些关系,汤阴县伯府杨家在洛阳这些人眼中,实在只算不入流的‘小门小户’罢了,她性情被养得有些单纯、软弱,年纪又小,一心想要融入洛阳这些名门旺族的贵妇人圈里,难免就会成为人家的踏脚石,下绊子的对象了。

傅明华沉吟了片刻,就摇了摇头:

“二太太话说错了。”

她之前给杨氏留了几分脸面,此时想来却是自己错了。

杨氏这样的性格,若不将话说得直接一些,怕是多叮嘱几次也未必会长记性。

想到此处,傅明华脸色渐渐就变得严厉了起来,看得杨氏心中忐忑不定。

“淮南阴家确实算是我的亲戚,”她侧过头,以指尖描着茶盅上的花纹,轻描淡写的,简单一句话就将杨氏说得一张粉面先是涨得通红,紧接着又是惨白:“元娘这是什么意思?”

她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傅明华看,眼里泪水汇住一起,那模样尴尬可怜,倒是银疏都有些同情她了。

傅明华却头也不抬,听她这样一问,便道:“并不是你的亲戚。”

‘哐’的一声重响,杨氏急急的站了起来,阔袖将她手边摆着的茶杯都带倒了,杯子里的茶水泼洒在地上,幸亏地上铺了厚厚的地衣,倒未摔碎。

但就算是如此,也将碧云几人吓了一大跳,连忙便借着上前收拾的功夫,挡在了傅明华面前。

“我,我想我该回去了。”

杨氏默默的流泪,觉得今日前来王府简直是受了奇耻大辱。

她才来之前,还曾羡慕王府一草一木,那桌椅成套成套的,都是出自名匠之手,雕工精细。

地上铺的是西域织就进贡的地衣,颜色鲜艳精美。

可此时她却觉得说不出的难受,恨不能立即离开王府,躲傅明华远远的才好。

“站住!”

傅明华懒洋洋的唤了一声,杨氏缩了缩肩,抹了把眼泪。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有没有规矩!”她轻声喝斥,虽然没有神色狰狞,但话里却说不出的威严。

明明自己才是长辈,两人年岁又是相当,可不知为何,杨氏却十分畏惧她,傅明华这样与她说话,简直让她比当初看到白氏时还要紧张几分,一双小腿肚不停的抽搐,她哭哭啼啼转过头来,果然不敢走了。

“脖子上的缨络,价值不菲,你有没有想过,定国公府薛夫人为何要赏你?长乐侯府如今这光景,祖父、祖母都回了乡里,父亲不过是太常寺一个挂闲职的六品官员,有什么好拉拢你的?”

杨氏被训得抬不起头来,连吭上一声也不敢,就听着傅明华训斥:“人家让你来王府,你便来王府。”

被她这样一骂,杨氏却抽泣着,抬起头来问:“您,您怎么知道是薛夫人托我来的?”

她神情可怜兮兮的,傅明华看她这模样,也是啼笑皆非:“若不许以利益,又拿什么驱使你为人办事?什么样的事能办,什么样的事不能办,当初在汤阴县时,杨太太就没有教过你?”傅明华端了茶杯掩唇,似笑非笑望着杨氏看。

杨氏泪流满面,‘嘤嘤’的哭,说不出话来。

“你若要搅进这桩事里,我也不管,回头若是侯府遭遇,你瞧瞧父亲第一个饶不饶得了你。”

杨氏听她这样一说,也觉得事关重大,再想起傅侯爷当初被贬,傅家落魄,傅其弦被升了职又降职一事,终于知道害怕了:“那,那我拿了这缨络,回去还给薛夫人。”

傅明华也不说话,杨氏又道:“再添些礼,往后再不敢与谁往来了。”

这些人精个个长了七窍玲珑心,她那点儿心思,摆在彭氏面前,不过就是逗孩子而已。

只是定国公府千方百计想找靠山原也没错,但既不想得罪容家,又想背地里靠向燕追,如此左右逢源,打的不过就是将来无论哪家成事,薛家都不受影响的主意罢了。

这样可不行。

傅明华将茶杯边沿碰了碰唇,眼睛眯了眯。

杨氏见傅明华不再开口,在她心中,便相当于傅明华已经默认了她这样做一般,认为自已解决了一桩事,心头松了口气,又坐了下来。

她的委屈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阵功夫便眼泪收了个干净,还拿了帕子擦眼:“对了,你可知道钱氏?”

“钱氏?”傅明华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不由皱了皱眉。

洛阳贵族官爵之中,好像没有哪个是姓钱的。

杨氏见自己问了话,她却不知,不由有些兴奋的挪了挪身体,一双小脚晃了又晃:“卫国公府里的一个远房亲戚的庶女,钱氏。”

她说到此处,接着又道:

“她父亲出身不显,但她那嫡母却是前定远将军之女王氏。”杨氏说到此处,傅明华顿时想了起来这么一个‘钱氏’。

她记忆力绝佳,若是见过此人,又听过此人事迹,就定是记得的。

几年前端午,龙舟赛事那日,她应邀前往望江阁里看比赛,当时还遇着了陆长元及兵部侍郎高甚,见到了燕追,也见到了卫国公府一干小娘子,及那位杨氏嘴中‘嫡母乃是前定元将军之女王氏’的钱氏。

第四百八十九章 争辩

“她的父亲是朝请郎,钱世充吧?”

傅明华好似记得贺大娘子曾提及过此事。

杨氏便更兴奋的点头。没有什么比说起这些家长里短,对方却能给自己回应更激动的事了。

“她父亲病得不成,据说家里嫡母也不管不顾,于是嫁人之后,每日奔波回去照顾其父,颇有贤名,可惜前两日,死在了路途中,说是瘦得一把骨头似的。”杨氏‘啧啧’出声,“她父亲未死,她倒先去,据说老父哭得厉害…”

傅明华眼角直跳,皱了眉,神情严厉的看了杨氏一眼:“府中如今是谁在主持中馈?”

她简直是不务正业,旁人家的热闹她瞧得有趣,自己家里却不管不问的。

杨氏便一脸茫然之色,只是听她问得严肃,便怯生生的道:“是,是弟妹…”

唤起这‘弟妹’,杨氏比面对傅明华时更没底气。

钟氏比她大了一轮有余,她的年纪便当钟氏女儿一般,看到这个妯娌时,实在摆不出‘二嫂’的体面来,反倒处处被压制。

“如今府中父亲的庶女中,明珠、明纱已经出嫁,可是稍小一些的明薏、明澜等仍待字闺中,你该忙的是这些事!”傅明华伸手抚额,杨氏便脸色一红,才点点头:“我知道的。”说完又低声下气的道:“回去之后我便物色。”

她这样又能物色得出来什么好的?傅明华想着付嬷嬷,便有意让付嬷嬷跟在她身边查看一番。

付嬷嬷帮傅明华打点的是一些田庄及府中内宅收支等事,又是谢家出身,见过世面,看人怕是比杨氏看人准得多。

杨氏都点头应下,想了想,似是忆及一件事,又笑道:“对了,说到五娘子,她快回洛阳了呢,随都乐侯府严三郎一道从山西同来,说是要在洛阳住上一年,以参加明年的春闱。”

傅明华已经许久没有听到傅明纱的消息,闻听此言,便愣了一下,才应了一声。

杨氏这个人,自己说得来劲儿,也不管傅明华有没有回应,便一股脑的说了半天,直讲得口干舌燥,茶水也喝了好几盏。

虽然碧云等人一开始也不大见得喜欢她,但有她来了,听些趣事儿打发时间,府中竟然大半日时间都热热闹闹的,好几回那痴态还惹得傅明华都笑了,末了也对这位二太太有些另眼相看。

临走时傅明华看她仍旧粉嫩的脸颊,不由吩咐碧蓝去取几件珠宝首饰,她的眼睛一下便亮了起来。

“下回旁人的东西可不要收了。”

“嗳!一定听您的。”杨氏如小鸡啄米般点头,看得傅明华又抿唇笑,让人再呈了些瓜果点心来,大半都进了她一个人肚子,末了才欢天喜地带着东西喜笑颜开的走了。

“您好像并不讨厌二太太。”

碧云扶了傅明华回去,看她颇为愉快的神情,问了一句。

傅明华就点了点头。

她这样沉默的性格,其实也是喜欢杨氏那样唧唧喳喳的性子,开始还装得住,一会儿便露了形,热热闹闹的,旁人不搭腔她也说得来劲儿,“仿佛将府里都要吵得闹热了起来。”

碧蓝也背过了身去笑,半晌才擦了眼泪转过头来:“若您喜欢,将来多请她请来陪陪您倒也是。”

一整日时间说说笑笑的,仿佛连燕追离去的愁绪都被冲跑了。

时间一晃到二月十六,容涂英续弦的日子便迫在眉睫了。

只是他再次续弦,行事也不高调,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容涂英如此聪明,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自己该做什么样的事。

婚礼一切从简,当日席开不过十六桌,前往的都是些亲近的勋爵,并没有铺张,事后极得嘉安帝赞许,认为其性情谦恭,勤俭节约,当为国之表率。

皇帝在早朝之上一夸赞,便有容涂英一党竞相上前夸赞,你一言我一语之下,嘉安帝将其提拨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与李辅林共事,迈入了半步丞相之位。

下了早朝,王植岁等人一脸晦气,相较之下苏颖等人则是扬眉吐气。

秦王走后,仿佛洛阳的空气都格外的明媚。

二月底,西京华州府尹孙好被人刺死在潼关,事发之后捉到了一对张氏兄弟,上报西京太守之后,判其兄弟斩首,将案件送往洛阳刑部受审。

因为死的是朝廷命官,哪怕孙好只是个府尹,却依旧引起了朝廷的重视。

朝堂之上,大理寺卿段正瑀慷慨激昂:

“皇上,此案由臣看来,结果无可厚非。张庸、张固二人该当处以斩首之刑。诛杀朝廷命官,此乃大罪。”

金殿之上,嘉安帝手握成拳,撑在雕龙椅子扶手之上,戴着通天冠的帝王威严、肃穆,让人不敢直视。

唯有黄一兴发现了好像皇帝在发呆,朝中段正瑀正愤愤请奏,皇上的心思却好像已经飞远了。

“…形迹恶劣,若不杀这两人以敬效尤,将来唯恐…哪怕此二张氏,乃是前…之后…”

“大家。”黄一兴轻声提醒了一句,嘉安帝的眉头便皱了起来。

黄一兴看他脸色,便心中一个‘咯噔’。

嘉安帝伸了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发出‘咔咔’的声响来,打断了大理寺卿段正瑀的话,诺大的朝中一片死寂。

“上明怎么看?”

他仍敲击着手指,众人不由自主的静了下来,随着皇帝的话,又将目光转到了新晋同中书门下平章容涂英身上。

“皇上,依臣看来,段大人所说,也着实有理。张庸兄弟二人胆敢刺杀朝廷命官,其罪当诛,以敬效尤才是。”

皇帝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容涂英说了这话,偷偷抬起眼皮打量嘉安帝的神色,见他神情平静,不免皱了皱眉头。

为首的中书令杜玄臻眉峰一皱,随即又松展开来。

“再思。”嘉安帝又问了一句,容涂英的脸色顿时一变,只是随即又恢复常态。

“皇上。”被点到名的同平章事李辅林上前一步出了列来,想了半晌,开口说道:“臣依稀记得,十二月时,皇上曾训斥华州府尹孙好,认为其养女不教,行事荒谬,意图以下犯上,认为其德行、教养,都不匹配任华州府尹一职,不知可是臣年迈昏庸,已经记错了?”

第四百九十章 争辩

李辅林这话一说出口,容涂英的瞳孔一下便紧缩。

他与李辅林如今并列为官,都是半步丞相的位置,李辅林表面不吭声,但背地里必定是想要千方百计的打击他的。

“哦?”

嘉安帝拉长语调,神情慵懒:“说来听听。”

“早前忠信郡王身体不适,元岁之时,四子替其父前往洛阳拜见皇上。其妻孙氏对秦王妃不恭,而被下狱,如今忠信郡王四子仍被拘留洛阳之中。”李辅林缓缓开口,容涂英就笑了起来:“李大人此言非也。自秦孝公时期,公孙鞅立连坐之法起,臣曾耳闻有一家有罪,而九家连举发,若不举,则十家问罪一说。但同时亦有例外。”他举了手中象笏,大声的道:“大唐律令中,曾对此有明文规定,凡男年80及有顽疾,妇人年60及有废疾的,女已订婚尚未嫁出的,媳已订婚尚未娶入的,儿子被别人收养或出家、入道的,都不连坐。而孙氏虽犯错,但其已出嫁,又与孙好何干?更何况事情一码归一码,大人又何必东拉硬扯呢?”

“容大人所言有礼,既如此,我倒要问,张庸兄弟为何杀人?事出既有因果,若与孙好无冤无仇,又为何会下此毒手?”

李辅林微微一笑,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