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挂念那只棕灰色的小猫。
当初把烧麦从路边捡回来,它还只有巴掌大小,瘦骨嶙峋,毛发稀疏。后来它慢慢恢复了健康,有时调皮,有时安静,黏在赵安然身边,仿佛一块橡皮糖。
他有些想念它。
徐白回答道:“烧麦长胖了一点,性格还是很乖。它越来越会撒娇了,每天下班回家的时候,烧麦还会和虾饺一起蹲在门口,只要我一进门,烧麦就要来蹭腿…”
赵安然唇角微勾,应了一声“嗯”。
却不料徐白又说:“你的服刑期是六年,也有减刑的机会。等你出狱了,我把烧麦还给你。”
她和赵安然对视,格外诚恳道:“烧麦应该也在想你。它有时候会趴在阳台上…我和谢平川都在家,烧麦还是要面对窗户,不知道在等什么…”
徐白站在烧麦的角度,思考了片刻,道:“烧麦以前是流浪猫,你是带它回家的人。它应该还在等你。”
赵安然垂首,忽而笑了一声。
他道:“小白,我很希望时光能倒退。如果可以回到初中,我会让父亲及时撤资,我也要脱离XV公司,说不好,能在恒夏集团做程序员…”
讲到这里,又是一个停顿。
良久后,赵安然才说:“那样的话,我也能以另一种面目和你重遇。”
他抬起头,由衷道:“祝你和谢平川新婚快乐,白头偕老。”
赵安然话音落后,探视时间恰好截止。
谢平川和他告别,带着徐白出门了。
回家的路上,谢平川专心开车,没有和徐白说话。快到家的时候,徐白才问了一句:“假如我们要举报魏文泽,是不是跳不过秦越那道坎?”
谢平川打开车门,牵住了她的手腕。
他道:“法务部有魏文泽的证据,但是对秦越把握不大。”
谢平川自认为只是一个中产阶级。倘若非要和秦越比,他其实算是更穷的一方。
秦氏集团坐拥电商、投资、房地产开发业务,从往年的历次纠纷来看,秦氏集团一般都是赔钱了事。几百万的数字,对秦越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
所以谢平川另有打算。
徐白不知他心中所想,自顾自地分析道:“秦越和魏文泽关系近,或许有一些证据,就在魏文泽的手里…”
她叹了一口气:“可惜魏文泽不会投案自首。”
谢平川没有反驳。
第二天是工作日,所有员工照常上班。
谢平川来得很早,助理还没出现,他就到了办公室。由于他提前预约了卫启成,因此刚刚放下公文包,卫启成便敲响了房门。
卫启成正是俗称的“卫董事长”,作为某投资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他也是恒夏的创业投资人,自己的女儿宋佳琪,还在恒夏的翻译组工作。
他很忙,预留给谢平川的时间,只有早晨的半个小时。
卫启成开门见山道:“你在邮件上说,有重要的事,想请我帮忙,是什么事呢?谢总监,要是能帮得上,我一定伸手。”
谢平川为他倒了一杯茶水。
茶叶是明前龙井,泡开有浅淡清香,热气缭绕间,卫启成端起了杯子。
他的头发堪称花白——从前还喜欢染黑发,近来他却看开了。既然年纪大了,没必要遮遮掩掩。
谢平川是他儿女辈的同龄人,他对谢平川依然客气:“我看恒夏的运行状况,比去年下半年好上不少,你和蒋正寒两个人…”
“我约您见面,不是为了业务,”谢平川站在沙发边,放下了紫砂茶壶,道,“魏文泽加入了秦氏集团。”
他只说了这一句。
卫启成已经理解了。
谢平川身形笔直,也没有落座。
就在不久之前,法务部整理了新一批的证据。卫启成作为董事会的重要成员,自然有权利将文件浏览一遍——他早知魏文泽有猫腻,但也没想到,猫腻如此之大。
而今,谢平川又找上了门。
“宋佳琪和魏文泽的关系,董事会有所耳闻,”谢平川看向了别处,似乎并不想提及,“秦越的处事方法,我们不是不了解,卫董事长…”
卫启成笑道:“你和我说话,就不用拐弯抹角了。”
他坐在柔软的沙发上,肘部紧挨着沙发的扶手,掌心半托着自己的脸。颜色苍白的发丝,在光线的投射下,也变得无所遁形。
比谢平川大了二十多岁,又见惯了风风雨雨,谢平川在想什么,卫启成不会猜不出来。
他含蓄道:“你想解决魏文泽和秦越,绕不开秦氏集团。”
“这是另一方面,”谢平川道,“请您帮一个忙。”
卫启成并未拒绝,反问道:“什么忙?”
谢平川笑了。
他依然站在沙发边,不过略微低头,与卫启成四目相对:“魏文泽目的不纯,我们想斩草除根。”
卫启成放下了茶杯。
谢平川给他分析了局势,提到和魏文泽交好的那一帮人,已经蹲守在监狱里了,后期审问还在继续,不知道会牵扯到谁。
何况魏文泽不再是一个软件公司的经理,而是摇身一变,成为了秦越总裁的首席助理——这个位置上,能做多少事,没人比卫启成更了解。
谢平川最后拿出了一沓文件。
多亏了赵安然的坦诚,谢平川才能整理完善。
卫启成看过了资料,终于有所松动。
他想到女儿单纯无知,家教严格,倘若一再纵容,恐怕难以收场。
当天中午,卫启成推掉了所有行程安排,来到了恒夏的翻译部办公室,亲自找上了自己的女儿。
宋佳琪还在打电话,也开口叫了两句“文泽”,一幅心心相印的模样——宛如一位深陷爱情的少女。
卫启成抬了一下手,示意秘书暂时离开。
他站在宽敞的走廊里,即将做一位棒打鸳鸯的父亲。
宋佳琪瞧见了他,先在电话里说了一声:“我爸找我有事,回头再聊。”然后才走过来,问道:“爸爸,你怎么了?”
她穿着七厘米的YSL高跟鞋,鞋跟便是YSL的字母,从头到脚的每一件衣服,都是大有来历的名牌。
只是因为她喜欢,又能买得起。
今日的宋佳琪也做了静心打扮,眼影的上妆手法很巧妙,愈发凸显她的好气色——与之相反的是,她的父亲似乎一脸愁容。
卫启成拄着一根拐杖。
他倚在拐杖上,道:“佳琪,爸爸想和你聊一聊,魏文泽的事。”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发生了一些事,让我砸了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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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四百个【加油红包】,由素光同赞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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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景要提前完结了,最近身心俱疲,想出去放松。撑不到九月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断更的,会连载到结局,请放心
第69章
在宋佳琪的印象里,父亲很少有这么严肃的时候。父亲与她谈话时, 多半心平气和, 面上带笑, 而不是如今这样——双眉紧锁,神色颓然。
她道:“爸爸, 魏文泽发生什么事了?”
卫启成拿出手帕, 擦了擦额头的汗, 方才回答道:“你从小没受过什么苦,身边交往的朋友, 都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宋佳琪明白,父亲在做铺垫。
她耐心等待着下文。
便听父亲继续说:“魏文泽这个人,比你想象中复杂得多。你还记得咱们公司的吴经理吗?”
卫启成握着拐杖向前走——他这两天脚踝关节疼,用拐杖拄着,行走更方便一些。关节的痛症是老毛病,源于年轻时的一场车祸,宋佳琪作为他的女儿,当然对此一清二楚。
她跟在父亲的身后, 心思都纠结在一起。
宋佳琪道:“吴经理和魏文泽有关系吗?魏文泽没和我说过。”
“不是, 佳琪, 你听爸爸说,我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卫启成回答道,“但是吴经理交际广泛,经常出入高级会所…你没去过那些地方, 也应该听说过吧。”
诚然到了这个时候,卫启成即便选择摊牌,也使用了委婉的说法。
宋佳琪反应机敏,立刻会意。
他们总公司的吴经理,是个相当风流的人。因为他业绩突出,收入丰厚,还持有公司股份,算得上富足的中产阶级,偶尔混迹于上流的圈子。
吴经理常常出入各种会所,指明一些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做点男人都喜欢的事情…有时还会发朋友圈,表达一下自己的感想。
每当宋佳琪瞧见,多半都是嗤之以鼻。
她的是非观很分明,认为错就是错,对就是对,没有中间地带,更不存在分水岭。虽然她忽视了一点——并不是所有人,都像她这么幸运。
宋佳琪扶着栏杆,道:“高级会所里,又发生了什么?”
她听见父亲一句一顿道:“吴经理见到了魏文泽。魏文泽和秦越在一起,秦越平常的爱好…跟吴经理类似吧。”
“然后呢,我派人去调查魏文泽。”卫启成拿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相册。
相册中有几张模糊的图。依稀可以辨认出,魏文泽搂着一个姑娘,低头和她亲密说话,最终吻了她的脸颊。
卫启成继续道:“爸爸觉得,他没有对你用真心。你说他喜欢做慈善,我调查了全北京的福利机构…他做慈善的时间,只有不到两年。他刚来北京那阵子,靠的都是他前妻。”
他站在窗户边,旁观外面的景色。看着车辆川流不息,行人络绎不绝,他最终叹气道:“而且,虽然这是魏文泽的家务事,爸爸不应该评论。但是你有知情权,爸爸应该告诉你。”
宋佳琪自从看了照片,就一言不发,遥望着公司的对街。留意到那一句“家务事”,宋佳琪开口道:“你告诉我吧,我听着。”
卫启成换了一只手握拐杖。
阳光灿烂,天气晴朗,行道树泛着绿意,枝叶都在风中婆娑,总之一派生机勃勃。
卫启成的语气,却沉到了谷底:“魏文泽和你提过他的女儿吗?他的女儿先天口吃,身体瘦弱,曾经在学校被人欺负,一巴掌打肿了脸。”
拐杖捶了一下地,卫启成又说:“他看望女儿的次数,也屈指可数。不提他的前妻,孩子是他的骨肉,他一样的冷血,你指望他有多善良?”
你指望他有多善良?
宋佳琪答不上来。
北京的三月份,乍暖还寒,气候开春。她沐浴在明媚的阳光里,心脏好像浸入了冰窖…父亲刚才的那一番话,有几个地方,都跟魏文泽的言辞冲突了。
相信谁呢?
宋佳琪不用想也知道,她一定会相信父亲。
他们身处翻译部的走廊,背后就可能有同事经过。宋佳琪一贯高傲,很少在人前示弱,但是如今,她垂下了头,没过多久,眼泪就落在了地上。
她起初还能站定。再后来,她的思维逐渐抽离,觉得魏文泽的温柔体贴,恐怕都是虚情假意——还有他在夜晚的路边,喃喃自语时的温情;和她讨论文学的时候,那种发自肺腑的欣赏;共同计划未来的日子里,他讲出口的,多半是假话。
他对宋佳琪百依百顺,极其擅长察言观色。可他的谄媚并不明显,他总有一套微妙的原则。
宋佳琪付出的是真心。
可惜真心不值一提。
她的父亲拍着女儿的后背,安慰道:“没关系的,佳琪,别哭了,你还有爸爸妈妈。那些和咱们家门当户对的青年才俊,还排着队等你呢…这也不全是坏事,你有了阅历,又长了一个心眼,将来再遇到相同的人,你就不会重蹈覆辙了。”
宋佳琪抬起手背,挡住汹涌的泪水。
她平常再怎么骄傲,说到底,也是个心软的女孩子。
父亲把手帕递给她,道:“好了,今天别上班了,爸爸让司机送你回家。回到家里啊,再让张阿姨给你做一顿好吃的,你吃完饭,什么也别想,去卧室睡一觉。”
这个提议,正中宋佳琪的下怀。
于是她当天旷工了。
魏文泽的联系方式,也被宋佳琪删得干净。
她向主管请了长假,为期两个月,打算去旅游散心,父母都很支持她。
抛开了恒夏工作的联系,以及通讯方式的交流,对魏文泽而言,宋佳琪就仿佛人间蒸发。他四处寻找了几天,最后收到了卫启成的通牒。
魏文泽方才明白,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而他的顶头上司秦越,很快也收到了消息——秦越是惊大于怒,觉得魏文泽的价值,瞬间下降了一半。
秦越曾经寄希望于宋佳琪的父亲。他原本想着,只要牵上这一条线,就有一个丰厚的筹码,然而如今,煮熟的鸭子飞远了,卫启成的态度也改变了。
不久之后的一场商务交流会上,业界有许多资深人士纷纷出席。恒夏作为被邀请方,派出了技术总监谢平川。
谢平川和卫启成一同出现。路过秦越的时候,两人都没和他打招呼。
会议场所金碧辉煌,灯光折射了缤纷色彩,每张桌子上都放着木盒,其中装有主办方准备的名册,还有一些代表诚意的小礼物。看得出来,东道主花费了不少心思。
谢平川就坐在某张桌子的旁边。
他没和别人交流,而是径自打开手机,给徐白发了一条短信,问她在做什么。
徐白秒回道:“我在给虾饺洗澡,它该洗澡了。”
谢平川唇角微勾,又问:“烧麦呢?”
仿佛他们是一家四口。每一个成员都要关心一下。
“烧麦在窝里舔爪子,”徐白如实回答,“等我给虾饺洗完,就轮到烧麦了。”
谢平川拿起手机,在背光的地方,打完了一句话:“我回家之前,你也可以洗完澡,躺在床上等我。”
徐白回了一个字:“喵。”
“喵”是什么意思,谢平川需要掂量。
他只觉得徐白说什么话,都很讨人喜欢。
就是在这个时候,面前的光影微暗,有人挡在他的面前,忽而笑道:“谢总监,别来无恙?”
谢平川抬头,瞧见了秦越。
“秦总,”谢平川也笑道,“请坐。”
秦越闻言,施然落座。就坐在谢平川的身边。
分明是两个恨不得对方立刻进监狱的人,在这种社交场合下,依然要谈笑有加。
而且秦越的功力更胜一筹,他对谢平川赞不绝口:“我看了恒夏的新产品,很不错。尤其是翻译软件,运用了人工智能,结合了自然语言处理与深度增强学习算法,你们的实验室还发表了论文…”
秦越拉过木桌上的盒子,从中拿出一个精致的名册。
他道:“英国伦敦那一家公司,叫什么来着…Deepmind是吧,被谷歌收购了,也是Alphago的创作者。我看恒夏的将来,是想往这个方向发展?”
“人工智能是大势所趋。”谢平川放下手机,揣回了口袋里。
和秦越交谈的时候,谢平川必然有所保留。他意味不明,混淆视听道:“秦总,你看过他们的论文么?有些方法很简单,只是不容易想到。”
最后一句话,他似乎别有深意。
偏偏秦越就和他讲起了论文:“哦,前不久我看过一篇,方法是挺简单的,不过成效很好。我记得作者是个华人,英属哥伦比亚和牛津培养的博士生…”
秦越随口提了一句:“我听说你的妻子,也毕业于牛津大学。是吗?”
谢平川没有接话。
他向后靠上了椅背,与秦越的视线交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