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想继续恶毒地讲下去,却被尹厉一把推到树干上,他的手按住我的双肩,他的眼睛带了狠厉与决绝,他就这样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便低下头来凶狠地吻我。
是的,我猜对了。我们的感情里一直有杂质和疑惑,我从来觉得摸不透他的心里,但是那又怎么样?他是个骗子,可是他喜欢我。
这个强硬和霸道的吻终于结束,尹厉这才松开了一点对我的桎梏。
“颜笑,我既然强硬地打破了你的人生,介入了你的生活,就没有想过这样简单退出。”他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如果是原来的我,即使是现在,我也会包庇尹萱,我宁可承认是我自己撞了你,策划了这一切,也要把她保护的好好的。”
我安静地看着他。
“可是现在不可以了,颜笑,我不能在你面前揽过一切罪责,因为这样你我就永远没有可能了。你不会原谅我。”他凑过头来又亲了下我的脸颊,安抚地帮我整理了下头发,“你和尹萱在同一个舞团,你在不久前被提名为首席,也是同时拒绝了黎竞的求婚。她想找你谈一谈,但你对她一直不友好。那天尹萱喝醉了。我到的时候你已经躺在血泊里了,尹萱蹲在一边吓得直哭。那时候我不认识你,我正在法国探望尹萱,我只在事故发生前三天见过你一面,那时候我甚至不知道你就是她口中的Alicia。我所有关于你的认知都是从尹萱嘴里听说的,在她的眼里,你是冷漠优雅的,完美又可怕的对手。”
答案已经不言自明,尹厉为了保护尹萱,准确说是为了保护尹萱的名誉,保护她的艺术生涯,选择了牺牲掉我的艺术人生。然而这一刻我又并没有真实的感知到对于失去芭蕾的恨意,我完全忘掉了它。
我难以形容我心里的情绪。有些失望,有些难过。我只是抬头问了尹厉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
“我的腿还可以再跳舞么?还能跳得像以前那样好看么?”
尹厉用力地抱紧了我,而这一次我伏在他肩头,终于哭了出来。
这是很奇异的体验,给予我最大梦想,和毁掉我最大梦想的,都是我面前的这个人。他是这个阴谋的帮凶,可我此刻仍然信任他,我想要报复一般的伤害他,带了隐隐的微妙的憎恨,但潜意识里他仍然让我觉得安全。
尹厉轻缓地摸着我的头,然后他放开我,强迫我与他对视,我的眼睛里还含着泪水,只能在氤氲的视线里看他。
“我一辈子不相信报应这种说法。”尹厉说得有些艰难,“但你将是悬在我头顶的裁决之剑,你可以制裁我,用一切方式。”
这一次我抓起尹厉的手,拼尽狠劲咬了他一手鲜血淋漓。
24、第二十二章
咬完尹厉后,我便深深地后悔了,这样的行为不仅极其不文明不卫生,还极其不符合我高雅的形象!
如今好了,我和尹厉倒像一对患难情侣,我残了腿,他残了手,我擦破了皮,他淌着血,站在一起很有喜剧效果。
尹厉沉默地看了我一眼,才叹了口气道:“我带你去看医生,脚踝都已经肿成这样了。”然后他背朝着我蹲了下来,转头看我,“上来吧。”他微微有些无奈地说。
我觉得他欠了我,被我颐指气使也是应该的,便大摇大摆丝毫不脸红地趴到了他背上。
这一段路虽然有些偏僻,可走了大约十分钟便已经开始有计程车的身影,然而尹厉却像没看到一样继续背着我往前走。
他不说话,手上的血蹭在衣服的下摆好裤子上,仿佛空气里都有一股铁锈带了潮湿的味道。而这沉默更让我觉得浑身发痒,趴在他背上也左右难安。
“尹厉!”我叫了他一声,“你说说话呀!要不我们来聊赖我失忆前的事!你说以前在法国也有人和我求婚过?他长得帅么?有钱么?”
尹厉转过头来看我,眼神带了点凶狠和警告的意味:“颜笑,你当时就拒绝了他。再问这些也没有意义。你还是过去的自己时,就没有考虑过和他共度一生,更何况现在,他也应该早已经接受了这个拒绝而开始了新的人生。”然后他顿了顿总结道,“他不适合你。”
我有点被他笃定的语气噎道,不服地问:“你又不认识以前的我,怎么知道他和我不合适?!他不是法籍华裔么,还是画家,搞艺术的多半是闲情的有钱人。我觉得就不错,和他生活还能提高品味。”
“他不适合。他太克制,在法国长大,学多了欧美男人那一套温柔浪漫和绅士礼节。你拒绝了他,他再痛苦再不服,不还是维持着虚伪的礼貌,仿佛很有自尊,收放自如地不再纠缠?这种男人缺少了强硬。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水到渠成的两情相悦。很多东西都是争来抢来的。他为你连这点都做不到,有什么资格和我抢?你当年拒绝他也是有眼光。”尹厉似乎非常不服我提到黎竞,他的这番话仍然措辞得很有分寸,但已然是对黎竞充满了主观情绪。
然后他又补充道:“何况你要品味干什么?我不在乎你有品味还是低俗,你爱怎么活着就怎么活着。不需要变得有品味去取悦谁。”
我看着尹厉背对着我的后脑勺,这个男人在前一刻还说着我将可以成为制裁他的利器,承认了自己是一个可耻的骗子。这一刻却对利器我过去人生里出现的男人开始品头论足,最后的结论无非一个,那就是,虽然他是个骗子,但他尹厉才是最适合我的人,我就需要他这样强硬的男人来当人生指明灯,引领我走近新时代。
“尹厉,实话说,你当初求婚我答应了,现在想想,才是识人和眼光有问题,我那时候怎么没看出你这么脸皮厚呢?明明是一个,癞蛤蟆把天鹅打傻,然后威逼利诱催眠天鹅说,‘你就是一只臭癞蛤蟆’的故事,到你嘴里怎么变了味?”我趴在尹厉的背上嘀咕起来,“你也就只能趁着我还没恢复记忆再骗骗我吧。”
我们都很清楚,如今我们还能这么平静的对话,只在于我没恢复记忆,我没有那种梦想被夺走的切身恨意,往昔再璀璨,对我也只是陌生。
尹厉总是这样狡猾,他摸清人性,在我最孤立无援的时候给了我一个身份,并且是一个巧妙的身份,让我的生活里充满了他,他不惜一切代价,让我信任他最终依赖他,他利用一切资源达成目的。而即使真相公开的这一刻,他还能拿捏得这样好。我没有恢复记忆,就是他最大的时机。
有时候我希望我能狠下心来彻头彻尾地恨他。甚至想过或许应该再来一场车祸,然后像电视剧里一样,撞击下我失去了现在的记忆,恢复了过去的。那么我将不需要再对他有任何留恋,我可以毫不手软。
尹厉大约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他低声说了句“对不起。”
接下去我们便是沉默,好在很快就到了诊所,医生给我们都处理好伤口后,尹厉便要背着我回家。
“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何况房子都过户给你了,要走也应该是我走。”他果然很懂我的死穴,听完后面一句话我就决定跟他走。
“等等,我还有从你家拿走的那袋子东西在旅馆,不可以浪费,我以后赶你走,那袋东西就归你了。”
尹厉无奈地看了我一眼,最后还是折回我住的那家小旅馆,打包起我的行李来。他的样子温和又无害。我有点难受,这大概是我最后和尹厉能假装什么没发生的相处时间。我清楚地知道我之后会做的。我一直在避免想这些,我也知道,自己刚才那些暗示分开的话,半真半假,但却并非戏言。
而尹厉像是感知到什么一样突然抬头。
“颜笑,我的身体上,还纹着你的名字。那是你叫我纹的。因为面积大,大约是去不掉的。”
尹厉就是这样聪明,永远能在对的时候说出对的话,击中你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我知道自己如果一直待在他身边,只会被圈养得对于他一点攻击性都没有。
他确实喜欢我,可他又是个太好的阴谋家。
他不会再伤害我,但他也想要保护他的妹妹,像一切最开始的时候一样。
正如他所说的,他是一个强硬的人,任何不可能的结果,他都会去争去抢,并且未曾失败过。
他会不惜拿自己做筹码周旋。只要我爱他,我就不会做绝到把尹萱从云顶拉至地狱。他又是那么贪心,既要我爱他,又要护住尹萱。
然而这一刻我也并不想戳穿他。
我只能假装随意地歪了歪头,不经意一样地告诉他。
“可是我不姓颜啊,尹厉,我姓唐,你纹的从来不是我的名字。”
25、第二十三章
实际上时值现在,我还是不知道我具体的中文名字,只从Alicia Tang这个标签里推测出大约自己是姓唐的。法国媒体对我的报道出乎意料的少,仅有泰勒夫人收徒时候的只言片语,之后竟然都无大篇幅的相关追踪报道,连最后的失踪也仅仅是警方的一个通告,而更奇怪的是Frank给我的影像资料里除了他私人拍摄的纪录片母带,没有任何我对外公开演出的录制。
疑团重重。
一个成功的芭蕾舞者,为什么八年来没有一次登台演出,甚至没有参加过任何一场芭蕾比赛,也不出现在芭蕾圈的社交范围里,像被刻意压制一样,这八年像是被雪藏,让一个披着“泰勒夫人的爱徒”外衣,本可以凭借这个一路扶摇而上备受瞩目的舞者,完全淡出众人的视线。
无论是失忆后的我,还是失忆前的我,我们留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都显得那么单薄。
而反观尹萱却不是这样,她是法国时尚小报最爱的八卦来源,她的比赛获奖历史可以追溯到她刚满10岁的时候,她是法国上流社交圈里众人皆知的名媛,现在电视里便在放着她回国以后高调接受采访,公开即将加盟开拍《唯有我起舞》这个大制作电影的消息。
我坐在尹家的宅子里,看着屏幕上尹萱年轻而骄傲的脸。
“这是我第一次试水电影,因为题材实在是太对我胃口了,我从四岁开始跳舞,舞蹈是我的生命之火,我很喜欢这个剧本。我会出演女主角。谢谢导演给我这个机会。”
访谈节目的主持人笑问道:“听说孟导这个剧本已经筹划了3年,只苦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他想必是物色了很久才能找到尹小姐这么合适的人出演。尹小姐在芭蕾上的成就,在法国也是绝对瞩目的,在这样的年纪有您这样的芭蕾技艺和名声的,历史上华裔里从来都没有第二人。《唯有我起舞》有大量的芭蕾舞蹈镜头,能找到尹小姐那真是观众们的福音。可以不花票价就欣赏最高贵典雅专业的芭蕾演出了。”
尹萱毫不在意地接受了主持人的恭维,她的脸上显示出理所当然的贵气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傲然。仿佛一切都是应该的。她就应该有这样好的人生,有尹厉为她保驾护航,有尹氏做后盾去追求一切自己想要的东西,有她看不顺眼的东西,就摧毁。
即便到了今天,她的脸上也看不出丝毫的悔意甚至一点羞愧和害怕。她多半很相信她的哥哥,多半觉得我从海洋被困进一个泥潭,再怎么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她一路荣华,前程似锦,而我连自己过去干了什么都不知道。
“颜笑,晚饭好了。”尹厉的声音很柔和,当他推门进来的时候,却也看到了屏幕里的尹萱,我看了他一眼,然后关掉了电视,尹萱的脸便也骤然消失。
尹厉大概也有些尴尬,他摸了摸我的头,俯身亲吻了下我的额头:“尹萱本来回国就只是为了接拍那个片子,如果你不想看见她,我会让她一直留在法国的。”
他如此笃定我不会用法律的手段制裁尹萱。
一顿饭便吃得我味同嚼蜡,吃了两三口,我便抛下了筷子:“尹厉,我想看看尹萱的那间练功房。”
尹厉收拾了桌子,便点头带了我去,他也摸不清我现在在想什么,只是有些疑惑地看我。
练功房被打开的瞬间,扑面而来的便是灰尘的气息。第二次进这里,心境却截然不同。
墙上照片里一连排的尹萱仍然摆着完美的芭蕾舞姿。
“你能给我讲讲每个照片时候的事情么?”我转头问尹厉,“我觉得很奇妙,那种从小学习芭蕾的人生,尹萱学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我后来向尹厉询问过我的过去,但得到的结果却是失望。他并不了解我的过去。他只能轻描淡写地描绘出尹萱撞我的那段,然而他是了解尹萱的。尹萱的过去,尹萱从少年到如今的每一段青涩的成长和蜕变,他都铭记在记忆里。
“这张是尹萱十五岁拍的。后面这张就是半年后拍的,个子高挑了不少。”
“这是她演巴黎圣母院里艾斯米拉达变奏那一段的剧照,她就是以那一场表演入驻巴黎歌剧院舞团的。她那年演出的之前从没在有倾斜度的舞台跳过,结果一开始适应不好,摔得只能打了封闭针继续跳。”尹厉开始还想保持一种冷静简单的口吻叙述,但是心中的情绪却还是在话语里流露了出来,尹萱是他独一无二的妹妹,他看着墙上的那些照片,即便努力想要保持中立客观,对于尹萱的自豪感还是不自觉地流露了出来。
“这张是她刚在俄罗斯得了奖回来,刚得奖就不顾时差给我电话哭得稀里哗啦,结果第二天的新闻采访里倒是大方得体冷静得不像话。”他似乎回忆到什么快乐的事,眼睛里也带了笑意。
他和尹萱有太多回忆,他和她有过去二十多年的紧密情谊。逼迫尹厉去忽视这份亲缘,本身就是不现实的。
这让人不甘心。
我深吸了一口气。
“我想跳舞。”
尹厉错愕地回头。我望着他的眼睛,没有退缩:“我想要跳舞。我不记得以前对芭蕾的狂热了,但是既然那是过去的我最大的人生理想,那么经历了这么多,我不应该就否定掉过去,我应该用芭蕾把过去的我和现在的我重新联结起来。”
我也像尹萱一样,我们被芭蕾占据的人生里,那是我们成长轨迹里最不可或缺的部分,舞蹈是我们的图腾。
尹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道:“对不起。”
我刻意忽略他道歉的缘由,佯装轻松地说:“说不定在跳舞里我就能重拾记忆。”
“颜笑。”
尹厉只这样叫了我一句,他的语气里有愧疚,有不忍,也有劝抚的意味。
车祸和失忆,我可能已经不适合芭蕾了。然而我不甘心,尹萱的存在便是我心头的一根刺。她越是舞姿优雅,我便越是内心挣扎,我本来也应该有她这样的成就的。
“我要跳舞。”我坚持对尹厉道。这并不是个询问,只是个告知。
尹厉没有再劝说,他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隐在阴影里看不清:“好。”他只简单地说了那么一个字。
但那个下午他就带我去看了高医生。最初给我的腿动手术的骨科专家。
老高很久不见我,看到我如今行走自如,脸上是掩盖不住的高兴。
“颜笑,我就没看错你,我就知道你心里一股狠劲,你要想走,就一定能走!”他笑着过来拍了拍我的肩,同时也打量了尹厉一眼,“尹先生,好久不见。”
尹厉对他点了点头:“高医生,还麻烦你了,能给颜笑做个检查么,她的腿现在能不能跳舞?”
老高有些意外地看了尹厉一眼,尹厉这次的语气难得的放低身段,老高向我投来询问的眼光:“你要跳舞?”
我点了点头:“恩,芭蕾。”
老高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个车祸能保住腿现在能走能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要业余去弄弄国标,没什么问题,芭蕾要是就学学人家矫正形体也成,但要正经地跳那种脚尖掂地的,就没事找事了。”
然后老高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沉下了脸色:“你以前腿上有四处骨折旧伤,腿部的肌肉比例看着都很像运动员,但没运动员那么夸张…颜笑,你以前是跳芭蕾的?!”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
拍片出来老高的脸色便更沉重了些:“实话说,颜笑,我不认为你现在应该继续芭蕾。车祸给你的腿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骨头比原先更脆弱,承重能力不强,而且你两年没有进行芭蕾日常训练,腿部的肌肉已经都散了。”然后他转头对尹厉,“尹先生,我从医生的角度,不认为她应该做任何激烈的运动,芭蕾绝对不行,太冒险。”
尹厉也叫我:“颜笑。我现在不能拿你冒险。你没有芭蕾,也还是你,我喜欢的从来不是跳舞的你。没有舞蹈你一样有精彩的人生。”
回去的路上我便和尹厉一直在争吵。尹厉的态度是难得的强硬,最后他几乎是恢复了我第一见时的冷酷。
“颜笑,我知道我有罪,是我让你没法跳芭蕾,但是这件事我不许,我不会怀着愧疚来纵容你去跳舞,只有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承受不起你受伤或者任何意外!”
他和老高一样,都觉得理智的人在这种情况下应该放弃跳芭蕾。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没有过去的我始终是不完整的。而既然忘记了梦想,那么就再造一次吧。
可尹厉却并不同意,最后到家门口的时候我已经几乎是对尹厉吼出来的。
“所有人都以为我站不起来了,既然我能站着活着,我就能跳舞!忘记了又怎么样,那就重新来一遍!流血和流泪,疼痛和艰难,我从来没有害怕过!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尹厉本来走在我前面,正打算拿钥匙开门,听到我这话便要皱眉转身,却突然门边上的阴影里走出了个人,对着尹厉就是凶狠的一拳。尹厉没有防备,被击中了正脸,鼻子便鲜血淋漓,并很快地沾满了衣服的前襟。
那人拉住尹厉的衣服,正准备继续抡起拳头,放佛方才那一击一点不过瘾,而尹厉拿手捂住鼻子,却没有反击,他侧了侧身体,声音仍然镇定:“黎竞,别吓到她。”
26、第二十四章
黎竞的神情凶悍,捏紧了拳头,表情忍耐,但终究还是没有再打下去,他放开了尹厉,抬头看我。
一眼隔了千万年一样的厚重,仿佛我们隔了遥远的时光后的重逢。
被这样深情地望,我有些不大自在。这是一张英俊的脸,身材挺拔,不比尹厉的精致,却轮廓更加深邃,带了点异域风情,但却唤不起我的任何回忆。
黎竞显然在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定定地站在一边,贪恋一样地看我,仿佛下一眼我就又要消失了一样。而我也才注意到他左手里捏着一个纸团,半展开着,露出模模糊糊的一个“嫁”字,此刻已经被尹厉的鲜血沾染而晕染开来。
那正是我那次从楼上砸下的纸团,我再看眼前的黎竞,才认出竟然就是那天被砸中的男人。他此时看着我,表情和当时一样的难以形容。
然后他用力捏皱了那个纸团,走过来狠狠拥抱了我。
我呆呆地不知道做什么反应。黎竞的这个拥抱带了沧桑和伤感,我被裹挟在这股气息里,没来由得想要叹息。可最后我也只能安抚一样地拍了拍黎竞的背。
“你还活着,这比什么都好。”他的声音低沉,却带了一点颤抖,“你不会知道我被这个纸团砸中时候的心情,我抬头就看到了你,你笑的很开心,鲜活的,纸团里写着‘我嫁’两个字,那一瞬间,好像我过去的那场求婚终于得到回应。就像幻象。”
“那纸团是给我的。我正要问你拿回来。”尹厉止住了血,站在一边说道。
黎竞放开了我,转头盯着尹厉,他的眼睛里都压抑着怒火:“那不是给你的,你骗了她,你差点害死她!”
“我愿意用我剩余的人生去补偿。”尹厉明明刚被打了,此刻却丝毫看不出狼狈,他总有一种气场,让人战栗一般的镇定,他看了我一眼,“只要她接受。”
两个人僵持不下,好在最后终于把战地转移到了尹厉的房子里。
我们三个人围着桌子坐下来,摆出架势准备一场彻谈。实话说局势有点怪异,我有点坐立难安,对面我的两位“男朋友”对彼此都带了强烈的敌意。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我也仿佛从失忆时候的弃子地位摇身一变成了抢手货。
我甚至不合时宜地想,如果我以前是芭蕾女神一样的人物,是不是除了黎竞,其实迷倒海内外,石榴裙下昏倒了一片亚欧非各国人民,甚至“春天的时候开一辆大巴,带着我的一车男朋友去郊游”的愿望实现起来也指日可待?
“我要带以韵回巴黎。”黎竞的声音激动起来,“她在巴黎长大,那里对于她是更亲密的故土,对她也是更好的环境,她的朋友亲人她的过去都在法国。”
我也终于回神:“我的亲人?那为什么直到现在我的亲人都没有出现过?甚至我的中文名字唐以韵都要从我过去的朋友那里听来,那给我这个名字的人呢?”
黎竞有些愕然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才垂下视线:“伯母在四年前就去世了,就葬在面朝舞团舞台正面的公墓里,是伯母自己选的墓地,她说要一直看着你跳舞,跳到什么都遮盖不住你光华的一天。你是她的骄傲,她是你唯一的亲人。”
他已经尽量用了缓和的语调陈述,但这个答案还是让我不能接受。
我在最孤立无援的失忆旅程里,在还不能走路的时候,曾经无数次想象过总有一天我会找到我的亲人,他们不需要富有,只需要用粗糙的手轻抚我的额头,让我好在他们怀里痛快地哭出生活里的困苦。
所有的艰难,我只要这一份温情就足以,足以让我头破血流地去对抗世界。
然而现在我真实的身份浮出水面,却仍然是个孤家寡人,拒绝了求婚,母亲早就死了,既没爱人,又没亲人。
唯一有的便是芭蕾。可现在连这仅剩的连接过去和现在的纽带,也断了。
我难过得有点不知所措。像是一截木头,烂在了心里,并不锐利,甚至有点迟钝,但还是能感觉到痛。
“你出事的时候就是伯母祭日的那一天,每到那天你便会去拜访公墓之后一个人静一静,我开始联系不上你,并没有引起警惕。”黎竞深吸了一口气,“所以我现在希望你能和我回去,回到你该去的地方,而不是待在这个人的身边,他是个骗子,并且差点害死你。回去了我们再从长计议,该怎么处理这件事。”
“你去么?”黎竞认真地看我。
尹厉难得的非常沉默,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目光里甚至带了点恳求的意味。
我偏过头,不去看他的眼睛:“我去。” 然后我才正视了尹厉,“我不想留着了,我不想看到尹萱。她恣意偷走了我的人生,可还冠冕堂皇享受着所有好的东西,她踩着我的人生去摘鲜花,摘完竟然还要鄙夷我,恨不得连最普通的人生都不还给我。”
“离开这里本来就是我的打算 。我已经联系过了Frank,等手续齐整处理完颜笑这个身份,最终我还是会走,我想看看过去的自己。现在就算计划提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