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艾佳笑了笑,看着夏蝉,欲言又止。
夏蝉知道她想问什么,只说:“流言可听不可信。”
三人一道走出酒店,陈艾佳说:“如玉上晚上的班,不然还能送送你。”
如今傅如玉升主管的消息还没正式下达,夏蝉也不好对陈艾佳说得太多,“嗯”了一声,只说:“各自珍重。”
夏蝉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同两人道别之后,径直回家。
周兰并未察觉,直到第二天起床,一看都九点钟了,夏蝉还在房间里晃悠,才觉出有些不对。
“你今天不上班?”
夏蝉坐在床沿上,慢条斯理地修着指甲,“辞职了。”
周兰瞪眼了眼睛,“你说什么?”
“辞职了。”
周兰难以置信,“…开什么玩笑,你辞职了我喝西北风去?”
夏蝉看她一眼,“靠你打牌创收啊,要不你去三门口捡个漏,卖一副张大千的真迹,咱俩下半辈子吃穿不愁。”
周兰骂了她几句,又问:“那你找好下家了?”
“没。”
“这碗还没找到呢,就把锅给砸了。”周兰不由讽道:“别人也是酒店服务员,干五年早当上经理了,你有出息有骨气,现在还是个领班!”
夏蝉没接腔。
周兰话越发难听,“还有谢星洲,白给人家睡了五年,现在人一拍屁股走了,你捞着什么了?”
夏蝉立时沉了脸色,丢了指甲剪,起身往外走。
周兰跟在身后,喋喋不休:“…这年头,清高值几分钱?没几分本事,谱倒是摆得比谁都高!”
夏蝉“哐”一下摔上门。
到外面却也无处可去,夏蝉想了想,到附近找了个地方,打开手机开始筛选招聘信息。
投出十几封简历,收到八个面试邀请,夏蝉排好时间,一一去了,最后收到了两个offer。然而聘用她的两家酒店,规模、营业状况或是企业文化,比起凯泽都相差太远。既然辞职了,选择第二份工作更得慎重,她内心深处确实不大想将就,考虑许久,还是把那两个offer给拒了。
此后半个多月,投简历,面试,再投简历,再面试…
似是回到大四那年,也是这样焦灼茫然。可那时候毕竟有谢星洲陪她,两人每晚见面,绕着操场步行一小时,聊的都是对未来的畅想。
说要买个三居室的房,阳光充足;书房要有飘窗,闲时读书,懒时睡觉;要养一只猫,最好是布偶…
就在夏蝉倦怠沮丧,已开始萌生妥协之意时,接到了两个电话。
一个是陌生号码,自称是星晖集团总经办秘书室,通知夏蝉下午过去面试。
一个是傅如玉打来的,约她见个面。
挂了电话,夏蝉才反应过来第一个电话意味着什么。
她心脏扑通直跳,一时无法决定该不该去,犹豫片刻,想起贺槐生。
拿出手机一看,贺槐生发给她的最后一条信息,还是二十天前,在星巴克的时候。
夏蝉踌躇许久,还是没能将信息发出去。
下午,她照约定时间赶去星晖大厦。
在会议室小坐片刻,一人推门而入,夏蝉赶紧起身。
来人正是贺启华。
夏蝉站直身体,不卑不亢地打了个招呼。
贺启华微微颔首,“请坐。”
夏蝉在贺启华对面坐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贺启华一眼。
这人面相端正,不怒而威;身型正常,不似这个年纪的中年男人大腹便便,应是对自己要求严格,注重形象管理;坐姿端正,毫不松弛,可见为人十分自律。
夏蝉心道,贺槐生这个对手,可不大好对付。
贺启华直奔主题:“听说夏小姐离开凯泽了。”
“是。”
“主动请辞?”
“是。”
贺启华看她一眼,“据我所知,凯泽待遇还是不错。”
“我是个俗人,不光看钱,还要看职业前景。”
“工作几年了?”
“五年。”
贺启华顿了顿,“那恐怕是有些屈才。”
夏蝉坦诚回答,“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愤懑。”
“那小姐为什么现在才想到辞职?”
“我性格轴,太早放弃不甘心。”
贺启华肩膀稍稍放松,静了片刻,十指交握,“听说,我侄儿追求过你。”
夏蝉呼吸不自觉放缓,“是。”
“答应了吗?”
“没有。”
贺启华看着她,“为什么?”
她脑子里转得飞快,一时转了数个念头,最后,想起贺槐生说的话:我的敌人,才是贺启华的朋友。
她面上仍是不动声色,“不瞒您说,做游艇生意的孙一峰孙总,荷普艺术投资公司的创始人,以及香港的新锐画家赵振先生,都曾向我表达过同样的意思。”
贺启华似是笑了笑,“夏小姐都拒绝了?”
“是。”
贺启华一时没说话,目光定在夏蝉脸上,几分探询的意味。
夏蝉被瞧得不自在,生生忍住,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贺启华终于开口:“你对我侄儿这人怎么看?”
夏蝉声音冷静:“丧家之犬,并不值得我发表任何看法。”她手指稍稍捏了一下,又即刻放松。
“夏小姐崇拜强者?”
“女人会同情弱者,但都会崇拜强者。”
“既然如此,夏小姐为何拒绝那么多强者的追求。”
夏蝉抬眼看他,“外人的强大并不可靠,与其依附,不如自己变成强者。”
贺启华又陷入沉默。
夏蝉收敛呼吸。
终于,贺启华站起身,“三天之后给你答复。”
夏蝉站起身,面色似有犹豫,“贺总,我有个问题。”
“请问。”
“…您要招什么职位?”
“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星晖旗下应该是没有酒店的。”
贺启华面色稍缓,却也没正面回答,“不知道招什么,却敢来面试?”
“…权当增长见识。”
贺启华看她一眼,“最后一个问题。”
“您说。”
“现在给你个机会,为上回酒店那事跟我道歉。”
“我道过歉。”
“那是刘弘毅要求的。”
夏蝉顿了顿,“我拒绝。”
贺启华眼里浮起些许笑意。
夏蝉与贺启华道别,走向会议室门口。
“夏小姐。”
夏蝉停下脚步。
“还有个消息,相信你十分乐意听见——刘弘毅被革职了。”
☆、网(10)
夏蝉走出星晖大厦的大门,在阶梯上战了许久,仍觉得心有余悸。
方才贺启华说问的问题,字字意有所指。这人浸淫商场多年,识人察物必然洞若观火。她要说假话,在他手下绝对走不过三个来回。索性九句真一句假,真假掺杂,让他既不全然相信,也不全然怀疑。
她掏出手机,想跟贺槐生说一说今天这事儿,犹豫片刻,还是作罢。
进星晖,不见得非得跟贺槐生做一条绳上的蚂蚱。经过凯泽那么一遭,她现在只求能找个薪水和前景都不错的工作,安安稳稳,独善其身。
想到凯泽,她转而给陈艾佳打了个电话,边听边往地铁站去。
寒暄两句,问起陈艾佳酒店里形势如何。
“我正要跟你打电话说这事儿,”陈艾佳说,“你可能还没听说,刘弘毅被炒了。”
方才贺启华说起这消息时,夏蝉也是一阵惊讶,她早知道刘弘毅这样招摇的性格,喝多少苦茶提醒自己居安思危都没用,给撵下去是迟早的事,只是没想到这么迅速。
“不单是刘弘毅,如玉也被炒了…”
夏蝉一惊,“为什么?”
“咱们程总可真是铁血,在会上直接把刘弘毅潜规则女下属的证据一摆,跟刘弘毅掺和的几个,全都没逃脱…”陈艾佳叹了口气,“我是真没想到,如玉竟然也…”
夏蝉默然,片刻才问:“那你现在…”
陈艾佳自嘲一笑,“我捡了个漏,升主管了。”
短短二十天,情势骤变。
夏蝉陡然明白贺槐生为什么要提醒她按兵不动,但凡她按捺不住,稍有一点跟刘弘毅裹扯不清,恐怕也要遭池鱼之殃。
“夏蝉,你当时能果断辞职,也是个正确选择。你是不知道,如玉走的时候有多狼狈…”
想想也知,自古墙倒众人推。
“不是说刘弘毅在高层有后台,轻易动不得吗?”
陈艾佳说:“这不就在敲山震虎吗?程子晋这人是少壮派,早看不惯凯泽内部这一摊子烂事。这只是改革的第一步,拿刘弘毅杀鸡儆猴…”
“你好好干,这是个好机会。”
“我现在也是胆战心惊,不知道上面会派个什么样的新经理。”
“总不会比刘弘毅更差。”
陈艾佳笑说,“这倒也是。”又问:“你现在呢?”
“我在找工作,刚刚面试完,还在等消息。”
“那个贺槐生…”
夏蝉笑了笑,“我跟他没关系。”
“除了聋点,倒也不错。”
夏蝉不以为然,“他这样的男人,玩一玩可以,不能当真。”
贺槐生心里,必然没有一寸地方可以留给儿女私情。
晚上,夏蝉去赴傅如玉的约会。
傅如玉先她一步到,坐在位上,神情淡漠,瞧见她来了,也只是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夏蝉坐下,从服务员手里接过菜单,随手翻起来。
座位靠窗,窗外车水马龙,灯河璀璨。店里暖气很足,夏蝉试着推了一下窗,没推开,只得将身上的大衣外套脱下来。
今年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天气成日阴沉,似要紧紧攥住冬天的尾巴。
点完菜,夏蝉瞥了傅如玉一眼,仍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听傅如玉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夏蝉一顿,慢慢搁下茶杯,“你是指哪件事?”
傅如玉抬眼看她,神色复杂,“刘弘毅要倒台的事。”
“那我不知道,今天才听人说起。”
傅如玉拿眼看她,“不知道这件事,那你知道哪件事?”
夏蝉沉默。
傅如玉会意,似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原来你早就在我笑话。”
“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傅如玉转头看向窗外。
一时沉默。
夏蝉心里不是滋味,只端着茶杯,又一下没一下地喝着。
过了许久,傅如玉才又开口,“我跟我男朋友分手了。”
夏蝉垂着眼。
“他压力大冲我发火的时候,他要我供着读书的时候,甚至他对我动手的时候,我都没想过要跟他分手…我一直以为我是因为爱他,其实是因为不甘心。我跟他在一起七年,要现在结束了,岂不是…”
岂不是说明那七年时间都喂了狗。
傅如玉声音哽了一下,别过头去,“…我告诉自己,答应刘弘毅是因为我需要钱,我不能辛辛苦苦这么久,还是个服务员,我想出人头地…但我知道不是…我也不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夏蝉不知如何回答,只得沉默。
这样的感受她十分清楚。
在全然黑暗的时候,只要有一线亮光,不管来光来自何处,背后是什么,人也会义无反顾地奔过去…
食物送上来,两人分踞两侧,各自默默吃着,再没有交谈。
吃完,傅如玉付了帐。
走出餐馆,夏蝉掏出另一半的饭钱,递给傅如玉。
傅如玉看了看,没接。
夏蝉神情平淡,“以前说好的,超过五十以上,钱就得算清楚。”
傅如玉咬了咬唇,把钱收了起来。
“你怎么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