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头巨大无匹的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火堆对面。以子查赫德的镇定也差点惊得站起来。那匹狼体型硕大,高度竟与子查赫德相差无几,一身紫毛深长华美,在夜风中轻轻飘动。
“对不起,我这朋友有点、有点……”猎人的表情有些尴尬,显然在为紫狼吓到人而觉得不好意思。
很快回过神的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深深地与眼神冷淡高傲的紫色巨狼对望了眼,“没有关系,请坐。这么高贵的狼……很少见!”他发自真心地道。
“是……”猎人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含糊地应了,便在火堆前席地坐下。那紫狼竟无比驯良地偎在他的身边,为他遮挡寒冷的夜风,只是一双连人类也不会拥有的睿智墨色眸子却漠然地望着天上的圆月,仿佛在想着什么。
迫自己将目光从巨狼身上收回,子查赫德感到怀中的身子开始暖和起来,不由低下头。阿萝仍紧闭着眼,但不再颤抖,嘴唇也已渐渐红润。
那猎人似乎是个不大爱说话的人,坐下后便偎靠着紫狼打盹,只是偶尔醒过来给火添点木枝。清醒的只有子查赫德和那匹狼,却谁也没发出声音。
温暖的感觉从四肢蔓延至脏腑,阿萝缓缓回过气来,浑身一震,睁开眼,不想竟望入一双比天宇更深黑的眸子中,半晌才回过神来。
“莫赫大人!”她惊惶地挣脱他的怀抱,一时之间竟想不起发生了什么事。
子查赫德并不阻止,看着她慌张的表情,突然产生想笑的冲动。
这边的响动惊醒了那个猎人,他坐直身,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不再入睡。而那匹狼依然旁若无人地看着夜空,似乎周围发生的一切都与它无关。
“把衣服穿好。”看到阿萝的衣袍因为她的站起而散开,隐约现出里面曼妙的胴体,子查赫德艰难地别开眼,低声提醒。阿萝是面向着他,所以那猎人暂时什么也看不到,但若阿萝稍一转身必会春光大泄。他不希望看见那种情形出现。
阿萝一怔,然后蓦然反应过来,不由脸上一阵滚烫,慌忙抓住衣襟将自己裹了个严实。背转身,准备系腰带,不想竟发现还有其他人在场。而且是一个人和……
“苍御!”她失声道,而后倏地住口。怎么可能,那只是一个传说,不可能真的有,是巧合吧。
“什么?”除了子查赫德,其他两个不速之客对她的叫声没有任何反应,显然以为她在自说自话。
阿萝赧然地低下头,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转,对子查赫德的问话含混应了句没什么,让看着她的人也觉得紧张。
摇了摇头,子查赫德突然伸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不理会她的抗拒,帮忙为她整理好衣服。抬头看到阿萝震惊的表情,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事实是,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他为什么要在人前对阿萝故意做出如此暧昧的动作。
第四章情萌
叫苍御的幻狼王有着一身紫色的华美长毛,就像眼前的这匹狼。
阿萝想起小时候阿嬷给她和小冰君讲过无数遍的故事,眼睛怎么也离不开火堆对面的紫狼。那狼仰望苍穹的神态实在像极了人,一个高贵而冷漠,曾位于权力巅峰的人。
百花奴是一个柔弱的人类女子,当她遇上苍御,她得到了所有女人都梦寐以求的幸福,幸福得让她怀疑起自己的幸运。一个女人的心一旦产生怀疑,就永远也不可能恢复平静。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对自己百般宠爱,拥有可睥睨天下的权势的男人竟是一个让人害怕的“怪物”,一个每当月圆之时就会变成巨狼的怪物。
这样的事实让她几欲发疯,她再也无法忍受苍御的碰触,甚至开始痛恨起他对她所付出的一切。
“小兄弟从什么地方来?”子查赫德的声音打断了阿萝的沉思,将她从不太愉快的情绪中拉扯了出来。
她看向那个青年猎人。
“山里。”猎人简短地回答,火光映照下,他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一丝阴郁,显是想到一些不太愉快的经历。
阿萝首次听到他说话,除了声音,更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那一口带着山地口音的摩兰语。
“是扎尔特依山吗?”她忍不住开口问,尽管希望渺茫,她还是无法就这样放弃自己的梦想。也许有一天……有一天,她可以得到自由……
阿萝主动搭话让子查赫德感到惊讶无比,却又有一丝莫名的不悦,他似乎不太喜欢她对别的人表现过多的兴趣,尤其是……男人。这样的心态让他觉得荒唐且可笑,他不可能对眼前这个女人有什么感觉吧,尽管看到她的身体时他会有生理上的冲动,但他相信每一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有这种冲动。他不可能对一个毁了容的巴图女人有任何想法。
“不是,是东边太阳升起的大山。”对将脸蒙上的阿萝,猎人显得比较温和,并没有出现其他人上脸上常见的轻蔑。
“是吗?”阿萝有些失落地低下头,不再说话。
看了她一眼,子查赫德很想让自己不去追问她问话的意图,但当她落寞瘦削的侧影映入眼帘的那一刻,他立时忘了自己的决心,“我去过扎尔特依山。”他脱口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但直觉告诉他,她会感兴趣。
“你……”阿萝意外地抬起头,眼中闪现一丝异彩,但很快便消隐无踪,只因她突然意识到谁在对她说话。
虽然只是眨眼的光景,子查赫德依然被阿萝双眸闪现的神采挑动了心弦,一种异样的感觉在他心中悄悄发芽。
“是。”他微笑点头,突然产生将眼前的女人搂入怀中的冲动,但那只限于想想,一直以来他都用理智控制着欲望,“那里方圆数百里之内都没有人烟,是一块荒土,景致虽然美丽,却不适合人居住。”缓缓地,他向阿萝叙述自己眼中所见的扎尔特依山。对于他来说,再没有比大草原更可爱的地方。
敏感的阿萝察觉到子查赫德看自己眼神的变化,她不自在地别开眼,但不得不回应,“听说那上面有一个湖?”她轻轻地道,希望能从他口中得到确认。
听到她的话,子查赫德哑然失笑,“那上面的湖岂止一个,大大小小有数百个之多,你说的是那一个?”
“我……”阿萝语塞,并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答案,若湖真有他说的那么多,那阿婆让她去找的是哪一个?
将她的茫然不知所措看在眼里,子查赫德心中一软,决定为她提供选择,“传言最美丽的是阿瑟湖,最神秘的是哲灵湖,其他的也都各具特色。我只在无意中到过一个无名小湖,恐怕不是你所说的。”
哲灵!阿萝精神一振,哲灵不是传说中的圣女吗?
“哲灵湖……”她微微犹豫,才鼓起勇气追问,“是在扎尔特依山什么地方?”子查赫德对她态度的轻微转变让她觉得不安,但想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她也就不再多虑了。
子查赫德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双眸在火光映照下闪烁着幽暗却睿智的光芒,过了许久才缓缓道:“哲灵具体在什么位置并没有人知道,但与它有关的传说却很多。传说湖水澄澈如玉,时而云腾雾绕、巨浪滔天,时而万里冰封、波澜不兴;传说仙子哲灵时现湖之中央,体态婀娜,翩然其上;传说湖乃玉女之泪汇成,至纯至净,可涤人世百恶,可洗人身万秽。”说到此,他突然笑了起来,“一切不过都是传说而已,哪有那么神奇。”
他们的谈话引起了猎人的兴趣,他忍不住插嘴道:“怎么可能有这种湖,怕是人们以讹传讹吧。若作了恶,只要到湖中洗一洗,就可以摆脱一切责任,那未免对受到伤害的人太不公平了。”
他似乎是有感而发,眉宇间隐见忧伤。而他的手则在说话的同时轻抚身旁紫狼的长毛,仿佛这句话是对紫狼说的。紫狼收回仰望圆月的目光,温和地看向它的主人。
阿萝沉默下来,心因两人对哲灵湖的看法而变得冰冷。子查赫德却因猎人与他意见相同而大悦,只因在他的周围,每个人都固执地将哲灵湖视为圣湖来祭拜,认为它真的有什么神奇的力量。而他却从来不相信这些子虚乌有的事。
“不错,一个人应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承担起责任,而不是冀望推给一个从未见过的湖。”他说,对猎人的好感更为加深,“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难得碰上投缘的人,他有心结交,所以诚心相询。
那猎人似乎没什么心机,听到子查赫德问,毫不犹豫便直言相告:“我叫红柳。”也并没想起问一下对方的姓名来历。
这样不通世事的人子查赫德还是首次遇到,当下也不在意,主动自我介绍:“在下子查赫德莫赫,地尔图人,就住在前面那片营地。小兄弟何不到鄙舍稍歇?”
他真诚相邀,谁知那红柳想也不想便摇头拒绝:“那倒不必,我和紫狼不惯和人相处,天一亮就要赶往别处。”他说得生硬,连委婉推拒也不会,似乎根本不在意是否会得罪人。
阿萝有些惊讶,微感担忧地望向子查赫德,害怕他会因难堪而发怒。说不上为什么,她不希望两人发生冲突。
谁知子查赫德生性大度,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反而是阿萝泄露出心中关切的眼神让他颇感不悦,他不会自以为是地认为那是为了他。
四周瞬间安静下来,没有人再有兴致说话,于是夜风吹过树梢以及柴木燃烧的噼啪声变得分外清楚起来。月光很清朗,预示着明天的好天气。
曙色尚未现出,红柳和他的紫狼便已起身离开。阿萝的头发和衣服早已干透,子查赫德再未和她说过一句话。很奇怪的感觉,阿萝觉得他是在生她的气,至于为什么,她却想不通。
默默地随他回到大帐,青丽娜尚未起身,面向里躺着,呼吸匀细,似乎好梦正酣。但子查赫德知道她不过是在做样子,毕竟以她的武功修为不可能对他们的归来毫无感觉。她只是在避免做出质问他们的不聪明的事罢了。
青丽娜是个很明白自己该做什么的女人,她绝对不会将自己的心思浪费在威胁不到她的人身上,她也不会认错竞争对手,所以阿萝从来就没被她放在眼里。她相信,没有一个男人会对一个巴图女人用心。
马蹄声踏破黎明的沉寂,狗吠和牛角号嘹亮的声音随即凌乱地响起,将莫赫部民从晨起的迷蒙中惊醒。
正换好衣服准备去骑马的子查赫德闻声怔了下,而后微微一笑,喃喃自语:“来得好快!”似乎知道来者是谁,他的神情镇静若常。
阿萝讶然看向他,却没有从他脸上得到任何可供人猜测的讯息。感觉到她的注视,子查赫德的神色恢复自早上回来后便一直维持的淡漠。
“哑奴,煮茶,今天有尊贵的客人到访。”他将拿下的弓箭又重新挂上,同时冷淡地吩咐。
他刻意的疏离仿佛一根小刺扎在阿萝的心上,她的脸在面罩下渐渐失去血色,或者这是她想要的,又或者女人的贪心让她在不自觉中期待着什么?
“是。”她应了,心神有些恍惚地准备去湖中汲净水。
就在她伸手要去掀帐门时,阳光却抢先一步泄了进来。
“小心!”子查赫德的惊喝声在同一时间响起,阿萝有些茫然地被一股大力扯进了那个曾给过她温暖的怀中,没发现自己险险避过了一个如旋风般莽撞闯入的巨大身影。
子查赫德变了的脸色在瞬间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放开臂弯中被他紧护的女人,他不悦地看向来者,“终于舍得回来了吗,特兰图?”
莽撞闯入的是一个壮如铁塔,有着宽阔厚实的肩膀的男人。方形的脸盘长着寸许长的连腮胡须,满脸风尘,短发如刺猬一样立着,整个人看上去像粗石砍成的雕像,粗糙而坚硬。容貌不算好看,却有一股强悍豪雄惹人好感的味儿。他是特兰图莫赫,子查赫德莫赫同父异母的兄弟。
“你要了她?”特兰图一眼看见因他的闯入而从卧铺上坐起,正用手掩唇打着呵欠的青丽娜,在被她优雅而动人的动作迷得神魂颠倒之际,一股强烈的妒嫉直冲脑门,让他忘记了子查赫德略带嘲讽的话语,几近发狂地冲他的兄长咆哮。
看到他紧张的样子,子查赫德有些啼笑皆非。
“这就是你见到久违的大哥所说的第一句话?”他不紧不慢地调侃,眼角余光注意到阿萝拿着陶罐离帐而去。
特兰图根本听不进其他话,他心里唯一闪现的念头就是,他疯狂迷恋并追求的女人被他的兄长轻而易举弄到了手,如果是其他人,他还可以用武力夺回来,但那是他大哥!
痛苦和嫉妒让他算不上英俊却充满男人阳刚味的脸变得扭曲。
“你有没有强迫她?”他很在意这点,若兄长用的不是光明正大的手段得到青丽娜,他决不会退让。
青丽娜看着这一幕,第一次发现这个一直围绕在自己身边,她曾不屑一顾的莽夫有点意思。她不会好心地为他释惑,她更喜欢看到男人为她争风吃醋,那会让她觉得自己很重要。她已经太久没有这种重要感了。
子查赫德看了眼仍慵懒地躺在毛毯里,打算隔岸观火的女人,唇角浮起一丝淡漠的笑。
“我对她没兴趣,只为让你回来而已……姨母想你。”他缓缓解释,不喜欢看到一个男人为女人嫉妒到失去理智的样子,特兰图的表现让他很是失望。
事实是,特兰图的母亲一直认为特兰图的离去是因为子查赫德为了争夺权力而使手段逼走的。为此,她还搬离了族人居住的地方,独自住在遥远的山脚下,引得流言蜚语四起。
为了让人心安定,子查赫德不得不使出这样的计策,诱使特兰图主动回来。
子查赫德轻鄙的语气让青丽娜在瞬间变了脸色,特兰图虽然仍有些将信将疑,但却不由自主松了口气。
“诱饵?”青丽娜毫不在意特兰图爱恋渴慕的目光,一边起身披上外衣,一边冷冷地看着子查赫德。她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受过男人这样的侮辱,这让生性高傲的她怎能忍受,“想不到小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影响力,莫赫大人真是太抬举我了。”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没有说话。他的目的已达到,就没有必要再为无关紧要的事做任何辩解,何况那还是事实。至于青丽娜,让特兰图收拾残局就好了。
果然,特兰图对心上人的怒气特别敏感,根本不会等待子查赫德的解释,他已趋近青丽娜,打算安抚她。
细碎的脚步声在帐外响起,子查赫德心中微动,帐门已被掀起,抱着水罐的阿萝出现在门口,早晨的阳光从她的身后射了进来。
子查赫德眯眼,有那么一瞬,他感到那被阳光镶嵌着的女人像太阳神的使者一样,浑身散发出无比纯粹的神圣气质。但一切奇怪的感觉像一个美丽的梦一样,在帐帘放下,阳光被隔断的时候轻易地消散。阿萝依然是那个带着散不开忧郁的柔弱女子。
吐出一口气,子查赫德为自己莫名的感觉而郁闷。
“你最好先去见一下姨母。”他对准备讨好青丽娜的特兰图淡淡建议,眼睛却不由自主地跟着阿萝忙碌的身影。
看了眼进来的阿萝,特兰图没怎么在意,“我会去的。”他说,然后略带期望地看向青丽娜,问,“不知青丽娜小姐可愿陪在下一同前往?”他这样问,无疑是在向青丽娜求爱,只要青丽娜答应,那便代表着他得到她芳心的几率将大为增加。他一直在追求她,只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让他表达自己的心意而已。
阿萝已生起了火,正将水倒进茶罐中准备架上火。她知道有人看着她,而且不止一个,但她只能选择假装不知道。她不想被牵涉进任何麻烦中。
青丽娜冷漠地看着阿萝,她没想到自己会妒嫉一个丑陋的巴图女人,但到了这一刻,她不得不正视子查赫德看阿萝的眼神。不管他的心态如何,至少到目前为止,他对她的注意力已超过了自己,而以眼下的情况看来,自己能引起他兴趣的可能性已微乎其微。
她不甘心!
“我为什么要陪你去?”她口气不好地道,脚下却悄然靠近阿萝。
似乎感觉到她的敌意,阿萝诧异地抬头看向她。
子查赫德皱眉,双脚仿佛有自我意识似的,先青丽娜一步来到了阿萝的身边,隔开了两个女人。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这样做,他只知道,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觉得不安。
被抢白了的特兰图并没注意到帐内诡异的气氛,他的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因此他的脸色看上去有点发白。
“那我去了……”他微显失措地含糊咕哝了一声,转身狼狈地打算离开。
“等一下!”狠狠瞪了眼子查赫德背后的阿萝,青丽娜转眼间又是笑靥如花,“去便去吧,有什么大不了。”她的心思转变之快,让人难以适应。
特兰图却是喜出望外,当下兴奋地告别子查赫德,在青丽娜的陪伴下离开了子查赫德的大帐。
???
草根燃烧的噼啪声在突然安静下来的大帐内显得格外清晰。阿萝看了眼还没冒热气的水,而后疑惑地望向方才莫名其妙突然靠近自己的子查赫德,茫然不觉自己幸运地躲过了青丽娜的怒气。
子查赫德回望她漆黑晶亮的双瞳,无意为她解惑。
“在帐中不必蒙脸。”他说,然后出其不意地伸手扯下阿萝的披巾。面对她可怖的脸,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阿萝惊惶地垂下头,任黑缎般的长发滑落,遮住了自己不欲示人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的心湖开始出现波动。
“会吓到人。”她别开脸,低声解释。
视线无法离开她乌黑光泽的发,子查赫德在火堆旁的垫子上跪坐下,“地尔图人没有那么胆小。”他微觉不悦。如果一张脸就能将他们地尔图人吓到,地尔图人也不可能在草原上拥有现时这样的地位。
阿萝不再说话,目光怔怔地看着火苗承托下的水罐。他不要她遮,她便不遮,也没什么要紧的。只是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管这些闲杂的小事,按理,这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你的脸是被谁毁的?”子查赫德突然问,这个问题已困惑了他太久。对于别人的私事,他一向不大理会,但不知为何,阿萝却像一块磁石一样吸引着他,让他不由自主想去探究曾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阿萝闻言浑身一震,脸上渐渐失去血色,嘴唇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
她怎能告诉他,这恐怖的残痕是她自己刻上去的;她怎能告诉他,为了逃避注定的宿命,她付出了多么惨痛的代价。
僵硬地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话。
不知是不是错觉,子查赫德发现,本就单薄瘦弱的阿萝在这一刻似乎变得更加弱不禁风了。
“水沸了。”他道。壶中升腾的热气打破了逐渐变得凝窒的气氛。
看着阿萝微显忙乱地将茶叶放入壶中,子查赫德察觉自己竟然再次升起将她拥入怀中的冲动。但是他知道如果他真的这样做的话,他恐怕会在事后懊恼许久。控制住自己的欲望,他专注地看着阿萝在茶水中放入羊奶和糖,然后将火熄灭,用余热让茶和糖奶的味道融合在一起。
不是第一次他注意到,阿萝拥有一双罕见的纤长秀美的手以及不经意间便会泄露出的不符合她身份的优雅动作。即便是斟茶递杯这样极不惹人注意的行为,在她做来亦是一件令人赏心悦目的事。
接过阿萝双手奉上的茶,他突然感到一丝从未有过的满足。说不上为什么,他很喜欢看她专心致志为他煮茶的样子。
“青丽娜可能很快就会离开,”他说,“你……如果觉得孤单的话,我可以再要一个女奴来。”他本打算让她自己选择是随着青丽娜离去,还是留下,不想话到嘴边立即变了个样。说出来后,他才清楚地知道自己根本不想给她选择的机会。
阿萝早已不再奢望自由,闻言并不意外。
“我不怕孤单。”她轻声道。当孤单变成习惯后,她已无意再去挣脱它。
听到她几近认命的回答,子查赫德的心仿佛被什么刺了下,恍惚中似乎在痛,却隐隐约约地,并不是那么实在。
他突然生起气来,咕嘟咕嘟一大口将碗中仍很烫的茶一口喝尽,然后将碗递给一旁神态恭谨的阿萝,“还要。”他的声音微冷,他不喜欢自己的情绪因为一个女人而出现不受控制的波动,那会让他无所适从。
阿萝顺从地为他斟满茶,心中却为他突如其来的怒气感到诧异不已。然后,她突兀地开口问了一个本不该她问的问题。
“大人是不是舍不得青丽娜小姐?”她问,虽然从未发现两人有过任何暧昧,但那样出色而美丽的女子,是男人都应该舍不得吧。可是,她想到柃木,然后又想到自己,突然觉得一丝落寞。无论是以前拥有绝色姿容的秋晨无恋,还是现在地位卑贱、样貌可憎的阿萝,在他的心中都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女人。也许她不该有这种想法,但是她没有办法不去想,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在意他的心思。
没想到一向似乎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阿萝会关心他的感受,子查赫德一怔,心情在瞬间莫名地好了起来,“看着我说话。”他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语气温和地命令。
阿萝滞了滞,然后依言缓缓转过头来。她本该习惯的,但是在这一刻,她竟然有些害怕,害怕他看到自己的脸。在他面前,她竟然自卑起来!
也许是她的眼睛过于美丽,也许是她的神态过于娴雅,又或者是她的清冷像冰魄一样吸引人,总之,子查赫德发现自己似乎再也无法体会到初见她容貌时候的震骇,看着她,他像对着一泓冷寒而神秘的湖水,无端地被吸引着。
“我见过比她更美的女人。”他回答阿萝开始的猜测,双眸不由自主紧攫着她充满诱惑的水眸,“冰城的女人秋晨无恋,她的美丽……”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仿佛在想一个合适的形容词。
阿萝僵住,几乎要屏住呼吸。她没想过他还记得,更没想到那一次他竟然将她看入了眼。
“除了容貌,也不过是一个一无是处的女人!”没想到子查赫德语气一转,批评的言辞脱口而出。
阿萝一愣,然后觉得哭笑不得,原来无论是一年前,还是现在,他对她的看法都没变过。
“也许……她们只是受容貌之累也不一定。”她试着为美丽的女子辩解,容貌是受父母之赐,难道她们就要因此而承受偏见吗?
子查赫德看到她认真的表情,笑了起来,“那倒不一定,”他说,“几乎所有女子都视美丽为最珍贵的财产,怎能说受容貌之累呢?”
“最珍贵的……”阿萝略感茫然,一个女人最珍贵的究竟是什么?一年来她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
是美丽?是尊严?是贞洁?是心?还是自由?
无论是什么,她似乎都没有了,她唯一拥有的就是占据残躯的生命。这个每个活着的生物都拥有的东西,在失去人生最重要的东西之后,还有什么用?
???
特兰图的归来,像是在莫赫部族中间刮起了一股飓风,将表面的平静破坏殆尽。所有人都知道了特兰图对青丽娜的爱慕之情,所有人都以为青丽娜是子查赫德的女人,因此在两兄弟权位之争的基础上,又多了一项女人之争。
没有人为这事做出任何解释。特兰图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没有想到应该有所解释。子查赫德却没想过要解释,懂他的人用不着他解释,不懂他的人解释也没用,如果他做任何事都要向人解释的话,岂不是要累死。
“我要带哑奴走。”在特兰图充满私心的游说下,青丽娜不胜其烦,又清楚地知道自己无望在短时间内掳获子查赫德的心,于是决定暂时离开子查赫德的大帐,搬到一个独立的帐篷居住。但是走之前她如此要求。
阿萝一震,不由自主地看向子查赫德。连她自己也不明白,心中突然升起的不舍来自何因。
“她本来就是你的……”特兰图毫不犹豫地回应,在他心中,只要青丽娜肯搬离他大哥的帐篷,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设法给她弄来,何况是一个一直服侍她的卑微的女奴。
“不行。”没等特兰图说完,子查赫德冷然打断了他,“阿萝是我的女奴,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带走她。”没有看阿萝,子查赫德没有任何商量余地地道。在这一刻,他不再随青丽娜一起唤阿萝为哑奴。同时也表明了他的决心,不管阿萝愿不愿意,他都不会让她走。
“大哥?”特兰图有些不解,不明白从来不要奴隶的大哥为什么突然和一个女人争起战奴来了。
阿萝闻言轻轻松了口气,一丝涩意浮上眼眶,她缓缓低下了头。
青丽娜俏脸在瞬间板了起来,她没想到子查赫德竟然真的会和她争阿萝,“哑奴是当初莫赫大人留下来服侍本小姐的,大人难道忘了?”
子查赫德微微一笑,看了眼低垂着头等待别人为她决定命运的阿萝,一丝怜意浮上心头,“当初你是我的客人,现在你是特兰图的客人,让他的奴隶来服侍你吧。”他的确有点过河拆桥的意味,但他不认为青丽娜有任何资格可以将阿萝从他身边带走,阿萝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