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夏集团的员工食堂,是谢平川提议建造的。

张秘书旁观了全程,实在于心不忍,冲到了窗台前,为谢平川买下了饼。

谢平川向他道谢,随后拿起了卷饼,当着各位董事的面,一边走一边吃,直到背影完全消失。

光用一个“失意”,完全无法形容他。

此时此刻,张秘书对着季衡,复述了谢平川的遭遇,分外真挚道:“我怕谢总监寒心,季经理,请你劝一劝他。”

季衡吃了一口香菜。

他笑道:“张秘书,该听劝的人,是你们蒋总,不是我们谢总监吧。”

张秘书默不作声。

季衡伸了一个懒腰,活动筋骨道:“高处不胜寒呐,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他一贯大大咧咧,在公司里很受欢迎,偏偏发起怒来,便让人无话可说。

“这个食堂能建起来,不是谢平川提议的吗?”季衡略一思索,想起了细节,“啊,当时董事会也反对,他们说附近有很多饭店…啧,不知民间疾苦。”

张秘书含蓄道:“最高管理层的事,咱们也不懂。”

季衡笑了一声,没做应答。

中午十一点,他开车回家,给谢平川打了电话——结果还占线,占了半个多小时,季衡其实不清楚,在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叨扰谢平川。

兴许是律师吧,他心想。

季衡便打开微信,联系了徐白——谢平川最信任的人,大约就是徐白了。

徐白正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书,她伸直了一双长腿,紧靠着柔软的沙发垫。谢平川在书房打电话,她偷听了两句,全是技术问题,根本听不明白。

虾饺趴在徐白的胸前,猫脑袋紧紧贴着她,徐白翻了个身,虾饺便滑落了。这只猫并不甘心,重新贴上她的身体,使劲撒娇。

徐白摸了摸虾饺,评价道:“一天到晚,净会撒娇。”

恰逢谢平川走出书房,听到这句话,他问:“你在形容自己吗?”

徐白注意到手机亮了,没有理会谢平川。她拽过了手机,瞧见季衡的微信:“谢平川在家吗?我给他打电话,占线了。”

窗外雨过天晴,此时阳光正好。

室内光线通透,徐白侧目一望,叫住了谢平川:“哥哥,季衡找你。”

她一边用手机回复道:“他在家,我叫他了。”

季衡打出了一串字:“我听蒋总的秘书说,谢平川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被一帮人合起伙来欺负,气到摔碎了最喜欢的杯子…川川离开公司之前,想在食堂买饼吃,结果工作卡被注销,一张饼都吃不了,太可怜了。”

后面跟着一个,躺平哭泣的表情。

徐白大概知道,“感同身受”是一个虚假的词。一把刀没有插在你身上,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有多痛,而对于路过的人来说,只要他不幸灾乐祸,那就是福祉与恩泽。

她只能设身处地,稍微假想一下——尽管如此,也心疼的不行。

若说她昨天晚上,对谢平川的惨状,还有一丝怀疑,那么今日,怀疑也消失殆尽。

徐白把虾饺放到旁边,翻身爬起来,跑去哄谢平川:“哥哥,你在干什么?”

谢平川蹲在垃圾桶旁边,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在削苹果。”

徐白陪他蹲着,也陪他削苹果:“你想吃水果吗?家里有石榴,我剥给你吃吧,还有芒果,甜而不腻,我都留给你了…”

谢平川却道:“苹果是削给你的。”

徐白亲了他一口:“谢谢哥哥。”

谢平川只被亲了左脸,他手中的苹果还没削完,便换了一个方向,露出自己的另一边脸。

徐白会意,乖巧地凑近,又亲了他一次。

谢平川表扬道:“你越来越懂事了。”

徐白蹭了他一下,又提醒了一句:“对了,季衡找你什么事,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季衡今日下午,其实做好了准备,要去野生动物园玩。可是谢平川遭逢不幸,又被整个公司高层排挤,季衡十分心疼他,想带着谢平川出去放松。

半个月之前,测试部上报错误,技术组通宵达旦,疯狂地改进版本。那时候,全公司最累的人,莫过于技术总监谢平川。

眼下又让他绷紧一根弦,实在分外残忍,季衡站在老朋友的角度,想把他约出来…当然了,也要带上徐白。

谢平川听了季衡的话,想起今天下午没事,问过了徐白的意思,便欣然赴约了。

季衡开着越野车,在小区门口接他们——车上只有季衡一人,他关掉了车载音乐,拍了拍副驾驶的位置:“来,谢平川,让你坐这里。”

谢平川头也不回地去了后排:“我想和徐白坐在一起。”

季衡笑道:“感情这么好,什么时候发喜帖啊?”

“这个问题很及时,”谢平川道,“不过近期不可能了。”

他侧过脸,望着车窗玻璃。

越野车在向前行驶,转眼进了主干道,谢平川拎着一个背包,又把包放在了腿上——徐白小时候踏青,总喜欢带一包吃的,水果零食,应有尽有。

他没忘记她的习惯,主动帮她做了准备。

可他的话,听在耳边,有些消沉:“我现在,一穷二白了。”

语气饱含落差,怎么说呢…像是被供奉在宫殿里的神明,一夕之间被贬为牧羊青年。

莫说徐白,便是一贯粗枝大叶的季衡,听见了这样一番话,也经不住温声道:“哎,川川,振作点。当年前女友甩了我,我每天都给你打电话,哭着诉苦,你是怎么安慰我的?”

徐白接话道:“他帮你写完了作业。”

“对,但作业只是一部分,”季衡手握方向盘,讲出了一锅鸡汤,“世界是所有人的世界,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运转。麻烦无法避免,要努力克服它,分个轻重缓急,等待柳暗花明。”

当年的谢平川振振有词,今天的谢平川一声不吭。

徐白观察他的侧脸。

她无法从他那张好看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细微的表情,这让她想起一个词——叫做“哀莫大于心死”。

心中经历一番天人交战,越过了很多个路口,窗外景象连翻变换,在谢平川也不抱希望时,徐白道:“我想和你结婚。”

她说话的嗓音很轻,被街上的汽车鸣笛声淹没。

谢平川以为自己幻听。

他道:“小白,你刚才说什么?”

徐白坐直了身体,重复道:“我想和你结婚,我不在乎你穷途末路,有什么麻烦…虽然我很害怕,你也会变心…你知道的,没什么会一成不变。”

“我今年二十九岁,”谢平川靠近她,诱导式地询问,“你觉得和十八岁相比,我的变化很大么?”

徐白摇头:“你和从前,还是很像。”

碍于季衡在场,谢平川并未亲近她,但他说话的语气,分外温和:“那么,你应该相信我,哪怕到了一百岁,我还是一样的脾气。”

他低声道:“一样喜欢你。”

徐白心跳渐快。

谢平川从口袋里拿出盒子——求婚戒指上的钻石依然很大,极其亮眼,徐白凝视着戒指,问道:“要不把这个卖了,换个小的?”

“不换,”谢平川把婚戒套在徐白的无名指上,拉起她的手背亲了一口,“你小时候说过,将来结婚了,想要椭圆形的钻石,这不是椭圆形吗?”

徐白没摘戒指,她接受了。

前排负责开车的季衡,不由得抽了一下鼻子——想必是中午吃饭时,被张秘书传染了感冒,他自欺欺人地想着。

虽然谢平川求婚成功了,可是想到他在公司的困境,季衡依然觉得…他很可怜。

作者有话要说:谢总: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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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季衡和谢平川交好, 私下里聊天时, 总喜欢相互抬杠,但是今天,季衡非常照顾他。

他们一路驶向动物园, 到达目的地之后, 季衡欢快地扭头, 兴致勃勃道:“听说场馆改造了,新增了好几个景点, 我就想来看看…”

季衡富有童心,喜欢小动物——谢平川与他不同, 见到了斑马、考拉、小袋鼠, 心情也没有什么起伏。

动物园的开放区之外,站了一批观光游客。由于近日场馆改造,门票也限时打折, 不少人慕名而来, 即使天气算不上太好。

云朵流散, 苍穹放晴, 阳光却朦朦胧胧, 像是被雨后的雾气, 打了一个淡薄底色。

谢平川遥望远方,总觉得还要下雨。他便拿出了一把伞, 站在徐白的身侧,陪她一起看着鸵鸟,还有不停拍照的季衡。

“我想喂鸵鸟, ”徐白雀跃道,“我去那边买吃的。”

她有理有据:“你看鸵鸟的眼睛好大,黑亮亮的,好可爱。”

谢平川见缝插针:“你比鸵鸟更可爱。”

“不,”徐白拒不承认,“你别一直夸我。”

或许是认识谢平川的时间太长,徐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害羞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几乎没有羞耻心,不过今天是一个例外。

无名指上戴了戒指——这让徐白时刻警醒,她必须开解自己,她是一位已婚人士。再听谢平川的甜言蜜语,她竟然感到了一丝娇羞。

谢平川听不见徐白的心声。他还郑重地解释:“这就算夸你了?说实话而已。”言罢又缓声道:“走吧,我们去买食物,喂鸵鸟。”

官方提供的喂食区域,在栅栏园子的另一边。谢平川用手机结账时,徐白偷偷瞄了一眼——她瞧见谢平川的账户余额,竟然只有六十七块三毛钱。

徐白最穷的时候,也没穷到这个地步,除了心疼之外,她不再有别的感受。

工作人员给了她一根竿子,其上安插着削好的胡萝卜,徐白举着竹竿喂鸵鸟——那是一只温柔的鸵鸟,进食的姿态十分秀气。

“一根胡萝卜,卖了三十块…”思及谢平川的余额,徐白有些茫然,接着嘱咐鸵鸟,“请你珍惜地吃。”

恰巧此时,有一位小姑娘,站在徐白的身边,轻轻拽她的风衣。

“姐、姐姐…”小姑娘叫道。

徐白低头,见到了一个熟人。

她依稀记起来,这是简云的女儿,名唤真真。

简真今日扎了马尾辫,头上戴着一顶绒帽,又穿了一件小棉袄…显而易见的是,简云怕女儿着凉,给简真加了不少衣服。

徐白喂完那一只鸵鸟,把竹竿还给了工作人员。她弯下腰来,和简真说话:“真真,你妈妈呢?”

简真仰起脑袋,指了一个方向。

徐白往那边一望,看见了简云和季衡。简云虽然在和季衡聊天,目光却在徐白这里,大约是不放心女儿,也无法转移注意力。

季衡笑道:“真真还记得徐白呢,她还管徐白叫姐姐吗?”

按照辈分来说,应该叫“阿姨”才对。

季衡经常光顾简云的饭店,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会遇到趴桌写作业的真真。但是没有一次例外,小姑娘开口闭口,都称呼季衡为“叔叔”。

这不公平,季衡心想。

他认为自己看起来,算得上相貌年轻,至少不逊色于谢平川——不过谢平川在简真这里,也是一位“大哥哥”的形象。

季衡在和什么心思较劲,连他自己都想不出所以然。

简云解释道:“真真挺喜欢小白,那天见到了她,回家还和我说了。”

提起女儿,简云眼中带笑。

她几乎不化妆,但因五官清秀,给人温婉之感。她的衣着打扮也很平凡,手上拎着一个帆布挎包,似乎只是一个普通人。

但她的生活并不普通。独自抚养女儿,照顾老人,做买卖开店,每天凌晨五点起床,去批发市场运货,日复一日,鲜少休息。

她的性格里有一种韧劲——比不上磐石的强硬,大概是一根蒲草,拧也拧不断,不趋炎附势,不显山露水,一贯顽强地生长。

季衡其实有些佩服她。

北京城内景点扎堆,能在动物园巧遇,想来也是一种缘分。思及此,季衡道:“咱们都碰见了,又都认识,不如一块儿玩吧?”

言罢又说:“对了,简云,你今天怎么想起来,带着真真来动物园?我要是提前知道了,还能和你们顺路。”

简云如实回答:“他们的家庭作业,有一个周记…”

记录《动物园一日游》,或者《植物园一日游》。

孩子对家长的辛苦,其实有朦胧的认知。简真刚开始没和妈妈说,老师让他们出去玩,直到简云收拾她的书包,才看到了老师发下来的作业纸。

于是今天下午,简云关掉了饭店,带着女儿来动物园。

此时此刻,真真还在和徐白说话。

她的年纪太小,身高太矮,看鸵鸟费劲,只能努力昂着头,结结巴巴道:“好、好高…”

徐白轻笑一声,把简真抱了起来。

“这样呢,”徐白道,“还高吗?”

简真不用再昂头,高兴地晃了晃手,看清楚鸵鸟的眼睛后,她转过脸,腼腆地垂首道:“不、不高了。”

简真的体重不到四十斤,但是对徐白而言,这个数字还有点重,她坚持不了太久,正准备放下小姑娘,谢平川却来到了旁边。

徐白便道:“真真,他能把你举得更高。”

结果简真扒住徐白的肩膀,含糊不清地表态:“要姐、姐姐抱。”

因为简真才七岁,脸蛋也相当细嫩,带着显眼的婴儿肥,好像刚出锅的糯米团子,让徐白觉得十分讨喜,她忍不住说了一句:“那你要夸姐姐一句,我才有动力,继续抱着你。”

简真缺失父爱,加上魏文泽对她的态度,一向都是不温不火,而她一旦犯了错误,魏文泽甚至会严厉批评,一改往日的温文尔雅,致使简真在潜意识里,排斥所有的成年男子。

可她很喜欢徐白。

徐白话音落后,简真就开口道:“姐…姐姐漂亮。”

此话一出,徐白心花怒放。

谢平川接了一句:“真真,你的眼光很好,和我一样好。”

简真愣了愣,不解其意。

冬风偏冷,视野开阔,草地枯黄而柔软,不远处有人走了过来,正是同行的季衡与简云。

徐白将真真放了下来,看着她跑去找妈妈,简云半蹲着摸了摸她的脸,又抬起头和季衡说话。

而在谢平川这一边,他观察徐白半晌,做出了一个结论:“我才发现,原来你这么喜欢孩子…”

谢平川思维发散,计划未来道:“你更喜欢小女孩吗?那我们要女儿吧。”

徐白站在科学的角度,礼貌地指出:“这是你能决定的吗?X染色体和Y染色体的事情。”

谢平川思考几秒,依旧坚持道:“的确是由我决定的。”

他站在离她很近的位置,以一种性冷淡的口吻——就是他在别人面前的样子,和她探讨科学问题:“性染色体X或Y的决定权,在于精子吧,当我们的受精卵形成,胚胎开始分裂细胞…”

“啊,等一下,不要讲了,我们回家再说,”徐白及时打断道,“简云他们要过来了。”

这话不假。

季衡冲着谢平川挥手,一边和简云介绍道:“我和小白、谢平川他们一起来的,大家认识这么久了,正好来动物园散散心。”

简云瞧见谢平川,想起网上沸沸扬扬的视频,还有多方征战的讨伐,她不假思索地接话道:“我也听说了你们公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