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的地面很多地方都不平整,磕磕绊绊,她推着他惊出一身的汗。
“停停吧。”他道。
她松口气,停下来,靠在竹竿上擦汗。周围很安静,鸟儿在深处叽叽喳喳,偶尔有风吹过,竹叶摇晃、沙沙作响。这一刻,静谧而安宁,她觉得像梦一般。
她低下头,看见他平视前方,气息清新而温暖。他一只手放在膝盖上方,有一下没一下的捏着。她看了看他的双腿,猜他是因为受过伤,所以偶尔会有不舒服的感觉。
鬼使神差的,她蹲下身,双手放在了他腿上。
他一惊:“你做什么?”
“你不是不舒服?”她问。
他看着她,拿开了自己的手,语气有些疏离:“麻烦你了。”
听他这疏离的语气,她忍不住有些好笑,好像自己做这个是为了得他什么好处似地。想到这里,她更忍不住暗笑,他会那么以为也不奇怪。她此前给他端茶送水送宵夜,全是不请自去,目的性很大,还真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好处。
那她累积赠送一次没有目的的又如何?
第七十四章 多段回忆
这么想着,她有些开怀,感觉自己实在太坏了些。不过,那有什么办法?一入宫门、身不由己,她早已经体会,难得可以按自己的意愿使坏一下,何乐而不为?等她站起身,她就又回到一个奸细。
按了一会儿,她抬起头,见他正看着自己。四目相对,眼波流转,她一时间丢失了自己,不知道神思飞到了哪里去。唇边的笑还安安静静地留在那里,眼眸里的慧黠与顽皮还没消失。
头顶飘飘荡荡地坠下一片竹叶,滑过她颊边,他猛地伸手握住,手背差一寸就碰到她的脸。她回过神,眸里的光彩消失,唇边的笑意收起,又回复了往日那个小心谨慎的季凉若。
他眼神黯了黯,握着竹叶的手垂下,松开手掌,那竹叶静静地飘于地上。
她突然抽回了按在他膝上的双手,垂下头,感觉颇有些不自在:“那个…你好些了吗?”早知道,不该这么使坏的…若是一心想着为太后办事,就算为他宽衣解带了,也不会有这怪异的感觉。
她看着周围的竹子、刚刚冒出地面的笋子,是这里太不染尘世,才让她产生了错觉,以为他是干净温暖没有心机的。
刚刚那一刻,感觉是很美好,就让她收藏这段回忆吧!至少她是在享受这竹林带来的清幽,至于他,她可以骗自己他也是的。这样,就是一段干净的回忆了。她来到帝都后的生命,就有了两段美好得让人心动的回忆。虽然都是他,却并不贫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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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秦云阳这边住了三天,秦云遥就带着季凉若回去了。下马车后,二人分道扬镳,各回各院。
季凉若回到房间,东月给她递了一个眼色,她吩咐薰儿:“你先把自己东西拿回房间吧,这里交给东月收拾。你收拾好了就休息一会儿,然后去厨房做几个小菜,我要端去和王爷一起吃。”
“王妃不自己做了?”
“自己端去也是一样的。”季凉若随口道,等她出去了,才问东月,“怎么了?”
“冷香院住着一个女人,穿着黑衣、蒙着黑纱,看不见容貌,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她每天都要吃药,包括一日三餐都是那个绿梢亲自给她送去。那附近侍卫巡逻得紧密,里面丫鬟似乎也很多。有一次听见里面传来叫声,应该是她在叫,叫得凄惨,也不知是为了什么…”
“可听清叫了些什么?”
第七十五章 偏不告诉
东月想了一下,摇头:“她嗓子太粗太哑,又多是尖叫和哭泣,实在听不清叫了些什么。”但那声音实在是凄惨,好像还阵阵盘旋在她头顶,她莫名觉得有些恐惧。
她搓了搓手臂,季凉若忍不住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到那人,像冤魂要索命一样…”
季凉若正在换头上的首饰,闻言差点把刚拔下来的翡翠簪子折断。冤魂索命吗?深宫侯门,哪里没几个冤死的人?
她将簪子小心翼翼地放下。只从一展阁挑了这个,秦云遥就说她为他省钱;要是断了,不知他又会怎么说她。
东月又说:“我去找了瑞雪。”
“哦?怎样?”季凉若问。
“她说她没有忘记太后的命令,只是苦于无法接近王爷,才没得到多少有用的消息。若有机会,她一定会帮助我们。”
季凉若道:“她的话不可全信。她已在府中三年,说不定已变成王爷的人。还有,我一直觉得奇怪,我们的消息怎么那么顺利就传到了太后那里?万一是王爷故意放我们那么做,岂不糟糕?”
东月眼神微冷,道:“王妃是想知道我怎么传递消息吧?我偏不告诉你!再说,王爷放任我们,对他有什么好处?难道他一直在你面前演戏不成?”
“我又何尝不是在他面前演戏?”季凉若斜睨着她,“你怎么传消息我没兴趣知道,我只是提醒你小心!他若没点本事,太后用不着这么防备他!”
东月咬着唇,没有顶嘴。站了一会儿,她看了看外面,小声地道:“有人来了,怕是汪公公。”
季凉若站起身,自己找了一件衣服换上。东月听见门外脚步声越来越近,走过去帮她。
季凉若放手让她来,贴着她耳边道:“无论太后许了你什么,你现在只是丫鬟。”
东月手一抖,惊讶地看着她:“你…你怎么知道?”
“你就是想着日后翻身的样子,才敢如此不将我放在眼里,不是吗?”
门外传来汪公公的声音:“奴才向王妃请安——”
季凉若使了使眼色,东月扬声道:“公公稍等,王妃换衣。”说罢,她低下头,认认真真服侍着季凉若。
季凉若意味深长:“东月,太后许的好处并不可靠。毕竟,天下是皇上的。”而且还不一定是哪个皇上的。
东月手一抖,没敢说话,快速给她穿好,让汪公公进来。
第七十六章 随行伺候(加更)
汪公公笑吟吟地走近,先向凉若请了安,才吞吞吐吐地道:“王妃,和王爷出行,一切可好?”
“不错。”季凉若道,“五王爷家的竹林和花园很漂亮。王爷说,以后有机会还带我去。”
“那…王妃——”汪公公急问,“在五王爷那里,王妃可是与王爷同寝?”
“你说呢?”季凉若睁着无辜的眼睛看着他。
他哑然。这句“你说呢”,他可以猜几天几夜不用睡觉了!
“公公来到府中,只管休息便是。王爷都说了,半年很长,你不用如此着急。”
他道:“可这半年已经过了一个月了。自从老奴来到府上,王妃虽然常去碧霄院,王爷却几乎不来。而且,你也只在那边宿过一夜…那一夜宿成什么样还不知道呢…”
他这话,让季凉若差点被口水呛住。
“还有,王妃出院子从不让奴才跟,您去没去找王爷,奴才也不知道。时间一到,要是王妃肚子没有消息,您要受罚,老奴也会没命,老奴能不急吗?!”
季凉若忍不住叹口气:“我今夜就要宿在碧霄院,你随行伺候吧。不过,你也该听过王爷的怪癖,他不让人随意进入碧霄院的。你就是进去了,怕也进不得屋子,要在廊下待一夜的。夜里露水重,公公的身体吃不消怎么办?”
汪公公道:“对奴才来说,这是常有的事。一点点露水算什么,瓢泼大雨也有等过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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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薰儿将饭菜备好,季凉若带着她和汪公公去碧霄院。
走进碧霄院,正好碰到莫言。莫言看了一眼薰儿端在手中的饭菜,对季凉若道:“王爷已经用过餐了。”
季凉若绞着手中的手绢,对薰儿道:“那你端回去吧,不用来了。”然后问莫言,“王爷可在?”
“在书房。”
“我去找他。你看今夜让汪公公歇在哪里?”说毕,她举步往里走去。
莫言听这话就知是怎么回事了,与汪公公对视一会儿,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道:“公公客厅歇着,在下去叫人给你沏茶。”
第七十七章 原来如此
季凉若走进书房,秦云遥正伏案写字。他抬头看了看她,又低下头继续写。
她脚步迟疑地走到他附近,有些手足无措。
“有事?”他眸也不抬。
“那个…”她清了清喉咙,“汪公公在外面…”
“你该知道本王不喜欢不相干的人到这里来。你倒好,自己来就算了,还把别人带来。以后,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要带来?”
季凉若摇头,看着他:“汪公公身负太后使命,他觉得我们应当在一起过夜。”如此直白的词语说出口,未经人事的她忍不住有些脸红。
他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着她,笑容带着邪气:“原来如此啊…只是,本王很好奇,到底是他太尽责让你不得不来这里,还是你太想来这里所以特地拉了他来演戏?”
“你…”她脸薄红,怒且窘,“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想他整天在我跟前唠叨这些有的没有的!”
“所以——”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在外头,定不敢到乱逛,你让我在你书房坐一夜都好…”若他突然要履行夫妻关系,她自然也会接受。决定来这里,她就做好了这种心理准备。
“书房?”他忍不住冷笑,睇着她,“季凉若,本王不是傻子!太后和皇上不信任我,你却是他们赐来的,你认为我不会提防你吗?你认为,我会让你在我的书房呆一夜、让你翻遍我所有的东西?!”
季凉若忍不住倒抽一口气,她怎么忘了这一点!秦云遥的书房,一定藏着许多秘密。
她连忙摇摇头:“我…”她不能狡辩说自己和太后没有关系,那样会显得欲盖弥彰…她嘴角几经颤动,伤心地望着他:“我是你妻子啊…”
他突地沉默了,定定地看着她,低低地问:“今夜想留宿在这里?”
“因为汪公公他…”
他突然又笑了,冷冷地:“如果没有汪公公,自然就不必了,是不是?”
她想起太后说,让他爱上她…
如果她没办法让他爱上她,假装自己对他有感情可不可以?这样,她的一切行动只为得到他的欢心,无论他怎么怀疑,她咬定是这样,就不容易露出马脚。
于是她道:“其实…我觉得…我们是夫妻,不应当如此疏离。”
第七十八章 情难自禁
她的话如落花,沉醉在春风里。
我们是夫妻,不应该如此疏离。
他的手指在桌面来回敲动,快得有些凌乱。过了许久,那风中的落花坠了地,寻找融化它的那一份土壤。他的手指停止敲打,收进掌心,握成了拳:“你过来一点。”
她抬头看着他,满眼疑惑。
“过来一点。”他重复。
等她走到书桌对面,他看了看,又道:“到我旁边来。”
她复又走到他身旁,犹豫着要不要跪下。
他侧过头:“身子蹲低一点。”
她迅速蹲下,眼睛与他平视。他伸手握住她的下巴,抬起她的脸,认真地审视着她的眼。
她看见他眼中有股莫名的急切,甚至可说是激动,忍不住看痴了去。这样的眼神,多容易让人沉醉。好像那年,他叫住她,说要让她做他的妃子,就是这样的眼神。急急的,生怕她不答应一样…
呵!怎么会?他是皇子,要什么没有,怕这个做什么?
可是,她答应了之后,他真的松了一口气啊…
那玉佩呢?她抬手去抚自己的脖子,想感受一下那玉佩的真实。突然想起,那玉佩她只戴了不到一天,就被她扔在了箱底。
现时,她痴痴地望着他、望着那回忆,心中有些痛。如果那时的他真的怕她拒绝,那她是不是不该那么轻易将一切尘封起来?
四皇子…
她微微张口,叫道:“四…”
半个字吐出来,他突然衔住了她的唇,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一只手抓住她的肩,长舌撬开她的唇,长驱直入、攻城掠地…
她傻傻地承受着一切,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四皇子,是四王爷。
四王爷啊…
她在欺骗他、背叛他,她要假装喜欢他…她舌头微微动了动,试着回应。她的双手抓住了他的轮椅,甚至无意中抓住了他的一只大腿。
他突然惊醒,放开了她,面色潮红地看着她。她也只是望着他,神色迷离,略微有些沉醉,看得人心动不已。
他先只是放开了她的唇,现在,他又放开了她的手,没有他的支撑,她跌坐在地上。
“去给本王做宵夜吧。”他说。
她坐在地上,静默着,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催促,拿起笔蘸了墨,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站起来:“妾身…这就去给王爷准备宵夜。”说毕,快步跑了出去,显得有些慌乱。
屋中的他,镇定地写着字,彷佛刚刚的一切都没发生过。
她跑到走廊上,按着胸口,有些虚脱。欺骗这种事,是不是不应当扯上感情,哪怕那感情是假装的?他们的每次交锋都很容易失去控制,在他面前做的许多事,到底是蓄意为之还是不由自主,已经分不清。
感情,说是骗他,谁知又是不是在骗自己。这种事情她不懂,就怕不小心当了真。到时候,她在太后那里成了叛徒,在他这里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要去靠谁?
第七十九章 黑衣女子
季凉若在厨房待了许久,做了一碗五色粥、几个小肉包,外加一叠小菜。用食案装了,她端着食案往碧霄院走去。快到碧霄院时,看见两个人影从另一头走来。她直觉向后一退,躲了起来。
那两人走到半路,转弯走了旁边分岔的小路,没往她的方向来。她看了看,那边似乎是冷香院。再一看,其中一个身影好似绿梢,另一个身影更加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见对方一身黑衣,连头上都蒙着黑纱,她猜是东月说的冷香院那主子。
接着便听绿梢的声音传来:“姑娘都这样了,要好生保重才是。王爷现今的情况,可以说是自顾不暇,又哪里顾得上你呢?”
“他喜欢上了那小妖精是不是?”这嗓音沙哑得难辨男女,听得人头皮发麻。
绿梢微微叹息,说:“到底是太后赐婚,在他人眼中,王爷现今的做法已经很过分了…”
“过分?杀了她也不过分!她是太后派来的奸细,他该随便找个借口杀了她!她来了这么久,有的是机会,他为什么不做?!”
季凉若吓了一跳,她们…在说她吗?她们想杀她?秦云遥也想杀她?
黑衣女人凄然地喊道:“待到太后将他杀了,他就知道后悔了!”
“姑娘你小声些…”绿梢拉着她,低声恳求,“我们先回去好吗?她不一定是奸细,若王爷发现她是,一定会杀了她的…”
暗处的两人拉扯着走远,季凉若怔怔地站在风中,耳边还响着那沙哑的哀泣。
她是谁?那个黑衣女子是谁?!她肯定在哪里见过,一定得想起…
第八十章 倒杯水来
季凉若在秦云遥房中睡了一夜。他睡在床上,她睡在靠窗的凉榻上。
他先进屋,莫言将他推进去的。莫言走了她才进去,他已经上了床,轮椅摆在一边,衣服也挂在了架子上。
他坐在轮椅上,脱衣、上床的事肯定是不能自理的,恐怕都得莫言帮他。他当然不会让她看见,她能够理解那种心情。可以想见,他有多信任莫言,才让莫言看见他那么无力的一面。当然,这是在他真残了的情况下。若他没残,他也得这么演。
进了屋,她看着床帐后模糊的影子,轻轻地走到凉榻边。榻上只有一个枕头和一床薄被,她和衣躺下,凉榻光秃秃的什么也没垫,硌着她的背很不自在。这样睡一夜,她一定腰酸背痛!
轻轻拉了薄被盖在腰间,这是给下半夜盖的,现在的空气还有些闷热,但她需要握着一点什么、盖着一点什么…
屋中静悄悄的,她听得见他的呼吸声,紧张得不敢入眠。她以为他会说点什么来讽刺她、奚落她,但他没出声,彷佛是睡着了。
窗外突然起了风,沙沙几下,越吹越大,呼啦啦地拍打着窗户。她惶恐地睁着眼,完全睡不着。
雨淅沥沥地下了下来,打在屋瓦上当当作响。一会儿,屋檐水哗啦啦地流了下来,她感觉空气凉了许多,拉着薄被将自己全身都裹住。
风持续地刮着,雨势愈加激烈,天地间响成一片。听着这磅礴的声音,她的心跳反而平稳下来,睁着漆黑的眼注视着窗棱,好像就要睡着了。
“凉若。”秦云遥的声音从这一片嘈杂的声音边缘传来。
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
“凉若。”他又叫。
“啊…”她吓了一跳,猛地翻身看着床的方向。
啪地一声,窗户被吹开,风呼呼地灌进来,雨水也打在了她身上。她又叫了一声,翻身爬起,手忙脚乱地去关窗户。窗户关好,阻隔了外面的噪音,屋中有一种不可思议的寂静。
她抵在窗上,试探地叫了一声:“王爷?”
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等了一会儿,他说:“你给我倒杯水来。”
第八十一章 如此暧昧
“哦…”她气若游丝地离开窗边,向前走了两步,又听他说:“你的菜太咸了点。”
砰地一声,她不知踩到什么,摔到了地上。头撞上了凉榻,她差点痛叫出声。想到他在,她及时忍住,只发出一声闷哼。她以为他会骂她,他却没出声。她松了一口气,扶着凉榻站起,才发现自己踩住了那床薄被——刚刚走得太急,将薄被拉到了地上。
屋中突然亮起微光,她直觉闭上眼,过了一下睁开,发现光源在他床上。光芒不是很盛,却足以让她看清屋中的摆设。她麻利地走到桌边,拿了茶壶倒水。
倒了一杯,刚要给他端去,她迟疑了一下:“冷的可以吗?”
“嗯。”他淡淡地应着,倒没有不悦的迹象。
她这才给他端去,走到床边,却不见他伸出手来。她犹豫地看着床幔,要让她递进去吗?
“怎么了?”他问。
“没!”她忙掀开了床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