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

作者:饭卡

文案

上古,人神妖魔共存的年代,万民知其母而不知其父。

北冥之主欲求一天下无俦的妻主,遂上岸寻找……

历史的气象由此变幻。

千妖百魅前传,母系社会的故事,NP

内容标签: 洪荒

搜索关键字:主角:溟海 ┃ 配角: ┃ 其它:

1、第一章 ...

公元前三千五百年(3500B.C.)

【东山经有云:自东陆入海三千里,有山曰跂踵。居此地者身材矮短,世代捕鱼为生。】

松实的船离岸已经有十日了,陆地依然无影无踪。最初的八个人只剩四个活着,幼弟阿兼眼看要渴死晒死了。松实捧着弟弟的脸,干涸的眼睛已流不出泪水。

“阿哥对不住你,对不住大家。若不是阿哥贪那豚鱼的肉,死活不肯松钩,也不至让它把船拖到回不去的外海……”

“阿哥……”阿兼嗓音嘶哑,呓语般问道:“这海……永没有尽头,我们……会一直飘到黄泉比良坂吗?”

松实摇了摇头,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不,寨子里的老人都说,海的尽头有一座蓬莱仙山。那是永生神灵住的地方,有雪白的土地,无数奇珍草木,只要到达那里,人就永远不会死。”

“那、那是真的吗?”

“真的,须佐爷发毒誓说他祖舅年轻时亲眼见到过,一座雪白的岛,远远在海那边漂着……”

又过一日,兼死了。松实昏昏沉沉挂在船侧,半梦半醒之间,突然看见海平面上有个凸出的阴影。他不可置信的揉了揉眼睛,那是一座岛!

“醒醒!都醒醒!我们有救了!”松实拼命推搡剩下的两个同伴,三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朝那远处的岛屿划去。

岛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了。它似乎并不固定,而是漂浮在海面上,随着波浪涌动微微起伏。弧形山包上长满郁郁葱葱的草木,面积约百里以上。三个饥渴欲死的人奋力划了大半天,终于在日落前上了岛。

已没有时间搜索淡水河流,三人掘出植物的根茎放进嘴里咀嚼,甜美的汁水立刻流入干渴咽喉。松实用力扒土,想弄些可食用的根茎充饥,外岛土层松软,掘到三尺多便露了底。他伸手探入土坑,拂去残土之后,下面竟然是如初雪般洁白光滑的地面。愣了半天,松实突然跪倒在地,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阿兼!阿兼!你再多活一日就有救了呀,这里是蓬莱仙山呀,是有雪白土地的蓬莱仙山啊!!”

但天道有常,无论怎么哭泣落泪,死去的人也无法活转。太阳落山了,三个人把小船拖上岸,寻了一片树林栖身。传说中的仙山有灵兽神鸟,可三人并没见到动物出没,只有些不知名的海鸟在此落脚。很多大树有合抱粗细,但既然是仙山上的仙树,他们自然不敢随意砍伐攀折。松实三人念叨着神灵保佑,捡了些枯枝落叶点燃一堆篝火,疲倦地进入梦乡。

入夜,篝火燃烧的热量渐渐透过土层,到达了白色的底部。无尽幽暗的海面上,这座一眼忘不到边际的庞大岛屿,开始微微颤动……

“唔……哈……咯咯咯……好痒……”

闷闷的嬉笑声从海底深处传来,忽然之间,寂静的海面上凭空掀起数十丈高的巨浪,整座岛骨碌碌翻了个跟头,地面上所有树木、泥土以及渺小人类,一瞬间全都被掀进了海底。

土层剥落,海水冲刷,一片耀眼的雪白暴露在月光之下。

“哈欠……睡得好舒服呐~~”一头黑背白肚的巨鲸躺在海面上,用鱼鳍挠了挠雪白的肚子,然后抻直尾巴,伸了个懒腰。原来传说中的蓬莱仙山,是一头上古的巨型妖魔在睡觉。海风吹来的尘土经年累月积存,海鸟带来的种子长成大树,它圆滚滚的肚皮上居然形成了一座岛屿。以讹传讹,人类竟以为这漂浮不定的神秘岛是神灵居住的蓬莱仙山。

“本座的仆人们呢,都到哪里去了?还不速来伺候!”嘤嘤嘤嘤的呼唤声瞬间传了出去,千里之外清晰可闻。沉寂在海底的水族妖魔们闻声而动,愁眉苦脸地朝向海洋的主人游了过去。

“哎,这千把年的清静呀,终于结束啦。”

东陆以东,波涛万万无尽头。

居住在陆地上的生物不知道这片海究竟延伸到什么地方,只能猜测尽头便是另一个世界,于是称其为“北冥”。在广袤无际的海洋之中,有一种强大的妖魔生来便是所有水族生灵的统治者,那便是:鲲鹏。

它时而为鱼,时而化鸟,下潜可入海底深渊,上飞能达九霄凌云。在远古的过去,有一群黑白相间的巨鲸聚集在一起统治海洋。然而鲲鹏天□游戏玩耍,不喜辛苦繁育,所以虽无天敌,但数千万年过去,存世竟然越来越少。传到上一代北冥之主若望手里,世间只剩下她一头鲲鹏了。水族们皆忧心鲲鹏一族从此灭绝,北冥失去领主的守护。

十几万年后,若望在海底的渊炎火山旁遗下一枚鱼卵,就此失踪。鲲鹏是不能单性生殖的,想是若望在青年时便已受孕,只是没玩儿够,懒得生下来而已,一直拖到最后。水族们小心翼翼守护唯一的鱼卵,在火山余烬源源不绝的热力之下,千年后那孤嗣顺利孵化出来了。可一看之下,众水族却大失所望:是只雄鱼。

自混沌初开,天地始分,无论是神灵还是妖魔,都是拥有生殖力的女性执掌权柄。此时水族已经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先让这幼鱼担当重责,以期他长大后与别的生灵□,生一个正经的雌性继承人出来。

幼鱼取名“溟海”,虽无母亲照顾,但生下来便有鲲鹏强大的妖力,又有老臣们娇宠爱护,在四海之中横行霸道,猛吃狂塞,不到万年便从一只圆滚滚的可爱小鲸鱼,长成一头混沌巨兽。和曾经的同族们一样,溟海生来便极聪明,多么复杂的礼仪乐器都是一学即会,一会便精,才华横溢。只是他性格骄横,又懒于政事,整日不是四处寻欢觅食,便是打扮自己,跟别的雄鱼斗艳,看谁头脸长得略整齐一点,他就张开大嘴直接吃掉。搞得水族人人自危,有点姿色的雄鱼都不敢轻易露面。不得已出门时皆弓背耸肩,以袖遮面,曰貌丑无颜见人。

溟海还圈养了一大批鲛人,令它们为自己修建庞大的水晶宫殿、制作华美的衣衫饰品,并逼迫它们对月泣珠,日日纺织不休。这般闹腾下来,搞得水族举国不得安宁,老臣们一边腹诽果然雄性当国天下必乱,一边四处为溟海寻找合适的对象,只盼谁能速速娶了这个祸害回家,生一个靠谱的继承人来。

嘤嘤嘤地呼唤声响了两轮,北冥四位最重要的大臣:旋龟、海龙、虎蛟、文鳐才匆匆从各海域赶到领主身边。

“怎么这么慢!骑着海参爬过来的吗?”溟海脸颊鼓鼓的,大声叫道:“本座等得肚子都饿了!”

四臣连忙屈身行礼:“臣来晚了,溟主恕罪。溟主此觉睡了一千零八十余年,臣等望眼欲穿。”

鲲鹏天生精力充沛,食量巨大,想长足个头,必须存有足够能量。这胖鱼有时吃得过饱,便会自动陷入沉眠,一觉少则几十年,多则上千年,每次醒来时身体都会长大一倍。溟海伸出鱼鳍摸了摸脸,喃喃道:“睡了这么久?那……你们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提示如此明显,四臣立刻对着这头圆滚滚、肉呼呼、滑溜溜地巨鲸恭维道:“溟主此次醒来,自然是更加姿容无双、智慧绝伦、威名远扬呀!”

“皮肤更加柔嫩无暇!”

“眼神更加灿然生辉!”

“身姿更加……流畅有型!”

她们拍一句马屁,心中接着跟一句抱怨:可惜就是嫁不出去!

胖鱼听不见臣下腹诽,挺起胸脯,得意地吹了一串泡泡:“一千年也没想出什么新词来,真~~是够无聊!”

听到最后这个词,四臣神经紧张起来。一旦他觉得生活很无聊,肯定会做些不无聊的事消遣,从而让水族民不聊生。

文鳐反应最快,立刻提出举国大计:“溟主进入觅偶期已三千多年了,正值容姿巅峰,不如抓紧年少青春,寻一位合适妻主。若再晚那么几年,剩下些臭鱼烂虾,好的都让别人挑走啦!”

鲲鹏的贪玩能达到让自己灭族的荒唐地步,为了延续,老臣们几乎从幼鱼出生就给他灌输繁衍的重要性。溟海进入觅偶期后果然风流倜傥四处留情,只可惜他目高于顶,谁都看不上,颠来倒去都是玩玩儿而已。况且鲲鹏一般只会有一个后代,所以质量就显得特别重要。溟海每次跟能力不如自己的雌性妖魔□,过后都会本能的于睡梦中把对方吃掉,防止有不够强的后代出生。

这种坏名声传了出去,北冥虽浩浩荡荡,又有哪个不要命的水族姑娘敢跟他过夜?简单讲就是名声臭了,没人要了。四个老臣苦苦等候这幼鱼长成美貌的青年,却眼看要把货剩在窝里,如何能不急火攻心!

“哎,只怪我的姿容智慧和威望已经高到无人能及地步,四海望去,竟连勉强追上我一半风姿的女子都没有……”胖鱼甩甩尾巴,坚定决绝地道:“本座宁肯剩着,也不要自甘堕落下嫁不如我的!”

旋龟年龄最长,也最足智多谋,听闻此言,连忙道:“北冥虽碧波荡漾万万顷,对于溟主而言却不过是个浅窄的小池塘而已。天下如此之大,溟主不如考虑离开北冥,到陆地上去寻找缘分?”

溟海微一迟疑:“到陆地上去?那儿有大把的好姑娘吗?”

旋龟从壳子里拽出一只小墨鱼,挤出墨水划地图:“天玄地黄,地界以昆仑为中央。昆仑乃天帝下界之都,四方供奉之地。以此为中心,往北是极北冻土,那里冰封万里,渺无人烟,是没有好姑娘的。”

“但是昆仑往南,便是丽麂之水。此地气候潮湿炎热,草木浓郁,姑娘们勤劳能干,是持家理国的好人选。”

溟海插话:“漂亮吗?”

“这……丽麂的姑娘十分贤惠,只是有个小缺点。”旋龟顿了一顿,终究不敢骗他:“她们皮肤棕黑,有那么一点体味。但所谓瑕不掩瑜……”

溟海头摇地拨浪鼓一般:“不要不要!我的妻主,定要肤白胜雪,吐气如麝,国色天香!”

四臣互相对望,嘴角不由得一抽。旋龟语风一转,“那咱不去丽麂,不去丽麂!臣再说别的地方。昆仑以西,乃是迦南乐土。两条大河滋养着这里,土地肥沃,人烟稠密,是流着蜜与奶的好地方。迦南姑娘各个雪肤碧眼,高挑婀娜,容色绝丽。不知溟主意下如何?”

溟海一听貌美,心中便有些松动。但考虑到嫁人是一生大事,还要多问问才放心:“那性格如何?”

满身披着铁甲鳞片的虎蛟将军抢先答道:“豪放爽朗,不拘小节,是能做大事的女子呀!”

“不要不要!男人婆不喜欢!”胖鱼咕噜噜直吹气泡,再次否决属下的意见。

宫殿总管海龙擦擦汗,小心询问:“敢请溟主明示,究竟想找个什么条件的妻主?”

溟海挺起胸脯,要求连珠价蹦出来:“本座爱的是天姿国色、温柔体贴、高贵优雅、天赋聪颖,又德才盖世、贤明勤政、举世仰慕的美人领袖!最最重要的是,要爱我爱到心坎里,宠我宠到青云上!”

四臣听完这段话,眼前同时一黑,仿佛眼泡被戳破了,又填满乌贼墨汁,乌压压昏头涨脑。

普天之下,哪里能找到既貌美又温柔、当领袖还顾家、聪明有才华、浪漫且深情、一点缺点都没有的旷世奇女子?况且就算有此完人,人家岂不早早就被一堆雄□慕追求,成家生育了?莫非溟主根本没睡醒,还做着千秋大梦呢?

下属当然不敢当面说主上“你做白日梦”,四臣只能爪子掐手心,暗自忍耐。

旋龟不愧是老将,咬了咬牙,在地图东边重重划下:“还有最后一个地方,便是昆仑以东的盘古大陆。此地为女娲大神开辟,聚集了西、南、北三地所有气候地貌,女子更是博采众长,取天地精华为一体,美貌多情,聪颖能干,勤劳善良。若此地的女子仍不能入溟主法眼,那我北冥泱泱大国,水族千万年的基业,便再无前途可言啦!”说罢伏地痛哭,如丧考妣。

溟海沉吟片刻,灿然一笑,露出一口细巧锋利的雪白牙齿,“你这家伙,总把好的留到最后才说。盘古大陆不就在北冥旁边嘛,本座上了岸,每年六月还能飞回来吃顿饱饭呢。”

说罢再不顾众臣哭泣,摇头摆尾地向东陆游去了。

2、第二章 ...

黄昏时刻,火红色的落日渐渐沉入西边大海,而月亮也在半天中显出了倩影。

一个在海边结网的渔女双手合十,虔诚念道:“羲和休憩,望舒归来,日月更替,永无止息!”拜完日神月神,她抬起头来,忽见平静的海面上涌起一片珍珠般的泡沫。随着波浪轻送,那堆泡沫越来越近,一个颀长的男子身影从海中显现出来。

墨黑长发直拖到脚下,一身薄如蝉翼的珠白色长袍湿贴在身上,透出雪白强健的肌理。男子于碧波中缓缓走出,脚踏白沙,眼波扫过,看到那结网的渔女,便轻抿薄唇朝她微微一笑。鸦翅长眉下,一双含蕴凤目几乎将人的灵魂吸走,妖邪风流,俊美无俦。

渔女看着他呆了片刻,突然“呀”的叫了一声,丢下渔网转身跑掉了。

溟海眉心微皱,心道这姑娘真没见过世面,他还没说什么就给吓跑了。一扫袍子,将水逼出去,溟海思索从何处开始游历。谁知没过多久,那渔女又回来了,身后还带了许多个姑娘。大的年近三十,小的不过十岁出头,手捧花环、酒酿、鲜果,人人兴奋的满脸放光。

“阿哥叫甚名字,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阿哥好俊,到我们寨子里歇歇脚,玩耍一晚可好?”

姑娘们将溟海拥簇包围,一会儿给他脖子上戴个花环,一会儿亲近地拉拉衣袖。溟海先是诧异,后坦然受之。心道旋龟说得没错,陆地上的姑娘果然与水族不同,热情又主动,新鲜有趣的紧。他不知自己在海中早已臭名远扬,谁见到这贪吃的恶霸不赶紧遁逃?陆上的人却没听过祸害的名声。

其时神魔仍在人间存留,且不避耳目,有些脾气好的偶然还跟人类温存。过界□生下的混血儿多强壮聪明,寿命又久,因此人类女子碰到类似的机会总是紧紧抓住。渔女们见这俊美的魔物从海中走来,看起来还挺温和,便巴巴赶来,只盼借个好种。倘若出水的是个青面獠牙的虾婆蟹公,自然没有这等待遇。

溟海跟着渔女们去了。当晚村寨里便举行了篝火大会,女女男男起舞对歌,好生快活。作为上宾,溟海享受到寨子里能提供的最好招待,许多祭祀才舍得用的干鲜果品、酒水熟蛋都堆到他的面前。

鲲鹏本是群居动物,天性最喜热闹,溟海孤零零做了一万年的溟主,水中生灵听到他游水的动静就逃得无影无踪,哪里参加过这样欢快的活动。寨子里的姑娘们发起了热烈攻击,邀舞劝酒,溟海来者不拒,玩得不亦乐乎。

跳了三场舞,对了五首歌,气氛已到酣处,溟海向旁人问道:“我初到陆上,打算游历四方,结识朋友。却不知这千山万水,有哪些名胜美景,哪些出类拔萃的男子女子?”

他此行来寻找配偶,为何不仅问女子,还要问男子?溟海此举甚有深意。北冥的民俗礼仪、潮流风尚都与陆上大异,若贸然追求著名的美女,说不定要闹笑话。谨慎起见,溟海打算先行学习比较。他争强好胜之心极强,心想我的妻主既然是天上地下古往今来第一貌美杰出的奇女子,那本座也定要成为万古流芳舍我其谁第一俊美风流的伟男子。陆上有什么著名人物,他就打算一路斗艳比美过去,把所有男子都踩在脚下。如此一来再追求心上人,自然马到成功。

溟海的这番小心思别人猜不到,姑娘们听他问起,便叽叽喳喳地说了附近有什么山,什么水,什么人。别的尚有争论,谈论到美男子,姑娘们却异口同声。

“世间男儿,最顶尖的不过三位。一是炎帝之弟,共工姜川。一是九黎部落盐母的儿子,兵主蚩尤。一是黄帝幼子,东夷族首领白帝少昊。”

渔女捧来大鼓,一面赤膊擂鼓,一边放声歌道:“琼芳幽幽,九州遗香。共工若水,惠者皆鱼;兵主一顾,蕃息不绝;白帝皎皎,众星参列。”

(世间有三位杰出的男子,实在令人向往。共工温柔似水,与他相恋缠绵,好似鱼儿游水般自在舒畅。蚩尤勇猛过人,得他一夜,子嗣繁衍不尽。少昊德才兼备,好似明月皎皎,只愿化为星辰,沐浴在他的光辉之下。)

歌鼓完毕,那姑娘怅然叹道:“其实这些男子都不是凡人,我们一个也没亲眼见过。共工是神灵,在姜水侧辅佐妻主,降雨施露,诸多繁忙。蚩尤是妖魔,听说盐母管得极严,想请他到寨子里过上一夜,得供给盐母九猪十羊,我们小小一个渔村,哪里出得起?少昊君倒是人类,可惜他身为黄帝之子,分封在东夷为主,轻易见不到面。”

溟海听了三君歌,心中轻轻嗤了一声。一个已为人夫,一个是种马,还有个短寿人类,怎么可能是他北冥之主的对手。

“这个叫少昊的既是男儿,如何能当上部落首领?”溟海心道,难道和他一样是独生子,没有姐妹继承了?

“阿哥有所不知,天下惯例都是女人当家做主,只黄帝一族古怪。生了儿子击鼓庆贺,加冠分封,生了女儿倒唉声叹气,藏到屋里不让出来。儿命母,妻从夫,你说怪不怪?”

溟海讶然:“陆上竟有这等事,当真倒行逆施,奇哉怪哉!”

水族各部也都是雌性为族长,议政主持、管理分配井井有条。雄鱼只需吃得膘肥体壮,打扮地威武艳丽四处逛逛就行了。唯一的任务是有外敌入侵时挺身而出,保护妻主和领土。听到黄帝部落的男权风俗,溟海也只能感慨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获取到有用的消息,下一波群舞又开始了。彻夜狂欢,在场的人越来越少,一对对男女悄然走出篝火照耀的范围,到野外去了。

此时世间尚无严格的婚配制度,更无所谓贞洁守礼,只有繁衍后代才是最神圣重要的事。晚会的目的不在吃喝玩乐,精髓在于陌生男女结识。看对眼了,姑娘小子携手找个僻静的地方说两句情话,野合快活,十个月后新生婴儿就会呱呱降生。

当夜,溟海和几个美貌女子良宵共度。他本来有吃掉伴侣的恶习,但鲲鹏跟人类的力量有云泥之别,几乎没可能受孕,这些幸运的姑娘就此逃过一劫。

在渔村住了两日,溟海又踏上了渺渺寻妻之路,后每遇类似大会皆欣然参与,广受欢迎。水族不用耕种劳作,鱼虾食物到处都有。溟海不知人类生存艰辛,一路玩耍过去,还以为她们日日都在歌舞快活。

几年之后,流传在大地上的三君歌变成了四君谣:“琼芳幽幽,九州遗香。溟主一夜,海天无方;共工若水,惠者皆鱼;兵主一顾,蕃息不绝;白帝皎皎,众星参列。”

女子们将溟海排在首位,以此盛赞他不单美貌多才,更兼器大活好,功夫了得。

3、第三章 ...

山下一片空地上,几百人正在举行寻偶的篝火晚会。歌舞喧嚣人声鼎沸,极是热闹。溟海孤身站在黑暗的山巅俯视人间欢乐,衣带零落,遗世独立。

他觉得空虚、寂寞、冷。

登陆已有十年,走过千山万水,类似的聚会参加过无数场了,可至今没能找到那命中注定的妻主。眼见六月将近,他腹中饥饿,心头也格外容易感伤。从初始时的意气风发到现在的心灰意冷,历数十年坎坷,只有一条真理被反复证明:那就是好女子不是已有丈夫,就是讨厌男人。

溟海陷入了绵绵回忆……

那是一个初秋的夜晚,山色转成苍翠暗绿,潺潺流水浸润着霜气,金色的芦苇在凉风中瑟瑟作响。溟海一身白衣于水边漫步,昂首见巨大的明月悬在山峦上,一个女子修长纤瘦的倩影映在月亮之中。她乘一辆白兔驾的桂木银车,腰若约素,玉质雪肤,气质清冷而皎洁。

溟海心中一动,算到自己无意中走到了月亮行经地表的路线,便知这冷美人是月神望舒。他即来寻妻,路遇美貌女神怎肯放过机会,当即不言不动,抽出玉笛,幽幽吹了一曲《赞月》。这望舒自古不知听过多少献殷勤的歌赋,但溟海自幼钻研音律,加上天赋极高,诸般技艺已达圣手之列,更何况吹笛人如此风姿卓越。

桂车行速渐缓,溟海唇边浮起一抹淡笑。月朗星稀,凉风送拂。曲至尾音,望舒沉默不语,驾车离去。溟海放下笛子,微笑着注视她远去的背影。

从此夜开始,两人仿佛有了无言的约定。每当月亮行经此地,溟海便在水边吹奏,望舒停驻欣赏。既不攀谈,也不靠近,一曲旋走,绝不回头。

曲会进行了七日。到第八日上,溟海如往常般提前到了地点,却见赤地灼烧数十里,大半夜天居然是亮的。一个身着火红铠甲的高大男子站在山巅上,眉目俊朗,长发飞扬,身边停着一辆三足金乌鸟驾的宝车,整个山头的植被都在熊熊燃烧,气浪逼人灼热。

“你这腥臊妖魅的胖鱼,好不要脸,为何日日来勾引我阿妹?!”男子一声怒吼,青筋暴跳,死死盯着溟海,恨不能用目光把他烧成烤鱼。

金乌月兔,羲和望舒,这日神竟然不顾太阳运行的轨迹,黑夜中降临到地上。

溟海也不惧他,慢悠悠回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乃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为何不能向她示好?”

羲和怒目圆睁:“自然不能,她已经有我了!”说罢提一柄着火的尖枪猛地朝溟海刺去。

神族之中盛行血亲姻缘,日神和月神既为兄妹,也是夫妻。羲和天生霸道暴躁,看不得任何人追求自己的妻主,这胖鱼吹笛七日,以望舒那清冷高傲的性子,竟然连续七日停车听曲,他如何能够忍得?

羲和引了天火去烧,溟海一挥手,身后大河的河水倒灌涌出,将羲和卷进漩涡。羲和枪尖一点,河水顿时烧沸蒸发。白茫茫雾气散去,溟海已化为斗战真身。他身着百炼银甲,披黑色大麾,手持方天画戟迎战。一红一白,两个英伟男子战做一团。

打了好半天,月亮终于慢悠悠地行了过来。望舒驾车而来,看这两人打得狼狈,心中好生无趣,冷淡地转身走了。

羲和大为伤心,对着望舒的背影叫道:“天无二日,舒无二夫!阿妹,你难道忘了当初的誓言吗?!”他虎目含泪,指天骂地痛斥负心,叫了半天,月神连回首也欠奉。羲和一脚踹烂了自己的宝车,金乌鸟扑棱着飞散了。再撒气发火也没用,日神无可奈何,拔脚追了过去:“阿妹!望舒!……”

溟海被晾在当地,见美人已走,知道是没戏了,愤愤地骂一句:“失心疯的妒夫!”

望舒身材瘦削单薄,本来就不是溟海喜欢的类型,因此他也不怎么伤心。只是心中郁闷:有名有才的好女子都早已有了丈夫,倘若正夫都像羲和这样善妒霸道,他如何能占得便宜?煌煌北冥之主,难道要做低伏小嫁作侧夫不成?

一路向西,在洛水之畔,溟海又邂逅了此地水神宓妃。这倒是位风流多情的女子,虽有正夫河伯,却也不在乎多交往几个男子。溟海与她缠绵了一两年,和平分手了。原因无他,两人都不是负责任的脾性,一时玩玩尚可,谈婚论嫁则免了。

难道世间就没有尚未婚配的好女子吗?溟海一赌气,干脆直接去了昆仑山。

天帝下界之都的主人是一位原型豹尾虎齿的凶神,号西王母,她掌管灾疫和刑罚,乃是世间最有权势的女神。根据消息,这位西王母倒是一直单身,可溟海到了昆仑才知道原因:她性格冷酷孤僻,厌恶世间一切男子,独自住在昆仑之丘的绝顶上,由一种叫“青鸟”的猛禽为她衔来日常用品。

溟海吃了闭门羹。接连遭遇失败,他灰心丧气,恨不能立刻回到北冥,一头扎进海底睡上个千年万年才好……

山下传来一连串咚咚咚急促的邀舞鼓声,溟海的思绪被拉回现实。

这是炎帝部落仲夏大典,每年只有一次,舞会格外热闹。要参加吗?溟海暗自问自己。那么就只喝一杯水酒,当做今年返回北冥前的最后一场欢宴吧。

人们绕着篝火转圈,欢声笑语之中,突然有人指向外围,压着嗓子小声叫道:“快看!”

但见黑暗的山峦上,一团鬼魅般的红雾飘然而下,近到火光照耀的范围,大家才看清是一个白皙俊美的男子。他眸似冷星,神情淡漠,偏生着一身似火红衣,显得格外冷艳妖异。

“是妖魔啊……”来寻欢?抑或……觅食?人们窃窃私语,兴奋中参杂着恐惧。

他毫不客气,斟一杯祭祀用的酒,径直落座,独自享用。

“阿哥,要、要跳舞么?”一个大胆的女孩儿向妖魔发出了邀请,他看都不看,只冷冷地盯着火光。后又有几人来引歌,他也不应答。

喝了半晌,溟海见场中并没什么非凡人物,出言问道:“听闻炎帝正夫、共工姜川乃三君之一,名扬天下,这仲夏的聚会最隆重,怎不见他出场?”

旁人听他语带挑衅,都不敢接话。还是一个长老使了眼色,让人跑出去报信,自己则端了鲜果来伺候:“知会魔君,今年春汛下游发大水,淹了不少田地,共工大人治水去了,因此不曾到场。”

“哦?那你们的主君炎帝呢?”

“昨日寨子里有几人染了下痢,瑶姬大人在照顾病人……”

“罢了罢了!这个不在那个也不在,真是无聊。人类生个病也要亲自照顾,你们主君也太勤政了些。”溟海意兴阑珊,昂首又灌下一壶浊酒。

炎帝家族姓姜,先代炎帝生下姜瑶和姜川后,回归天庭休憩。瑶姬和共工这对姐弟夫妻便接替了母亲的职责,管理姜水之侧的广大土地。若说神女瑶姬也是陆上出名的美人,但鉴于跟羲和莫名其妙打了一架的事,溟海并不想再寻找有夫之女,因此这次只是路过,并非专门奔着她来。

月上中天,有这来意不明的大妖魔在场,人们心中警觉,都不敢放肆玩耍。忽听得远处环佩叮咚,一阵似有似无的香气传来,寻之不得,却沁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