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旬翘了下嘴角,“说到命好,楚某就更不解了,百香阁也算得上京城数一数二的香粉铺子,胭脂水粉,琳琅满目,既然命好,孙姑娘怎么就能一眼选中这带毒的水粉呢?”
宋景文眼睛一眯,反驳道:“一派胡言!这水粉,明明是沈姑娘亲手交到孙姑娘手上的!”
楚旬轻笑,“宋先生可知,我朝向来严惩代书诬告他人之行为,若是虚告,依诬告反坐论处,若是受雇人收了百贯以上的钱财,不禁要以坐赃论处,还有加二等处罚。”
宋景文冷笑,“楚先生还是担心自己吧。”
紧接着,楚旬也叫了两个证人来,这两个女子,都是出现在百香阁的客人。
她们也通过了当堂审讯。
且口径一致———是孙宓亲自选了水粉,沈甄并未碰过瓶身。
宋景文到底是老油条,见他们想以此脱罪,不慌不忙地又叫上来一个人。
这位贾姓女子,上来就跪下,捂着红肿腐烂的脸道:“大人,两日之前,奴也去过一次百香阁,奴在平康坊做婢女,身份低微,水粉昂贵,奴买不起,一时鬼迷心窍,便偷拿了一个,谁知用了没两次,就毁了容。”
“还请大人看在奴自首相告的份上,从轻处罚。”
“两日之前?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百香阁里还有毒粉?”
“是,大人大可派人去查。”
沈甄低头看着又一个被毁容的女子,心里不免有些唏嘘,孙宓为了害她,真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西市与京兆府离得甚近,陆宴派出去的衙隶,很快就返回来了。
他们带回了两箱的香粉,一经查验,其中一箱,确实有剧毒。
沈甄这才恍然明白,为何那人会同她说,百香阁的账本不要提前拿出来,因为一旦提前拿出来,眼前这位假人证,也就不会出现在这儿了。
沈甄缓缓道:“不知大人可否让我看一眼这箱子里的瓶子?”
陆宴点了点头,派人将一堆矮口瓶给递给了沈甄。
沈甄接过,上下左右,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轻声道:“大人,这位姑娘手上拿的,和这箱子里的,根本不是百香阁的水粉。”
“你还想抵赖不成?”贾姓女子道。
沈甄拿出一个账本,翻到三日前,一字一句道:“百香阁每一瓶水粉,在瓶底都有个印记,与账本上一一对应,每卖出去一个,便划掉一个,并签上客人的名字,这些账本上均有记录,这些还请大人过目。”
宋景文一听,心里“咯噔”一下,心道一句不好。
忍不住上前道:“依大晋律法,证物是要在之前一天便呈报官府,沈姑娘现在拿出来,谁知道是不是连夜制做的假账!”
陆宴低声嗤道:“是否为假账,本官自有决断,岂容你在此放肆?”
宋景文一噎,若那账本是真的,衙门只要挨家挨户去勘察,立马就会将其认定为铁证。
毕竟物证,一向比人证要重要。
下一瞬,陆宴便低头拿起笔,誊写了一份名单,命衙隶立即挨家挨户去传唤。
一个时辰后,衙隶带着几位京中贵女进了京兆府,逐个问询后,皆证实了沈甄所言非虚。
孙宓一慌,对宋景文怒道道:“你快说话!等什么呢!”
宋景文对大晋律法十分熟悉,在这样的铁证面前,府尹会怎么判,他心中已猜出了个大概。
他一旦被判诬告罪,今日能不能离开京兆府还两说。
须臾,陆宴阖上账本,直接定案:“今日之案,铁证如山,实乃诬告,是本官派人行刑,还是你们自己交代。”
孙宓双手微微颤抖,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道:“宋先生,我乃是尚书之女,不该说的,你若敢说,我保证你绝走不出京城半步。”
宋景文面露难色,这些年他捞的钱已然够多了,此时他身边的若不是当今工部尚书之女,他定会想办法替自己减刑,此后远离京城。
可正如她所说……孙家确实有让自己出不了京城的本事。
孙宓一言不发,强行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晋朝律法对世家大族本就宽待,此案即便是真的判了她诬告,她再扯出一个人顶罪便是,或者交些金银布匹……
万不用低头认罪。
陆宴见这几个人一个比一个嘴死,便道:“既如此,便上夹棍吧。”
衙隶刚走过来,孙宓便道:“我乃是工部尚书之女,你们谁敢碰我!”
见衙隶不动。又回头对着外面道:“快去叫我阿娘来!”
今日审案的要是别人,兴许还真的会留有余地,可偏偏是陆宴,他可没什么不敢的。
便是工部尚书来了,又能怎样?他能对陛下的亲外甥发火吗?
况且京兆府依法判案,本就无错。
陆宴冷声道了一句动手。
京兆府的差役将宋景文的双腿拖出,撕下鞋袜,套上麻绳,连个反应的机会都不给,就将绳收紧,“咯”一声响,鲜血直流,宋景文登时大叫一声。
沈甄哪里见过这个场面,不由闭上了眼睛。
反复收绳两次后,孙宓和王蕤这边也用了刑,板子一声声落下,才第三下,两个姑娘就吓得直接晕过去。
没过一会儿,孙家夫人和王家夫人便接连赶到了京兆府,她们不仅将此事硬说成了奸人挑唆,带人顶了罪,还呈交了不少银钱。
陆宴当然不会过度为难两家,十个板子都没打完,就放了人。
在世家大族眼里,钱财远没有脸面重要。京兆府少尹在公堂之上对孙家、王家嫡出的女儿动了刑,不论轻重,这便是根本没给脸面。
——
许四娘听闻此事,不禁冷冷发笑,“我还以为孙宓是个聪明的,没想到将此事办理的如同笑料一般!公堂之上哭爹喊娘,多新鲜啊!丢死个人!”
许意清道:“四姐姐不必生气,左右此事,许家丁点都未沾。”
许四娘道:“你知道沈甄那日的讼师是何人吗?”
“这倒是不曾知晓”。
“是扬州楚氏,楚旬。我可听闻,楚旬和陆家那位的关系匪浅。”
“有这样的事?”
“既然皇后娘娘有意让你做陆家的宗妇,陆宴的事,你还是多打听打听比较好。”
第79章
傍晚时分,浓浓流云与落日的余晖相互交错,长安街车水马龙,四周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眼下是最热闹的时候。
陆宴与随钰、楚旬二人相约于东市的盈月楼小聚,三个大男人一齐进了小二楼的包厢,没有风月歌姬作陪,只能自己给自己斟酒。
酒过三巡,随钰笑道:“子业打算何时回扬州?”
“那便看咱陆大人何时允在下走了。”
楚旬端起杯盏饮了一口,推开支摘窗,看着外面道:“我说二位,在这地方吃酒属实是无趣,仰头瞧不见明月,低头看不见碧波,连点曲儿都听不着,你们去扬州时,我好歹还在画舫上设的宴。”
随钰耸肩,道:“别看我,这地方又不是我定的。”
陆宴脸色一沉,“你要是觉得不满意,换地方便是。”
“陆大人从前身边虽没有红粉知己,不沾荤,但眼福也是能享受的,也不至于素成这样……”楚旬忽然降了降声音,“你怎么就被她管的这样死?”
话音一落,陆宴倏地往后一靠,嘴角微挑,“她管我?”
男人用拇指划过杯盏的边缘,淡淡道:“我借他两个胆子,你看她敢不敢?”
这厢正说着,随钰瞥了一眼窗外,眼见一辆马车缓缓停下,下来一位姑娘。
他不由一惊,“三妹妹怎么也来这儿了?”
未几便听到走廊上传来一阵骚动,有好几个包厢都掀起了帐纱。
轻轻的脚步声入耳,三人不约而同的随声望去,只见沈甄穿着一袭樱粉色牡丹暗银纹容纱裙,手拿一柄牡丹薄纱菱扇,缓缓走来。
容纱轻盈,走路时掀起的微风足以让裙摆飘起,昔日里的长安第一美人虽然已经“过气”,但那张脸勾人的功力却是一分未减。
世人评价美人大多要看三点,皮相,骨相,身段。
年轻的男子贯是喜爱皮相的,好似只要这皮相能激起他们的怜香惜玉之情,那美人儿就成了他们吟诗作赋时的灵感来源,可随着男人的臂膀渐渐宽厚,尝过了月色惑人的磨人滋味,便会知晓,有时这女子的身段,比前两者,似乎还要更令人迷人些。
就如十七岁的沈甄。
拔高的身量,不堪一握的腰,和衣衫遮都遮不住的玲珑,叫人一瞧,就忍不住泛起一股燥热,一股罪恶。
周围响起了细碎的声响:“听说了吧,前两日孙宓就因为陷害她,在京兆府被人打了板子。”
“这事,三个时辰之内就传遍了长安,谁会不知?孙家这回,可真是颜面尽失。”
“瞧瞧沈三那双眼睛,水灵灵的,跟小麋鹿似的,怎可能有那么恶毒的心思?受那么大委屈,咱把她叫过来如何?”
这便是京中纨绔子弟对落魄贵女的态度,只要瞧得上眼,根本无所谓唐不唐突。
“醒醒酒吧,人家有长平侯护着。”
随钰听到有些人的出言不逊,便起身笑着开口唤她,“三妹妹。”
一见是宣平侯世子,方才失礼的那几个人立马没了声响。
沈甄转身,随即柔声道:“世子、楚先生。”两个人都打了招呼,独独落下了一个人。
陆宴眉梢微挑,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哪知眼神交错间,沈甄十分自然地避过他的视线。
生怕别人看出端倪。
随钰有些担心她,便道:“三妹妹出门就带了这一个婢女?”
“还有两个会功夫的,在楼下等我。”沈甄道。
这时楚旬又道:“近来暑热,沈泓的病如何了?”
“已是好些了,多谢楚先生在扬州时的细心照顾。”
楚旬点了点头,“三姑娘不必客气,回扬州前,我会去看看他。”
陆宴瞧着她跟这两个人一来二去,双眸霎时涌进了几分不满。
“看不见我?”陆宴冷声道。
听见他的声音,沈甄身子一僵,心都跟着突突了两下,毕竟随钰于她来说,简直是半个兄长。
在兄长面前,她岂敢同他搭话?
沈甄哀怨地看着陆宴,小声道:“见过陆大人。”
陆宴嗤笑一声,“同我说说,你这是见谁来了?”
听到他的语气,沈甄便是个傻子也明白过来,不论是随钰还是楚旬,应该是都是“知情人”。
思及此,小姑娘便知道装不熟也无用了,只好老实道:“我是去找大姐姐。”
陆宴眸色稍缓,向下一瞥,看到了她手上有一块红,便捏着她的手指,拎起来道:“这又是怎么弄的?”
“只是不小心烫着了。”沈甄被他的动作弄得头皮麻了,立马甩开了他的手,只想赶紧走。
“你上药了吗?”
“大人,我先走了,大姐姐还在等我。”说完,也不等陆宴答,转身便离开了。
陆宴蹙着的眉尚未展开,就听楚旬道:“你这一跟头,栽的果然不轻。”
随钰又道:“她平时都喊你大人?如此生分?”
陆宴被噎的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
镇国公府。
六月十一,暑气渐旺。
日头缓缓升起,微风吹散了朦胧的薄雾,院子里弥漫着沁人心脾茉莉香。
陆宴给老太太请过安,正准备回肃宁堂,就被管家拦住,“世子爷,长公主叫您过去一趟。”
陆宴点了头,随即换了方向,信步进了长公主的书房。
长公主见他来了,沉吟良久道:“来了?”
“不知阿娘有何事?”
“京兆府的内务,我这做娘的本不该过问,可前两天我去英国公府上喝茶,那王家大夫人和孙家大夫人连连向我道歉,我问过才知道,他们两家的嫡女,竟都挨了你的板子。”长公主皱眉道。
她这儿子做事,虽谈不上圆滑,但行事风格,向来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家办的事虽然该罚,可依他们的身份,自家嫡女当堂受刑,着实又过了些。
“母亲可是嫌我罚的重了?”
靖安长公主喝了口水,颔首道:“我只是觉着,这不太像是你会做的事。”
陆宴坐下,拿起桌面的杏仁,剥了几个,递给了靖安长公主,“儿子只是觉得孙家女行事过于张狂,竟当堂拿孙尚书的身份要挟差役,若不小惩大诫,只怕会坏了风气。”
长公主点头,半晌,又若无其事道:“可我还听闻,沈三姑娘的讼师乃是楚家楚旬,这人,可是你给找的?”
陆宴低声“嗯”了一下。
靖安长公主目光突变,刚要开口,陆宴又道:“母亲方才说什么?”
“我是问你,楚旬,是不是你替沈家三姑娘找来的?”
陆宴有些懒散地往后靠了靠,笑道:“是随钰。”
“沈甄于随钰来说,也算是半个妹妹,这事轮不到我来办,母亲实属多虑。”
“真不是你?”
陆宴点了点头。
陆宴走后,长公主靠在榻上小憩,秋菊在一旁缓缓给她扇着扇子,忽然坐起身子,道了一声不对。
他说的话不对,语气不对,表情也不对,称呼也不对。
秋菊道:“是什么不对?”
长公主严肃道:“方才我问宴哥儿,沈三的讼师是否是他找来的,他怎么答的?”
秋菊犹豫了一下,道:“世子说,楚先生是由宣平侯世子找来的。”
“上一句呢?”
“上一句?”秋菊道:“上一句世子爷好似是应了一声。”
长公主一把抢过扇子,朝胸口猛扇了一下,喃喃道,“可从没听过他和沈家女还有交情啊……”
长公主越想越心惊。
凭什么他天天孙家女、孟家女的称呼别人,到了沈家女那儿,就变成了沈甄?
“会不会是世子爷的无心之言?”
“无心?”长公主起身,盯着桌上那几个他剥好的杏仁,好半天才道,“只怕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作者有话要说:陆宴:我说一,我媳妇不敢说二。
沈甄:三、四、五、六、七
陆宴……
第80章
近来这些日子,李府显然要比之前更热闹了几分。
自打葛天师入了大理寺狱,六皇子那边的动作便渐渐多了起来。比如,他转眼就给李棣塞了一位娇妾进来。
似是怕李棣不走心,送进来的那位妱姨娘,眉目间起码与沈姌有三分相似。
三个女人一台戏,这话真是不假。
何婉如现在的状况不能伺候男人,只能用自己肚子里的金疙瘩去争宠,就这不到十天的日子,又是害喜、又是见红,就没消停过。
而那位妱姨娘呢,不仅有六皇子当靠山,还生的万般妖娆,是男人夜里最抗拒不得的狐媚子脸,炎炎烈日下,她身上的衣衫薄如蝉翼,衣领低的直见沟壑,跑起来喊句郎君,都让人恨不得捂住眼睛。
那不顾廉耻也要勾人男人的意图,可谓是丝毫都不曾遮掩。
且说妱姨娘给沈姌敬茶那天,李棣虽端坐在旁不曾多看一眼,可沈姌太了解李棣了,六皇子送到他嘴边的肉,他可没有不吃的道理。
果然,当日夜里,任凭何婉如那边是哭是闹,李棣都无动于衷,一夜连叫三次水,倒是真给何婉如气病了。
清丽低声道,“姑娘,何姨娘这回好似是真病了,太夫人那边与姑爷都吵起来了。”
“能不吵吗?何婉如肚子里的,可是文氏日日念着的金孙。”
说起来,何婉如能气成这样,与沈姌也脱不了关系。女人看女人,一搭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在沈姌看见妱姨娘的那一刻,她便知道,李府的后院,再不能清净了。
沈姌特意将澜宁苑收拾出来给妱姨娘住,澜宁苑清雅幽静,树荫蓊蓊郁郁,离李棣的书房亦是不远。
只是李府占地狭窄,离书房近的同时,与何婉如的院落也只有一墙之隔。
就妱姨娘那如银铃一般的嗓子,那日晚上她究竟唤了多久,想必再没有人比何婉如听得真切了。
傍晚时分,文氏气冲冲地跑到了沈姌的院落里,一把推开了守在门口的小丫头,怒道:“这都是你故意的吧,沈氏,你知不知道,你险些害婉如没了孩子?!”
“我不知母亲在说什么。”
文氏冷冷一笑,“让那狐媚子住在婉如旁边,天天就差脸贴着脸,亏你想得出来!”
沈姌直视她,“母亲怕是误会了,咱们李府空着的院落除了澜宁苑,便只有最北侧的秋宜苑,秋宜苑久未修葺,鞠为茂草,让妱姨娘住在那种地方,我也怕落下亏待妾室的恶名。”
“好你个伶牙俐齿的!日日顶撞我,不知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母!好、好,我今儿就教教你,如何做我李家的大妇!”说罢,文氏便从下人手里,接过一个掸子。
文氏走到沈姌面前,刚扬起手,清丽就横在了沈姌面前,“太夫人,您不能动我家姑娘!”
“让开!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姌眸光一暗,冷声道:“清丽你让开便是,我倒想看看,婆母今日究竟能不能下得去手。”
文氏虽然气急,但也知道一旦动手了,李棣定会怪罪于她。原本只是想吓唬沈姌一下,但被沈姌这么一激,一个没忍住,当真抽了下去。
文氏干过农活,手上劲大,没个深浅,胡乱挥舞几下后,沈姌的脖子上和手臂上都出现了青紫。
“母亲在做什么!”李棣突然出现在门口,大声吼道。
文氏一愣,手上的掸子“嗒”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儿啊,母亲是气急了才……”
李棣板着一张脸,深呼了一口气道:“儿子同母亲有话要讲。”说罢,转身离去。
文氏攥了攥拳头,跟了上去。
时间缓缓流逝,蜡烛越燃越低,李棣差不多是亥时回了沈姌房里,手上拿着一瓶药,低声道:“姌姌,你过来,我给你上药。”
沈姌眼眶通红,低声道:“不必了。”
“今日让你受委屈了。”李棣长叹了一口气,“你为什么不躲?”
沈姌抬眼道:“母亲方才那副样子你也看到了,我如何躲得了?我是冤!何婉如的肚子出了事,母亲竟将罪责赖在我头上!李大人评评理,我手上连银子都没有,那秋宜苑修葺的费用,我从哪里出!”
李棣陷入一段长久的沉默。
他看着沈姌的眼睛,衡量许久,也不知是因为六皇子在朝堂上屡屡受挫,还是因为对沈姌这幅样子心生怜惜,他竟鬼使神差道:“明日,明日我便把你的嫁妆送来,好不好?”
他握住了沈姌的手,似从前一般柔声道:“你若是还气,我给你打两下。”
沈姌一把甩开,“李大人这些温柔小意,对妱姨娘说去吧。”
李棣眼里落了些笑意,“她是六殿下送来的人,我总要应付,怎可与你相提并论?姌姌,我今夜便在这儿陪你。”
沈姌忍着胃部翻滚的不适感,用那双勾魂摄魄的眼睛,瞪了他一眼,“你少骗我。”
沈姌起身去净房前,在屋里悄悄点了香。
回来之时,李棣已经昏死在床上了。
她坐在床沿,看着他的脸,指尖都在颤抖。
沈姌用香极为小心,李棣翌日起床时,并无不适之感,睁眼之后,他见沈姌还睡着,便用手摸了一下她脖子上的紫痕。
李棣如约将沈姌的嫁妆于翌日午时送了过来。
清丽在一旁直直地跪下,道:“姑娘,不然我们逃吧。奴婢跟您走,奴婢伺候姑娘一辈子。”
“别说傻话。”沈姌拉她起来,笑道:“来替我更衣,再把我脖子上的痕迹遮一遮,一会儿还得去大理寺,别让人看出来。”
“可是和三姑娘一起?”
“不了,今日我有话要单独对父亲说,这些事,我不想让她知道。”
——
由于沈姌每月都会来大理寺狱,牢中的差役有不少都认识她了。
沈姌穿过两条窄道,来到了关押沈文祁的牢房前,一如既往,她需要在此等周述安拿钥匙过来。
一阵脚步声走近,周述安径直走到她身边,用左手握住了锁,随即便听到门锁哗啦啦的声响。
周述安拔出钥匙,看了沈姌一眼。
牢房内虽然没有日光,但四周凹槽里放着的银灯烛火,足以将这里照的灯火通明。
男人锐利的目光毫不避讳地扫过沈姌的颈部,手上的动作倏而一滞,蹙起了眉。
四目交汇时,沈姌侧身低头,“多谢周大人。”
周述安屏退了狱卒及狱丞,一个人坐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声响。
见好半天没有声音,周述安便猜到,沈姌今日是给沈文祁写了信件,果不然,里头响起了纸张的折叠声。
沈文祁颤声道:“姌姌,那你以后要怎么办?你要怎么办!”
沈姌道:“女子这一辈子,本不该只有嫁人生子这一条路,虞安公主都可以进道观,女儿为何不行?”
道观二字一出口,周述安眸色倏然凝住,失神良久。
道观?
是要做道姑吗?
半个时辰后,沈姌缓缓走出来,颔首对周述安道:“今日多耽搁了一会儿,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
周述安回身上锁,须臾,他喉咙微动,忽然开口,“本官有话,想对李夫人说。”
“可是与家父有关?”沈姌回身道。
周述安沉着嗓子道:“你随我来便知。”
沈姌看着他那双晦暗的双眸,心里隐隐发慌,说实话,她并不想去,可这儿是大理寺,他有话想对自己说,自己根本无法拒绝。
寥寥寂静中,沈姌随他走到了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防备道:“敢问周大人,这是哪?”
“大理寺放机密案卷的地方。”说罢,周述安开了门,“进吧。”
“为何带我来此?”
周述安只是看着她,并未作答。
“周大人有什么话,不能在外面说?”
周述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是防着我?”
话说到这份上,沈姌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周述安回手便将门阖上,“噹”地一声,四周立即陷入一片黑漆。
“周大人,您不燃灯吗?”沈姌始终站在离门不远的地方。
脚步声橐橐,周述安手持一盏油灯缓缓走近她。
行至她身后,燃了灯,将手里的银灯稍稍倾斜,光影尽数洒在那纤细的脖子上。
用脂粉遮盖的紫痕,霎时清晰可见。
沈姌心脏骤跌,实在受不得耳侧这股属于陌生男人的气息……
她屏住呼吸,向左移了一步,美眸瞪圆,“周大人。”
周述安将油灯放于桌案之上,薄唇溢出三个字,“谁弄的?
作者有话要说:推你们一首歌,好好听,loving strangers。
虽然英文歌,但是看这对儿莫名很有感觉。
第81章
“谁弄的?”
默了半晌,沈姌提起眼梢去看他,轻声道:“这与大人有何干系?”
“他打你?”
“大人若无其他事,那我便先回府了。”说实在的,沈姌是真不想与他讨论这个问题。
然而刚欲转身,就被周述安叫住。
“这有几份文卷,李夫人看过再走,也是不迟。”
说罢,周述安向左挪了一步,随后从身后的架几上抽出了三份文卷,置于案上。
沈姌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走过去过放翻开了第一卷。
从八品左拾遗到正八品监察御史。
正五品太子中允到正四品太子少詹事。
正四品工部侍郎到正三品工部尚书。
沈姌眉心一皱。
这不是……
定睛一看,右下角注着三个字——沈文祁。
这上头不仅记录着阿耶的仕途历程,就连哪年哪月哪日做过什么,与谁交好,与谁有怨,都记载的一清二楚。
沈姌心里一沉,忙将一旁的文卷打开,其余两份,一张是鲁思的,一张的李棣的。
目光一滞。
周述安伸出修长又指节分明的手,蜷起食指,轻敲了一下鲁思辞官的时间,又敲了李棣中进士的时间。
“这是第三次。”是我救你的,第三次。
沈姌抬眸的一瞬,将所有惊愕的神情迅速掩于妩媚的眼眸下,朱唇轻启:“大人为何给我看这些?”
男人清冷漆黑的瞳孔中,忽然漾起了温润的笑意,“是要我一字一句说给你听?”
闻言,沈姌故作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柔声道,“我是真没明白大人的意思。”其实沈姌也清楚,她这无非存有侥幸之心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