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挂了电话,夏蝉接着切菜。

灶上烧着水,大约快要开了,咕噜咕噜地响。

夏蝉动作轻快利落,片刻,她发现自己在哼歌。

☆、槐与蝉声(02)

锅里鱼汤正沸腾的时候,夏蝉听见敲门声。她赶紧将火关小些,出去开门。

贺槐生立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一室一厅,房子很小,但让夏蝉收拾得干净整洁,窗台上放了盆绿植,生机盎然。

“你直接进来吧,我这儿没有男士拖鞋。”

夏蝉招待贺槐生坐下,自己又去厨房看着火。不一会儿,鱼做好了。夏蝉关了火,端去客厅。她见贺槐生坐在那儿,便吩咐道:“过来帮我端。”

贺槐生没有半句疑议,起身跟她进了厨房。

一个汤,三个菜,搁在白色餐桌上,香气四溢。

贺槐生尝了一筷子,面有赞赏,问她:“你经常做饭?”

“我哪有那个美国时间。以前,我妈非要装什么贤良淑德,听人家妖言惑众,说什么留住男人的心,先留住男人的胃,就打算拿厨艺去征服那人。她自己懒,又嫌弃保姆做的不够精细,就打发我去学。”

贺槐生问:“学了多久?”

“两个月吧,什么菜系的都学了一点儿,汤炖得最多,因为那人祖籍是南方的,喜欢喝汤。”

“你那时候多大?”

“十二三岁吧。”

“很小。”

夏蝉笑了,“可不是,我妈就有这么奇葩。不过现在我妈终于乐意自己做饭了,每周都过来跟我送汤…”说到这儿,她停了一下,看了看贺槐生,“…那人放出来了。”

贺槐生一顿。

“我觉得你可能听过他,王洪韬,当年做珠宝古玩生意的。”夏蝉观察贺槐生的表情。

贺槐生神情如常,“听过,当时案子很大。”

“…那你还听过别的什么吗?”

贺槐生抬眼看她,“什么?”

夏蝉便撇下目光,摇头道:“…没,我就随口一问。”

吃完饭,夏蝉问贺槐生需不需要睡午觉。贺槐生说下午有事,只能小憩。夏蝉便让去卧室休息,自己先去收拾厨房。她把碗洗了,去浴室洗了脸,轻手轻脚地走去卧室。

卧室门虚掩着,夏蝉缓缓开了一线,结果往里一看,贺槐生坐在床边上,并没有睡。

夏蝉便推开门,“你还不睡。”

贺槐生“嗯”了一声。

夏蝉顺着他目光看过去,自己的照片。

“谁给你拍的?”

夏蝉到他旁边坐下,“你觉得好看吗?”

贺槐生没答,只问:“谁拍的?”

“孙家泽,认识吗?上回你跟何厚照去参加酒会,跟我在一起的那个人。”

贺槐生敛了目光,“现在认识了。”

夏蝉笑了,拿手肘撞了撞他手臂,“你还没说呢,好看吗?”

贺槐生斩钉截铁:“不好看。”

夏蝉立即转头看他,“不好看?”

“嗯。”

夏蝉轻哼一声,“不会欣赏。”

贺槐生没说话,又往照片上看了一眼,仍旧说:“不好看。”

“不好看你还看这么久。”说着便伸手去遮挡他的目光。

贺槐生将她手一把抓住,拿下来捏紧,“拍照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夏蝉笑说:“想你啊。”

贺槐生转头看着她。

“不信?”

他神情分明是不太信。

夏蝉煞有介事道:“我在想啊,也不知道跟你的约定还做不做数,那一个点的股权还拿不拿得到。一想到那么大一笔钱就要飞走了,简直伤心不可遏制。”

贺槐生便说:“作数。想要多少都行。”

夏蝉哈哈一笑,“那还是不要了,贪多嚼不烂嘛,你不如正儿八经考虑给我投资蛋饼店。”

两人闲聊一阵,说回正经。

夏蝉对昨晚之事仍是心有余悸,更万万没想到将她载出去的人居然是鞠和光。

贺槐生说:“我以为第一次带你去月牙湾,你就能猜到。”

月牙湾是鞠和光投建的楼盘,当时一开盘便几乎售罄。她第一次来时,光想着这房子多贵多贵,心里还在跟贺槐生闹别扭,哪可能从这一点儿就管中窥豹见微知著。

夏蝉问:“那这事儿贺启华知道吗?我感觉他并不是真想跟鞠和光合作,再有两个月就要开招标会,他似乎完全没准备。”

“他有准备,但不是鞠和光。”

夏蝉一愣,想了想,问:“声东击西?”

贺槐生点头。

贺启华对外放出的风声,都是打算跟鞠和光合作,起初贺槐生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上回夏蝉告诉他,贺启华把子公司投标的底牌告诉给了别的公司,他顺着往下查,才发现他是另有所图。

“那他打算跟谁合作拿这块地?”

“这也是幌子,他并不准备涉足地产。”

夏蝉听得有些糊涂,自己将前前后后的事想了一遍,恍然大悟:“他还是打算做软件?”

当时贺启华投资数亿做软件工程,赔得血本无归,以他的性格,必然是打算哪儿摔倒就在哪儿爬起来,联系昨晚宴会上,那么多银通电子的高层,他这一步势在必行。

贺槐生点头。

“那他…知道我的事吗?”

贺槐生沉吟,“多半是知道了。”

夏蝉便明白过来,贺启华让她去打高尔夫,其实没有任何安排,为的就是转移她的视线,让她以为这事儿能够细挖,把大量无谓的时间都浪费在了这上面,最后还差点被贺启华骗去给高建业…贺启华这人,当真心思深沉。

夏蝉便有些懊恼,除了上回子公司投标那事儿他给贺槐生透了底,帮他看清了贺启华真正的意图,她忙活这么大半年,岂不是没起到任何作用。

“有用,”贺槐生目光微沉,“你抄的车牌号,能帮上大忙。”

“什么忙?”

贺槐生却不打算细说,“以后你就知道。”

夏蝉也不追问,“那贺启华那儿…我怎么办?”

“保持原样。”

夏蝉一点就透,“好。”

两人把这事儿暂时合计一番,眼看时间不早了,夏蝉便催促着贺槐生赶紧睡午觉。

贺槐生应下,顺势将夏蝉一揽,跟着他躺了下去。

夏蝉扑腾着挣扎,“我不睡,你自己睡。”

“陪我睡。”

“睡不着!”

“一小时一千。”

夏蝉不动了。

贺槐生忍不住笑了一声。

“笑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一米五的床,躺两个人,并不大宽敞。夏蝉躺在贺槐生手臂上,转头看着他。

贺槐生伸出手掌往她脸上一罩,“别看了,睡觉。”

倦怠的午后,小巷里静悄悄的,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蹑进来几缕阳光。

·

第二天,夏蝉正常去上班。

贺启华见了她,似有些惊讶她还会回来,面上似笑非笑,说道:“夏秘书昨天怎么无故缺勤。”

“被贺总晾在了岛上,总要自己想办法回来。”

“哦,”贺启华拿眼看着夏蝉,“我以为火灾警报的时候,夏秘书就已经出去避难了。”

“警报解除,一打听,公司人都已经走了。”

两人心知肚明,只管满天说胡话。

贺启华一摆手,“夏秘书回去工作吧。”

“请贺总布置任务。”

贺启华笑了一声,“随意,夏秘书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夏蝉回到自己工位上,一检查,桌上和抽屉里稍有些重要的公文资料都已经让人清走了。她也无所谓,现在在贺启华跟前待着,就是一种态度。他若是逮不到证据,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夏蝉朝九晚五,正常打卡上班,没人给她分配任务,她就上班的时候看看书,刷刷购物网站,乐得清闲。

就这样过了快一周,贺启华带了秘书团队去东南亚出差,与此同时,崇城邻市的星晖集团的工厂突然爆发罢工。

几条生产线的工人,齐聚场外,抗议星晖裁撤家居部门。

消息传出的时候,贺启华还在飞越南的飞机上。

十多家媒体围在工厂外,罢工的领导是个五十多岁的老职工,面对镜头,激动道:“我在工厂干了三十多年,给星晖造了几十万把椅子,工资一分没涨,现在老总竟然要关厂,问没问过我们几百个工人的意见!”

便有工人附和:“我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工厂关了,我上哪儿吃饭!”

“就是!我们都是老工人,建厂时就开始干了,贺启华凭什么不顾我们的死活!”

一时间,镜头里群情愤慨。

这罢工发生得猝不及防,公司里顿时乱作一锅粥。

星晖成立这么多年,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加之贺启华不在,副经理又在帝都公干,一时群龙无首。

眼看事情渐渐遏制不住,厂长总算站了出来,然而开口便是打官腔,没一句准话,更由于话里指责员工不识大体,给星晖抹黑,激发了职工的愤怒,有人怒吼,“贺启华罔顾老员工生死,才是给星晖抹黑!”

一时间,舆论纷纷转向怒斥贺启华。

加入报道的媒体越来越多,而星晖派出处理事情的人一个比一个不堪重用,不但没能平息事端,反而让事态进一步激化。

经过两天的发酵,加之对手在背后收买媒体推波助澜,“星晖罢工潮”已成为全国性的热点新闻,并已有开始纵深挖掘的迹象。

贺启华初始并未引起注意,直到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妙,加紧往回赶。

就在他刚上飞机的时候,星晖的一名董事突然宣布召开新闻发布会。

而发布会的主持人,是贺槐生。

☆、槐与蝉声(03)

消息传出,四下哗然,自然有人议论,一个哑巴开什么新闻发布会,莫非还要带一个手语翻译全程作陪吗?有这样的疑问,发布会当日盛况空前,几十家媒体,受邀请的没受邀请的,全都赶去会场。

发布会在附近一家酒店的宴会厅里,上午九点半正式开始,观众席上十数架□□短炮翘首以盼。

时间一到,四五人自后台缓缓步入,为首的便是贺槐生。

关于贺槐生,以前媒体上也不乏报道,但多作讽刺惋惜之语。

今日贺槐生着深色西装,灰蓝相间条纹领带,身形挺拔步履沉稳,与过去众人眼中懦弱卑怯的形象全然不同。

立即,媒体注意到了他耳后圆盘形的器械,镜头切过去,“咔嚓”声四起。

五个人在位上坐下,贺槐生微微清了清嗓,看向前方,对准麦克风,朗声道:“星晖的各位同仁,媒体朋友们,大家上午好。”

话音刚落,便听底下窃窃私语。

贺槐生略停了数秒,接着说道:“今天的新闻发布会由我主持召开,以期解决目前星晖所面临的问题。”

接下来,他先就近日罢工中星晖高层的处理态度诚恳道歉,表达了星晖历来对员工的重视,以及开放坦诚的对话态度。短短两分钟,语气恳切,言辞简洁,没有半句废话。

“我希望这次的事件能够在双方的交流之中达成共识,因此接下来的时间,交给星晖的同仁和媒体朋友们,我保证有问必答。”

贺槐生说完,身体退后寸许,看向观众席。

立即有媒体发言:“贺先生今天和过去有些不同,请问是否去做了听力矫正?什么时候做的?”

贺槐生答:“留到最后回答,让我们先聚焦星晖现在最重要的问题。”

便又有一家媒体问道:“罢工已经持续了将近七十二小时,为何现在才出面召开新闻发布会?”

“我们应对突发事件经验尚有不足,望各位海涵。贺总的带领之下,星晖安逸太久,居安容易忘记思危,这次是一个警醒。”

“贵司是否已经想好应对措施?”

“今天我坐下与大家开诚布公,就是希望能够商讨出彼此都满意的应对措施。”

“据传,星晖十年没给员工涨过工资,此时是真是假?”

贺槐生顿了顿,“我一直远离星晖具体事务的运作,这次事件发生以后,我做了调查,很遗憾得知,这是真的。星晖历来有重视肱骨之臣的传统,我十分遗憾地看到,近十多年来,这项传统没有得到发扬。”

便立即有敏感的媒体捕捉到了贺槐生话中的新闻点,“贺先生是在指责贺总运营不当。”

“我只是痛心传统的丢失,同时认为,目前星晖的高层都应当为今天的事情羞耻和反思。”

“那么,是否可以认为,贺先生对贵司高层的统治有所不满…”

贺槐生没答,目光转向观众席上屡次举手,却未能得到任何机会发言的星晖员工。

“罢工与星晖的同仁息息相关,希望媒体朋友们海涵,给他们一些发声的机会,”他伸手示意,“请把话筒递给坐在第三排的老先生。”

第三排的老职工激动起身,握着话筒大声道:“我就希望小贺总您能给我们一个准话…”他似乎没想到经音响扩大以后,声音竟会这么大,一时竟被自己给吓蒙了。

贺槐生凝视他,“您说。”

老职工看了看四周,手指不自在地在裤腿上擦了擦,方说:“我们就想知道,家居部门是不是真的要撤,咱们的厂子,是不是真的要停?”

贺槐生面色凝重,“谢谢您的提问,我得坦诚回答,在这件事情上,我没有发言权。对于贺总贸然提出裁撤家居部门,我同样感到不解。我祖父贺孟晖筚路蓝缕,从卖肥皂起家,经我父亲多年经营,才有星晖今日的业绩,而这份业绩,亦属于在座各位同仁。目前,我只能尽我所能,劝诫贺总深思熟虑,不要自毁根本。我和各位一样, 对星晖的未来身怀责任。”

老职工愣了愣,“小贺总,您说了不算?”

“很遗憾,我说了不算,但我会跟大家一起,尽我所能保存星晖的产业。”

“您父亲在时,我就在星晖干了。星晖是您爷爷和父亲的,凭啥您这个当后人的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