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守急声催促:“路上再说,快带上伤药和担架跟我来。”

含光急忙冲进屋里,拿起林晚照的药箱和平素放在屋角的一个担架,骑上乌金,随着阿守策马奔去。

霍宸略一迟疑,对着不远处吹了声呼哨,顿时十几骑人马出现在视线中。霍宸翻身上马,对身后众人道:“跟上来。”

含光听见身后的马蹄声,回头看了一眼,但此刻,她心急如焚,也顾不得他跟随而来,一心只挂念着林晚照的伤势。

阿守断断续续的说道:“林大夫要去采雪中莲,叫了我和与耳帮忙。让与耳爬上山顶垂下绳索,我在山底下接应。我和与耳都劝他不要冒险,那峭壁太陡,而且有雪,很滑,根本难以立足,他死活不听,非要上去。结果,上到一半就,”

“就怎么样了?”

“摔下来了。绳索卡在冰凌里,他的手可能冻僵了。”

“我和与耳本来要把他放在马上驼回来的,林大夫说那样不行,会死在路上,我只好回来叫你。”

含光一听越发的急切,猛地一抽马鞭,乌金飞一般驰骋。

不到半个时辰,含光赶到了那处山崖,远远看见与耳焦急的身影。

含光跳下马,一眼看见林晚照躺在地上昏迷不醒。他的脸色白得纸一般,薄薄的唇,没有一丝血色,整个人像是快要融化的一团冰雪。

含光蹲在他的面前,轻轻呼唤:“林晚照,你醒醒。”

他毫无知觉,气如游丝。

含光急道:“与耳,快帮忙把他衣服解开,我看看伤在那里。”

与耳红着眼眶道:“我方才看了,到处都是伤,恐怕没救了。”

“胡说,你胡说。”含光嘶哑着嗓子,眼泪奔涌而出。

她拿出伤药,却不知从何下手,他身上到处是伤,青色的衣衫,被血染的已成褐色。

“含光。”林晚照忽然睁开了眼眸,声音低微如夜风。

“我把伤药都拿来了,你快教我该怎么做?”

“不用了,我见你一面,就好。”

“你不要胡说。”

他呼吸不均,断断续续道:“含光,我对不起你。我为了让你,早日恢复记忆,对皇上有所交代,对你用了一些不该用的药,导致那个孩子,先天不足,胎死腹中,我很后悔。雪中莲,可解百毒,我很想采下来,给你解毒。可惜,我没本事。”

含光满脸是泪,情不自禁握住他的手,泣道:“你别说了。”原来他采摘雪中莲是要送给自己。

“父亲一心想让我当官,改换门庭,我也想金榜题名,光宗耀祖。所以,我死活都不肯留在虎头山,可惜我没本事,最终只当了个御医。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有留在虎头山。如果那时候我娶了你,你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

含光含泪道:“林晚照,我从没怪过你。”

“可是,我,怪我自己。”他费力的说完,慢慢阖上了眼睫,从眼角滑下一行泪。

44

44、第 44 章 ...

含光再也克制不住伤悲,眼泪潸然而下。

第一次见他,是在虎头山的忠义堂,虞虎臣将他劫到寨子里,让含光来看一看是否中意。那时,他虽然狼狈,却很高傲,指责虞虎臣违背圣人之道,不知廉耻,而后便寻死觅活不肯留下。她好心送他银两下山,也被他掷于地上,一副不受嗟来之食的模样。她从没想到过他的心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份遗憾。人总是在走过之后,才后悔当日的选择,可是时光一如弦上之箭,开弓之后,便再难回头。

两年的时光,朝夕相处,他如兄如友,已融入了她生命的一段光阴。此刻骤然离去,让她措手不及,只觉得天大地大,竟然再也没有一个人可亲可近,再没有一个人可以对他敞开心扉。

她陷入在一片孤寂伤悲之中,肩头落下一只手掌,隔着薄薄的衣衫,透过暖意。

她微微扭头,泪眼朦胧中,看见霍宸站着她的身后。

肩上的手微微用力,似是想给她一些力量和依赖。她站起身来,抹去眼泪,对一旁默默掉泪的与耳和阿守道:“我们带他回家。”

按照草原的习俗,含光将林晚照火化。

入夜,下了今夏第一场雨。含光守着灵堂,将纸钱投入火盆,香烟缭缭中,她似乎看见了他清淡的笑容,眼泪再次模糊了视线,这个简陋的小院,从此再没有这个人。

院中的虎子吠叫起来,院门外是惊慌失措的叫声:“虞含光,看着你的狗!”

含光恍然未闻,直到烧完了手中的纸钱,才缓缓起身,打开了院门。院外立着几骑人马,打着火把,为首的是故人邵六。

虎子在含光身后喘着粗气,邵六惊惧的退后了几步,道:“我是来送东西的。”

含光喝开虎子,让进了邵六。

进了屋子,邵六望着灵堂里牌位,上前鞠了三下,又烧了些纸钱,这才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含光。

“这是皇上让我交给你的。”

就着灯光,邵六手中是一朵碧色的花朵,花瓣宛若青玉一般通透碧莹,隐隐有一股奇香扑鼻而来。

邵六将雪中莲放在含光手里,叹了口气,道:“你们走了之后,皇上不计生死,仗着月霜宝剑攀上了十多丈的峭壁,将这朵雪中莲采下来。上去时还好,下来时,峭壁太滑,手被割出了血。我当时吓出了一身冷汗。”

含光低眉看着雪中莲,想起林晚照的死,不由悲从中来,眼泪夺眶而出。

邵六直道她是被霍宸感动,便道:“皇上对你一片痴心,这两年来,到处派人寻你,常常在关雎宫望着那对鸳鸯刀出神。回宫之后,听说薛明晖那般对你,便要杀他,当时太后死命拦着,才免他一死。”

含光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望着手中的雪莲。

邵六又低声道:“皇上为你受了伤,你随我去看看吧。”

含光抬起头,缓缓道了声好。

邵六大喜,忙走出庭院,带着含光到了拓跋连城的驻地。

含光下了马,跟着邵六进了一所帐篷。

帐篷内明烛高照,铺着厚厚的毡毯,踏上去悄然无声。他的右手缠着厚厚的绷带,布上隐隐露出血色。左手握着一本书,仍旧是当年秉烛夜读的模样,微微蹙着剑眉。

“皇上,淑妃到了。”邵六低声说了一句,便弯腰退了出去。

时隔两年,听见“淑妃”两个字,他和她都是齐齐一怔,心里翻江倒海一般百味杂陈,隔着烛光,两两相望,过往时光从眸间流转,只觉风霜染遍,无从话当年。

“谢谢你的雪莲。”

他放下书卷,苦笑:“本是我该为你做的,何来言谢。”

“还有,父亲的身后之事,身后之名,我也该谢你。”

他心里骤然一痛,哑声道:“含光,你对我,真的再没有别的话说么?”

“有。”

他心里砰然一声,竟是从未有过的期许和渴盼,想从那一双明澈如清泉的眼眸中看出一丝未了的情缘,哪怕是怨。

“拓跋连城和梁帝做了一笔交易,你知道吗?”

“我知道,是你和林晚照,给洛青城带的信,对吗?”

“是林晚照写了一封书信。”

霍宸从书案后拿出一封信,“洛青城上报京城的奏折里,夹带了这封信。我曾见过林晚照给你开的药方,当时觉得那字有些眼熟,便找来林晚照的药方一字一字的对照,确信是他。我抱着万分之一的侥幸来到这里,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含光望着那封信,心里一酸,信在,人已不在。

霍宸沉声道:“该说谢的人,是我。若不是你报信,也许到了秋日,我才得知消息。”

“你打算怎么办?”

“梁帝不过是给拓跋连城银两,而我会派人帮助拓跋连城统一这片草原,让他成为这片草原的霸主。所以,他选择和我朝订立盟约。但是,拓跋连城是个守信的人,我也不会让他违背盟约,那一千匹党项马,照样送到梁帝手中,让他不至于对拓跋连城起疑。”

含光点头:“皇上的条件比梁帝优厚,苍狼王志向高远,此举正合了他的心意,他一定会向着我朝。只是,一起战事,苦的是百姓,含光恳请皇上轻易不要和梁国再动兵戈。”

“梁帝若不来犯,我自然不会挑起兵戈之争。”

含光话已说完,便欠身施了一礼:“皇上早些安歇,含光告退。”

霍宸急上几步,一把拉住了她的胳臂。

含光一怔,却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站在他面前,目光微微低垂,望着那盏灯火。

“含光,我对你的心,从未变过。历经辛苦,终于找到你,再不会放手。”

含光默然不语。

他急声道:“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含光回眸望着他,缓缓道:“我说过,并不恨你,你难道不信么?”

“那你离开这里,和我回去。”

含光顿了顿,轻声道:“大事为重,等你帮拓跋连城平定了草原,我就离开这里。”

“含光。”他没想到她答应的如此爽快,欣喜之余忍不住将她紧紧揽入怀中,用力的怀抱着,直到右手一阵刺疼,提醒他这不是梦境。

含光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

他恋恋不舍的放手,目送那个窈窕的身影跨上乌金,溶于夜色之中。

晨起,朝阳从远处的地平线上冉冉升起,草原如同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含光坐在乌金上,回头望着那个小院,喃喃道:“叶落归根,我送你回家乡。”

天地苍茫之处,一骑绝尘而去。

45

45、第 45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