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琉桑咧嘴,又是贱贱的德性,还一边说着:急吼吼的干什么,我身上不是有伤么?你怎么一点不心疼?

我呸!

我心疼,你是我什么人我心疼得着么?

卢琉桑的伤在肋下,此时还裹得严实,隐约可见暗红的血迹。

卢琉桑总算还仅存了一点廉耻之心,只是撩开了衣服没有上身都光着。

“弄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拆开来我看看。”我是谁?我是市井混大的邹晴,虽然没亲见过杀人头点地可自己缠缠裹裹弄点鸡血狗血然后讹人家钱的课没少听说,卢琉桑大概也是如此。要不,怎么就那么准,说伤就伤了,怎么我邹晴那么命不好一脚就踹过去了。

卢琉桑吸口气,我看见他肚子起伏了一下。我不是故意的,正好对着而已。

他把我脑袋扶扶正然后伸手去解了打好的结,然后两手一上一下绕着肩膀和腋下一层层拆那白布,越拆暗红便越是明显,就像掉在纸上的水滴一点点晕开,越来越大。如果按这个来推测的话伤口应该不小,能出这么多血铁定不是擦破点皮而已,不晓得是怎样的血肉翻飞。

等卢琉桑身边已经挂了一堆白布,而且我也瞧见那起伏不平的白布时,我承认我怕了,我使劲咽了下口水,声音很大,但绝对不是故意的。

卢琉桑瞅瞅我,手仍旧要去揭布。

“得了得了,快缠好吧,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还得回家吃饭呢。”我说道,眼珠子斜到眼角,生怕看见一股子血喷涌而出的画面,当然,还有个原因,我可不想看到卢琉桑光.裸的上身,到时候肯定又给他平添了轻.薄我的借口。

卢琉桑缠布的速度比拆还慢,他说让我帮忙。我呸了他一口。

等他好不容易缠好又慢条斯理坐到了我对面。

“不是骗你吧?”

“骗不骗的,你这伤口又不是我弄的,谁弄的你找谁去,我说看伤口可没答应伺候你下半辈子。”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会不懂么?想了想我又问他,“砍了你那个是男人吧?”

“嗯?”卢琉桑眼眉一挑。

“就您这脾性和德性,要是女的你还不死死赖着人家负责啊?我其实真有点想不明白,你说你堂堂范阳卢家的公子怎么这一出出的跟娶不上媳妇似的,你真不怕传出去丢人哪?”我栽楞着,身上软趴趴,但不代表我舌头也软趴趴说不出话。

卢琉桑想了想才回我了一句,就这一句——顶上我二十来年听来的看来的神鬼故事。

“若是我喜欢,就算砍我的是男人我也赖着。”卢琉桑说道。

我张张嘴,又觉得没什么可表达的,只在心里不停劝自己,断袖分桃龙阳之癖么,什么大不了,像他们这些贵族最喜欢了。

卢琉桑又说,你怎么不往下问了?

我说没什么问的。

卢琉桑喝口茶笑眯眯的:“所以,我是喜欢光光你才赖着你的。”

一言以蔽之:“你有病。”

卢琉桑正了正脸色:“光光,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有了别人,没关系,假以时日……”

“那好吧,你等吧,等我守丧三年成了二十五的老姑婆再说。”实在听不下去那种耸人的话了,我赶紧说道。

三年,我连脚趾头都举起来保证他不会等。

“好,反正我又不急着传宗接代。”

就像我耳聋似的,他非把“传宗接代”四个字咬得重。

可算他是给了我活路,我身上有了劲儿也不那么怕了,就琢磨着看这屋里什么东西合手砸晕他算了,瞄了一圈,就那美女烛台合手——拿不动。

卢琉桑站起来的时候又整了整衣衫,非要送我出门,我说算了吧,让人看见没啥也变成有啥了,你名声不好,我名声可好着呢。

出了门,不紧张了,我瞧瞧这大院子,看着真不错,亭台楼阁的,光看那些个精致的灯笼就知道是花了不少钱。

我一时嘴欠问了句,你院子买好啦?

卢琉桑往我旁边凑了凑:喜欢么?

我抖了抖往旁边迈了一步,不喜欢。

好不容易出了角门来到街上,我这才彻底安了心。卢琉桑没事套我两句话我没理他,随便应付两句,我说不用送他非送,直送到眼见着邹府乌头大门上大红灯笼映照着的两个大字“邹府”。

“我不进去了,等过几天再来看你。”卢琉桑说道。

我真是懒得听他的疯话,大冷天的这不是雪上加霜的寒么,我快步冲着大门去了。

科考那天的囧人们

中厅里都等着我呢,邹暖的小脸蛋上阴云密布,圆脸都抻成了小马脸,估计是饿的。 我寻思,要赖你就赖卢琉桑,要不是他扯出那无聊事我早回来了。

落座,邹昉说,大姐你怎么不吃?我说我不饿。邹暖立刻鼓着小脸像那酸辣汤一般的口吻说,姐姐交友广泛,准是外头吃过了,家里的饭哪有外头的好吃呢。

唉,我就纳闷,富二娘这样会做大度的怎么就□出邹暖这么个吃醋拈酸性子的?还要嫁卢家,卢家那样的人家定是要三妻四妾五六个屋里丫头七八个相好的,到时候她总是这么酸酸辣辣的哪个受得了?

我喝了口鱼汤,这鱼说是从钱塘快马不分昼夜运来长安的,到了邹家厨房还活蹦乱跳呢。鲜,就是比我们在洛阳吃的小泥鳅鲜美。

“我今天碰见卢公子家的那个小厮了,他说他们家公子受了伤。爹,您听说了么?他不是去万年县过冬至了么?怎么又闹得伤了呢?”我也学着卢琉桑的样子不紧不慢说道。

邹暖那变长的脸立时又抽成一个雪球样儿,看看我又看看老骆驼,樱桃小嘴咕哝了几下,像要说什么。

其实,老骆驼怎么答我是完全没有兴趣的,我本来也就是气气邹暖而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卢公子是因为我们邹家才受得伤。”老骆驼说道。

我琢磨琢磨,这伤是什么时候受的呢?,若是冬至节之前,似乎不大对,那会我踢了他,老骆驼那口气似乎不知道。而且,若是冬至节之前,他的伤口应该也不会如我所见的那般凄惨,怎么说也该结层痂了吧?可,他那时候脸像死了好几天一样的颜色,应该也不是装出来的吧?

真是混乱,这简直就是一道谜题疤。

不过,关我何事呢,那自是他与邹家的交情,与邹家的往来,与我半分不相干。

我的目的达到了,自然没必要再接话,哦一声然后低头吃饭,旁边邹暖却终于不再咕哝了,问了起来,老骆驼却没答她。

虽知道卢琉桑伤了,还是因为邹家受得伤,但一想到这个人的书性就让人想避而远之,况且,眼看着就科考了,我的心思只有马怀素一个,只是,却也有些闹心就是了。

那条长长的黑辫子,那双水汪汪蒙着水汽一样的眼睛始终在我眼前飘来飘去。

不论我怎样闹心,科考的日子就在明天了。想着那号房的寒冷,想着要在里头待那么久,该准备些什么东西,我拿着笔对着纸把想到的东西一样一样写了下来,满满的半篇,可看来看去,大约只带三样也就够了,这就些马怀素都不一定都拿着。

我忙着到处找东西,一个小丫环跟在我身后一个劲儿说着:大小姐,您要什么奴婢帮您找吧。

折腾了半晌都置备齐全了,手炉、厚披风、吃食,本来我还想准备一个小银炉给他热着水用,可我拿不下只得作罢。

我清楚记得,那年的春闱下着雪,茫茫的一片,想要把天地一起掩埋了似的。因这雪,天气倒不寒冷,只是街上积雪多有些难行。我拿着这些东西只得赁了一辆马车往尚书省外,一路上只觉车慢。

雪就这样下了一路,到了尚书省外,已站了许多士子,有前呼后拥的,自然也有孑然一身的,我仔仔细细找了一圈,没见着马怀素,我心里这个急。一边又想着难道是病了?又或者在路上有了什么差池?

正想着,肩膀被轻拍了一下。

“惟……”我欣喜,可终于来了。

眼前不是马怀素,却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

崔某人。

今日可终于不是广袍宽袖的装扮了,想必是怕考官瞧见了留下坏印象。往他身后瞧了瞧,哟,居然没有成群结队的仆人。不能吧?看着就是个公子哥儿的做派,怎么此处倒省俭了?

“小兄弟,你也来赶考?!”崔某人的语气十分的……疑惑。

“难不成你也是来赶考的?”我才不答这种无意义的问题。

崔某人点点头:“听说考进士很难,来看看。”

这口气,想必又是一个行好了卷疏通好了关系的,就是嘛,瞧瞧他那长相就知道不学无术。

奇怪的人,也许是真人不露相。

我一直瞄着四周,终于瞧见马怀素的身影了,还是和平日里一样的装扮,似乎连件厚实衣服也没加,我拎着东西过去。

“皎皎?你怎么来了?”马怀素有些讶异。

我抬抬两条胳膊:“我寻思号房里头冷,又要考那么久,所以给你带来这些。”

“天气又不怎生寒冷,何况,若这样一点寒冷都忍受不了我也就不必千里迢迢考这功名了。”马怀素似乎有些不悦。

我怕的就是他这样,可今天是个特殊日子,总要做了万全的准备才放心哪。我垂下头,讷讷说道:“虽这么说,你受得住,但若墨冻了可如何是好?东西反正都准备了,拿着又不累赘,万一用得着……”我边说着边翻那手炉,此时我觉得自己像夜市里急着卖掉一些东西换两枚铜板赶着买米的人。

这些东西提了大半天手都有点麻了,一不留神那手炉便从我手里折了出去,冲着一片白去了,那白却不是雪,而是一段袍子。

“小兄弟,我不过是过来想问你一件事,你怎地拿炭扔我?”

铜手炉落了地,盖子翻了,里头的东西落在雪地上,滋滋响了几声便灭了,我手忙脚乱着捡起那几块儿东西胡乱塞进手炉里,一边更是惴惴。

昨天只顾着想今天别冻着了,竟忘了把炉里的瑞炭换掉了,这瑞炭乃是西凉国所产进贡之物,这京里也只有王公贵族能得皇赏分上一些,邹家这些也是驼队从西凉国高价买回来的,这么一小块儿便能整整烧上一天,又有一股子淡淡香气,下面铺一层白檀,这手炉便一直温温的不会烫手了。

瑞炭不是寻常之物,我怀着那么一点儿侥幸,但愿马怀素别认出来。

“咦,这不是瑞炭么?”这个讨人嫌的声音生怕人家当他是哑巴一样的。

“什么眼神,明明是黑炭。”好在这瑞炭有些深青的颜色,不细看应该也不会分辨的那样清晰。

我赶紧着拿出另一个手炉,好在准备了两个,看看马怀素的神情,仍旧似乎不悦,我不敢看他,只敢缓缓伸出手将铜手炉递到他面前。

他没接,我忽而便上来了拗脾气,就这样伸着手也不收回,忽然斜刺里一只手拿走了我手上的东西。

“这东西好,暖和,进到里头暖手暖脚暖肚子,还能暖暖笔墨。这一个借我,就当你赔我烧坏的袍子,那一个不过是沾了些雪水,烤一烤便能着了,来,拿出来。”崔某人说道。

知道什么是添乱么?他就是。

不过,好歹马怀素没有继续反对,我又拿出另外一个,大雪天的,我和这个不知名字的崔某人蹲在雪地里烤炭,这炭总算重新燃得火红,崔某人拿过去塞到马怀素手里:“带着总有好处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呢。”

尚书省的考场内鱼贯出来一些官员和士兵,应当是要查貌搜身入考场了,崔某人捧着小手炉晃过去了,真奇怪,看背影都能知道他很舒坦。怪人一个。

马怀素对我说:回去吧,雪大,雪停了该冷了。

我知道雪停会冷,所以还特意带了件厚披风,里头还裹了几块糕点,那是邹家厨子特制的,无论怎生的寒冷,那糕点都一样的软糯。可是瞧他的脸色我也不敢开口了,只得笑着对他说:“惟白兄,你一定会高中的。”

他给了我一个背影,不曾回头,直到身影消失在考场的大门之内。雪越发的大,天也越发的阴沉,这样的天气似乎不是个好兆头。我有点后悔怎么就忘了带张长安图出来呢,否则可以找找这附近哪里有庙,我好去菩萨面前再拜一拜。

那几位官员还没有离去,在大大的油伞下等着,传阅着几张纸,应当是还有考生没来吧,果然,敢来应考的都不是一般人,如此淡定,佩服佩服。

没等我转身,只觉手上一轻。

这可是朝廷衙门外头,竟有如此大胆行抢之人?让我瞧瞧这仁兄的尊荣。

“光光,你是怕重伤在身的我在考场里冻着所以特意送了衣服来?”

厚颜无耻!你重伤是为了邹家又不是为了我,承你人情的是老骆驼,关我何事。

“你,来走过场的?”他不是说去行过卷了么,我原以为他就等着哪天一道旨意给他封个啥尚书、将军之类的官呢。

“自然,要做也要做足了。光光,你一会儿哪里去?”

“多管闲事。”披风给他就给他吧,反正说起来也是邹家的东西,就当我当了次跑腿的。

我转身走了,决定去宝光客舍找冯小宝喝酒,虽天不冷,可昨夜便没睡好,今天天未亮便起了,又提心吊胆了这么一大早上,着实有点不舒服,喝喝酒暖暖,顺顺气。

赁的马车碾着厚厚的雪晃晃悠悠把我送到了地方。

33被“剥马甲“了

冯小宝正在火炉边烤红薯吃,客舍里飘着香气。我说喝酒吧小宝,下雪天正好喝酒,冯小宝便扔给我一个冒着香气的红薯,他自去准备了酒菜,拿回来随意摆在大火炉边的桌子上。

酒到微醺,冯小宝说,光光,你看起来有些落寞。

我手里正拿着一粒椒盐落花生,生生被他“落寞”两字吓得落在了桌上滚了两滚。

落寞,听起来多像富贵人家吃饱了没事干随手拿来一本楚辞汉赋的吟风弄月啊?自打来了长安,形容我的词真是越来越丰富。前有我见犹怜今儿又来一个落寞——只不过,这俩词串起来似乎不像长命的,天天我见犹怜的落寞着,那显见就是一个要早早魂归地府的。

我把那颗落花生捡起来吹吹灰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掉,淡淡的咸香味儿,我说,小宝儿,以后找点儿长命百岁的夸姐姐,姐姐不爱听这种短命词儿,听着揪心。

“难办的事儿?是马书生的?”冯小宝问我。

我点点头,不想瞒他,况且这不与人说说我怕是要憋死了。

“你今日去了考场?”

点头。

“他可说了什么?”说了那一句也抵不过前面的脸色。神情会说话,让人分得出好歹。

摇头。

“你倒是说句话啊,这算怎么回事?”冯小宝有些急。

“没什么事儿,想必是要进考场有些紧张。”我说道。

“光光,你真是个傻子。我跟你说——”他喝了一大口酒,一些酒水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他一抬袖子抹了,“男人是惯不得的,你对他越恭敬他越不拿你当回事,你得晾着他,偶尔给个好脸色看他才觉得通体舒畅呢,你呀,对那个马书生太好,像他亲娘似的处处考虑。”

我何尝不知道呢,只是,除了这样难道还有别的法子么?他那样的人,若真晾着他他也能老僧入定一般稳当吧?总觉得于马怀素来说,多一个人少一个人都不会差什么。

“有没有高兴的事儿说来听听?”我问他。

冯小宝立时脸上泛光:“高兴的事儿倒也有,不过怕说了又让你难受。”

“你不说怎么知道就让我难受了?”

“这样吧,改天天气好了,我带你去见一个人。”冯小宝说着话眼睛里冒着憧憬的光。

他越这样我越好奇,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家。

日头往西偏了,瞧瞧时辰也差不多我便告辞出来,冯小宝一手还拿着个烤红薯一边跟我说:我知道你干什么去,不过我不拦着,有些事别人说了也没用。

我赁的马车,在我跳下车时候因为又有人出了高价,所以车夫毫不犹豫便把一半儿的钱还了我跑了,此时反正离散场还早,我便走过去好了,正好也散散酒气。

雪愈发厚了,一步步走得有些艰难,身体里热气腾腾的逼散了酒气。待我赶到考场外时见早上那些离去的人又都聚了回来,个个翘首以待着。

天晚,起了风,夹着大片的雪花儿往人脸上扑,我找了辆青毡马车边站着挡挡。

“你在这儿是等着要回手炉还是要赔我的袍子呢?”我循声望过去,美若桃花的崔某人两手袖着往这儿走,离了几步远。

按说,一般人这样袖着手缩着肩会显得寒酸猥琐,眼前这位却特异,丝毫没什么影响的样子。

“反正也考完了,这手炉你拿着也没大用处,不如还我吧。”我说道。

崔某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两手捧着不大乐意松手,我拿过来了,他立时便把两手又袖了起来。

“裴姑娘这瑞炭手炉果然好用。”崔某人说道。

“说了是黑炭,你瞎编排什么。”我一边说一边留意马怀素出来没有,生怕被他又听了去。

“呵呵。”崔某人意义不明地笑了笑。

“你早上说问我一件事,什么事?”我和他又不熟,有什么事问我?

“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你那驴子哪里赁的,卖相那么好。”崔某人一本正经的说道。

看来,这天下人果然各有各的痴,不过,像眼前这位痴的奇怪的人我还是头一次见。

我说其实驴子都大同小异,当然了,细看还是有所不同,脸不那么长的好看点儿。

崔某人说,裴姑娘对驴子还挺有研究。

我说我打小放驴的。

崔某人便立时换了一种艳羡的神情说,那一定很惬意。

好像,我跟他除了驴就没有共同语言了,放驴也叫惬意?那吾等黔首还一辈子做着发财美梦干嘛?守着一群驴惬意着好了。

他羡慕完毕跟我道别慢条斯理上了这辆青毡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