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进了宫,崔贵妃一脸喜色,见到傅明华便将她伸手握住:“追儿此时尚在大殿中,皇上有话要问他,傍晚定会过来。”

燕追真正回了洛阳皇宫,崔贵妃那口一直提着的心才落回了原处,笑容都多了几分松懈。

“自你回去之后,倒是让我想得慌。”

崔贵妃叹了口气:“这宫中虽大,但要寻个说话的人也不容易。”说到这儿,崔贵妃抿唇一笑,压低了些声音:“追儿此次带了简叔玉的妻子、母亲回来,这会儿的容妃领了七公主,跪在宣徽殿外。”

早在简叔玉兵败自杀时的那一刻起,傅明华其实就已经猜到这个结果了。当初燕玮嚣张,容妃又数次算计她,她也以牙还牙,早就料到今日的情况了。

燕追杀了郑王妃以及郑王燕简一干子嗣,将这位太祖亲弟之子屠杀干净了,却唯独没杀简叔玉的母亲安国夫人,以及云阳公主,不得不说这样做实在是妙。

第二百三十五章 凯旋

“那容妃娘娘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起不了身了。”

傅明华低头微笑,崔贵妃听了这话,也是翘了翘嘴角:“已经跪了好一阵了了,黄一兴出来了几趟,未能劝回她。”

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容妃肯定是不能不跪的,她的女儿云阳公主还以罪妇的名义被关押在宫内,嘉安帝还未表态,但光凭简叔玉谋反一事,便够容妃受牵连了。

傅明华与崔贵妃交换了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都不由微笑。

若燕追在兴元府时,便将燕玮杀死,可能回洛阳之后,嘉安帝为表牺牲了一个女儿,怕是还要安抚一番容妃,以示恩宠。

毕竟简叔玉虽谋反,但燕玮一死如灯灭,嘉安帝自然不会再对她有所怨怼,说不定还会想起当日他舍弃这个女儿的事,倒是乐于追封云阳公主,到时也是容妃得利。

可若是燕玮没死,情况又不一样了。

嘉安帝厌恶简叔玉,再看到他的遗孀云阳公主时,难免便会想起当日简叔玉险些挥兵北上直逼洛阳的情景。

尤其是燕追将安国夫人的命也留着,更增添了嘉安帝对简叔玉的印象。

人一带回来,肯定是没办法处死。

唐代勋爵权贵犯罪有八议,义亲之中,便有皇帝的至亲血脉酌情处理的一种。

有容妃之故,嘉安帝必不杀燕玮,可如此一来,皇帝心里肯定留了心结,容妃势必要受打击的。

将来燕玮的存在对于嘉安帝来说,也是如梗在喉。

若燕玮安份守已,深居少出,情况可能好一些。

但要是云阳公主不改本性,高调而奢华,容妃可以想见的接下来会过什么样的好日子了。

最重要的是,燕玮乃是燕信亲姐,与君集侯牵扯上了关系,燕玮又未死,对燕信来说自然名声好听不到哪儿去。

朝中支持燕信的朝臣,燕玮一被捉拿归案,便不敢再出声了。

“不说她了。”崔贵妃笑意更深,她与容妃也算是宿敌了,如今见容妃倒霉,自然心中的舒爽便不必再提。

“等着瞧瞧好戏便是。”

当日燕追出事的消息传进朝中时,容妃可是看了她不少好戏的。

如今风水轮流转,可让崔贵妃心里已经欢喜半日了。

“今日晚膳我令人备了几样别致的,我瞧着依长乐侯府傅长胜性格,不一定会善待于你。”

崔贵妃拉了傅明华说话,一路进了宫中。

燕追比崔贵妃来得想像中还要快。

天还刚擦黑,蓬莱阁内点起了灯火,穿了一身黑色的轻装,显然是卸了盔甲便匆匆而来,连回去梳洗都没有。

传令的内侍擦着额头上的汗,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他一进殿内,目光便在殿中一打量,正好就瞧见了坐在一侧旁替崔贵妃泡茶的傅明华,那眼光顿时便灼热了。

燕追脚步不停,向崔贵妃疾步而去。可目光却一眨不眨的望着傅明华看,专注而直接,带了毫不掩饰的渴望与似是要将人吞噬的热切。

宫内众人因他的到来,都跪了下去,只听到他一步一步踩在地上的声响。

他还算是有分寸,并没有直接来到傅明华身侧,而是先向崔贵妃行了礼,由静姑亲自端了胡凳过来,大马金刀坐在了椅子上后,才转开了头。

傅明华顿时松了口气。

燕追的目光使她颇为紧张,在他面前仿佛要被他拆剥入腹一般,使她有些害怕。

她头一回遇了人便想躲,却又知道在崔贵妃面前不得失礼,反倒是将茶冲泡好后,犹豫着看了静姑一眼,静姑却像是没有察觉到一般,她抿了抿唇,将杯子放入盘中,向崔贵妃端了过去。

路经燕追身旁时,他目光灼灼,使她又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娘娘,用茶。”

傅明华将木盘一放,先取了一杯出来递到崔贵妃手上,崔贵妃含了笑催促她:“三殿下那里还不快送。”

她只得端了另一杯茶,又朝燕追送去,还没捧至他身边,他却起身一把将她手捉住了,顺手将茶接了过去,眯了眼睛望着她看。

崔贵妃先是低头喝了两口茶,抬起头来时看燕追捉了人不放,才轻咳了一声。

“茶杯灼手,小心一些。”

燕追将手放开,这才执了茶一口饮尽了,舔了舔嘴角,又握了傅明华的手,使她摊开掌心了,才将茶杯放到了她手上。

傅明华被他抓住,双腿发软,他又看了一眼,才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将手放开了。

只是放手之时,尾指在她掌心里轻轻一勾,险些将她手里拿着的杯子都吓掉了。

傅明华转头望着崔贵妃,眼里露了几分哀求之色。

她向来稳重端庄,前些日子燕追被围困,崔贵妃都慌了,她却仍旧冷静,没想到此时却被燕追吓着了。

崔贵妃抿了嘴唇忍笑,一面看了燕追一眼,她是确实有话要跟燕追说的,自己还有不少话要问他,但他这样显然是没办法说话了。

因此崔贵妃解了傅明华的围,指如兰花掩住了唇,温柔道:“元娘,殿外廊下种的菊花开得正好,追儿回来,你去吩咐人为他做份糕点前来。”

傅明华松了口气,忙不迭的应了。

她这神色让崔贵妃又是发笑。

出了殿后侧门,她还听到崔贵妃在跟燕追说:“你也收敛一些,莫将人吓到了。”

傅明华的脸又开始发烫。

崔贵妃只是拿了个话哄她出来罢了,就算是三皇子要吃菊花糕,那菊花也是专门有囿中送进膳房,轮不着从崔贵妃宫中摘取的。

出了殿门,九月天气已经有些凉了,风一吹她才觉得身体里的温度降了些下来。

没有燕追那灼热的目光望着她看,傅明华也渐渐平静些了,坐了一阵,身上有些冷了,她牵了牵披帛,将肩头裹紧,随她出来的宫人细声道:“娘子,夜里风大,奴婢去为您取件披风回来。”

她点了点头应允了,那宫人快步离开。

燕追与崔贵妃已经谈了一刻多钟了,也不知说完没有,夜里清风徐来,廊下蜿蜒曲折,每个折角处都能见到放满了松油的石灯,燃烧之后发出阵阵淡淡的松香气来。

第二百三十六章 相思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猜想可能是取披风的宫人回来了,可走得近了她又觉得有些不太像,那脚步声略沉,不像是宫人轻巧的脚步。

她折转过身来,就正好看到了穿了一身黑色轻服的燕追。

他踩着夜色而来,灯火照到他身上,将他脸打出棱角分明的深邃线条来。

那种巨大的存在感伴随着他被灯光拉出来的身影,人还未到的时候,便已经率先扑来。

廊上垂手而立的宫人们都跪了下去,他低声道:“退远。”

燕追目光落在傅明华身下,足下脚步不停,傅明华抓紧了长椅的栏杆,想要站起身来,但却似是被他目光钉在长椅上,站不起来身。

燕追很快走到她身侧,手撑在她身旁的椅栏上,弯下了腰,望着她轻声笑着:“找到你了。”

夜色下他目光熠熠,傅明华本能的要退,他曲起一腿,踩在她另一侧的椅子上。

一边是他手臂挡住了她左面的肩,一边则是他曲起的腿,拦在她右侧的脚,后面是连着栏靠的长椅,前面则是危险十足的他。

燕追目光一寸一寸从她身上溜过,以有一种君王巡视疆土般,带了占有与急切的眼神望着她看,极其磨人。

傅明华绷紧了脚尖,将小腿紧紧往椅下缩。

她有一种又回到了当初谢府之中,被燕追逼坐到廊沿上避无可避的感觉,但是此时的他明显要比当日在谢府时,更加深沉慑人。

带给她的紧张感更重。

“可是娘娘找我?”

她做出一副要起身的模样,燕追似是站直了身,离她远了一些,傅明华松了口气,一下站了起来。

可没想到他压根儿没有避让的意思,反倒是她刚刚一动作,燕追又重新弯下了腰来,她站起的动作又急又快,一下便撞到了他身上。

脸压在他胸前,每吸一口气都带着他身上的皮革、铁锈夹杂着隐隐汗味。

与她以往曾闻到过的龙涎香并不同,显出几分陌生的感觉来。

傅明华被撞得晕头转向,被他气息、怀抱包围住,撞上去的动作就像是主动投入他怀里似的。

燕追伸手揽在她腰侧,那腰细软,带了妙不可言的手感,一抱便如********在怀,他脸颊微微抽动,声音沙哑:“看到我这么着急?”

他并没将揽在傅明华腰侧的手放开,轻松将她全身重量全揽在左手胳膊之上。

空余的手则是顺着她胳膊往上滑,勾了她以线绳系住垂在胸前的长发在掌间顺了顺,才伸手将她放回椅上了:“小心一些。”

傅明华坐回了椅子上,双腿还在轻轻颤动。

燕追的手掌似是比之前她握着的茶杯还要烫人,那温度印在她腰侧,使她浑身都感觉热了起来。

他顺势坐了下来,见她目光总落到别处,不由就笑:“元娘,怎么不看我?”

这话一说出口,傅明华的脸又转了过来,只是却低头望着自己的放在腿上的双手看。

“我写的信,都收到了?”

傅明华点了点头,悄悄挪了一下腿,想离他远些。

“殿下战事繁忙,怎么有空写信的?”

燕追送的信件,好几封算算时间,都应该是战事紧要的时候送出来的,到了后来,一日能收两三封。

也正是因为从这些信件中,燕追有心思风花雪月,她才猜测燕追情况并不如旁人说的那般严重了。

“去了鄯州前几日,我每当思念你时便写一封,都攒了下来,令人交到驿站,每日一封。”

他含了笑意望着傅明华看,那目光带了毫不掩饰的热烈情感:“闲暇的时间并不多,元娘你明白我意思吗?”他话中的意思若有所指,傅明华有些不知所措,又慌又怕又夹杂了一丝羞怯。

在鄯州时,他的闲暇时间并不多,却能写出了这么多书信,便是在指他思念傅明华的时间不少了。

傅明华低垂了头,睫毛一眨一颤。

他这样的人,上了战场时智计百出,英勇而善战,脱下战袍时又满腹文才。

他说着思念她时写下书信,一封一封让人送进洛阳时,眼中带着让人难以抗拒的神采。

“殿下…”

傅明华缓缓挪开,他似是发现了,又好似没发现,也朝她靠近了些。

“想我了没?”

燕追目光锁着她,微笑着问。

“殿下,您…”

“想我了没?”

傅明华轻细的嗓音很快被他打断,他几乎是有些急切的又问了一句,等着她的答案。

“您这一次…”傅明华的话再一次被他打断:“想我了没?”

她退无可退,小声道:

“想了。”

这小声的话说出口的时候,燕追的目光像是立即要将她连皮带骨吞吃入腹。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她眉眼半晌,又落在她唇上,最终落到身上,以及两人握住的手上。

傅明华的手掌骨肉匀称,他却是指甲分明,带了能攥住一切的力量,将她牢牢锁在手心里。

她靠着椅背,以为燕追会做些什么,最终燕追只是重重握了握她的手:“我也想你了。”

一开始他写书信的原因,除了是真的想她之外,也有后来想要安她心的意思。

“你这样聪明,一定明白我的意思。”

他是在用信件告诉她不要慌,不要乱。

如果她真的了解他、懂他的心,那么她在收到信件时,必定是不会如其他人一般,以为他真的身逢绝境了。

燕追果然也没料错。

崔贵妃向他说起这些话时,带了对傅明华的赞赏,他也是骄傲的。

与崔贵妃说完了话,他就迫不及待想见她,那种急切的心情,一路在回洛阳的途中便已经在心里发酵,此时看到她时,才觉得压抑多时的感觉一股脑涌了出来。

“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

他站起了身,拉了傅明华起来:“元娘陪我走走。”

侍候的宫人们都远远的站着,不敢跟过来。

夜风下他走在外侧,挡住了大半吹来的风,跟她说起此次前往大屯城中的事。

“年末之前,我会受了封赏再回一趟益州,年后不出两月必定归来。”

第二百三十七章 张驰

燕追顿了顿,低头望着她看:“到时我们的婚事就临近了。”

傅明华小声应了一声,他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慢。”傅明华又觉得耳朵发烫,连忙开口就道:“殿下这趟可曾受伤?”

她刚刚隐约闻到他身上铁锈的味道,似是有血。

傅明华不由想起当初他杀论钦陵时受的重伤,这回虽然听起来他的安排是精妙,说着轻松,但其中的凶险却比之前在益州时更盛。

他满不在乎:“难免。”

要想立下功劳,在这朝中站稳脚跟,在军中立下声望,并非轻而易举就可以办到的。

燕追目光一转,落在她认真的脸上,突然勾了勾嘴角,转过了身来,拉了她的手放到自己胸口之上。

傅明华正要挣扎,他轻喝了一声:“别动。”

她果然就不敢动了。

他一手按住她手,一手将衣襟拉开。他为了穿战甲,穿的是圆领盘扣衣裳,要想拉开并不容易。

燕追索性伸手一把将衣裳扯开了,握了她的手往自己胸膛上摸。

“殿下…”

冰凉的指尖一碰触到温热的胸膛,登时便让傅明华吓了一跳。

她挣扎着要将手抽回来,燕追轻声的哄:“别动,伤才刚好,之前元娘撞了一下,还在疼呢,你摸摸。”

他这样一说,让她不敢挣扎,又不敢去看,神情有些发蒙。

她的手软嫩细滑,比之上好的缎子还要触感细腻,一碰到他胸前时,他顿时便浑身紧绷了。

燕追眯了眯眼睛,少女柔软的腰肢与婀娜的曲线,加上这手碰触到他胸前时的刺激,让他顿时便血液沸腾。

他握着傅明华的手微微用力,额头汗都沁了出来,好半晌之后带她匆匆摸了右肩之上一道当初留下来的箭伤,就把她手放开了。

两人都有些不对劲儿。

傅明华是又慌又乱,燕追则是难以忍耐。

他借了整理衣裳的动作转过身,好半晌之后依旧难以平复下来。

忍了又忍,燕追转过身来时,傅明华还眼神还有些茫然,脸颊上的红晕都未消褪,双手交握的样子让人稀罕得要命。

他又握紧了拳。

“刚刚碰到您的伤了?”

她想起刚刚手摸到的凹凸不平的伤口,似是当初伤得不轻的样子,疤都没全掉。

燕追艰难的点了点头,“扶我去坐坐。”

傅明华忙牵了他手,扶他到一旁长椅上坐下。

只是才刚刚坐下,嘉安帝就派了人过来传他,崔贵妃也使了静姑过来唤傅明华回去,燕追才有些遗憾的放开了。

傅明华走时,他双手撑在膝间,低垂着头,脸上身上都是阴影,看不清神情的样子。

“您好些了吗?”

傅明华问了一声,他轻轻应了一声:“嗯,无事。”

听着声音确实像是好多了。

她回了宫里,崔贵妃今日想要她陪侍在侧,因此软榻早就已经搬来她宫中了。

两人各自洗漱完,崔贵妃说了一会儿话,想起今日的事情来。

“元娘,我看追儿对你有心。”

但是那目光也实在是太可怕了些。

崔贵妃想了想,招手示意她过来一些。

傅明华跪坐在木脚踏上,一头长发已经披散了下来,垂在她弯曲在臀后的脚边,妖妖娆娆的铺了一榻都是。

纱幔垂在她身体一侧,她只着了寝衣,不施脂米分,明眸皓齿的,实在是很惹人爱的年纪。

崔贵妃伸手摸了摸她头发:

“元娘,你都这般大了。”

她含了笑意,屏风之外点着的宫灯透过半撩的幔子映入她的眼底,崔贵妃的眼神有些认真:“当初瞧你时,才那样小一个。被你母亲领着,小小年纪规矩就已经很好了。”她笑了笑,似是想起了当年的往事,眉眼都柔了许多:“说来也是奇怪,我那时真是做梦也没想到,你与我会有这样缘份的,若是当初知道,也不会那般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