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装着事,一连好些天吃不下,睡不着,人都清减了。

周妪看她为此事发愁,劝她道:

“皇上向来宠爱您,您又何必担忧世子胡言乱语?就是知道此事,那位如今好端端的,又没要事儿,皇上莫非还舍得动您一根毛发不成?”

嘉安帝自得到了容三娘之后,宠溺异常,宫中赏赐时常不断,就连当年宠冠后宫的容妃比起她来,都要稍逊一筹。

“您上回身体不适,皇上还亲自微服出宫来瞧您了,又怎么会舍得怪您。”

容三娘听着周妪这话,心中却是有苦自知。

嘉安帝确实宠她,但近来幸她的次数大不如前。…

第二百四十四章 躲避

更何况容三娘心里有个底,嘉安帝再是宠她,但某些事情嘉安帝不知便罢,一旦得知了,不一定会饶她的。

周妪说得振振有辞,她却想起了那时她在岐王苑中,遭燕追射死了表兄燕信的鹰,而受了惊吓之后躺床不起。

嘉安帝确实微服前来看她,不过当时她告了燕追一状,嘉安帝却全当没听到一般。

从那时起容三娘就隐约明白,自己在嘉安帝面前再得宠,也是比不过他的儿子。

她心里有些苦涩,时至今日,其实她也是别无选择。

贺元慎与她已经是不再可能了,之所以针对傅明华,只是还咽不下那口气,那口十分嫉妒的怨气。

明明她除了母族出身,应该样样不如自己。

那时的容三娘姑母乃是受宠的妃子,容家又是大族,她自来被宠得厉害,想要的东西除了贺元慎没得到之外,便没有得不到的。

可贺元慎待她温柔是温柔,却与旁人没什么两样。

反倒是贺元慎在面对傅明华时,多了几分别的感觉。

容三娘哪咽得下这口气,就此结下了仇怨。

再到后来,傅明华与燕追订下婚约,而自己无名无份的跟了嘉安帝,皇帝虽好,但已年迈,与姑母、甚至母亲共侍一夫,容三娘心里自然是更恨的。

“算了。”容三娘挥手止住了周妪的话,抿了抿唇,脸上露出满不在乎的冷色:“我会与他说的,至于行不行,便随便了。”她话里所说的‘他’,自然是指嘉安帝。

时至今日,她对嘉安帝还是不冷不淡。

周妪还要再劝,她却已经不想再听了。

顾饶之的人马已经查到忠信郡王府中,凌世子却是明面上深居简出,避人耳目。

背地里燕追派出的人马已经将忠信郡王府盯上了,凌无邪也有些不安。

燕追在洛阳的势力之大,超乎了凌无邪想像之外。

容三娘频频进宫,却始终不见皇上将此事抹去不谈。

三皇子的人马渐渐将忠信郡王府包围了,虽说当初曾得忠信郡王手书一封,令凌无邪沉住气,但时至今日,他却着实坐不住了。

容三娘靠不住,他乔装打扮之后见了燕信。

当初他名为替容三娘办事,实则是为了四皇子燕信。如今出事之后,自然也得燕信保他。

凌氏一族镇守西京,凌郡王手握重兵,将来兴许是能用得到忠信郡王府之时,燕信略一思索,便将其留在了自己新建的皇子府,让他躲过这段时间,避过了风头再说。

“他再是能耐,也不可能搜寻我的府邸,再过不了两个月,皇上有意派他再次前往鄯州,郡王年末也会进京朝贺,到时不信他还敢对你如何。”燕信受了容妃指点,与凌无邪这样一说。

凌世子也觉得此法可行,便安心住到了燕信府中。

开始时倒是还好,只是如此一来,他便如被掐断了与外界联系,一切情况只能靠猜测。

傅明华在知道凌无邪被逼入燕信府邸时,便微微笑了。

时至今日,一切照最开始布置好的计划进行。

她吩咐紫垣,让紫垣带信给燕追,请他派出早就布置好的忠信郡王府的棋子与凌无邪联络。

凌世子在接到‘忠信郡王’托人捎来的信件,说是部署要将其接出四皇子府,并暂且送他回西京避避风头时,他开始十分谨慎,想起燕信的安排,倒是并没有答应,却也没有一口就拒绝了。

直到十一月中,燕追奉命离开洛阳前往鄯州,洛阳里针对受袭一事并未放松。

甚至隐隐有传言,说是嘉安帝因此而勃然大怒,要将这胆敢在乾坤盛世,为非作歹之人捉到活剐。

在这样的情况下,凌无邪终于忍不住了。

四皇子只一味的让他躲,这里虽说暂时安全,但躲在这里并非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若是终有一日嘉安帝要想杀他,留在这里,若是四皇子有心献他而讨好皇帝,他就插翅难逃了。

他的父亲忠信郡王最多十来日便要进入洛阳,他若是照忠信郡王府来的人安排,暂时逃出洛阳,到时再随父亲一块儿回来。

看在忠信郡王府昔日立下大功的份儿上,嘉安帝必会留他一命的!

这样一想,凌世子顿时便召来了之前传信之人,让他安排着逃出这洛阳之中。

那来人向他进言道,说是到时可以将府中一位管事杀死,到时备具棺材,停在府外。

凌无邪到时躺进棺材,神不知鬼不觉的便随棺材被运出洛阳之中。

出了城再将其放出,等待与忠信郡王会合,再次入洛阳城就是。

凌世子思来想去,也觉得这个方法不错。

只是为了事情不出纰漏,以免误了自己性命,他要求这人不可将计划声张了,越少人知道越好。

那人自然也是应了。

等到约定好的那日,府里果然夜半三更死了个管事。

棺材停靠在府中后门之外,凌无邪躺进了棺材之中,与这死去的管事并列躺着。

那死人就睡在他手的另一侧,冰冷而带了些阴森之感。

凌无邪这一生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但头一回与死人并列躺着。

洛阳之中遇袭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直到十二月初,忠信郡王进洛阳朝贺,才发现自己的儿子已经消失了一段时间了。

当日凌无邪避守四皇子府中的情景并没有隐瞒几个心腹手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而将几个心腹留在了府中。

此时四皇子府里已经不见了凌无邪的踪影,忠信郡王大急之下,令人不着痕迹的展开搜查。

只是十二月中,依旧不见世子踪迹。

唯有查出凌无邪是在四皇子府邸消失,他曾住过的地方,忠信郡王查看过之后,并无丝毫挣扎过的痕迹,仿佛这样一个人,就凭空消失了一般。

事情到了现在,纸包不住火,忠信郡王上书嘉安帝,查找凌无邪下落。

之前袭击一事自然到了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

腊月二十六,七公主夭折。

嘉安帝悲哀,令宫中素服三日,宫里侍候七公主的宫人内侍素服二十七日,三日之中城内民众不作乐、不嫁娶。

而其他州县,亦得同哀一日。

第二百四十五章 狠心

三十日一早众命妇是要进宫朝贺的,傅明华随白氏进宫时,宫外已经不少人都到了,正依品级而进。

嘉安帝皇后早逝,宫里却有太后,今日一天是要向太后朝贺,傅明华进了宫时,太后身侧的崔贵妃便向她使了个眼色。

得了空向太后叩了头,傅明华朝崔贵妃靠了过去。

“可处理好了?”

崔贵妃微微牵了牵嘴唇,声音极小的问了句。

傅明华自然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此时人多嘴杂,她也只是微微颔首,伸手替崔贵妃拉了拉宫装襟口,小声的道:“您放心。”

崔贵妃便明白她的意思了。

崔贵妃微微一笑,正要说话,便有声音响了起来:“娘娘在与大娘子说些什么呢,瞧瞧这亲近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母女在说着悄悄话呢。”

傅明华抬了头去看,就见到容大爷的夫人韩氏此时正站在两人不远处,捏了帕子掩口。

她身旁另一侧是容妃与七公主燕玮,还有神色木然,仍做姑娘妆扮,眼神冰冷的容三娘。

“那是自然。”

崔贵妃挽了傅明华的手,意味深长看了燕玮一眼:“说到这女儿,养大之后一旦出嫁,天高地远,数年难得见上一面,又哪儿如我元娘,将来能与我长长久久相伴。”

崔贵妃笑着看了容妃一眼,提高了些声音:“容妹妹觉得我说得对不对?”

容妃嘴唇紧抿着,抬起了头来冷冷望着崔贵妃看。

她的小女儿才刚夭没几天,只是这宫里不兴悲痛,尤其是在这个关口,哪怕是她心中如被人剜了肉,她也不能流半滴眼泪。

此时崔贵妃又故意戳她痛处,拿燕玮说事,容妃就是再冷静,也忍不住有些动怒了,紧紧咬了咬牙,不着痕迹的看了傅明华一眼,眼里神色让人不寒而粟。

“姐姐自然说得对。”

容妃点了点头,崔贵妃虽仍是笑着,但眼里却露出几分忌惮之色来。

一旁燕玮目光转了过来,看到崔贵妃与傅明华时,她眼中露出怨恨之色,看着崔贵妃就森然笑了一声:“莫不是娘娘生不出女儿,才这样说吧?”

燕玮话一说出口,容妃的脸色便沉了下去。

周围一群说笑的夫人们都禁了声,就连满脸笑容的太后也眉头皱了皱。

崔贵妃握着傅明华的手微微一紧,眼里露出讥讽之色,容妃就冷声喝道:“云阳,闭嘴!”

“难道我有什么地方说得不对?”

燕玮转过头来,望着容妃看,眼里还带了些恨意。

她与简叔玉相逢于年少之时,所嫁夫君少年有为,且对她温柔体贴。

云阳公主不懂什么家国仇恨,她只知道她的夫君死于父亲与兄长逼迫之下,从此夫妻阴阳永隔。

而容妃却未能救她夫君于水深火热之中,甚至她连为简叔玉留下一条血脉都不能办到。

燕玮的神情更冷漠了。

“是不是连我教你的规矩都忘了?”

容妃握紧了拳头。

她一生也算是好强,年少时能从郭瑾睿的未过门的妻子,一跃而成为嘉安帝的女人,再到如今宠冠後宫的妃子,她一路走来也算是经历了不少事,见惯了不少风雨。

可是近来发生的事却样样不如人意。

先是大女儿所嫁非人,容三娘趁她怀孕上位,分了她的宠爱。

自简叔玉在兴元府起兵叛乱,嘉安帝便对她冷淡了许多,反倒处处维护容三娘这个新宠,有时她故作吃味,嘉安帝还暗示她要大度一些。

燕信虽然未曾惹出什么乱子,但随着燕追立功之后,他在朝中地位便岌岌可危。

再加上忠信郡王府世子在燕信府中消失,至于死活不知,忠信郡王上告朝廷,郡王妃数次进宫朝她哭诉,明里暗里便是认为凌无邪的失踪与燕信脱不了关系。

容妃也是派了人手追查凌无邪下落,但这个人便像是凭空蒸发了一般。

燕信府中的人被打了一批又一批,人都死了几个,却硬是没有问出凌无邪行踪,像是这个人自己悄悄离府而去一般。

只是若他自己离开,洛阳再大,但如今的搜索法,怎么也该将人寻出来了,但时至今日,仍是没将人找到。

容妃也是头疼难忍时,十月怀胎,她的小女儿却依旧离世。

今年实在是流年不利!

七公主病重的当晚,容妃令宫人请了嘉安帝前来,他身上还带着郁金香的香气,显然是在此之前幸了人。

她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到了容三娘身上,悄悄将手握得更紧,嘴角边笑意却越发迷人。

那一天夜里,嘉安帝是与容三娘在一起。

若不是容三娘,当初她怀孕时又怎么会心神不宁,生下孩子后,孩子又体弱多病。

容三娘瓜分了她的宠,也算是间接害七公主早逝。

她抿着嘴角,心里杀意一层层翻涌。

“教我什么规矩?”燕玮‘哼’了一声,将头别开:“就是见死不救么?”

容妃一听这话,顿时大怒。

容三娘坐在一旁,就看了一眼崔贵妃:“云阳话虽说得直接,但也不是全无道理,需知生儿生女,都是命中自有定数的,若说女儿不好,我是不敢说的,否则亡母托梦也会来打我。”

她忌恨傅明华,看崔贵妃却对傅明华处处维护,心中不喜。

崔贵妃笑了笑:“容三娘子好张能说会道的嘴儿。”

容妃勉强笑道:“只是孩子话而已。”

她话音一落,却不妨一旁燕玮端了桌上酒盏,一口饮尽。

那酒辛辣呛人,她忍不住咳了几声,酒水喷得一桌子都是,她却像是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般,大声呼唤:“替我将桌面收拾了!”

宫人连忙上前,燕玮跪坐在榻上,突然捂着胸口就笑了起来:“母妃,母妃,母妃,您好狠的心!你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女儿…”话未说完,一旁的宫人冷汗淋漓,直接将她嘴唇捂住了。

她挣扎着,捂了肚子,又哭了起来,太后所住的长安宫主殿顿时乱成一团。

太后脸色铁青:“胡闹!”

燕玮越来越不像话了,当着众人面,便失礼之极。

第二百四十六章 狠心

太后气着让人将燕玮带下去,容妃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神情有些阴郁。太后由宫人扶着进了宫内换身衣裳,崔贵妃拉了傅明华坐到一旁,靠着她说悄悄话:“你办事,我向来放心。”崔贵妃含了笑,端了宫人递上前来的热茶抿了一口,目光就往一旁飘了过去,落到了一个穿了诰命翟衣的妇人身上。

傅明华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就见到在这样欢庆的日子里,忠信郡王妃强作笑颜,上了脂粉,却像是比去年见着时,老了十岁不止。

看来忠信郡王妃应该是因为世子凌无邪失踪一事儿,而痛苦难受的。

剜去了她的命根子,也难怪她不得开心颜。

“若是有什么不懂的,也不要怕叨扰了我,只管来寻我就是。”

崔贵妃一手端茶,一手拍着傅明华的手背,意有所指:“务必利落一些。”

她透出愿意为傅明华帮忙的意思,傅明华微笑着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凌无邪出事之后,忠信郡王府与容妃一派之间自然会产生嫌隙,尤其是凌无邪是在四皇子府邸上出事的,如今他若还活着便罢,若他死了,忠信郡王必会怨恨燕信。

而从凌世子失踪到如今,已经有月余时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忠信郡王已经出现在了京里,他根本没有活着的可能。

忠信郡王妃怕是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才透出沉沉的暮气。

傅明华眯了眯眼睛,想起了当日碧云背上那一刻又深又长的疤痕,笑着握了握崔贵妃的手:“您放心就是。”

她注视着忠信郡王妃的目光,很快被凌郡王妃发现,这位忧愁满脸的妇人很快目光冷凝,在发现傅明华的视线时,她眉心锁了起来,傅明华却并没有将头转开,反倒依旧是望着她看。

忠信郡王妃犹豫了一下,冲她微微一笑,将头低了下来。

傅明华嘴角边的笑意就更深了些。

崔贵妃注意到这一幕,也是勾了勾嘴角,又喝了一口茶:“此时不躲着她是对的。”

越是干了什么,就越不能心虚。

她这样沉得住气,崔贵妃心里就更加满意。

凌无邪派人伏击傅明华,双方心里都是有数的。忠信郡王妃就是在发现傅明华目光时,有些心虚才将头低了下去。

太后换了身衣裳出来,宴席之后,宫中乐坊的伎人又上前表演。太后听得如痴如醉,又让人赏了些物件,毕竟年纪也大了,听了一阵,又觉得吵闹不堪,复使众人前往梅园中赏雪。

傅明华扶了崔贵妃,一路走来,脚步并不快,不多时便听到有脚步声赶了上来。

“娘娘。”

一道有些沙哑的女声响了起来,“娘娘请留步。”

崔贵妃与傅明华交换了个眼神,才转过了头来。

宫人们避到一旁,穿了一身厚重诰命服的忠信郡王妃跑得满头大汗,脸上的粉都被汗融开,喘了气跑上前,便跪下叩了个头:“臣妇失礼,随夫郎进宫,却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拜见娘娘。”

周围的人都已经跟到了太后身侧,也有少数些人仍看着这边,脸上露出好奇之色。

忠信郡王府的人最近在寻找失踪已久的世子,众人都是知道的。

“郡王妃?”

崔贵妃扶了傅明华的手,转过身来了,饶有兴致的望着凌郡王的正妻看。

这位郡王妃出身太原冯家。冯家祖上得陈朝赐封魏国公,留守太原,兼任河东节度使。

太祖起兵时,招安冯家,定国之后,封其为异姓郡王,仍在太原颐养天年。

冯氏少时嫁忠信郡王,生二子三女,次子生来有疾,说话口齿不清,长子凌无邪便是其命根,如今一失踪,难怪冯氏急了。

“郡王妃难得前来洛阳,许多地方倒是不得不去的。”

崔贵妃含着笑意与冯氏说话,冯氏听她这样一说,便神色更沉重了:“不敢瞒娘娘,臣妇如今哪里还有闲心游山玩水?逆子顽劣,自月前便不见踪影,寻遍洛阳都不见得。”冯氏一边说,一边将目光落到了崔贵妃脸上。

她倒是没有怀疑过傅明华。

一来傅明华年纪尚幼,二来又是养在深闺少女,虽说凌世子曾想暗杀傅明华,但她不相信傅明华有这样能耐,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四皇子府中将凌无邪带走。

冯氏怀疑三皇子母子与容妃母子最有可能,但是到了如今,事情却半点儿眉目也没有。

“郡王妃节哀。世子吉人自有天相,兴许只是出了洛阳,不出十天半月便回来了。”

崔贵妃温声安抚。

但这话不止是没有让冯氏放心,反倒使她心中感到更加凄凉。

容妃也用相同的话来回她,但是一日隔了一日,凌无邪不见踪影,冯氏心里自然便更加紧张。

尤其是母子连心,她数日以来梦到世子满脸发青,双指断裂,便更加揪心了。

打发走了前来想要问话的冯氏,崔贵妃抚了抚髻角:“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