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机解除,他转过身,望着满脸苍白的少女问:“你叫什么名字?住哪里?我送你回家去。”他以救美的英雄自居,并且自作主张地抓了她一只手腕,准备做护花使者。

不料那少女淡淡瞥了他一眼,竟甩开他的手,捂着伤口靠墙站着,什么话也不说。

直到闻讯赶来的鸨母哭哭啼啼地将她接走,隔天往张家食肆送了份谢礼,他才相信她真的是平康坊中的人,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随后他留心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叫沈绛真,人称绛真娘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无不精通,是文人墨客争相追捧的扫眉才子。

这样的人,难怪会得罪三王子,顺带着也看不起他了。

张大郎把事情想通,倒也心平气和,不再动什么心思,只除了会时常想起那天他握住她手腕的时候,他纹在右手上的蛇叼着她雪白的腕子,就像擒住了这天下最柔软鲜美的猎物。

再一次见到绛真,是他家食肆的屋顶被三王子用巨石砸穿的第三天。

后来每每回想起来,他都会暗自唾骂三王子这脓包不是个东西,竟然耽搁了那么久才来砸他的屋顶。

但那时他正忙得焦头烂额,因为巨石除了损坏房屋,还伤了好几个人。他忙了两个通宵没合眼,满眼血丝、一脸胡渣,昏头昏脑地听人说店外有个绛真娘子找他,一时之间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糊里糊涂地走到店外,看见被侍儿从油壁车里扶下来的白衣少女,瞬间就好像三伏天吃了一碗透心凉的甜雪,整个人都变得神清气爽。

“听说你的食肆被三王子砸了,我就过来看看。”绛真抬头望着张大郎,嫣然一笑,“果然被砸得很惨。”

“倒也还好。”张大郎微笑着回答,心想,至少把你给引来了。

绛真低下头,从荷包里掏出一只小小的金铤,递给张大郎:“此事毕竟是因我而起,请你收下这个,不要和我见外。”

张大郎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问:“我若推辞呢?”

“你若推辞,我一个弱女子也没什么办法,总不能勉强你收下。”绛真望着他的眼神依旧淡淡的,甚至很有几分冷意,然而落在张大郎心里却比火种还烫,就像深秋燎原的野火,瞬间燃起他年少时那些轻狂火热的记忆。

张大郎没有再推辞,收下了金铤,只是从此经常往绛真娘子的宅子里送食盒,与她渐渐有了往来。

张家食肆售卖的糕点菜肴远近有名,加上他有心讨好,搭配食盒时更是花了很多心思,可惜绛真对他精心的馈赠从未表现出太多的兴趣。

事关自己的面子和招牌,张大郎忍不住找绛真的侍儿打听,这才知道绛真的食欲一向很差。

“娘子经常通宵饮酒,宿醉后吃不下什么东西,食量比麻雀还小。”因为他的投喂胖了不止一圈的侍儿知恩图报,好心安慰失意的张大郎,“你送来的食盒比厨娘烧的饭菜好吃多啦,娘子多少还能吃一点,你可千万别气馁,要再接再厉啊!”

张大郎点点头,将心疼藏在肚子里,没有对侍儿多说什么,只暗暗在心里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纵是她不能爱上自己,至少由自己喂胖她!

人一旦有了目标,行动力就空前旺盛起来。

张大郎潜心厨艺,在食物创新上投入了无穷的精力,开发出一道又一道脍炙人口的美食。

每天站在厨房里,面对着灶台上水陆杂陈、品种繁多的新鲜食材,他满脑子想的却都是绛真的一颦一笑,于是料理美食亦如对待美人,不但做到材料鲜洁、手法精细;在口感、香味、色泽上,也是精益求精。

为了博得美人欢心,他不断推陈出新,食肆每个节令只专卖一种食物——寒食节卖东淩粥,伏日卖绿荷包子,中秋卖玩月羹,腊日卖萱草面…

天长日久,绛真对他的态度依旧不冷不热,张家食肆倒是名声大噪。

张大郎不急,他对绛真有着烹小鲜一般的耐心。譬如冷月寒梅、空谷幽兰,若即若离令人难以捉摸的绛真,值得他如此用心。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大家的留言,我要努力保持日更!

关于蛇纹身和“三王子”,取材自《酉阳杂俎》中的记载,我觉得唐时长安的市井气氛很带感啊,这篇文涉及大量宫廷戏,所以来个番外描绘一下。

三王子后来是被京兆尹杨虞卿降服的,所以应该是太和九年的事,在文中是三年后。

张家食肆是取材自张手美家的记载。

《清异录》记载:“ 阊阖门外通衢有食肆,人呼为张手美家,水产陆贩,随需而供。每节则专卖一物,徧京辐凑,号曰浇店。”

篇mai幅ge所guan限zi,张家食肆的全部食单下章公布,嗯。

不过樱桃毕罗是韩约将军做的,可谓衣冠名食,可惜好厨艺的韩将军后来死于甘露之变。

☆、番外 绛真 下

平淡如水的日子就这样又过了三年,直到张大郎二十五岁那一年的重阳节。

那一天他拎着一盒米锦糕,满心欢喜地跑到乐游原上,找到绛真娘子的幄幕时,却看见她坐在一群文人墨客之中,一位俊美的锦衣公子正拽着她雪白的裙幅,在一片艳羡的目光与赞叹声里,执笔在白裙上题诗。

那一幕画面,连五大三粗的张大郎看着,都觉得赏心悦目。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绛真应酬客人。他站在角落里,默默望着绛真,呆若木鸡,最后还是绛真的侍儿及时发现了他,跑到帐外接过他手里的食盒,热情地笑道:“太好了,大郎你总算把米锦糕送来了,再迟些娘子就要被客人罚酒啦!”

他回过神,僵硬地笑了笑,喃喃道:“赶上就好,赶上就好…我先走了。”

“哎,大郎…”背后传来侍儿疑惑地呼唤,张大郎却不敢回头。

他忽然觉得自己长久以来,实在是打扰了绛真。

狼狈地落荒而逃之后,张大郎消沉了好长一段时间,等到再出门办事时,见着平康坊都远远绕着走。

转眼几个月过去,不知不觉就到了上元节。张家食肆开始售卖应时的上元油饭,成天顾客盈门,让张大郎忙得不可开交。

忙些也好,忙些心里就不难受了,汗流浃背的张大郎躲在厨房里想,自己的手艺能被那么多人喜欢,他虽然只是个小商人,也未必就真的那么不堪。

越想就越觉得真是这么回事,他渐渐开心起来,忙得越发浑然忘我,直到思绪被绛真派来的侍儿打断。

“我家娘子打发我来买油饭。”侍儿噘着嘴说,双手将红绡手绢搓揉成皱巴巴的一团,显然对今非昔比的待遇甚为不满。

张大郎一愣,慌忙摇手:“快别羞我了,娘子想吃油饭,尽管来取就是。”

“别,你送也就罢了,要我们上门来讨成什么样子?我家娘子也不是这样的人。”侍儿赌气道,把一串钱硬是塞进张大郎怀里,取了油饭便走,“钱给你,你若不收,娘子要生气的。”

张大郎傻愣愣地望着侍儿离去的背影,手里拿着那串铜钱,只觉得烫手。

思来想去,他还是觉得收这份钱活像挨嘴巴,忍不住在上元夜悄悄去了平康坊。

火树银花的上元夜,平康坊里张灯结彩、冠盖云集,是销金窟,也是温柔乡。张大郎灰溜溜地贴着墙根走,形单影只,垂头丧气。

他几乎是不抱希望地敲响了绛真娘子的宅门,正惴惴不安,就听见吱呀一声,绛真的侍儿将门打开半扇,掩口笑道:“大郎来了?快进来。”

“我是来找绛真娘子的…她在吗?”到了这节骨眼上,张大郎又踌躇起来,害怕今夜又看见令他自惭形秽的画面,简直有种拔腿逃跑的冲动,“今晚-娘子这里客人多吗?我来找她,会不会不方便?”

“大郎跟着我走便是,问那么多做什么?”侍儿嘿嘿一笑,将他引到客堂下,扬声报信,“娘子,大郎来了。”

须臾,绛真悦耳的声音从堂内传来:“快请他进来。”

张大郎顿时满脸发热,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原地傻站了一会儿,意外地发现堂内十分安静,正暗暗纳闷,就看见绛真如谪仙般走到了堂下。

她穿着一身白狐裘,被上元夜的满月与灯火映照着,肤白胜雪、明眸皓齿,整个人仿佛珠玉生辉,点亮了张大郎眼前的世界。

张大郎像被勾魂摄魄一般,浑浑噩噩地跟着绛真走进客堂,看见满桌佳肴的中央放着从他家买的上元油饭,才确信今夜她压根没有其他客人,竟一个人在堂中等他来。

若是他不来呢?她又打算怎么做?张大郎又庆幸,又紧张。

他在桌前坐下,呆呆地看着绛真斟了两杯葡萄酒,十指纤纤地递了一杯给他:“大郎,今夜良宵月圆,我先敬你一杯。”

张大郎简直受宠若惊,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盯着绛真欲言又止地问:“你为什么…为什么…我是来还你钱的,这钱我不能收。”他懦弱地将话锋一转,把一串钱从怀里掏出来,轻轻放在桌上。

绛真不看钱,也不看他,继续为他斟酒,低声道:“你不收我的钱,是要我欠你的情吗?”

张大郎连忙摇头:“娘子这话太重了,不过是一份上元油饭,哪里谈得上欠我的情。”

绛真终于抬起双眼,盯着张大郎看了好一会儿,蓦然一笑:“呆子。”

“怎么?”张大郎一头雾水。

“我再问你一次,”绛真一双水眸脉脉含情,凝视着他,认真问,“你的情,真的不要我还吗?”

张大郎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感觉:“绛真,你的意思…可是那个意思?我是粗人,你不要戏弄我。”

他语无伦次,激动得满脸通红,傻乎乎的模样逗得绛真笑靥如花:“你呀,当初对峙三王子时的胆子呢?”

“那不一样。”他一脸严肃地反驳,心里却乐开了花。

绛真嗔怪地瞥了他一眼:“我也是没想到,你竟那么胆小,还会被吓跑。”

“我…”张大郎回想起重阳节那日的所见,自卑地嗫嚅,“我比不上那些文人才子。”

“谁要你和他们比了?”绛真越说声音越低,双颊浮起醉霞般的红晕,第一次在张大郎面前乱了方寸,“这次我来就你,以后不许再如此…”

她羞赧地说完,双唇如蜻蜓点水,轻轻在他脸颊上碰了一下。

这一瞬间,上元夜所有的烟花在张大郎心头骤然绽放,万紫千红、璀璨如星,而后春风来。

张家食肆的美食新品开始进入爆发期,除了节日专卖,还有应季时鲜,比如三四月的樱桃毕罗,张大郎还私下为之取了个香艳的名字“绛奴”,关起门来告诉绛真的时候,脸上还幸福地挨了她一扇子。

这道热恋期里创制的甜点,他一心想让绛真尝一尝,好在这个愿望很快就得以实现。

那天晁灵云走了以后,张大郎赖在绛真身边,两人亲昵地同食一只毕罗,从客堂一路吃到寝室,最后双双倒在床榻上。

他用手摸摸绛真的腰,又捏捏她的胳膊,感觉比上元夜那时又丰腴了不少,不由心满意足地想:这是我喂的。

然后纹着蛇头的右手便一路游移,在绛真白润如凝脂的肌肤上寸寸摩挲。

刺青长蛇沉寂多年,终于在这一刻变成了活物,以食指为牙、拇指为蛇信,贪婪地张开蛇吻,侵吞着只属于自己的丰美猎物。牙尖勾撩、蛇信舔舐,反复撕咬着诱人的香肩、酥胸、腰肢、臀尖,欺负得身下人星眸失神,不断逸出宛转呻-吟…

从此情毒深植,再难解脱。

作者有话要说:捂嘴笑,公布上章保密的唐代张手美家食单:

元日:元阳脔。上元油饭:油画明珠。人日:六一菜。

二月十五:涅槃兜。上巳:手里行厨。寒食:冬淩粥。

四月八:指天馂馅。重午:如意圆。伏日:绿荷包子。二社饭:辣鸡脔。

七夕:摩睺罗饭。中秋:玩月羹。中元:盂兰饼餤。重九:米锦糕。

冬至:宜盘。腊日:萱草面。腊八:法王料斗。

以后绛真会是一个幸福的胖子~O(∩_∩)O~

☆、第九章 北衙

元真娘子的话正中晁灵云下怀,她按捺住窃喜,还故意挤眉弄眼地揶揄了宝珞两句,才跟着元真娘子前往神策右军营。

长安城的禁卫军分南衙与北衙,南衙由宰相管辖,分隶十二卫;北衙为禁军,名为天子直辖,实际上由宦官掌握。北衙禁军分羽林、龙武、神武、神策、神威,各军又分左右,统称十军。其中以左右神策军实力最为强劲,如今大权在握的正是右神策中尉王守澄。

去年漳王被贬为巢县公,她的假母杜秋娘被迫回到润州家乡,正是因为这个王守澄为了搞垮立志铲除阉党的宰相宋申锡,诬陷宋申锡与漳王勾结,意图不轨之故。

若想为漳王平反,就必须扳倒王守澄,因此晁灵云早就想寻找机会接近此人及其党羽,能跟着元真娘子进入北衙,实在是意外得来的捷径。

神策右军大营位于西内苑的东北角。酉时二刻,元真娘子一行准时来到大营,晁灵云跟在她身后,连同仆从、乐工,一行人进入设宴的幄幕,一同拜见坐在宴会首席的王守澄,以及他的亲信将官。

近来正是春光烂漫的好时节,各司官员都在举办会食宴饮,北衙神策军自然也不例外。

右神策中尉王守澄位高权重,为他这场宴会献艺助兴的,皆是内教坊第一部的高手。今晚到场的除了元真娘子,还有云容娘子,以及其他散乐、百戏之流。

年过半百的王守澄身材臃肿,面相阴鸷,一双锐眼精光四射,如捕食的夜枭一般,足以令被他盯上的猎物心惊胆战。

这等叱咤朝堂,左右三朝天子的人物,浑身散发的气质危险而张狂,与晁灵云以往接触过的官员截然不同。她不敢多看,行礼之后便跟着元真娘子退到一边,借着替元真整理舞装的工夫,不时往宴席上偷窥,收集有价值的讯息。

不知不觉间,轮到元真娘子上场舞剑。晁灵云站在台下,看着元真娘子身着改制的虎裘锦裼胄甲,袒露的双臂上勒着明晃晃的金钏,手执双剑,身轻如燕地跃上舞筵,躬身向众人行礼。

鼓乐尚未响起,只这一亮相,满座已是欢声雷动。

下一刻,鼙鼓震天、管弦匝地,元真手腕一动,双剑骤然出鞘,激越的剑气掠过舞筵边的庭燎,顿时火光摇曳,明灭不定。光影变幻中,元真翩然起舞,手中双剑如二龙追飞,左右交辉。

晁灵云记得自己夜探王宅那一晚,在颍王宅看见宝珞舞剑时,已经觉得十分惊艳。然而今日见了元真舞剑,才明白当时宝珞说自己的剑舞只是略得皮毛,并非自谦。

此刻呈现在她眼前的绝艺,是一辈子心无旁骛、练剑成痴才能到达的境界。元真的剑已是与她心有灵犀的活物,锋随指顾、锷应徊翔,每一个动作都随心所欲,人与剑浑然一体。

晁灵云天性活泼,从小就喜欢唱歌跳舞,今日目睹元真舞剑,却是她第一次对他人的技艺心生向往,憧憬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学有所成,跳出这般风华绝世的舞。

晁灵云和满座宾客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元真娘子,所有人的心情都随着她的舞蹈时紧时松、跌宕起伏。不觉舞曲将终,元真舞剑的动作却越发迅疾,如风生雷走、瞬息数变。

直至最后一记鼓声响起,元真忽然将右手的剑高高抛向空中,同时拾起起舞时被抛在舞筵角落的剑鞘,从容地将左手宝剑归鞘,右手则握住另一只剑鞘的末端,以一招卧鱼之姿,将剑鞘举向空中。

只见一线寒芒从高空直直坠落,锵然一声,剑已归鞘。

满座寂然,短暂的静默过后,喝彩声直冲天际。

元真娘子觉得自己今晚跳得不坏,满意地笑起来,向着首席的方向行了一礼,随后脸不红、气不喘地走下舞筵。

她对晁灵云使了个眼色,让她捧着一只托盘,跟随自己前去领赏。

元真娘子先走到王守澄座前,向他敬酒。王守澄对她方才的剑舞赞不绝口,满饮了一杯,又赐酒给元真,同时将一把碎银扔进了晁灵云捧着的托盘里。

因为这个机会,王守澄注意到了俏丽可人的晁灵云,问元真:“这位娘子瞧着面生,可是你新收的弟子?”

元真拿着酒杯,嫣然一笑:“大人果然明察秋毫,这位正是奴婢新收的弟子,名叫晁灵云。以后等她能独当一面了,还请大人多多抬举。”

一旁的晁灵云抓住时机,乖巧地双膝跪地,向王守澄行礼:“奴婢拜见大人,大人万福。”

“你这弟子甚是伶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王守澄乐呵呵笑道,又往托盘里多撒了一把铜钱。

“谢大人吉言。”元真笑靥如花地谢了恩,领着晁灵云往宾客间走。

元真与在座许多官员都很熟稔,谈笑风生间,托盘越来越沉。

晁灵云并不在意托盘里的分量,只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很快便见到了另一个她一直想接近的人——王守澄的亲信,尚书左丞王璠。

此人曾是宋申锡知交,去年却临阵倒戈,将宋申锡铲除阉党的计划透露给王守澄,从而殃及漳王被贬。

晁灵云借着堆得山高的托盘的掩护,偷偷打量王璠,心想:这人看上去衣冠楚楚,人品却大有问题,我是应该接近他深入调查呢,还是直接杀掉给假母出气?

王璠浑然不知自己的小命正被人吊在秤杆上评估,径自与元真娘子调笑:“今日总算欣赏到娘子绝技,我司的会食宴,都请不动娘子呢。”

“那日是真不巧,奴婢奉召去了兴庆宫,大人千万别怪罪奴婢。”元真连忙向王璠敬了一杯酒,笑道,“大人是奴婢的衣食父母,奴婢岂敢怠慢?改日大人府上设宴,奴婢随叫随到。”

一旁的晁灵云在肚子里接了一句:我也会到。

“好,娘子果然爽快,”王璠笑道,将元真敬来的酒一饮而尽,“娘子可不准反悔,在座诸位都是我的证人。”

坐在两旁的宾客都笑着附和:“没错,我们都听见了。改日王大人设宴,可得有我们的份。”

元真是教坊第一部的娘子,需要随时奉召入宫,也因此有着不陪宴侑酒的资格和底气。她应酬完一圈,赚足了赏钱,便向王守澄告辞,赶在宵禁前回左教坊。

虽说不用陪宴,元真在席上还是喝了不少酒,走出大营时已醉得双颊绯红,无力上马。

她索性坐上两名仆人抬的紫藤兜子【唐时简易的轿子】,由晁灵云在一旁掌灯,一行人步履匆匆,想尽快离开西内苑。

半路上,晁灵云既是真心又很狗腿地奉承元真娘子:“师父的剑舞真是出神入化,弟子不知道得学多久,才能略得皮毛。”

“想那么多干什么,明天就开始练呗。”元真半闭着眼睛,不以为意地回答。

晁灵云回想着元真凌厉的剑招,本性难移,忍不住问:“以师父的剑艺,已经足够上阵杀敌了吧?”

其实比起这样绕弯子,她更想直接大喊:师父你剑术那么强,光拿来跳舞太浪费了啊!

“我那都是些花花架子,”元真是乐户之女,打从生下来就只知道练舞,从没思考过晁灵云问的问题,“我能杀人吗?我连鸡都没杀过。”

晁灵云脸上浮起一丝赧然,觉得自己又犯了多嘴的毛病,但自小在边塞重镇长大,骨子里的尚武精神还是让她很认真地强调:“师父舞剑时就像叱咤疆场的女将军,怎么会是花花架子。”

元真生性浪漫单纯,没有将晁灵云的话往深处想,反倒灵光一闪,笑道:“我派剑舞乃是由剑圣裴将军开创,自然融入了许多克敌制胜的招数,你会有这种感觉并不奇怪。可惜世易时移,剑圣的绝学传到我手里,气势已经远不及当年,不过是替人助兴的消遣罢了。”

“怎么会呢,师父你太过自谦了。”

“不…一支绝世的舞,仅靠舞者是无法真正传承的。”元真娘子说到此处,眼底有悲哀一闪而逝,被晁灵云敏锐地捕捉到。

“我们没赶上好时候。”她含糊地低语了一句,闭上双眼不再说话。

晁灵云暗暗吃了一惊,琢磨着元真这句话中的意味,有很多疑惑想问,却又觉得时机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