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梦寐以求的休书,却不想是以这样的方式得到。

所有的沉淀往事,都在这一瞬间,纷沓至来。

四年的等待,她也曾想像他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男子,那种淡淡的思念,曾是她心头美好的寄托。临江楼头的一瞥,看到他和伊盈香并驾齐驱的背影,那时,她心中酸酸涩涩的,涌起一种叫嫉妒的东西。

而今,所有的美好感觉,此时,都化作云烟。

往事如烟,轻轻飘散在风里。

瑟瑟淡漠地望着夜无烟,那张美丽的令人心颤的脸上,是那样的平静,平静的一如死水。

她没有再解释什么,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

她忍受着疼痛,挺直了脊背,一步步,艰难地向外走去。

她曾无数次幻想着能够离开王府,离开他身边,却没想到最终会以这样的方式离开。

失去了半数功力,背着“毒如蛇蝎”的骂名,像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被他无情地踢了出去。

夜无烟,算你狠!

瑟瑟踉跄着刚刚走到门边,门忽然被推开了。

有人走了进来,她听到低沉而略带戏谑的声音:“我是否来晚了,错过什么精彩的戏码?”

瑟瑟冷冷抬眸,看到一个灰衣男子,抱臂靠在门边。

他有一张斯文俊美的面容,一双波光潋滟的俊目,脸上带着炫目的笑容,灿烂的似乎能灼伤人的眼睛。

他肆无忌惮地瞧着瑟瑟,笑吟吟地说道:“你的身子似乎很弱,莫非是被璿王打伤?看来你损失了不少的功力,只是可惜了,我从不医治生的丑陋的女人。否则,倒是可以把你虚弱的身子医好。”

瑟瑟轻轻辇眉,此时的她,发丝凌乱,脸色惨白,大约真的很丑。但是,她就算很弱,可也不需要别人医治。就算需要医治,也不屑让他来医。这个人既然出现在璿王府,定是和夜无烟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

“让开!”瑟瑟冷冷开口,清眸中满是冷澈。

“你让我让开?你若是知晓本公子是谁,就不会让我让开了。”灰衣男子瞪大眼睛,戏谑的扬眉。

“没兴趣!”瑟瑟冷冷说道。

“本公子就是江湖上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美男子狂医——云轻狂!”他一口气说完,然后,优雅地起身,让开门口,道:“你可以走了!”

瑟瑟连眼皮也没抬,从他身畔擦身而过。

“你真的要走,知道我是狂医,竟然还要走?难道你没听说过我的名头吗?”云轻狂不依不饶地说道。

瑟瑟冷冷凝眉,狂医云轻狂的名头,在江湖上很响亮,她确实听说过。

据说,他脸上总是挂着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意,可是你别被他的笑容骗了。因为,他可不是表面那般良善。

他的医术,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这世间没有他医不了的人,只有他不想医的人。江湖上有句传言,说是:阎王让你四更死,狂医让你五更活。可见他的医术,已到了起死回生的境地。

但是,这个看似好脾气,脸上总是挂着灿烂笑意的狂医,想要求他医治,却不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情。

因为他有一个怪癖,对于看不顺眼的人,就是对方跪在他面前,手棒金银珠宝求他,他都不会为你医治。而对于他看顺眼的人,就算你不要他医治,他也会求着给你医治。

云轻狂,不是谁都能可以请到的,就算王孙贵族皇亲国戚,他看你不顺眼照样不会为你医治。而此刻,他出现在璿王府,只能说明一件事,他是夜无烟请来为伊盈香医治的。

狂医既然出手,想必出不了几日,伊盈香就会活生生的。

他说他从来不医治丑陋的女子,那么,她就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了。

瑟瑟跨出房门,夜风夹着清寒,拂过她的脸颊。碎落的月光,洒落在她肩头,让她单薄的身子,看上去分外孤寂。

“看你这么可怜,我就破例为你医治,如何?”云轻狂在瑟瑟身后说道,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似乎是下了决心一般。

瑟瑟才懒的理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连头也未回,缓步离去。

青梅和紫迷看到瑟瑟,从远处遥遥奔来,方才她们被金总管押了出去,早已急得一直跺脚。此时,见瑟瑟出来了,齐齐奔来问道:“小姐,怎么样,到底出了什么事?小姐,你的脸为何如此白?”

“我没事,夜无烟准我们出府了,我们快些走!”瑟瑟怕紫迷和青梅担心,轻声说道。

“小姐,我们要不要到桃夭院收拾些东西?”青梅问道。

“紫迷,你去把我娘亲的骨灰匣子拿来,其余的东西,一概不要!”瑟瑟低声吩咐道。

来时,她是两手空空,走时,一样是孑然一身。

冷风吹过,扬起她素白的裙,像盛开的牡丹,越开越远。

夜无烟静静坐在椅子上,眸光不知不觉追随着那抹倩影,一直到她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他的视线内。他依旧不些呆呆地望着。

云轻狂凝着夜无烟变幻莫测的黑眸,忽而笑道:“王爷,已经走远了!”

夜无烟轩眉一凝,冷冷瞥了云轻狂一眼。

云轻狂眨了眨眼,淡淡道:“你何以放她走了,这可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夜无烟懒懒坐在椅子上,冷声道:“你为何要为她医治,这也不是你一贯的作风!”

云轻狂抚了抚下巴,笑着道:“这就是我的作风,见到美貌的女子,看着就是顺眼。倒是你,一段时日不见,竟然变得如此心软,不要她的命也就罢了,竟然连废武功也要半途而废。别忘了,她伤害的可是伊冷雪的妹妹。”

夜无烟听到伊冷雪三个字,深邃的眸中,划过一丝柔柔的幽光。

“说实话,我倒是对这个女子有些兴趣。”云轻狂忽然轻笑着说道。

夜无烟脸色微变,凤眸一眯,冷声道:“云轻狂,你是闲的无聊,还是活的不耐烦了?”

云轻狂瞧着夜无烟风云骤变的脸,狡黠地笑道:“你都决意不要了,也不要人家感兴趣?”

“我看你果然是闲的无聊,看来我需要再派你些任务。昨日有密报,说是云城一个小村发生了瘟疫。你速速赶去,一月内瘟疫不除,我端你人头!”

云轻狂顿时好似霜打了的茄子一般蔫了,连呼命苦。

夜无烟无视他的哀号,冷声问道:“香香醒了没有?”

“还没醒,不过你放心,她的命是保住了。两日以后,就还你一个俏生生的小王妃。”云轻狂没精打采地答道。

瑟瑟并未回定安侯府,她这样子半夜回府,不知爹爹和大夫人见了她,会生出怎样的事端。

她带着青梅和紫迷,游走在深夜的大街上。

有一段时日,她时常身穿一袭款式别致的青衫,步伐优雅地在深夜的街头闲逛。看到不平之事,便出手相救。北斗南星,还有风暖,都是那段日子她救过来的。她纤纤公子的名头也是那时得来的。

那时,在街上游走,是多么的惬意和自在。当她在屋檐飞掠而过,当夜风轻扬她的青衫,那种衣衫曼卷的风华,让偶尔见到的行人,都不自觉以为见到了仙人。

而今日,依旧是熟悉的大衙,却是别样的感觉。那种失去内力的软弱无骨的感觉,依旧在体内萦绕。脚下的步伐,比之平日里,要沉重了数倍,心头更是一片空落落的沉重。

失去了半数的功力,她还是那个“笑容浅浅,身影倩倩,素手纤纤,暗器千千的”的纤纤公子吗?

她就如同折了翼的飞鸟,再也没了飞翔的理由。

“小姐,我们去哪里?难不成一夜都在街上游逛?”青梅小心翼翼地问道。

瑟瑟心头也是一片茫然,去哪里呢?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盛荣赌坊那条街,清眸忽然一亮。

“我们去赌坊!”瑟瑟淡淡说道。

青梅最爱凑热闹了,眯眼笑道,“好,我们去赚些银子。只是,小姐,你会赌吗?我和紫迷可不会。”

瑟瑟不答,带着青梅和紫迷,缓步向盛荣赌坊而去。

门口的小二看到一身素衣的瑟瑟帝着两个丫鬟飘然而来,作揖道:“三位姑娘,里面请。”心中却想,不知是哪家的小姐又来给赌坊扔银子。

三人步入赌坊,但见一楼的大厅内,已经人满为患,她环视一周,瞥到两个熟悉的身影。曼声道:“小二,要一间雅室,拣干净清淡的菜肴上来,酒要胭脂红,十来年的就成。没事别来打扰,本姑娘要等人。”

小二听了瑟瑟的话,忍不住眨了眨眼,隐隐觉得她的话有些熟悉。乍然想起,这是纤纤公子的台词,这女子莫不是纤纤公子的仰慕者?小二一边想一边高声唱了一个诺:“好咧。”

瑟瑟用手指了指正在赌场上玩的正欢的北斗和南星,道:“小二,把那两个小子叫来,就说有人曾欠他们十两银子,还不曾还,让他们到楼上来拿。”

“好咧。”小二大声答应道。

瑟瑟带着青梅和紫迷,拾级而上,到了二楼雅室。

赌坊的雅室,是赌徒们歇息的场所,因赌场是彻夜营业,所以也可以在此过夜。

瑟瑟凝立在窗前,面朝楼外的渠水,心头慨叹,世事弄人。曾经,她还在此等候风暖,而如今,他摇身变成了赫连傲天。而她,也做了数日的璿王侧妃。

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青梅前去开门,北斗和南星那两个双生子缓步走了进来。

北斗见屋内是三个女子,有些迷惑,眸光从青梅紫迷脸上扫过,有些惊异地摇了摇头,道:“南星,你认识她们吗?”

南星同样愣了愣,不解地说道:“好像不认识。”挠了挠头,又道,“唉,你们三个,既是欠我们银子了?还不快快还来。”

瑟瑟从窗前缓缓转身,笑盈盈地说道:“我欠你们的银子吗?”

北斗和南星的眸光在瑟瑟脸上转了一瞬,眨了眨眼:“你是谁,我们认识你吗?”

望海潮 003章

瑟瑟笑了笑,道:“北斗南星,真的不认识我?”

北斗和南星揉了揉眼,眯眼瞧了瑟瑟片刻,才蓦然瞪大眼睛,异口同声地说道:“老大!你…你…你是我们的老大?”

北斗迷惑地挠着头,笑道:“老大,你怎么变成女子了?”

“我们小姐从来就是女子,你们何以这么说?”青梅不知瑟瑟曾是纤纤公子,和北斗南星结交的事,极是诧异地问道。

“小姐,老大,你是哪家小姐?”南星极是感兴趣地问道。

北斗还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瞧着瑟瑟,那个风华绝代的老大,摇身一变,就变成了千娇百媚的大小姐,他着实有些反映不过来。

“定安侯府的江瑟瑟!”瑟瑟盈盈浅笑道。

江瑟瑟?!

北斗和南星眨了眨眼,只觉得这个名字极是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说过。愣了一瞬,就异口同声地说道:“江瑟瑟?!定安侯府的江瑟瑟?你说你心仪的那个女子?我们在香渺山上劫持的那个小姐?原来就是你自己!”

北斗把眼睛瞪得极大,似乎不相信。而南星却把眼睛眯的极小,似乎更不相信。

雅室内的烛火忽闪着,发出昏黄的光芒,笼罩在瑟瑟身上。

眉眼口唇确实是老大纤纤公子的,只是妆扮成女子,却和之前的气质有些不同了,虽然依旧高贵飘缈沉静淡定,却少了男子的潇洒豪放之气,多了女子的清丽婉约娇美灵秀!

老大果然是老大,不管是女子,还是扮成男子,都是一样的风华绝代。

“老大!那个,你怎么好像是有些憔悴呢?”北斗知晓瑟瑟原是女子,说话也有些结巴起来,似乎有些忸怩。他和南星的眼睛都是瞎了,竟然没看出来老大是个女子。

瑟瑟闻言,轻轻笑了笑,道:“我很憔悴吗?可能是今晚没睡好?”怕他们担忧,瑟瑟一直没把内力被废的事说出来。

…奇…“今日运气如何?”瑟瑟强颜欢笑问道。

…书…南星垮下脸道:“快输光了!老大,你不知道,今日来了几个异国人,其中一个据说是来自什么投壶之国,投壶的技艺真是绝了。十发十中,害的别人输了不少,现在全赌场的人都不敢和他赌了。”

有人说,忘掉不快的方法就是让自己忙碌,一直忙到头脑无暇去想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瑟瑟倒是想试试,这句话说的是不是对。

“说的这么神,我倒要去会会那人!”瑟瑟轻笑道。

“老大,莫不是你会投壶,怎地从未见你投过?”北斗问道。

“小姐,你真的会投壶吗?”青梅也充满兴味地问道。

瑟瑟淡笑不答,站起身来,道:“南星,你还有多少银子?”

“老大,你要用我的银子赌?”南星心疼地说道。

“我身无分文,不拿你的银子拿谁的?还有北斗,你的也拿来。”瑟瑟凝眉道。

两人有些不情愿地从怀里掏出来一把碎银子,凑在一起,恰恰十两。方才是谁说欠了他们十两银子,叫他们来拿的,结果不是来拿,倒是来掏银子的。

几人一起来到楼下厅堂,但见不少人都聚在那里,在看投壶。一个瘦小的老头摇着头从人群里挤出来,神情沮丧。

只听得周围有人窃窃私语道:“连钱三爷都输了,这怕是无人能赢了啊!”

上次来盛荣赌坊,瑟瑟就听说,这个钱三爷是京都有名的投壶高手,没想到今日也败了。倒要看看,是哪些人,技艺这么好。

瑟瑟走近一看,见几个衣衫光鲜的男子聚在那里,个个都是眼高于顶的样子。这些人生的面貌奇异,不是南越国人。细细看去,隐隐有些熟悉,瑟瑟记起,这几人就是王孙宴上见过的,欺凌那个伊脉岛皇子莫川,也就是莫寻欢的几个异国王孙。

瑟瑟对这几人没有好感,颦了颦眉,心想,如今自己失去过半内力,还是少招惹这些粗野之人为好。遂聚在人群里没有上前。

那几个人数着面前的银子,笑的得意洋洋。书旗小说网提供阅读://../

其中一个身穿花里胡哨异国装束的王孙,伸臂揽过身侧的一个绝色胡姬,哈哈笑道:“早知道绯城也有投壶这种把戏,本王子早来这里玩了。”

“那是,论投壶,谁能及得上罗哈王子啊!”一个阴阳怪气的王孙翘起大拇指笑道。

“还有人要和罗哈王子赌吗?”司射高声唱诺道。

聚在一旁的赌徒们无人吭声,南星低声问道:“老大,你还赌吗?”

瑟瑟凝眉摇首道:“先瞧瞧再说!”

几个鲜衣华服的王孙哈哈大笑着,极是自豪。那罗哈王子忽然转身道:“莫寻欢,过来,爷们今晚高兴,来奏个乐让我们乐一乐!”

瑟瑟闻言,眸光一凝,未料到莫寻欢也在这里。

果然,随着罗哈王子的呼喊,一道身影从人群后缓缓转了出来。

一袭青灰色麻布衣袍,墨发高高束起,神色淡定地抱着一把凤头箜篌。

此人果然是那日在王孙宴上抚琴的莫寻欢。

也不知他的眉目是如何生就的,目熠熠如星,眉青青如画。白玉般的脸庞上,带着雌雄莫瓣的魅惑。原道形容女儿可以用“绝色”一词,可是,对于莫寻欢,除了这两个字,瑟瑟实在想不出其他的词。

这个如描如画的男子一出来,本聚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让开一条道。

他步履悠然地穿过人群,仿若行走在隔绝人世的空间中,不沾染一丝尘埃。他走到人群前边来,旁若无人地席地而坐。若是旁的人,如此坐在地面上,定会令人生出不雅之感。然而,与莫寻欢如此坐,却不仅令人没有这种感觉,反倒令人觉得极是高雅。

不因为别的,只要为他目下无尘的那种高旷气质。

粗衣鄙服更加衬托出他的美,周遭喧闹的人群愈加衬托出他的静。

虽然伊脉岛是一个小小的岛国,但怎么说,他也是一个皇子,在自己国家,必也是被人万般宠爱的,可是,在这里,他却席地而坐,为几个欺凌他的人奏乐。

而他,丝毫没有屈辱的感觉,神色从容自如。他仪态自然地坐在哪儿,就好似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他伸指轻轻抚过箜篌的弦,一缕低婉的乐音便徐徐而起,厅内的人声在乐音洗涤下,渐渐低下去,低下去,一直到寂然。

一时间,偌大的厅内,只闻婉转的乐音在回荡。

乐音袅袅,仿佛幽静的深谷内,一株孤苦的幽兰随风摇摆。乐音忽而沉郁,好似黑云翻墨,风雨凌虐。可任凭风吹雨打,那一株幽兰却始终素淡静雅,不减高洁…

瑟瑟凝立在人群中,一颗心早已完会沉浸到乐音中去了,这乐音与她此刻心情是何其相像。

从三岁起便开始习练的内功,在一夕间毁去一半。若要补上,还需要七八年的苦练。七八年,那是几千个日日夜夜,她怎能不懊恼不伤悲。

这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莫寻欢,却用乐音不动声色地抚平了她心头的郁结。

不论风雨凌虐,她也要出云绽放。

正在听的入神,忽然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尖声道:“莫寻欢,爷们正高兴,你怎么弹这种曲子,存心找我晦气是不是,快换一首欢快的!”

是那个罗哈王子发怒了,气哼哼地叫嚷着。

可是,这一次莫寻欢不知为何没有听从他的命令,而是充耳不闻地继续演奏。边演奏,边轻声吟哦道:“兰之猗绮,扬扬其香。众香拱之,幽幽其芳。不采而佩,于兰何伤?以日以年,我行四方。文王梦熊,渭水泱泱。采而佩之,奕奕清芳。雪霜茂茂,蕾蕾于冬,君子之守,子孙之昌。”

莫寻欢的声音,像风一般柔和悠然,带着深深的感情,婉转起伏在众人耳畔缭绕。

这是一首《幽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