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林珠还来不及反应,本能往后退了一步,就见路之悦瞧见她搁在书桌上的纸袋。
“挺有钱啊你,买这么贵的衣服。”
说着,将那衣服的吊牌掰出来。
刘晓娟悄悄数了数:“我的天哪,这么多零…我再数数…”
项林珠已经傻了,说好的书怎么变成了连衣裙。
“我就不明白了,你明明有法子捞钱,怎么还好意思骗奖学金?每天泡图书馆刻苦努力,想考研
还打工挣钱,你装给谁看?老实说,我的项链是不是你拿了?”
刘晓娟圆场:“说什么呢,阿珠在外打工,自己能挣,干嘛拿你的东西。”
“打工能挣多少,够买我的钻石项链?还是够买这条裙子?”
刘晓娟哑口无言。
项林珠说:“这裙子怎么来的你管不着,但是我没拿你的东西。”
路之悦冷笑:“也是,有人出手这价位的裙子,你还怎么看得上区区一条项链。”她又看着刘晓
娟,“跟她做朋友,你小心点儿吧,别被带坏了都不知道。”
说完就摔门而去。
刘晓娟尴尬地拉起项林珠的手:“别理她,她大小姐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她脑中一片混沌,书变成裙子的事儿还没理清楚,又被路之悦一通乱吼,只好先给自己倒杯水冷静冷静。倒好水之后,她撩了裙子往椅上一坐,却听刘晓娟惊呼:“阿珠你裙子开线了。”
在侧腰的位置,紧密的针脚已被豁拉成指缝的宽度,白色线头倒挂在浅色裙身,很是醒目。
她忽然想起晚饭前谭稷明带她去了趟商场,车就停在大门前,她一直在车里坐着。不到半小时,谭稷明从商场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纸袋,她就记得他把纸袋搁在后备箱,却不知他什么时候又把东西放回车厢,以致于下车时递给她说是基金会发的书时,她没有丝毫疑惑。
再看一眼躺在桌上的连衣裙,她忽然明白了,明白之后竟有些屈辱。她方方面面努力认真,以奋发拼搏树立起来的自尊自信,以及竭力在那人面前凸显的不卑不亢,到头来却败在一条连衣裙上。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那白花花的线头赤裸裸的揭露她一直想改变却从来未变的社会阶层和角色定位。她不想被谭家看不起,不想接受他们的怜悯,更不喜欢骄傲自大的谭稷明,可既定事情不能改变,就像她再怎么不卑不亢,在谭稷明眼里,她只是个连一件好衣服都买不起的可怜虫。
其实裙子开线没什么,只是那时候的项林珠敏感要强,她可以接受刘晓娟毫不避讳的说她衣服破了,却难以接受谭稷明观全局而不动声色送她一件新衣服。
7
隔天晚上七点,犹豫再三的项林珠出现在校门口,并且上了符钱派人来接她的那辆车。她本来不想去,又怕符钱叫人去宿舍里找,那样动静就更大了,于是按时在门口等着。
她去的早,符钱亲自迎她进场:“你先吃点儿东西,楼上有休息室,要是嫌吵就上去休息,有什
么需要叫服务生。”说着又笑,“叫我也行。”
他安顿好她就接着去忙。项林珠走近角落,选了个座儿坐下,打算等符钱开完场就离开。可还没开场,谭稷明却到了,到时她正端详墙角的盆栽。
“什么时候来的?”
她吓一跳。
“有一会儿了。”
他打量她,牛仔裤帆布鞋,T恤左胸还有个小卡通。
“送你的衣服怎么不穿?”
她从脚边捞起纸袋递给他:“好端端送什么衣服,还这么贵,我穿不了,你拿回去吧。”
他微挑了眉:“这场合得配衣服,你穿成这不合适。”
“我还有别的事,本来也待不长,刚好你来了,我这就准备走,也不用配衣服了。”
他不动声色看着她,她知道他看着她,于是看天花板看地板砖、看墙角植物看进场嘉宾,就是不看他。
他刚要发作,符钱走过来:“开场了,一块儿过去。”
他扣着西装扣子,朝她撂下一句话:“站这儿等着,别乱跑。”
“我还…”
“什么事儿等我结束再说。”
他说完就上去了,夹在人群间的项林珠有些无奈。
他们公司规模小,人不多,加上符钱请来撑场的朋友,刚好挤满半大的宴会厅,看上去挺像那么回事。
二人讲完话后下台与人碰杯,符钱想介绍朋友给谭稷明认识。
谭稷明推辞:“你陪着吧,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都是我特好的朋友,见见吧,以后也许会合作呢。”
“既然是你朋友,有的是机会再见,下回再说吧。”
符钱不好强留,由着他走了。
项林珠还在角落里听话地等着,手里拘泥地捏着纸袋。
他走过去:“跟我来。”
她于是捏着纸袋跟着他走。
宴会厅二层建了弧形小露台,铺着厚实的花纹地毯,露台外是蓝盈盈的游泳池。他领她上去,还未到沙发坐下便使唤:“出门走得急没摘吊牌,硌得慌,你帮我摘了。”
说完,已屈腿半躬,背朝她微低了头,露出长的脖颈。她半踮了脚,手钻进他的西服,将那吊牌摘下来。就不能脱掉外套自己摘吗,她心中暗暗抱怨。
他已站直,帅气的歪了歪脖子重振精神,似摘除一颗毒瘤,浑身都自在了。
“你刚不是说还有事,什么事儿?”
被他一打岔,她都忘了想好的理由。
“学校有事。”
“什么事白天不做晚上做?”
“白天没做完…”
他走去沙发坐下:“没做完明天接着做,学习和工作一码事儿,得劳逸结合知道么。”
“…”
“去,给我弄杯水。”
她于是准备下楼找水,却不料在转角碰到路之悦。路之悦穿着长裙,肩膀处的透明料子镶着亮晶晶的钻,她一只脚踩在高跟鞋里,另一只鞋被踢翻在沙发一侧,整个人陷在沙发里,窝着肚子指着项林珠。
“你怎么在这!”
右手还抱着酒瓶。
项林珠看着她,没说话,准备抬腿走开。
她却不依不挠:“你究竟傍上谁了?”
项林珠看她脸色发红,双眼迷蒙,隔老远也能闻见酒气,于是选择不和醉鬼计较,将准备走时路之悦却忽然放声大哭,这一哭引来不少人围观。
她赖在沙发上,抬腿踢掉剩下的一只鞋,那鞋骨碌碌滚了几圈,停在项林珠面前。
“喂!把鞋给我穿上!”她指着她,“说你呢!”
项林珠火气也上来,脸涨得通红。
下一秒,路之悦却接着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闹:“快点儿给我穿上,我脚冷…”
她边说边哭,委屈到极点。
项林珠心中叹了口气,刚弯腰准备捡鞋,却被人抢了先。谭稷明拿着高跟鞋走向路之悦,弯腰屈膝替她穿好鞋。
路之悦惊讶:“谭大哥?”
符钱已迎上来,差人把她扶走:“这是我爸一朋友的姑娘,从小被家里惯坏了,您别和她计
较。”
谭稷明说:“我认识她。”
“您认识?也是,就这么大圈子,转来转去都是熟人,认识就好认识就好。”
被路之悦这么一搅和,他也不想喝水了,带着项林珠出去。
“你长没长脑子,她叫你穿鞋你就穿?”
“她喝醉了。”
“喝醉了就由她使唤?”
“…你不也老这样使唤我。”
“我和她能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一样的霸道不讲理,蛮横讨人厌。
谭稷明还反问:“哪里一样?”
她便不说话了,不想火上浇油。
他脸色不好,开了车门:“上车!”
“等一等,我忘了拿东西。”
她说完就返回,再回来时手里拿着衣服。
谭稷明这人好面子,送出去的东西被退回来本就是伤面子的事,他心有不快也不便发作,由她把东西放在车里,回程的路上,没说过一句话。
这天项林珠回去得早,慢条斯理收拾完就坐在桌前看书,什么车祸晚宴总算告一段落,不和谭稷明有瓜葛她就轻松快活。
刘晓娟回来时她仍在看书,她从她背后经过,来回好几趟。
项林珠忍不住了,问她:“有事吗?”
刘晓娟吞吞吐吐:“那个…最近有些不太好的传言,你听说了吗?”
“什么传言?”
她一门心思在谭稷明和学习之间周旋,没关注什么传言。
“就是…那个…说你勾、勾搭上有钱人了。”
勾搭两字说得极轻,仿佛稍用力就会重重砸向项林珠一般。
她合上书:“路之悦传的吧,她一直针对我就算了,你也不相信我?”
“不是不信你,晚上和李臻吃饭,他说碰见有车送你回学校…都好几回了。”
她愣了愣。
刘晓娟又说:“他可是看清楚了,那车不是什么瑞麟…是宾利。”
事情发展到这,项林珠非常有必要解释清楚。
她看着刘晓娟:“记得之前我和你说的远房亲戚么,其实我们并没有亲属关系。我是他父亲公司
常年资助的贫困生,刚进校那年因为一些巧合和他认识了。我们之间只有这层关系,其他的你都不要信。”
刘晓娟的嘴张成鸡蛋大:“…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我和他交情不深,你也不认识,所以没提过。”
“可、可他为什么经常送你回来呢?”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不过都已经解决了,以后不会了。”
刘晓娟想了想:“要真不是那种关系,往男女朋友发展也是挺好的,他条件那么好。”
项林珠笑:“我哪有心思搞这个。”
“不搞这个搞什么呀,大一到现在,想追你的男生都被你冷冰冰的样子吓跑。我以前以为你漂
亮,眼光高点儿正常,可没想到你连开宾利的都看不上,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你是不是不正常呀?”
“我要考研,还要打工挣钱,怎么着也得工作稳定之后吧。”
“研究生毕业都多大了你知不知道?那会儿再谈恋爱,黄花菜都凉了。”
她翻开书,压了压枕在胳膊下的页面:“去好好享受你的恋爱吧,别耽误我复习。”
刘晓娟不可思议地咂舌。
两天后路之悦又回了学校,看项林珠的眼神变得很玩味。
“你们什么关系?”
项林珠不理她。
“看在同住一个宿舍的份上我给你提个醒,谭稷明这人不简单,你可别以为攀上他就成了金凤
凰。”
她已练就屏蔽路之悦说话的本领,压根儿没反应。
刘晓娟说:“你别瞎说,他们不是那种关系。”
“那是什么关系?”
刘晓娟看了看项林珠,知她俩人不合,也不敢擅自多解释。
“总之,不是你想的那样。”
路之悦扬着下巴:“谭稷明出了名的大方,你要什么他不给啊,非偷我一项链干什么,你就那么
需要钱?”
刘晓娟又出声:“阿珠没偷你东西,没凭没据的你别冤枉人。”
路之悦嫌她多管闲事:“不是她偷的,难道是你?”
说完就走了,把门摔得震天响。
刘晓娟愣愣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嘀咕着走开。她去阳台洗衣服,洗完衣服又洗澡,后来又拆了包饼干坐在桌前吃。
问项林珠:“你要吃吗?”
项林珠摇摇头,合上书去洗漱。等她收拾完,刘晓娟还在床下磨蹭。
“你怎么了,不给李臻打电话了?”
“吵架了。”她嚼着饼干不清不楚地说,“为了砍价我和那老板吵了半天,结果他不帮我还和我
吵起来。”
“买什么了?”
“袜子,十块钱一双,我嫌贵让老板五块钱卖给我,老板说少了八块不卖,就这么吵起来。”
项林珠惊讶:“就为了三块钱?”
“三块钱也是钱好吗,你不也是靠人资助才有学上吗,怎么还看不起三块钱了?”
刘晓娟说完就后悔了:“对不起阿珠,我不是这意思。”
项林珠笑了笑,没说话。其实她也省钱,但和刘晓娟不同,凡事刘晓娟都要占个便宜,捞不着一块捞一分,只要捞着了,她就有大胜而归的满足感。而项林珠认可这世界万物有不同的价值,一双袜子卖十块不卖一块自有它的道理,你花五块硬要买八块钱的东西本来就不合规矩,而解决这事的唯一办法就是乖乖去买五块钱的袜子,或者去挣够那八块钱。这般胡搅蛮缠,和想不劳而获有什么分别,所以她可以为了省几块钱步行十几二十公里,也可以为了满足味蕾花几十块钱买个不足掌心大的小糕点。
这只是两种价值观,没有对错。
项林珠已躺上床,没听见动静,便问:“还不睡啊?”
刘晓娟讪讪的:“这就睡了。”
这之后谭稷明一直没出现,项林珠已报好研究生的名额,每天大量时间用在学习上,虽枯燥却充实。常年养成的好习惯导致她学习效率超高,从《细胞生物学》到《海洋科学导论》,纯理论知识,她只需阅读一遍,大致条理已在大脑中归好类,所以学习起来很轻松。
复习框架和模式进入正轨之后,她每天只花两小时在书本上,因为这学期已经没什么课,所以其余时间她又用来找工作。刘晓娟放弃考研,隔三差五便出去面试工作。路之悦和往常一样,时不时回校睡一觉,并且睡前醒后都要针对她一番,除此外看不见人影。
项林珠需要每天学习,且考上之后还是全日制学习,所以正经工作不好找,只能像以前一样打打
零工。就在她打算继续去富万邦的肯德基做小时工的头天晚上,吉纲给她打来电话,说他同学原来给别人干家教,最近不干了,那孩子的家长正托他找人接替。
“你去试试吧,一节课八十,怎么着也比打工挣得多啊。”
“教什么呢?”
“初中数学。”
于是她接下了这工作。在夏港花园,每天晚上七点半坐45路公车去,那附近有不打烊的图书馆,她经常提前两小时出发,先在图书馆复习完再去家教。时间安排得紧紧有条,甚至完全可以腾出整个上午再去找份兼职。
她盘算得很完美,现实却不尽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