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子瑜很想形容下自己父亲的相貌,可是他自个儿也没见过,想了许久,也只知道是个男的,鼻子眼睛都不缺,可能比较帅。活了那么大,连父母长什么样都认不出,就算他们站在面前,也无法相认。

萧子瑜越想越难过,他垂下头,表情沮丧,像条被欺负的小狗。

老头儿伸出油乎乎的手,摸摸他脑袋,似乎想安慰两句。未料,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几个穿青袍的天门宗灵修学徒急急忙忙跑进来,看见老头儿后,毫无气质地大呼小叫,“找到了!在这里!糊涂师父果然躲起来喝酒了!”“吴先生不是说不让你喝酒了吗?”“就是就是,吴先生说你再喝下去,脑子越发糊涂,别说制符了,就连握笔都要有问题!到时候只能把你赶出门派了!”“师父师父,你看你手都抖了!”“师父师父,你不能再喝酒了!”

这群未来小灵法师们把小酒肆吵成了闹市,也把萧子瑜对灵修者的高贵印象全部打碎……

老头儿气沉丹田,大吼一声:“老子手抖也是被你们气的!你们就听那死女人管东管西,老子溜出来喝个酒容易吗?!妈的,都躲到这种角落来了,还会被找到,一定是祝家小子的灵犀干得好事!我就知道那小子连法器都不是什么好鸟!呸!尽坏老子好事!白收这个倒霉徒弟了。”

“你不知道,吴先生都要气爆了。”

“要不是祝师兄把你交出来,吴先生都要上报长老处罚你了!”

“师父师父,你就跟咱们回去吧。”

几个人七嘴八舌,越闹越厉害。有个男孩儿跑去柜台,在瑟瑟发抖的伙计那儿结了账,然后拖着老头儿一块儿往外跑,老头儿扛不住,边跑边对萧子瑜嚷道:“小子,我看你骨骼精奇,颇有慧根,有机会我们再好好喝一杯啊!”

那脏兮兮的老头还真是灵法师?

这出闹剧,看得酒馆众人目瞪口呆。

萧子瑜难得被夸赞,他兴奋地问花浅:“他说我骨骼精奇,是不是看上我的天赋了?”

花浅抬了抬眼皮,问:“酒鬼之言岂可当真?你知道那老头姓啥名谁?家住何方吗?”

萧子瑜摇头。

花浅再问:“他知道你名字和住址吗?”

萧子瑜再摇头:“莫非,你认出了他是灵法师?所以请他喝酒?”

花浅面无表情:“天门宗的灵法师喜穿青衣,青衣上有云纹,不难认。我想去天门宗修行,自然不要得罪天门宗的人。本想打听点灵法师考核的情报,不过那老头喝多了,说话颠三倒四,胡言乱语,话题又被你插嘴打断,白糟蹋了我的酒。”

萧子瑜低头道歉。

“无所谓了,”花浅倒也不在乎这个小小的机遇,她再次叫了些清淡的饭菜,对萧子瑜说,“天色不早了,你吃快点,待会我们还要找客栈。”

萧子瑜听话,埋头苦吃,唯恐耽误时间。

周围的酒客议论了半晌老头子惹的闹剧后,开始讨论家里长短的小事。花浅习惯关注周围动静,便将这些鸡毛蒜皮统统听在耳中。其中有个中年大叔在说:“人命真是脆弱,我邻居家老爷子是个急性子,前些日子做六十寿宴,他在宴会上吃得太急,一个丸子噎在喉咙,竟这样去了,好端端的喜事变丧事。”

花浅听完,呆了片刻,迅速伸出筷子,拦住了萧子瑜的狼吞虎咽,教训道:“吃饭要细嚼慢咽,要有仪态,慢慢吃,其实也不差这点时间,要是噎到就不好了。喝水也慢慢喝,别呛到……”

萧子瑜继续听话,放慢了进食速度。

“被丸子噎死算什么?”隔壁桌有个年轻人也加入了讨论,“我们村里有个小媳妇刚嫁进来,被婆婆说了几句,委屈闷在心里不说,趁大家不注意就跳了井,真是莫名其妙,年纪轻轻的,心里哪来那么大的气?想不开啊……”

人类真是太脆弱了,淹死,吊死,摔死,砍死,噎死也就罢了,居然还有气死?

若将人类历史上的各种死法拿出来,不带重复的至少有好几千,任何一种都能要萧子瑜的命。花浅越想越心惊,她擅长引诱人类的黑暗面,将他们带向死亡,但如何让人类坚强地活下来?她从来没研究过那么讨厌的问题。

比起魔族和妖族的粗神经,人类属于细腻又麻烦的生物。

花浅小心翼翼地问萧子瑜:“你有没有特别难过的事,或者讨厌的人?如果有人给你气受,或者哪里不高兴要告诉我,我们想办法解决,你千万不要做什么傻事。”虽然她不太擅长安慰人,至少她可以把惹萧子瑜不高兴的家伙都杀掉,免得闹什么跳井之类的意外。

花浅为求谨慎,问了无数次。

萧子瑜差点被问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就要做傻事……

花浅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她根本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不能明白萧子瑜的心情,也不知如何照顾人类,她需要帮手。这个帮手必须忠诚可靠,不容易被人起疑心,还要擅长揣测人心,讨人欢喜,要能无时无刻跟着萧子瑜,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保护他,还要向自己如实地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有这样恰当的人选吗?

花浅陷入沉思。

【陆】

岐城,三间五架,乌头大门,知州府邸。

后花园内,所有丫环仆役都在缩着脑袋做事,他们都不敢靠近同秋院那间被紧锁着的房子,只有受命看管的几个侍卫,尚在监管着。

冲天的怨气,从同秋院上头传来。

整个知州府邸上方都笼罩着扭曲的黑气,向神灵诅咒的话语环绕不息。

“地狱里的恶魔,请实现我的愿望,只要让他们去死,全部都去死,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让父亲去死,让母亲去死,让所有人都去死……”

府邸深处,是名红衣少年。

纵使憔悴如行尸走肉,也无法磨灭他的美丽。

他的身材不算很高,腰却极细,五官长得极好,柳叶般的眉,杏仁似的眼。可是他的美,却是雌雄莫辨的,在艳丽的宽松衣衫下,有些弱不禁风的感觉,如瀑黑发凌乱地散下,披在胜雪的肌肤上,他的脸也没有血色,就像被手艺最高的工匠雕刻出的瓷娃娃,易碎而精致,脆弱而美丽,仿佛随时都要消亡,却仍费力地诅咒着,一遍又一遍。

生命之火,一点点地焚烧,耗尽。

他仍在绝望地轻轻吟唱,虔诚地祈祷:

“最残忍的女神,最恐怖的女神,请收下我的生命与灵魂。

“苍琼……

“苍琼……

“苍琼……”

第三刻——考验之时

【壹】

花浅连番问萧子瑜平生有什么委屈和不痛快。

萧子瑜使劲回忆,结果越想越觉得人生悲剧,走路都有些飘乎了:“小时候,大家都不喜欢和我玩,只有爷爷和我说话,我经常在院子里偷看隔壁孩子和她娘撒娇,八岁的时候爷爷去世,整个世界都灰了,那时候不知道如何养活自己,到处碰壁,算不算委屈?”

花浅紧张道:“还有吗?”

萧子瑜继续思考:“大家都说我爹娘是骗子小偷,说我是笨蛋,算不算?”

花浅擅长引导凡人的负面情绪,并将其放大,而如何消除负面情绪却很没把握。她听着萧子瑜的悲催过去,却想不到安慰的法子,说话也越发谨慎:“现在呢?你要报复吗?”

萧子瑜不解:“为何要报复?”

花浅提议道:“等做了灵法师后,我陪你回去,把萧家村那些看不顺眼的家伙都灭了,让你开心开心。或者把男的拿来做奴隶,每天让他们干苦活,女的做婢女,日夜劳作。”她是司掌复仇的女神,每个人和她祈求的内容都是向仇人报复。她认为复仇可以消除人类的负面情绪,获得心灵满足,就怕萧子瑜太善良,接受不了残酷场面,所以不敢选择太过血腥的手段。

没想到萧子瑜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你在开玩笑?对不起,我,我是不是应该笑?”

花浅判断失误,她最擅长的技能在单纯孩子面前毫无用武之地。看着萧子瑜用奇怪的眼神看自己,她为了挽回形象,又开始琢磨以前那些受凡人膜拜的天界仙女是怎么安抚人类的悲伤痛楚的。美丽大方?温柔体贴?花浅想到这几个词就觉得浑身不自在,她平生最爱打仗,最爱作恶,魔界的坏事至少一半由她主谋,比如逼宝象国国王交出国宝玲珑塔,绑架夷族族长的儿子要挟他们协助作战什么的,如今让她颠倒乾坤,违背本性,着实难受。

冰蟒缠在腕上,见主人纠结,利用心灵对话,欢快地建议:“小孩子要什么体贴?!母狮子都把小狮子踢下山崖的!这个不懂事的小孩就应该早点面对世界的黑暗!多挨点教训有助成长,能让他早点具备识别坏人的能力,也是为他好!”

花浅暗怒:“识什么坏人?识别出我的真身怎么办?踢什么山崖?踢过头死了你负责?!”

冰蟒见风使舵:“主人不坏,人间的道德和规矩才是最坏的东西,主人是天底下最可爱最善良最温柔的美女战神!”

花浅更怒:“你在羞辱我?!”

冰蟒瞬间噤声:“主人,我错了……”

“阿弟,莫要伤心了,”街角传来软软糯糯的女孩声音,花浅回头望去,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拿着根大红糖葫芦,安慰在哭闹不休的小男孩,一边挥一边说,“痛痛飞,痛痛飞,吃了糖葫芦,明天宝宝就不难过了。”小男孩破涕为笑:“嗯!不难过!”

花浅茅塞顿开。

萧子瑜还在痛苦地回忆平生经历的委屈事来满足花浅古怪的好奇心,回过头去,却发现花浅不在了,他又急又怕,正想寻找,忽然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带着浓郁的甜香,递到他的鼻子下。

萧子瑜惊愕地抬头,却见花浅不好意思地拿着串糖葫芦,用僵硬的语调说:“拿着,过去的事过去就算了,”她做了许久心理准备,还是不能把安慰这种羞人之语说出口,于是强硬道,“发什么呆?!快吃!”

萧子瑜整个人都傻了。

堂堂魔界女神首次哄孩子,那孩子的反应却和个白痴似的,简直丢人现眼。

花浅烦躁起来,她用最快的速度把糖葫芦塞入萧子瑜手里,甚至还不自觉地用了几个擒拿技巧,命令道:“吃!”

萧子瑜偷偷看了眼越发不耐烦的花浅,赶紧低头,朝糖葫芦轻轻咬了一口。糖葫芦真的好甜,甜得发腻,腻得沁心,沁心的感觉让他的眼眶有些发红。

花浅皱眉:“怎么了?”

萧子瑜转着手中糖葫芦,低声道:“我想起很久以前,六爷爷带我去镇上买米面,六爷爷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个收养我的孤寡爷爷,那时候我们很穷,买完东西已经没钱了,六爷爷见我眼巴巴地站在糕点店门口,嗅里面的香味,便退了半斤面,给我买了一串糖葫芦,那是我第一次吃糖葫芦,也是今天之前唯一一次吃糖葫芦,很甜很香,真的很好吃……后来,六爷爷病了,去世了,就再没人给我买糖葫芦了。”

花浅说:“等你成了灵法师,要多少糖葫芦和糕点都有。”

萧子瑜扬了扬糖葫芦,乌云在他脸上消逝,换成了万里阳光般的笑容,他开心地说:“那些糖葫芦和现在是不同的。”六爷爷和她给的,和旁人是不同的。

花浅嗤道:“莫名其妙,这玩意都是一个味。”

萧子瑜牵起她的手,把糖葫芦塞入她掌心,笑道:“你尝尝。”

“色胚!贱货!无耻!居然敢碰主人的手!”冰蟒看见这一幕,内心发出愤怒的咆哮,他家主人是极度讨厌男人碰触的,所有妄图吃天鹅肉的癞蛤蟆都给她丢进蛇窟里做饲料了,他强烈要求,“主人,训斥他!收拾他!”

“闭嘴!”花浅讨厌的是对自己有非分之想的男人,她没在萧子瑜身上感受到任何邪恶心思,也没有抗拒的必要。她犹豫片刻,皱着眉头,稍稍舔了下糖葫芦,然后丢回给萧子瑜,摇头道:“我不爱吃甜食,分不清好不好吃。”

萧子瑜不解:“花浅不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吗?有钱人家不是天天吃糖葫芦的吗?我看村里萧大户的儿子,都是买两根,吃一根丢一根,难道你爹娘不给零花钱吗?六爷爷在的时候,他过年时都会给我三文钱呢!只是我不舍得花……”他忽然想起花浅从不提任何家里的事情,料想里面可能有隐情,自己炫耀和爷爷感情好说不定不对劲,于是闭了嘴。

“家?”花浅嘴角微微勾起个诡异而冰冷的弧度,她说,“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花家在半年前就被妖魔灭了,全家连仆役三十八口,无一幸免。”

惨烈的过往,在她口中说得云淡风轻,仿佛不值一提。

萧子瑜赶紧道歉:“对不起,我不该提你的伤心事的……”

“我不伤心,”花浅摇摇头,“我和他们本来就不亲,他们怎么样和我没关系。”

萧子瑜更不解了:“那是你的家人。”

花浅略迟疑,答道:“我不是父母期待的孩子,我的父亲,他是个毫无感情的男人,他想要孩子的唯一目的是培养完美的继承人。他认为女儿是不能继承家业的,所以他对我的出生没有兴趣,他的心思都在哥哥和弟弟身上。而母亲又是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她认定自己被父亲抛弃的原因是因为生了女儿,所以她恨我。”

萧子瑜替她愤怒:“这不应该!这年头,女孩子也能很强大,灵法师里就有不少女人!”

“是的,父亲看错了我,看错了他那两个废物儿子,”花浅笑得很开心,“他至死都想不到,他的孩子里最有出息、得到家业的人会是我,”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将话题转了回去,“反正族里和我关系不太好,大概比你在萧家更差些,他们出事我很遗憾,但就算他们不死,我这辈子也不会回去的了。所以我不是什么千金小姐,而是和你一样穷,要从深渊里一点点爬上去。”

花浅为什么那么强?为什么不怕痛?

萧子瑜曾思考过,却没有答案。

现在他终于知道,虽然出身不一样,但花浅的过去其实和自己一样。

受伤了为什么要哭?被欺负了为什么要哭?眼泪有什么功效?

不被心疼的孩子,没有叫痛的权利。

没有后路的孩子,只能拼命努力。

至少他还被疼爱过,至少他还能有期待。看看因习惯而满不在乎的花浅,萧子瑜的心隐隐作疼,他鼓励道:“浅浅,我会陪着你一起努力的!虽然我现在还很弱,但我会很努力很努力地不拖后腿的。”

花浅拍拍他的肩膀:“很好。”

相同处境的两人渐渐拉近距离,感情越发深厚。

只有这样,她派冰蟒灭掉花家,用宿体取代花家女儿身份的举动,才不算白费。

恶魔做事,不留后患。

【贰】

黄昏日落,萧子瑜始终没能找到投宿的客栈,所幸有好心的店伙计在闲聊时透露,灵法师和学徒在岐城有专门的驿馆接待,而花浅是地方推荐学徒,估摸也有特殊待遇,于是两人急匆匆地跑去灵法师协会,总算在太阳下山前解决了住宿问题,而且价钱很便宜。

由于灵法师考核尚未开始,目前投宿驿馆的都是推荐学徒,大部分都是有钱人家子弟。等他们正式成为学徒后,要与家人分开住去山上,而且不再有大批仆役使唤,对许多娇生惯养的孩子而言,是痛不欲生的事情。灵法师协会很人性地考虑到这些少爷千金们的别离之情,也考虑到灵法师们的出行便捷,比如带个家人朋友什么的,所以允许带人入住驿馆。

岐城的灵法师驿馆是条件最好的驿馆之一,坐落在城郊,背山靠海,有优雅的园林景致,划分成许多大大小小的院落。由于花浅只带了萧子瑜一个人,所以被分配去梅园的小套间。

梅园位于驿馆的最里面,屋子较狭小老旧,入住的人很少。

萧子瑜在路上,看到了抱着母亲肩膀哭着说不要去灵修的少女、围在一起炫耀法器的少年、站在池塘边不知在想什么的男孩、和丫环仆役们叽叽喳喳炫耀个不停的女孩……更有甚者,问藕园内,有个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带着一大群花枝招展的丫环,拖着个满脸不耐烦的华贵少年,痛哭流涕道:“我的乖孙啊!你爷咋就那么狠心把你送去灵修呢?咱们家又不缺这吃的喝的,犯不着让你做这傻事。我的乖孙啊!奶奶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吹了,你生下来身子骨弱,都是娇养着的,哪里吃过那么大的苦,受过那么大的罪?你爹那个黑心烂肺的不孝子!他怎就狠得下这个心啊?我的乖孙啊,你娘也狠得下心……”

旁边有个中年美妇跟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安慰道:“母亲,别哭坏了身子,这也是为他好,他有灵修天赋是他的福分,我会让他表姐好好看顾他的。”

那群丫环也围上来,一个比一个哭得娇滴滴。

“少爷,奴婢舍不得你走。”

“少爷,听说灵修好危险,奴婢害怕……你什么时候能回来?”

“少爷,奴婢看不见你,心都要碎了。”

“少爷,奴婢要日日给你祈福,期望你早日学成归来再相见……”

婆婆是乡下出身,没什么文化,就喜欢热闹,喜欢护短,又喜欢牙尖嘴利的美人儿;夫君是孝子,所以婆婆身边的人不好训斥;美妇人看着那些狐狸精,越发觉得自家儿子去灵修是好事,只是掩不住眼里的心疼:“珍儿,去到天门宗你要……”

那少爷对着美人儿柔情万种,安慰完这个又安慰那个,口里“姐姐”“妹妹”叫个不停,惹得女孩们哭得更伤心了,自觉是风月里的英雄,情海里的高手。待抬眼看见母亲还要唠叨,又翻了个白眼,连声堵住话题:“晓得了,晓得了。”

看着他那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纨绔样,萧子瑜撑不住,偷偷笑了声。

偏偏那少爷耳朵尖,听见笑声,恶狠狠地瞪过来。

萧子瑜赶紧闭嘴,低头快走。

待走远了,管事和他们解释:“那是莫家少爷,名珍。莫家是个暴发户,世代从商,虽然有钱,却没规矩,尤其是这珍少爷,仗着祖母疼爱,走狗斗鸡,没什么不敢做的事,据说还出过人命案,只是被家里用钱摆平了。他爷爷看着不像话,又怕他惹出更大的乱子,就想让他去灵修,锻炼下身骨。哼!也幸好他母亲出身叶家,是灵修界的名门望族,否则花钱也买不到资格,估摸也是混日子的。我看你俩不是有钱人家,最好别惹那做事没轻重的蠢孩子。”

萧子瑜的思绪略飘了下,他的母亲就是出身叶家,据说也是名门望族,莫非是那纨绔少爷的母族?萧子瑜倒没什么攀亲的心态,他不认为和母亲断绝关系的家族会接受她的孩子,也受够了萧子健这样的堂兄弟,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只是有些好奇:“哪个叶家?”

管事没注意他说话,冷冷道:“现在你们且让着他,由着他,等着他,待真正灵修后,有得他好果子吃。”

萧子瑜抢上前两步,再问:“天下有几个名门叶家?出过灵法师的。”

“多了,待我想想,”管事漫不经心地数着,“叶是咱们云泽大陆的大姓,丘陵叶家,归城叶家,龙海叶家,洛城叶家,不过最最出名的还是红城叶家,据说整座城有一半都是他家的产业,而且他家灵修天才辈出,几乎人人灵修,出过一百五十二个灵法师,其中到达宗师级别的都有十八个,家主叶无双更是出类拔萃之人。刚刚那个纨绔少爷的母亲叶氏,就是红城叶家的人,不过她是旁支庶女,也不怎么得宠,所以嫁了这暴发户。如今生了这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便想试试让他去灵修,说是有些天赋,也不知继承到叶家的灵修血脉几成,再加上那讨人嫌的性子,哼,我看他是学不成的……”

似乎是莫家少爷在入住驿馆的时候挑三拣四、出言不逊,狠狠得罪了管事,话题扯着扯着又扯到他身上去了。

萧子瑜正在沉思,也没在乎他后面说什么。

在他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中,对于母亲的梦境记得最清晰。梦中母亲哼着摇篮曲,歌词已记不太清,似乎是“风睡了,云睡了,太阳睡了,小鸟也睡了,乖宝宝,快快睡,风在梦中吹,云在梦中飘”,母亲哼出的旋律非常轻柔,声音非常动听,让他睡得特别香甜。梦里他穿着漂亮的衣衫,不用受苦受累,不用饿肚子,还有父亲的笑声在环绕,幸福得就像仙境。

可是,梦醒后,他只能回忆梦中的歌声和笑声。

偶尔看村里萧六娘疼爱地给自家幺儿唱曲子,他就会偷偷地躲门外听,不自觉地将萧六娘那张平凡而慈爱的脸代入自己母亲的面孔,想着想着,就有掉眼泪的冲动。

他真的很想知道父母的容颜。

他希望期盼那一点点幸福的时光,脑海里浮现出的不是萧六娘的脸,而是真真正正,属于自己的母亲的面孔。

父母不知所终,最有可能保存母亲画像的地方是叶家,最清楚母亲喜好的也是叶家,所以萧子瑜想去叶家,不为趋炎附势,只为看看母亲成长的地方,弄清楚母亲的容颜,就算这一切都没有,至少他想看看自己的外公、外婆和舅舅,说不定他们会和母亲长得像……

可惜,他不知道母亲家在哪里。

叶紫藤被逐出家门,自认不孝,愧提此事,萧云帆出于对妻子的心疼,对外也没多说,在他给母老虎的早期信件上透露过母亲出身叶家,世代灵修,家境豪富,并没有更详细的信息。萧子瑜原以为这样的名门望族应该很好打听,没想到叶是云雾大陆的灵修世家大姓,竟让他无从查起。

难得遇到叶家人,不管是不是自家母族,也可打听一二,就算那叶氏不愿和乡下人说话,也不会在灵修协会的驿馆里动手打人,顶多让人把他臭骂一顿,也不算什么大事。

萧子瑜鼓起勇气,简单和花浅交代了一声,在她不解的目光中,冲回问藕园,气喘吁吁地拦住了还在哄儿子的叶氏。在众人的错愕眼神中,他涨红着脸,喃喃问:“夫……夫人可是出身红城叶家?”

叶氏回头,微微错愕。

众婢跟着莫老夫人多年,早已炼就双势利眼,见这衣衫老旧的穷孩子,纷纷呵斥:“你要打赏就去路边蹲着,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配和我家夫人说话吗?”“快快使人来打出去!”“掌嘴!”

“好了好了,”莫老夫人在外最爱显摆善心,慢悠悠地喝住众婢,慈祥道,“这孩子身子骨单薄得……可怜见的,让小红拿几两银子给他吧。”

此地怎比庙旁路边?此地之人怎可寻常待之?

叶氏是有见识的,奈何莫家暴发不过两代,从未出过灵法师,婆婆是乡下地主婆出身,没多少见识,这次因为不舍爱孙,初次来岐城,还拿着在家乡的做派,也不知给人看了多少笑话。叶氏气苦,可惜她是媳妇,不能唐突长辈,只好耐着性子阻止众人,和蔼可亲地回答:“我是红城叶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