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柔没有回答。她跟木景清说这个计划的时候,木景清就不同意,他觉得这样过于冒险,要她去引开常海,由他留下。可嘉柔信誓旦旦地保证,千峰山有很多条路都可以下山,她会有办法全身而退,木景清这才勉强答应。

其实千峰寺险峻奇绝,哪有很多条路可以下山?

从进入蔡州,计划整个布局开始,她就做好了可能被虞北玄抓住的准备。她并没有全然的把握,可若不兵行险着,虞北玄这个人几乎是没有破绽的。

他在军事方面的确是个天才,有他在河朔地区,广陵王和三镇的胜负便是各五成。但如今虞北玄被她用计逼回来,广陵王必定能顺利收归三镇,玉衡也能躲过一劫。

这个作为当朝太子的长子出生,本该身拥无数尊荣的郡王,一直被叔父打压。由此开始,才真正扬眉吐气,开启他走上帝王之路。

所以,嘉柔只需拖住虞北玄,便可一箭三雕。报了广陵王几番相助之恩,报虞北玄算计南诏之仇,河朔也不会再有广陵王和玉衡的对手。

“我倒是不要紧。”嘉柔回头看了一眼魏氏,“你去千峰寺中找点吃的。寺中可能有牙兵盯梢,注意别暴露行踪。”

府兵领命离去。

嘉柔这几日都不太舒服,可能是蔡州的空气比较潮湿,她总是胸闷气短。因此回到洞窟中坐下,闭目养神。

魏氏睁开眼睛看她:“小娘子,你的脸色不太好。老身略通医术,需不需要老身给你看看?”

嘉柔也睁开眼睛,对魏氏轻轻笑道:“不劳夫人费心。我挟持了您,您怎么反而还要帮我?”

洞窟中光线昏暗,全靠照进洞口的那点日光。魏氏道:“你不是坏人。那日禅房里用的迷药分量很轻,对人不会有害。而且你都未曾绑缚过老身,三餐也没克扣,哪有如此善待人质的?恐怕你也是身不由己吧。不过有一点,你如何知道要用老身威胁他?”

虞北玄孝顺的事只有身边最亲近的人才知道。为了防止别人打魏氏的主意,外面甚至有许多传言,说他对魏氏并不好。魏氏也没有跟虞北玄一起住在淮西节度使的府邸,而是独自住在虞园,母子俩看起来是不合的。

“我与淮西节度使是故人。”嘉柔轻轻地说道。

魏氏抓着佛珠的手忽然一顿,看着嘉柔的目光变深了。去年虞北玄出了一趟远门,回来之后竟然遣散了府中所有的女眷。魏氏曾问过原因,虞北玄只答说,心里容不下别人了。后来将长平郡主娶回蔡州,也不见他们夫妻成双出入。

可见他心里的,另有其人。

不知为何,魏氏竟然觉得眼前的小娘子十分面善,甚至生出一些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猜想。莫非是大郎始乱终弃,所以人家报复来了?若如此,是大郎先对不起人家,她更是无法怪责。

稍后,府兵从千峰寺偷了些斋菜回来。他自从军,还没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事,脸颊微红:“属下,属下无能,就只找到这些。”

嘉柔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把东西都拿去给魏氏。府兵怔怔道:“您不吃一些吗?这些天,您都没吃什么东西。这些斋菜很清淡的。”

“不了,我没有胃口。”嘉柔摇头说道。她这些天只吃些烤饼果腹,别的一律吃不下。府兵曾好心给她一块熏肉,想给她增加些营养,怎料她闻那个味道全都吐了出来。

府兵没办法,只好把偷回来的东西全都拿给魏氏。

嘉柔捡了根木枝,在地上画着地形图,另一个出去探消息的府兵迟迟没有归来。她抬头看着西斜的太阳,忽然一个人影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震惊得站起来,连连后退,一直退进洞窟里。

那高大的身躯一下子挡住了洞口所有的光线,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木嘉柔,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我母亲下手?!”

他已经怒到了极点,连声音都裹挟着雷霆般的气势,像要把她生吞活剥了一样。

嘉柔没在信中提过自己半个字,更没说身在哪个洞窟。可他来得这样快,来得毫无征兆!这人究竟是怎么做到的?她所有的计划都被打乱,只余心惊。

纵然了解他,跟他斗,她还是太嫩了点!

“郡主!”原本坐在洞窟里的府兵一跃而起,冲到嘉柔的身边,想要保护她,却被虞北玄一下按住肩膀,直接扔出了洞口。外面似乎是他带来的牙兵,立刻把人制住了。

嘉柔低头,自嘲地笑了笑。这个人果然连一点机会都不会留给她。

虞北玄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走到魏氏的面前跪下来:“阿娘,孩儿叫您受苦了。”

魏氏摆了摆手,将他扶起来,问道:“大郎,这个娘子是…?”

还没等虞北玄回答,魏氏看到嘉柔竟拔出腰上的短刀,惊到:“你要干什么!”

虞北玄猛地回头,见她的动作,顷刻飞身过去,一把击掉了她手中的短刀。他擒着她的手,将她提到面前:“我还没找你算账,你竟敢自寻短见?”

嘉柔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更不想落在他的手中,只能激怒他。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就这么恨我?恨到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若是旁人敢挟持我的母亲,此刻已经身首异处了!”虞北玄厉声说道,“在南诏时,我跟你说过母亲的事,此外未对第二人提起。你将我对你的信任,变成刺我的刀,你很好。”

魏氏在旁听着他们两人对话,隐约察觉了一些苗头。

“那又如何?你为了南诏的盐铁,处心积虑地接近我,骗我。而后又伙同徐进端,要谋我南诏。我不过是以牙还牙罢了!”嘉柔咬牙切齿地说道,“以淮西节度使的手段,肯留我个全尸,已是客气。”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虞北玄转手掐住她的喉咙,将她按在了石壁上。

“大郎!”魏氏叫了一声,明明眼神里都是在乎,何苦要口是心非。

嘉柔闭着眼睛,脸色像雪花一样白,继而慢慢涨红。可是咬着牙,不肯求饶。

虞北玄是真想掐死她的。收到消息的时候,他就知道是她。因为除了她,没人有这个胆子敢闯入他的辖地,避过他的耳目,也没有人知道他有多看重母亲。他顾念母亲的安危,心中也想再次见到她。

可这个该死的女人,一见面就一直在激怒他。就这么想死吗?不顾性命地帮着广陵王将他逼回来,仗着他不敢杀她!

眼下见到她如纸片般单薄的模样,他终究于心不忍,手上渐渐松了力道。

嘉柔沿着石壁滑落在地,继而倒了下去。

虞北玄负手,冷冷道:“你又想耍什么花招?袖中,或是腰中还藏着匕首要伺机挟持我,而后脱身?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魏氏走到他身边,抓着他的手臂:“大郎,这位小娘子不是装的。这几日她几乎无法进食,眼下怕是真的昏过去了。”

虞北玄闻言一惊,立刻单膝跪地,将嘉柔抱起在怀中,捧着她的脸颊:“柔儿?柔儿!阿娘,您快给她看看!”

魏氏蹲下来,摸着嘉柔的手腕,惊愕道:“这是…”微弱的滑脉?!

“到底怎么了?”虞北玄追问道。

魏氏严肃地说:“先将她带回去,我需确认之后,才能告知你。”

虞北玄二话不说,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裹住嘉柔,又把她抱在怀中,带着魏氏走出洞窟。常山正押着那名府兵,看到使君神色着急地从洞窟里出来,怀中还抱着一个人,十分惊讶。

那府兵脱口叫到:“郡主!”

常山一惊,随即按住他:“老实点,别乱动!”

虞北玄让常山扶着魏氏,自己抱着嘉柔,一路匆忙下山,坐上了马车。回程路上,魏氏重新给嘉柔检查了一遍,竟然还用银针插入她的头发和几个穴道,然后神色凝重地说:“这位娘子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跟她又是什么关系?”

虞北玄问道:“阿娘,这很重要吗?”

“你必须告诉我,我才知道要不要救她。”

虞北玄便把跟嘉柔的往事,全都告诉了魏氏。魏氏边听边摇头,终于知道他钟情于何人,却是这样的结果,叹息道:“儿啊,纵然你动了真心,可你一开始就是算计,也难怪她恨你入骨。你可知,她如今有了身子?”

虞北玄一震,抱着嘉柔的手蓦然收紧。她竟然有了李晔的孩子!他们成亲才几个月!心头一时涌上愤怒,嫉妒乃至狠厉。这个孩子会变成她跟李晔之间割舍不断的牵连,留下的话,他可能永远无法得到她了。

这女人固然可恨,却也是这么多年,唯一能照到他心里的月光。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很短暂,可她的热情,她的天真还有她对他纯粹的喜欢和欣赏,都是他无法放手的原因。

尽管后来数次相对,都是不欢而散。可她到底没有对母亲下重手,难道不是顾念了往昔的情分?

魏氏继续说道:“但这胎十分凶险。刚才我发觉有些不对,探她的头发,以及她身上,发现她长期生活在混有微量毒.药的环境里,这些东西已经渗透进她的身体,无色无味,不宜察觉。这一胎能保住,也是因为陡然离开了那个环境,可身上残留的毒,仍对胎儿和母体产生了影响。但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毒。”

“阿娘的意思,李家有人要害她?”虞北玄皱眉问道。虽然她嫁给了李晔,他还是不能允许任何人伤害她。

“这我便不知了。正如你用在长平身上的…或许只是不想她有孕的手段。”魏氏言道。当初,魏氏得知虞北玄竟然命人在长平所用的贴身之物中下麝香和红花时,非常震惊,还将虞北玄叫来大骂了一顿。

可虞北玄解释了将来两人的立场,若有孩子横在中间,对孩子亦是莫大的伤害。他从小便被生父抛弃,与母亲分离,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再经历一次那样的痛苦。

而且,他一点都不爱长平,更不想与自己不爱的女人生孩子。

“阿娘,若不要这个孩子,对她的身体,可会有影响?”虞北玄放嘉柔平躺在一侧,为她盖上外裳,沉声问道。

魏氏手中转着佛珠,慢慢地说:“大郎,你没有权利替一个女人决定她腹中孩子的去留。骨肉连心,那个母亲能承受丧子之痛?这孩子虽未降世,仍是一条生命,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不许你这么做。她既嫁做人妇,你又何必再执着?待我治好她,你就将她放了吧。”

虞北玄只道:“那母亲先治好她吧。”绝口不提放人之事。

魏氏叹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

第85章

嘉柔原本想试探虞北玄, 是不是真的要杀了她,在洞窟里装晕。后来在下山的路上, 着实累极了,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的前世,许多光影在她的面前轮转。而后画面变成了虞北玄跟朝廷的军队在徐州相遇,她看见了对面阵营中的玉衡先生。他穿着月白的长袍, 坐在四轮车上,骨瘦如柴, 两鬓皆白。

而后他们身旁的人都消失了, 她大着胆子上前揭开他的银制面具,面具下是李晔的脸,还对她露出笑容。

她蹲在他面前, 追问他为何会变成这样。可他什么都没说, 乘云而去。

嘉柔猛地睁开眼睛,还无法适应周围的光线。她要起身, 只觉得身上虚浮无力,不知自己身处何方。有个模糊的人影坐在床边, 她张开嘴唇, 只吐出一个字:“水…”

那人起身倒了一杯水过来, 扶她坐起,喂到她嘴边。清水涌入喉咙, 那种干涩如砂砾的感觉便慢慢地缓解了。

嘉柔喝完水, 低声说道:“多谢, 请问这是哪里?”

身后的人回答她:“这是虞园。”

嘉柔猛地支起身子,回头看着魏氏。怪不得总觉得有一股药香味,想来是魏氏身上的味道。

魏氏将水杯放在床边的小几上,说道:“你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可要吃些东西?我煮些易消食的汤饼或者胡麻粥给你如何?再配一些松软的煎饼和小菜,但也不宜吃得太多。”

嘉柔的肚子确实有些饿了,低声道:“怎敢劳烦夫人?”

魏氏笑道:“我住在这虞园向来冷清得很,身边就些丫头和仆妇陪着。难得有个客人,自然是想好好招待的。你稍等片刻。”说完也不待嘉柔再说,便起身出去了。

魏氏的生活起居很少假手他人,就算虞北玄给她买了很多的婢女仆妇使唤,她还是做力所能及之事。不让她劳碌,她反而还会不开心。

嘉柔顺道看了看周围,竟然是前世她在虞园所住的屋子!除了没有她自己的那些小物件和衣裳首饰,剩下的家具,屏风乃至地上的毡毯,都跟前世一模一样。

她自嘲地笑了笑,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原地。她之所以设计抓魏氏,其实也有私心。魏氏心善,虞北玄至孝。万一她被虞北玄抓住,只要魏氏想保她,虞北玄便没办法杀了她,那以后必定还有机会从此处逃脱。

虞北玄从河朔回来,会有别的麻烦在等他,暂时也顾不到她这边。

窗台上摆着一个细颈的白瓷瓶,里面插着几枝淡色的桃花。外头春光明媚,正是桃红柳绿的时节。嘉柔靠在床头,盯着那花骨朵出神。

过了会儿,魏氏带着婢女,端了托盘到屋里来。嘉柔连忙掀开被子下床,乖乖地坐在榻上。

婢女将食物从托盘里拿出来,一样样地摆在案上。每碟的东西都不多,荤素搭配,有豆腐,有冬苋菜,有鱼有肉。嘉柔大概是饿极了,连肉也觉得可口,很快将桌上的食物一扫而光。

她大概吃了三层饱,但也不敢再多吃,向魏氏道谢。

魏氏命婢女把食案收了,对嘉柔说道:“你可察觉到自己的身子有异常?”

嘉柔仔细想了想,回道:“最近总是虚乏无力,没有食欲。老夫人,我可是得了什么病症?您不妨将实情告知。”

真是个糊涂的孩子。魏氏慢慢说道:“不是生病,而是你有了身子。”

嘉柔一愣,孩子?她这个月的月信确实没有来,还以为是路上颠簸,往后推迟了。没想到竟是怀孕了?她下意识地用手摸着平坦的小腹,不敢相信地问道:“您确定没有诊错?”

她前世子息艰难,这辈子嫁给李晔不过几个月,居然就有了身孕。这如何不让她意外?意外之余,也有欣喜和担忧。这是她和李晔的孩子,两个人的血脉相连。可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她身陷囹圄,亲生父亲又远在千里之外,只能由她这个母亲来保护它。

魏氏见到嘉柔脸上柔和的神色,说道:“你睡着时,我又确认过,应该不会错。但眼下还有件棘手的事,你可知自己身上中了毒?要想保住胎儿,必须先把毒从体内逼出来。”

嘉柔旋即又是一惊:“这毒从何而来?”她整日呆在深宅内院,不可能接触有毒的东西。

魏氏见她毫不知情,想来这毒是暗中下的,便以实情告之:“这种毒无色无味,只要控制分量,不会要人性命,但是会妨碍子息。你此番能够怀孕,是暂时没有再摄入那些毒,加之年轻体健,所以保住了孩子。可此毒不除,于你母子二人都是祸患。”

是何人如此心肠歹毒,要断她的子嗣?!嘉柔立刻想到了李家众人,李绛和郑氏纵然不喜欢她,也不会让李家绝后。剩下的那两房,也不知是谁下的毒手。或许是有人担心她生下儿子,成为李家的嫡长孙,威胁到他们的利益?

嘉柔不由地去拉魏氏的手,说道:“夫人心善,请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魏氏点头道:“你放心,医者父母心,我不会见死不救的。这两日,你务必好好进食休养,等两日后,我就尝试为你拔毒。”

“多谢夫人。”嘉柔要给魏氏行礼,魏氏抬着她的手臂道:“不必如此。你我相遇,也是一场缘分。”更何况这位娘子,差点做了她的儿媳。

“不知夫人可查出是何毒物?我也好知道,是谁下的手。”嘉柔说道。

魏氏说:“此毒名字我已忘记,只隐约记得最早出现在宫中,给宫女服用,防止她们承宠后有孕。后来便渐渐地成为了嫔妃之间争宠的手段。”

原来是从宫中流出来的,家里跟宫中联系密切的,只有那位荣安县主了。嘉柔收紧手指,暂压心中怒火,又问魏氏:“再斗胆请教夫人一事。可知这世间有没有什么东西,会使人的容颜改变或者衰老?”

魏氏闭目沉思,慢慢回忆道:“应该是有的。比如有种失传的秘术易容丹,据说可以使人的面貌在短暂的时间内发生改变。还有一些毒物,可以噬心蚀骨,摧毁人的身体,导致病态或者老态。”

此前,嘉柔一直猜测,李晔变成前世那样,可能是因为在战场上受了重伤,耗损阳寿。可是此番她竟不知不觉身中奇毒,忽然联想到,李晔也可能是中毒。至于是何人下手,她目前暂无头绪。

魏氏起身说道:“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嘉柔连忙跟着起身:“不知夫人可否再帮我一个忙?我有个朋友还在汝阳城中等我的消息。我怕他担心,您可否帮我传个消息出去?”

魏氏看着嘉柔,似乎有些犹豫。

嘉柔急声道:“夫人请相信我。我保证不会做对您和淮西节度使不利的事,只想说服他罢手离去。”

她的目光诚挚,不知为何,魏氏对她总有几分莫名的亲近和信任之感,终是应道:“好,我答应你。”

从虞园传出的信,终于辗转送到了木景清手中。那时,他正在淮西节度使的府邸附近探听消息,伺机而动。他知道虞北玄到了千峰山,带走了阿姐。阿姐如今情况不明,可分开之前,又曾叮嘱过他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若他一人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但他到底是云南王世子,此事便牵连到南诏,不得不投鼠忌器。

好在终于收到了阿姐报平安的消息。阿姐在信上要他先回南诏,说她自有脱身之策。

上回在千峰山上,她也这么说,可还是被虞北玄抓住了。木景清决定这回不听她的,只把带来的一帮人马先遣回去。自己则带了几个人留在虞园附近,随时准备接应她。

*

虞北玄自回来之后,正准备集结兵力,去征讨占领吴房县的流寇。原本以为这是群乌合之众,却没有想到他们得寸进尺,短时间竟然又拿下一县。

那些朝廷所封的县令,皆是仓皇出逃,丢盔弃甲,难民不断地涌入城中。淮西镇自他接手以来,还未出过这么大的乱子,此事也已经惊动了朝堂,天子亲下旨意,要他平乱。幸而他此刻人在蔡州,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长平几次三番想要见虞北玄,都被常山拦在议事堂外。

她忍不住说道:“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你在这里拦着不让我见他,陈海在虞园拦着,说大家要静休。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从汝阳县带回来一个女人,就安置在虞园中,都不让我问清楚吗?”

常山抱拳道:“请郡主恕罪。使君忙着军政大事,实在没时间见您。等到那帮作乱的流寇被抓住以后,使君自会向您解释的。现在,还是请您先回去吧。”

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长平却不肯走,而是往议事堂看了一眼。虞北玄正坐在舆图前面,专注地听麾下的几个部将说话,偶尔点头,或是手指着舆图说几句话。

在他回来以前,整个蔡州都乱糟糟的,群龙无首。而他一回来,便如定海神针,瞬间便稳住了人心。这个男人,天生是属于权势的。

长平不甘心地咬了咬嘴唇,转身离去。他以为拦着,她就没办法进虞园一探究竟了吗?那也太小看她了。

等到太阳下山,虞北玄才顾得上吃一口热汤饼。这群流寇,真不像是普通人。寻常流寇一般组织松散,没多久就会因为争权而起内讧,可他们非但不乱,且很有章法,占领县城之后,竟然毫无所求,也未修书给他这位淮西节度使,说出个起兵的缘由来,着实古怪。

所以虞北玄也不敢掉以轻心,这几日都在听取众将士的意见,看如何能够将他们彻底剿灭。

今日才算定出作战的策略。他问常山:“虞园那边如何?”

常山知道他最关心什么,回道:“郡主已经醒了,身体并无大碍,休息两日就缓过来了。老夫人决定明日替她拔毒。”

虞北玄端起碗喝了口汤,没有说话。他后日就要带兵去吴房县了,明日还要准备诸多事宜,恐怕脱不开身。若想见她,也唯有今夜了。

“使君可是想去虞园看看?您这几日忙于军务,都没有向老夫人请安呢。”常山说道。

虞北玄道:“你早些回去休息,我还有些政事要处置。”

“是,属下这便告退。”常山知道使君是特意支开自己,从善如流地回去了。

第86章

嘉柔进了晚膳, 到院子里走过两圈,回来坐在床上看书。虞园里存放的多是医书和史书, 没有民间的话本,她便随手拿了卷《晋书》打发时间, 看得昏昏欲睡。

她现在对外界的消息接收不便,也不知道都城和河朔那边的形势到底如何了。她担心李晔猜到自己的行踪, 会冒险到蔡州来, 因此想要尽快脱身。

她从婢女的口中探听得知,占领吴房县的那批“流寇”非但没有退兵,反而再占一城, 震惊了朝野, 虞北玄不日就要率兵前去平乱。那个时候,嘉柔身上的毒也除了,会请求魏氏放她离开。

屋中的烛火晃了一下,嘉柔以为是婢女进来了,眼睛未离开书卷, 说道:“帮我倒杯水过来。”

屋中响起倒水的声音,而后一杯水递到嘉柔的面前。嘉柔接过,却发现那是一只男人的手,猛地抬头, 看见虞北玄逆光站着。高大的身躯像山一样的挡在面前,气势压人。

嘉柔心中“咯噔”一声, 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虞北玄倒是大大方方地在床边坐下来:“虞园是我的地方, 你说我怎么会在这里?你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嘉柔低头喝水, 不想回答他。原以为虞北玄忙于出兵的事,根本无暇管她,没想到他还是来了。上辈子在这间屋子里,他们是相爱的两个人,留下了很多回忆。而这辈子同样在这里,她对他却只剩下戒备之心。

屋中的铜壶刻漏发出滴水声,衬托得周围越发安静。虞北玄也不在乎嘉柔回不回答,对于他来说,能这样与她静静相对,已是求之不得的机会。

他将她放在旁边的《晋书》拿起来,说道:“你几时喜欢看这些沉闷的东西?我挑了些话本过来给你解闷。”说着,看向榻上的案几。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包裹,露出些书标来。他竟然还记得她喜欢看话本。

嘉柔把他手里的书卷拿过来,淡淡地说道:“多谢使君好意。可人是会改变的,我现在就喜欢看这些东西。夜已深了,若你没有别的事,还请回去吧。”

她的口气冷漠疏离,完全把他当成一个陌生人。

虞北玄眯了眯眼睛,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他们曾经共渡的时光,对她来说就那么一文不值吗?她的脸本就很小,皮肤雪白,现在更是白得几乎透明,眉眼间仍如二八少女一般的青春明丽,给他一种错觉,她尚未嫁人。

嘉柔警觉地问道:“你要做什么?”

“当初我被诱去南诏,的确存有私心。可我遇见你之后,对你坦诚相待,亦是动了真心。你何以如此厌恶我?”

嘉柔却敏锐地捕捉到他话中的两个字:“诱去?”

虞北玄点了下头:“有人给我写了一封密信,告知我南诏的铁矿能修甲兵。还说你是云南王的掌上明珠,云南王会为了你有所让步。可与你在一起之后,我再未想过这些,更没利用过你。徐进端的事,我迫于舒王的压力,不得不与他同谋。可我也为南诏争取了时间,你知不知道?”

嘉柔的心头涌起一阵寒意。原来早在那时,就已经有人在设计对付她了。她是少女心性,又涉世未深,而虞北玄确实富有男人的魅力,加之她不满婚约,很有可能便选了虞北玄,弃了李晔。这个在幕后之人,仿佛手里拿着根提线,每个人都在为其所用。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沉可怕,也许唯有真相全部揭开的那一日才知晓。

她此番来蔡州,收获可真不小,那些缺了一角的故事,好像渐渐都被拼凑起来。原来她上辈子的遭遇,并非都是天意,也有人为。

她的确不该恨虞北玄,他也不过是做了别人的棋子。但时过境迁,他们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