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聪明,就着他的只言片语总结:“周顺顺?”

他点点头,倒在沙发上:“她说想和你见见。”

她也觉着惊喜,竟还能碰上当年的同事。

“过几天吧,所里最近有些工作比较着急,估计得先忙一阵了。”

一边说一边麻利的替他擦脸、擦脖子、擦手臂,轮到手心时被他一把拽住,掀开眼皮瞧着

她:“手这么凉,是不是感冒了?”

虽然酒气熏天,但口气十分温柔,项林珠心上软下几分,也放柔了声音:“不是,刚切了水果。”

又转身拿了块水果塞他嘴里,他本能的咀嚼着:“公司刚开张,这下有的忙了。”

“谁让你这么着急,之前不是说年后再来吗。”

“原计划年后来着,但北京天气干燥,你老流鼻血。”他摸摸她的胳膊,“本来就瘦,流那多血不是受罪么。”

闻言,她顿了顿,替他擦脸的动作不免轻了许多。

谭稷明半昏半醒瞧着她,她穿着一色吊带裙,长发在脑后绾成个髻,许是因着忙碌,那发髻并不紧实,松垮着垂下几缕发丝,行动间轻飘飘的晃着,愈显温柔贤惠。

他生来好这口,当下又把持不住,逮住她的腰去亲她。下一刻却被她猛然推开,捂着胸口慌慌张张跑去卫生间。

谭稷明坐那儿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才追了过去。

“宝你是不是病了?”

却见她正盯着盥洗台上的白瓷出神,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这才看见三条大同小异的白色条状物,他将那仨玩意拿起来搁眼前一看,只见仨条状物都分列着两道红线。

他着实愣了愣,片刻后又愣了愣。

“老婆你这是怀、怀孕了吗?”

项林珠显然不太高兴,例假推迟好一阵了,加上近来时不时总犯恶心,她有所怀疑才去买的验孕棒,为确保不失误还买了三种不同品牌,刚才光顾着招呼他,都忘了看结果,这下看见了却有些失望。

“应该是吧。”

她淡淡的说。

谭稷明开心极了,搂着她亲了一阵:“怎么瞧着不太高兴?”

“我没想这么早要孩子。”

“为什么?”

她踟蹰一会儿才说:“龙王比我们先结婚,都没有什么情况,美纪还早呢,都结婚大半年了,也还没有…我们才几天…”

谭稷明搂着她笑:“这有什么可比性,这只能说明…我能力强。”

项林珠一拳朝他胸上捶过去,他笑容满面的受着,又哄她:“咱早晚得要孩子,现在有了不挺好么,你不是也很喜欢小孩儿吗。”

项林珠也没辙,虽然这孩子突如其来打破了原有的计划,但毕竟是她和谭稷明的亲骨肉,到底还是疼的。

那之后二人生活虽照旧,但也有了些变化。

项林珠贪吃贪睡,总觉得累,谭稷明每天忙前忙后伺候着,见不得她辛苦,有意无意总想让她跟所里请假。

她自然不会同意,风雨无阻每天准点儿上下班,有时忙起来还加班。

谭稷明觉得她太固执,但又不忍和她吵,虽照旧照顾着她,但多少能看出来他其实不是太高兴。

就这么转眼又过去俩月。

这天项林珠又跟所里加了会班,临走时她和同事交待完几项事件,匆匆收拾完办公桌面就准备下班。

“我下午听主任说你请假了。”邻桌科员笑着打趣:“想不到啊,你这个劳模竟然也会请假。”

抱着资料的邓蕊蕊也插话道:“师姐,你不是向来以事业为生命吗?”

这邓蕊蕊是她在大学时的小师妹,如今步她后尘也考上研究生,最近因着学校和所里有合作,她被导师派来帮忙的。

二人重逢时双方都感到惊喜,在得知她已婚并且怀孕时更加惊喜。

邓蕊蕊又道:“我还以为你会工作到生孩子。”

项林珠说:“以前会,但现在不会。事业和家庭都重要,我不会为了家庭忽略事业,也不会为了事业忽略家庭。”她拎着包冲大伙儿一笑,“该请假就请假,得劳逸结合。”

和同事告别之后,她趋步下楼,楼道门口停着一辆汽车。

那车里坐着一人,路灯隐隐透进车窗,大概能瞧见里面的人已靠着驾驶座睡着了。

她拉开车门钻进去,谭稷明这才掀开眼皮转醒,一边问她晚上想吃什么一边隔着毛衫扒拉着后背。

“转过去。”他没反应过来,却听她又道,“你先转过去。”

他于是依言转过身子背对着她,下一刻便感觉到被掀开衣服的后脊突袭一抹清凉,霎时舒服不少,又紧着出声:“你洗…”

“洗过了。”她紧着答,“我们实验室那么讲究卫生,我每天洗手很多次,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药膏的清凉缓解了湿疹的不适,他一边享受她的按摩一边说:“这都小事儿,我是担心那仪器什么的有辐射,对孩子不好。”

她的手指轻柔熟练,笑着回他:“你以为我们是干什么的,生物研究又不是变种实验,真有那么多辐射谁还干这个。而且我最近都是在办公室对比资料写报告,连实验室都很少去,你担心孩子我也担心的,怎会对孩子不好。”

说罢替他扯下衣服遮住背,把药膏装进包里,又拿出湿纸巾擦干净手。

“今天我跟所里请了假,导师那里也打了假条,把什么病假产假探亲假统统用上了,就这也不够用,所里通人情打着马虎眼儿给我批准了,就是以后有什么重要的发表需要我给出出力,在家就能做的,发邮件就能解决,我当然不能拒绝,只是这一年多只能领个基本工资,挣不了多少钱。”

谭稷明就乐意看她歇着呢,听她这么说,高兴得嘴角都扬起来。

他又伸手捏她的脸:“谁指望着你挣钱,我谭稷明什么身家,还养不起你们娘儿俩?”

见他终于高兴,她便承了他的话:“说的也是,有谭总在,不愁没钱花。”

谭稷明闻言,笑得眼角都多出几道褶子。

84

那会儿已近年关, 远在北京的何晓穗早就收到小俩口的邀约, 要她飞去和他们一块儿过年。

说来其实是何晓穗自己提出来的,她念着项林珠怀孕走动不方便, 俩人一个忙公司一个忙研究,就算回去也只是打个照面匆匆又走,她反正退休没什么事, 还不如跑来和孩子们一块儿过。

到底是人民教师, 何晓穗的思想还是全面的,虽想即刻就去找他们二人,但考虑着小俩口毕竟有了自己的家庭, 也不好过多干涉,就想着等过年那两天再去吧。

却没想到二人再打来电话时,居然说儿媳妇跟单位请了长假,以后天天跟屋里待着。

她便再也坐不住了, 即刻飞了过去,还带着保姆。

那段时间项林珠真正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何晓穗和保姆张姨每天换着花样给她做吃的, 加上她本身勤快不娇气,又懂礼数知情理, 和几人相处的都挺愉快。

谭稷明对此更是高兴,有人照顾着他上班也安心, 闲时跟家待着还会帮忙干活。

这天恰逢周末,他跟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陪项林珠聊天,手里还剥着花生壳, 取那花生仁儿时他极仔细,内皮全部清理得干干净净。

张姨端出白薯来时没忍住夸他:“打小是个坐不住的,现在倒能干这仔细活儿。”

说着把盘里的白薯递给项林珠,项林珠反应灵敏的双手接过。

谭稷明瞧了一眼,那熟透的薯身还裹着白蜜:“大夫不是说了要控制血糖,能吃这么?”

“上回产检我也跟着去了,专门就这事儿问了问大夫,大夫说不要紧,稍微控制一下就成。”张姨道,“往常咱吃太多甜的,如今得减半儿,这白薯虽不能天天吃,半个月吃一回倒也不打紧。”

项林珠挖了一勺塞进嘴里,竖起拇指夸她:“妈说的没错,买菜还得您来挑,这白薯看着不大,可是真甜。”

“现在的东西都不如以前。”她和二人拉家常,“我小的时候,街上有人卖煮白薯,能从锅底捞出层蜜来。”说着指了指项林珠的盘子,“比阿珠手里的多了去了,那会儿的人会做买卖,蘸了锅底的蜜裹在薯身,晶莹剔透的像包了一层玻璃壳儿,再放进玻璃柜里让汽灯一照,漂亮极了,瞧着就馋。”

谭稷明道:“还瞧什么,光听您这么说着就馋。”

项林珠也说:“一会儿大家的馋虫都被引出来,家里的白薯可就不够了。”

与和蔼的老人相处,日子总会不知不觉间慢了下去。

就在这种悠哉绵长的温暖中又过了几个月,谭林林降生了。

谭林林中气很足,虽是个女孩儿,却是那拨刚出生的小孩儿里嗓门最洪亮的那个,以致于在随后的日子里小小年纪的她闹腾得十分厉害。

小点儿的时候还好,谁也能抱着哄一哄,等她稍大一点儿,对这个世界多了一层感知以后,变得有些不通情理的胡搅蛮缠,时不时总缠着她妈大哭一场。

她妈每天喂她吃喂她喝,完了还得哄她睡觉,等她好容易哼唧着哭音快睡着了,她爸回来了。

谭稷明看见女儿就高兴,想伸手抱一抱,结果手伸过去刚碰着那软绵绵的小衣裳,谭林林便受惊般的放声大哭。

项林珠连忙又拍着她的背哄她,一面轻声细语对谭稷明说:“闹觉呢。”

言语间谭林林已然睡着,却不料她爸又朝她伸出手想再试一试,紧接着她又一次放声大哭。

她妈急了:“你先出去,让她踏实睡会儿。”

谭稷明哪舍得出去,悄悄挤在项林珠旁边看着母女二人。

小沙发上放着一包纸尿裤,还有几件零散的小衣服,紧邻的置物台搁着奶瓶奶粉热水壶。原本整洁的屋子因着小朋友的降临变得有些凌乱,纵使勤快如项林珠也手忙脚乱不太能应付过来,但小朋友周身四溢的清甜奶气又叫人幸福不已。

谭稷明撇屈着腿盯着项林珠怀里的小宝贝,见她极速睡着,小嘴巴微张,呼吸渐沉,稚嫩的小脸皮肤极薄,肉嘟嘟似喝饱水的气球,微微低垂的小下巴还多挤出一层嫩肉来,可爱极了。

项林珠悄悄摊开胳膊把孩子递给他。

他面带笑意拒绝,悄悄道:“大小姐,我惹不起。”

项林珠也笑,顾及着小哭包好容易睡着,再折腾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安静,于是也作罢了,悄声和谭稷明耳语:“你摸摸她。”

他于是伸手,摸摸孩子毛剌剌的脑袋,再捏捏她的小手,末了亲亲小朋友的脸蛋。

“看这睫毛长的,像你。”

项林珠轻声道:“今天国民和王飞来看她了,还说她除了鼻子像我,别的地方都长的像你。”

他还摸着孩子的脑袋:“你和他们联系上了?”

“都是一个专业的人,来来去去总会遇上,他们现在也都毕业了,王飞去上海工作了,赵国民还跟着曹立德,听说俩人合伙开展了新的项目。”她说着,朝小沙发努努下巴,“他们都给林林发了红包,拦都拦不住。”

“你也甭拦。”他悄声道,“回头他们结婚生孩子,咱也给他们红包,礼尚往来的事儿。”

自从有了谭林林,二人大多时候只能趁她熟睡时悄声聊些正经事儿,不过做父母的甘之如饴,不在乎这些。

项林珠原想着等谭林林稍大点儿或许能懂事一些,却没想到小姑娘越大越擅于发挥个性,竟敢欺负比她足足大了一岁多的刘然然。

这刘然然是程书颖的儿子。

那时候逢年过节,或者逮着闲时的周末,谭稷明总会领着老婆孩子回北京转转,一来二去谭林林和刘然然也混熟了。

那天又是一个周末,一家三口回到清凉盛景时,车还没停稳呢,何晓穗急急忙忙从屋里出来迎接。

那会儿谭稷明去后备箱拿东西,项林珠将把谭林林从车里抱地上放着。

何晓穗招呼:“林林。”

谭林林已经会走路了,转头奶声奶气回应:“奶奶。”

何晓穗蹲下身将她抱起来:“奶奶看看是不是长高了。”说着,又瞅了瞅她的脑袋,“这头发怎么了?”

谭林林笑靥如花,伸出胖嘟嘟的指头指着项林珠:“妈妈剪的。”

项林珠一边肩挎装满孩子用具的大包跟随何晓穗往里走,一边温柔的笑着摸摸孩子前额突兀的缺块儿。

“她一直害怕理发师,头发长了不肯让人剪,前几天我给她剪的时候她忽然打起瞌睡,一不留神就多剪了一刀。”

何晓穗笑:“也是孩子,怎么样都可爱。”

却不知孩子她爸,一把年纪的人,那大一个子,竟和她闺女一样在同样的位置也有突兀的缺块儿。

起因的确是项林珠在给谭林林剪头发时,谭林林忽然打起了瞌睡,小脑袋蓦地一栽,再抬头时眼皮都闭着了。

项林珠笑着替孩子摘了围布:“困成这样。”

谭林林蓦地又睁开眼皮,瞅了她妈一眼,张开胳膊撇嘴开哭:“妈妈抱妈妈抱。”

项林珠连忙抱住她,又在沙发上哄了一会儿,她这才踏实睡过去。

一旁的谭稷明见孩子睡了,主动拎了围布给自己围上,往阳台上的藤椅一坐:“给我也剃剃头。”

“这你也争,不怕我给你剃秃了。”

项林珠这么说着,却也依言过去行动。

结果俩人有搭没搭聊着天,她还真一不小心给他剃了个缺口。

事后的谭稷明逮住她亲,不依不挠:“是不是故意的?”

她也笑:“真不是故意的。”

“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边说边亲上去,完全一副剃成光头也不在乎的模样。

这厢几人进了家门,谭林林便马不停蹄跟厅里撒欢儿,一家人各干各的又互相说着话,吵吵嚷嚷特热闹。

午饭时何晓穗请来吴灿珍和刘然然,刘然然一踏进门便看见谭林林跟地毯上玩小汽车,遂紧着往吴灿珍身后躲,一边叫嚷着:“谭林林来了谭林林来了。”

吴灿珍觉得无奈又好笑:“这林林和她爸小时候一模一样,孩子们见着他就怕。”又说刘然然,“你大林林整整一岁,还是男孩儿,怎么这么怕她?”

小孩儿么,脾性没个控制,特容易发生冲突。

每回这俩孩子在一块玩儿都免不了动手,当然每次都是谭林林先动手,一不高兴就推人一掌,要么就拽人衣服,刘然然要是还手她就歇斯底里放声尖叫。

今儿也是这样,俩小孩儿玩着玩着就动起手来,刘然然已经哭成个泪人儿,谭林林还不依不挠的揪着人的衣领朝人咆哮。

惹得一帮人围过来劝架,末了还得好好宽慰她,活脱脱一个小霸王。

但这些人中唯有一人不吃她这一套,这人就是她妈妈项林珠。

俩小孩儿闹得不可开交,却见项林珠黑着一张脸看着小姑娘:“谭林林。”

谭林林知道每当她妈连名带姓叫她全名的时候就意味着大事不妙,于是撇撇嘴准备开哭。

声音还没放出来呢,她妈随即又道:“不许哭。”

她便顿了顿,包着眼泪花老老实实看着她妈,结结实实挨完训后又给刘然然道歉。

小霸王谁也不服,就服她妈,明知犯错会挨训但她屡教不改,天性霸道这一点儿可还真和她爸有点儿像。

晚上跟床上睡觉那会儿,项林珠先去洗涮,就把孩子扔给谭稷明。

谭稷明陪着孩子看图画书,谭林林指着图书上的画儿问:“爸爸这是什么?”

“鱼。”

“什么鱼?”

“…大鱼。”

“什么大鱼?”

“…它长这么大就是大鱼。”

“为什么是大鱼?”

“…”

谭稷明没辙,谭林林觉得他没本事,跑去问妈妈。

“妈妈这是什么鱼?”

“鳐鱼。”

“什么鳐鱼?”

“线板鳐鱼。”

“什么是…线、线板鳐鱼。”

“线板鳐鱼是最大的一种鳐鱼,全部展开后有8米那么长,在海里游起泳来就像在天上飞起来一样。”

这句话太长了,以谭林林的智商实在没办法找突破口再问个为什么。

她于是满意的点点头,完全臣服,果然还是妈妈有文化。

项林珠收拾好了,拦腰将孩子抱回床上,说谭稷明:“你也不看着她点儿,光着脚板在地上跑,一会儿该着凉了。”

谭稷明恹恹的快睡着了,有搭没搭的应着她。

带孩子这事儿,谭稷明显然不如项林珠操心的多,有时候孩子太吵他其实没多少耐心,都是项林珠在管。不过他也知她的付出,时不时会替她捏捏肩,说上几句贴心话,或者主动做做饭洗洗衣什么的。

更有时候,他对她的关心甚至多过孩子。

好比隔天一早,擅折腾人的谭林林非要坐着她的小汽车出去玩,可头天晚上谁也没记着给小汽车充电。

她赖成一团,哭得惊天动地。

谭稷明出招,往那汽车头上系了一绳子,就那么领着她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