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使出“天雷吼”,声如滚滚雷霆,久久响彻海上,岛内岛外,一时鸦雀无声。西城诸人想起谷神通在世时的威风,无不心生感慨。红毛舰上的东岛弟子也是百感交集,尽符敌强我弱,不得不联手匪类,可是受到对手如此轻蔑,纵然今日胜出,也为天下英雄所不齿。

这时间,忽听一声长啸,穿破云空,激荡海水,气势之强,世所罕闻。众人都是行家,应声无不惊讶,纷纷冲着啸声来处张望。只见海平线上,出现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如飞变大,似是一只木筏。

“万归藏么?”姚晴忍不住问。温黛摇了摇头:“不是!”

啸声久久不绝,越到后面,越是激扬,众人正自耳鸣心跳,哺声戛然而止,一个声音朗朗传来:“雷帝子,你这话说差了,东岛之王,如何不在?”

虞照、陆渐听这声音,无不惊喜交加,极目望去,木筏上的人影绰约可见,谷缜与施妙妙并肩携手,迎风挺立,尽管衣衫褴褛,可是神明疏秀,宛如蓬莱仙人。

两人不弄舟楫,木筏疾驶如飞。仇石看得心惊,暗想:“这不是驭水法么?这两人怎么学会了我水部的神通?”

正疑惑,红毛战舰上鼓噪起来,几声炮响,铅弹铁屑飞向木筏,陆渐站在岸边,“啊”了一声,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忽见谷缜一扬手,铅弹铁屑好似斜风吹雨,偏了方向,掠过二人,落在木筏旁边,“哧哧”连声,贱起数尺浪花。

跟着又是一排鸟铳,谷缜大笑一声,拉着施妙妙向后掠出,踩中木筏尾端,筏子笔直树起,弹丸击中木筏,纷纷落入海里。

战舰上鼓噪声更响,有人高叫:“别开炮,施尊主也在船上!”立马有人接道:“施妙妙勾结奸贼,跟谷缜一丘之貉,对待这对狗男女,不用手下留情!”话音未落,船上惨叫声此起彼伏。

原来施妙妙待人谦和,人缘极佳,其父施浩然更是为人方正,一生正道直行,若论德行’堪为东岛楷模。对于这对父女,东岛弟子稍有良知,无不心悦诚服,一时间纷纷出手,阻止三十六岛的海贼发炮放铳,双方一言不合,厮杀内讧起来。海贼人多势众,东岛弟子的武功更胜一筹,一时间各船大乱。狄希疾言厉色,也是弹压不住。

“大家全都住手!”施妙妙锐声高叫,“大敌当前,岂是内讧的时候?”东岛弟子闻言,均街收手之意,可是海贼斗得兴发,均是不依不饶。

谷缜纵声长笑,木筏陡然加快,形似一条飞鱼,跳过百丈波涛,来到一艘战舰芦方。他人还未近,腾空纵起,此时木筏距离战舰还有数丈,众人见他托大,心中不以为然,小防谷缜满头长发“刷”地撑开,形似乌篷大伞,将他托在空中。左飞卿远远看见,“咦”广一声,这一下是地道的风部神通,近似于“白发三千羽”,虽无凌虚飞渡之功,却能减绂谷缜的坠势。

转念间,谷缜逼近战舰,脚尖轻点外壁,恍若一缕青烟,飘飘然升上甲板。有海贼看见,大喝一声,挺矛便刺。谷缜一伸手,攛住矛杆,体内真气一转,山劲向外送出。海賊虎口迸裂,向后飞出,接连撞翻两名同伙,去势不止,撞在桅杆上面,头昏眼黑,晕死过去。

谷缜势如一阵狂风,卷过偌大甲板,双手此起彼落,拎着海贼丢下船去,一抓一准,好比探囊取物,十分轻松写意。东岛弟子无不惊奇,纷纷放下刀枪,呆呆注视谷缜。

一转眼,海贼尽数落海,都在海水里挣扎扑腾。谷缜登上舰桥,下令垂下缆绳,将施妙妙拉上甲板。东岛弟子见了她,无不躬身行礼,叫道:“施尊主安好!”

谷缜笑道:“大伙儿先别叙旧,狄希勾结匪类,坏我门风,咱们齐心协力,先给他一点儿厉害瞧瞧!”

狄希违背谷神通的遗教,联结三十六岛海贼,东岛弟子多有不满,只是尊卑有序,不敢多言。此时听了谷缜的话,无不精神一振。谷缜号令一出,战船摆舵向东,冲向狄希的旗舰。旗舰上正乱成一团,谷缜连发三炮,一炮击中船尾,一炮打中船头,还有一炮正中桅杆,声如雷霆,木屑横飞,旗舰上一时鸦雀无声,众人望着来船,纷纷不知所措。谷缜占了先机,抢入旗舰炮火不及的死角,填满火药,炮口相向,只要一声令下,卜门大炮轮番轰击,必将旗舰击得粉碎。但他蓄势不发,扬声叫道:“狄希何在?我有话说!“金影闪动,狄希现身船头,冷笑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谷笑儿,你好手段!”谷缜笑道:“你不用口是心非,我问你,此番论道灭神,你有什么打算?”

狄希冷冷道:“你不是看见了吗?我请君入瓮,将西城高手困在岛上,你若不来捣乱,此番论道灭神,我东岛必胜无疑。”

“万归藏呢?”谷缜皱了皱眉,“他也在岛上?”

狄希一愣,抗声道:“你懂什么?我方集中,敌人分散,正利于各个击破。我先困死了岛上的西城中人,万归藏如果赶来,他武功再髙,这茫茫大海上也无所用之,届时我数百门火炮一起震响,管教西城之主粉身碎骨!”

“九变龙王!”谷缜微微一笑,“我一直当你是个聪明人,谁知离了白湘瑶,你就是个大大的蠹材!”

“你说什么?”狄希两眼出火,白脸上浮起一抹血红。

谷缜道:“但凡阴谋,贵在机密,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可你大张旗鼓,联结三十六岛海贼,这伙人不下数千,这数千人之中,难道就没有万归藏的奸细吗?”狄希冷笑道:“我的人我心里有数!”

“什么心里有数,不过想当然尔!”谷缜冷笑一声,“万归藏何等人物,他是西城之主,也是天下商人的首领,东起大海尽头,西到九译绝域,万归藏的耳目遍及天下。这些海賊唯利是图,小小给点儿恩惠,连祖宗八代都敢出卖,何况你一个自命岛王的蠢材!”“谷笑儿!”狄希恼羞成怒,“我任岛王,乃是众人公推!”“众人?好个众人!”谷缜笑了笑,“我只问你,万归藏为何迟迟不来?”“海上风波难测,也许偏离了航向。”狄希骑虎难下,只好信口胡猜。“是么?”谷缜微微一笑,“无论怎样,万归藏一时不到,论道灭神就是一句空话。你当有六艘红毛战舰就了不起吗?如果万归藏带了‘魔龙号’来,十六艘红毛战舰也照样全军覆没!”

他顿了一顿,扬声说道:“我东岛以武功鸣世,今日论道灭神,也当以武功分出高下。别说你计谋不行,就算计谋得逞,以坚船利炮取胜,也难叫天下人心服!“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别说东岛弟子深以为然,就是西城群雄,也是人人点头。狄希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忽地大声叫道:“我是东岛之王,如何取胜,也该由我说了算!”

谷缜还没说话,施妙妙朗声接道:“狄尊主,你说你任岛王,是众人公推的吗?”狄希傲然道:“不错!”施妙妙说道:“赢尊主死于鸟铳,我事后亲自査过;叶尊主死在万归藏手里,也是我亲眼目睹。如今东岛四尊,只剩你我两人,身为四尊之一,我算不算众人之一?“狄希一皱眉头,东岛的弟子已经纷纷叫了起来:“施尊主说得对…施尊主的意见也很要紧…”

“承蒙各位同门抬爱!”施妙妙不容狄希多说,轻轻一捋鬓发,冷冷说道,“狄尊主,恕我冒昧,凭你的所作所为,我以为,阁下不配傲这东岛之王!”

狄希放声大笑,说道:“施妙妙,你后面的话我代你说了吧,我不配做东岛之王,配做东岛之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你的心上人谷笑儿!”

“他配不配我不知道,你狄尊主的确不配!”施妙妙冷静如恒,侃侃而谈,“自从释氏定居灵鳌岛,数百年以来,我岛身处海贼水寇之间,挺然独立,矫矫不群。善待往来客商,从不鱼肉良民,以天下苍生为己任,从不屈服于任何强权暴政,所以几经沉浮,仍为天下武林所钦仰。

“若说敌强,当初八部完好,水部横行海上,无人可挡,火部火器犀利,足以扫荡天下;若说我弱,弱不过谷岛王重建东岛之时,那时大劫过后,东岛弟子屈指可数,怎及今曰数以百千?就在那个时候,谷岛王也不曾违背祖训,结交匪类,更因为海贼作恶,踏平八岛,严惩恶人。赫连夜漏网之鱼,十多年不敢抛头露面,不想岛王一死,立刻沐猴而冠,做了狄尊主的座上宾。谷岛王若天上有知,又该是何等失望?”

施妙妙向来不善言辞,可是眼看本岛堕落,痛心疾首,许多不曾想过的话自然而然地说了出来。东岛弟子听在耳中,人人汗颜,内心起了极大动摇。谷缜却听得舒服,悄悄伸出一手,握住施妙妙的纤手,但觉少女手掌冰冷,手心里满是汗水。

忽听一声怪笑,赫连夜大声说道:“施尊主言之差矣,时不同而势不同,谷神通眼界低小,不识时务,所以空有一身武功,却命丧于小人之手。如今东岛危急,正是用人之际,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化敌为友也无不可。正如施尊主所言,东岛英风侠气,数百年不衰,我三十六岛兄弟姐妹,一向心中佩服,故而不计前嫌,不畏强敌,值此危难之秋,毅然加入东岛,与之偕亡。施尊主不知感激,反而恶言相向,实在叫人齿冷。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狄岛王,还请赐一扁舟,容我三十六岛兄弟离开!”

“赫连兄言重了!”狄希摆了摆手,“狄某眼下还是岛王,一切由我说了算。谷笑儿,我知道你心中不服,岛王之位,能者居之,趁着万归藏没来,你我不妨一决高下,看谁才是东岛之王!”

“不错!”海贼们鼓噪起来,“比武夺帅,胜者为王!”东岛弟子虽不说话,心里也是深以为然,双方各有各理,要想解开僵局,只有比武一途。

狄希深知谷缜的斤两,见他先声夺人,似乎武功精进,可是数月光阴,就算忽得奇遇,也不会强到哪儿去。如能早早将他击败,一来可以扼杀未来劲敌,二来可以立威东岛,好叫众弟子心服口服。

施妙妙也猜到狄希的算盘,心生忧虑,忍不住看了谷缜一眼。谷缜握了握她的手,朗声笑道:“狄尊主快人快语,区区若不答应,岂非无胆小人?”狄希冷笑道:“你果然冲着岛王来的。”

“所谓当仁不让,兄弟我什么时候推让过了?”谷缜顿了顿,忽又微微一笑,“不过东岛之王,理应在东岛决出。狄尊主,你可有胆子与我一同上岛,太极塔下、八卦坪上,各逞能耐,一决生死!“

这个提议刁钻无比,狄希一时语塞,不知如何答起。西城各部盘踞岛上,此时上岛,好比自投罗网。加上方才一轮炮击,杀伤了不少西城弟子,对方怒气正浓,狄希级有神通,也难挡六部之主联手一击。可是如不答应,却又显得自身胆小怯懦,胆小怯懦之人,又如何能当岛王之任?紫禁城一战,谷神通只身赴会,横扫七部,大破万归藏,早已震惊武林,传为一段神话。身为后继之人,不说武功比肩谷神,至少胆气不能输给前任。

“怎么?”谷缜笑声传来,“狄尊主不敢上岛吗?”

“怎么不敢?”狄希冲口而出,“你敢去,我就敢去!”

谷缜笑了笑,扬声说道:“西城诸君,本岛群龙无首、王座未定,诸位可有雅量,容我二人分出高下,再与各位论道灭神?”

虞照拍手大笑:“好小子,虞某担保,你二人未分胜负之前,西城决不与你为难!”

宁不空怒哼道:“雷帝子,你自说自话。凭什么代表西城?”虞照还没答话,陆渐忽道:“天部弟子听令,东岛内争了结之前,无我号令,不许出手!”沙天洹冷笑道:“你跟谷缜同母所生,这当儿自然向着他!“

“沙师弟错了。”温黛淡淡说道,“谷缜敢来岛上争夺王位,好比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胆气过人,不让谷神。论道灭神,论道在先,我们倘若阻拦,不止雅量不够,更是自显心虚,神还未灭,论道已经输了。”

众人一时默然,左飞卿忽道:“地母言之有理,风部但听号令!”温黛点头道:“这么看来,天地风雷看法一致,不知水火二部怎么说?”

仇石冷冷道:“看看再说!”宁不空也冷笑道:“罢了,我卖地母一个面子,火部暂不动手,东岛王位一定,那时候如何,温黛师姐,你可不许栏我!“温黛点头道:“悉听尊便!”

第四十七章 东岛之王

西城答应袖手旁观,狄希心中稍定。他生平全无信义,以己度人,害怕对方出尔反尔,于是又吆三喝六,聚集三十六岛岛主,连带心腹高手,数百人浩浩荡荡地驶向岛上。谷缜与施妙妙却很随便,两人共乘一船,双手相挽,含笑对视,仿佛不是来赴生死之会,而是一对携手踏青的情侣。

谷缜前脚登岸,陆渐就飞奔过来,两人把臂而笑,心中快慰莫名。谷缜笑道:“大哥暂请旁观,小弟了却大事,再与你细说别情!”

陆渐低声说道:“九变龙王人品差劲,武功却很厉害,你跟他交手,可有胜算么?”谷缜笑道:“胜算不多,可也聊胜于无!”陆渐将信将疑,说道:“谷缜,我给你掠阵,你实在打不过,我一定出手帮你!”

“万万不可!”谷缜连连摆手,“大哥,这是我东岛内务,外人不宜插手。若不能凭一己之力胜过狄希,决然不能服众。只是拳脚无眼,我若有三长两短,还望你代我照看妙妙、萍儿。”

陆渐无奈点头,心中却打定主意,如果谷缜死在狄希手里,自己豁出性命,也要为他报仇。这时虞照和仙碧走了过来,虞照大呼小叫,只骂谷缜不讲义气,自己来了东岛,居然没有酒喝。仙碧白他一眼,佯怒道:“你这人真是无趣,除了这个酒字,就不会说别的话么?”虞照笑道:“我不但会说话,还会作诗!”仙碧奇道:“什么诗?说来听听。”虞照笑道:“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消万古愁!”

仙碧啐了一口,没好气道:“三句话不离本行!”谷缜接口笑道:“李白斗酒诗百篇,天子呼来不上船,换了我跟虞兄,不但要上船,还要灌死那个唐明皇,再叫杨贵妃跳两支胡旋舞,助一助酒兴!”

虡照听得眉飞色舞,勾住谷缜肩膀,大拇指一跷:“好兄弟,看起来,作诗么,咱们比不了李白,喝酒么,哈,他还略逊咱们一筹。”谷缜笑道:“说得是!“其他人听得哭笑不得,仙碧忍不住骂道:“是什么是?两个半瓶醋,脸皮厚过河堤!”邵两人面不改色,齐声大笑。

谈笑间登上了八卦坪。谷缜望见太极宝塔,心里生出感慨,自从身入狱岛,此塔已有三年不见。回想幼年之时,商清影还在岛上,谷神通时常带着妻儿,登上塔顶,眺望钔海深处的一轮落日。那时大海碧蓝,宛若万顷翡翠玉田,浪花落上礁石,恰似给翡翠边上镶嵌一串白亮的珍珠。那时的谷神通常常会笑,笑容灿烂洋溢,一如落日余晖。

谷缜想到这儿,心中又酸又热,眼眶微微潮湿。忽就听有人冷哼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姓谷的,你得意个屁?学了两招三脚猫儿的功夫,就敢小看天下英雄吗?”

谷缜心道:“这玩意儿也来了?”于是转身笑道,“沈秀,你脑袋长在裤裆里了吗?说起话来也臭烘烘的。”施妙妙听得皱眉,狠狠瞪他一眼。

沈秀来到灵鳌岛上,一直没有抛头露脸的机会,他野心十足,不肯甘居人后。但见谷缜渡海而来,赚足了风头,真如眼中钉、肉中刺,叫他妒火熊熊,恨不得把此人剁成肉酱。他揣摩宁不空的意思,并不愿东岛众人轻易上岛,只是碍于其他五部,不好自行其是。如能搅黄此事,必能大得宁不空的欢心。火部人少力强,宁不空双眼已盲,宁凝又是女流,只要得了宁不空的欢心,将来火部之主,必是他的囊中之物。

沈秀一边打着如意算盘,一边想着如何发难。他知道谷缜武功低微,数月工夫,决难成为武学高手,尽管露了两手,可也疑点甚多。此人向来诡计多端,无桨行舟,定是船下安了机关;空手夺船,必是事先演练精熟,双方做的一场好戏。他沈少爷聪明了得,当然不会受这小子的蒙骗,自忖一旦动手,必能扒下此人的画皮。他越想越美,脑子发热,不顾有约在先,大声出言讽刺’谁知谷缜反唇相讥,粗俗恶毒犹有过之,沈秀一时涨红了脸,厉声道:“姓谷的,你放什么屁?”

“妙啊!”谷缜笑嘻嘻面不改色,“你连老子放屁都知道,鼻子真比狗儿还灵!“沈秀眼吐凶光:“姓谷的,休得摇唇弄舌,你要做东岛之王么?小爷先来称量称量,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忽地跳出人群,五指张开,“刷”,一蓬白光从掌心射出,天罗大网凌空罩下。虞照眉头一级,正要出手,谷缜冲他使了个眼色,身子不闪不避,任由天罗罩个正着。沈秀大喜过望,正要收网,忽觉一股劲力从丝网上传来,他心生轻蔑:“这小子也会内功?”运起天劲,随意抵挡,不料来劲凌厉,好比利刀破纸,“哧”地穿透他的真气,直入他的五肌。

沈秀心觉不妙,不及丢开丝网,便觉一股酸麻流遍全身’跟着双腿一软,咕咚坐倒在地。他乂惊又怒,想要弹身跳起,谁知这一用力,丹田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什么内力?

沈秀脸色刷白,盯着谷缜说道:“你…你干了什么?”谷缜笑了笑,轻轻一晃身子,丝网火光进闪,化为点点飞烟。

西城众人无不动容,沈秀冲口叫道:“周流火劲?!”一声叫罢,面有惧色,他连连提气,可是音讯全无,一身内力也不知去了哪里,只好蹒跚站起,颤声说道,“部主,属下…属下遭了这狗贼的暗算!”

“丢人现眼!”宁不空冷哼一声,伸手搭上他的脉门,探究再三,也査不出其中的门道,心中暗暗惊讶,沉吟道,“你有什么不适?”沈秀哭丧着脸道:“不知怎么的,属下使不出内力…”

宁不空一愣,若是没有内力,岂不成了废人?沈秀的生死荣辱,本也不在他的心上,一时懒得多想,冷冷说:“你先退下!姓谷的手法古怪,我眼下没空,待会儿再给你瞧瞧。”沈秀偷鸡不着蚀把米,没让谷缜出丑,反而被废了武功,一时沮丧透顶,灰溜溜地退到一边,两只眼睛盯着地面,眼泪也快流了下来。

这时间,狄希前呼后拥,来到八卦坪上,身后高髙矮矮,站了一群男女,衣着奇特,容貌古怪。狄希左边跟着一个四旬男子,光头虬髯,鹰鼻深目,体格十分壮硕,两只眼睛东瞟西瞟,嘴角挂了一丝诡笑。

莫乙一指光头汉子,冲陆渐低声说:“那就是赫连夜。”陆渐心中怒起,寻思如何找个由头,除掉这个妖孽。

正想着,忽听谷缜朗朗笑道:“赫连岛主,别来无恙!”赫连夜的面肌牵扯两下,阴笑道:“谷少爷风神依旧,可喜可贺!”谷缜笑了笑,又冲一个腰挎倭刀的高瘦汉子说:“凌兄不在岛上斩燕,来这儿掺和什么?”高瘦汉子冷冷道:“静极思动,出来走走!”

莫乙又在陆渐耳边低语:“这瘦高个儿叫凌川,是飞燕岛的岛主,三十六岛里面,他的劣迹最少。刀术兼有中土东瀛之长,抽刀断水,凌空斩燕,名头不算极响,但有真才实学。”忽听谷缜又笑道:“苍龙岛主仿俪也来了么?牟岛主风采依旧,尊夫人容光焕发,更是越活越年轻了!”

一个佩剑的白脸汉子微微点头,他身边的一名妖冶妇人娇笑道:“谷少爷的嘴还是那么甜,几年不见,不知道又坏了多少美人儿的名节。”谷缜笑道:“哪里,哪里…”目光一斜,忽见施妙妙脸色不善,后面的调笑之词登时打住。

狄希见他无视自身,反跟三十六岛大套近乎,心里老大不快,冷冷道:“谷缜,你不满我联结三十六岛,如今又来东拉西扯,出尔反尔,到底是什么意思?”

谷缜笑道:“来者是客,诸位不辞辛劳,来我东岛,我自然要以礼相待!“他轻轻一句话,就把三十六岛列为“客人”,既不失礼数,又将这一群人拒之门外。这一下连打带消,一边的虞照、仙碧均是暗暗喝彩。

“好个以礼相待,接下来就是兵戎相见了吧?”赫连夜故意拖长声气,“谷少爷这一出,唱的可是‘先礼后兵’?”

“赫连兄高见!”谷缜微微一笑,“我一向以为足下只会吃人心,原来还会解人意。想必小孩儿的心肝吃多了,心子上开了窍,舌头上长了莲花,说起话来也是文绉绉的怪有意思。再过几年,没准儿还能写八股、考状元,考上了状元,就能去鹿鸣宴上吃王八,还能骑着木驴游街,到时候万人围观,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他还没说完,仙碧、姚晴已经笑得打跌,赫连夜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两眼盯着谷缜,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大明旧制,中了状元,先赴鹿鸣宴,再骑骏马游街,本是极有面子的盛举。谁知到了谷缜嘴里,全然变了味儿,王八即是鳖,鹿鸣宴上吃鳖也罢了,骑木驴游街,却是官府对付淫妇的酷刑。

这话太过阴损,“食婴人魔”气得拉下脸皮,跳起脚来大骂:“姓谷的小狗,我操你袓宗,你才吃王八,你才骑木驴游街!”

众人一片哗然,狄希忍不住轻声咳嗽,低声说:“赫连兄少安毋躁,别中了这小子的奸计!”赫连夜应声还醒,瞪着牛眼退到一边。这时一名东岛弟子大步出列,冲狄希一拱手:“狄尊主,谷氏一脉,有大功于东岛,远的不说,神通公存亡续绝,威震天下,赫连夜辱及谷氏先祖,其罪当诛!”

狄希一愣,心中大大犯难,惩戒赫连夜,必然得罪三十六岛,但若放过此事,谷神通威望极高,东岛弟子必然心生不满。正迟疑,那弟子冷笑一声,拂袖便走,三两步走到谷缜身前,行了一礼,默默站在他身后。

此例一开,狄希一方的东岛弟子纷纷离开,走到谷缜身后。不消片刻,除了几个心腹,狄希身后,只剩下了三十六岛的海贼。

狄希心中惊怒,看了赫连夜一眼,眼里大有责备之意。赫连夜愧怒交加,力图挽回面子,忽地跨出一步,厉声叫道:“这样子更好,从今往后,灵鳌岛就是我三十六岛的总舵,狄岛王就是咱们的总瓢把子,大伙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天王老子也管不着!”

海贼们听了这话,无不鼓噪呼应,数百人一起叫嚷,八卦坪乌烟瘴气,乱成一团。谷缜双眉一扬,级声长笑,忽地朗声说道:“赫连夜,你想鸩占鹊巢,怕也不太容易。”身子一晃,似被狂风鼓动,一眨眼,掠过十丈之遥,突然到了赫连夜面前。

狄希就在左近,见他来势神速,心中暗暗吃惊,跟着长袖一抖,“刷”地扫向谷缤。

谷缜一低头,脚下泥土陷落,身形忽地消失,狄希一袖落空,忍不住厉声叫道:“地部妖法…”

叫声未落,谷缜破土而出,一把扣住赫连夜的足颈。赫连夜不及挣扎,一股奇劲钻入经脉,他浑身瘫软,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好似一条死鱼,被谷缜拎在手里。

狄希又惊又怒,左袖疾如尖枪,破空刺向谷缜。谷缜头也不回,左手反抓长袖。狄希袖劲灌注,长袖利如刀剑,眼见谷缜来抓,心中冷笑,存心断他一手。不知长袖扫中手掌,“笃”的一声,如中金石。

狄希吃了一惊,长袖变刺为缠,不料谷缜掌上的山劲又变为火劲,循着长袖直冲过来。狄希只觉炎风扑面,不由得向后掠出,但觉须发卷曲,鼻尖传来一股焦臭。

“呀!”凌川飞身纵起,半空中白光一闪,五尺倭刀出鞘。他常年在飞燕岛斩燕,跳跃之高,出刀之快,均是世所罕见,一眨眼,白茫茫一片刀光落到了谷缜的头顶。

一声长叫,凄厉绝伦,刀光流泻,血肉横飞。凌川一轮快刀使罢,翻身落地,望着满地尸块,神色惊疑不定,离他丈许之外,一颗人头张口凸目,无语向天,看那光头虬髯,正是“食婴人魔”。凌川脸色苍白,左顾右盼,拼命想要找出谷缜的首级。忽听一声轻笑,他应声一颤,掉头看去,谷缜微微带笑,袖手站在不远。

“畜牲!”凌川误伤同道,愧恨交加,他尽力一纵,跳起一丈来高,双手握刀,奋力向下斩落。

“比跳高么?”谷缜轻笑一声,同时跳起。这一跳也有丈余,不闪不避,迎着长刀冲去,眼看人刀相接,他满头长发撑开,身子飘摇直上,高出凌川三尺有余,跟着人向左蹿,忽往右移,凌川眼前一花,谷缜一个跟斗,硬生生骑在了他的脖子上面。

这一下势大力沉,几乎压断了凌川的颈骨,他手舞足蹈,从天栽下,百忙中长刀乱舞,劈中地面,“呛啷”断成三截,本人却成了谷缜的坐垫,迎面撞在地上,登时昏死过去。

谷缜怪招迭出,震惊四座,西城群雄更是瞠目结舌。他擒人魔,退狄希,偷梁换柱,引凌川杀了赫连夜,又把凌川坐得半死。这一连串举动,看似荒唐古怪,其实连用土劲、山劲、火劲、泽劲、风劲;至于那一坐,更是“猫王步”里的杀招;但说到审时度势,拿捏精准,又分明是“天子望气术”的绝技。

陆渐不料一月未见,谷缜脱胎换骨,练成绝顶武功,心中又惊又喜,只觉不可思议。狄希也是心跳加快,盯着对手,手里捏了一把冷汗。忽见谷缜笑笑嘻嘻,从凌川身上站广起来,目光一斜,落在牟玄身上。苍龙岛主脸色一白,身子微微后缩,妻子桑月娇强笑道:“谷少主好功夫,奴家佩服佩服!”

“马马虎虎!”谷缜笑看二人,“久闻贤伉俪扇剑合击,所向无敌,谷某不才,也想讨教讨教!“

原来牟玄使剑,桑月娇使扇,扇剑合击,罕逢对手。可两人打心底里明白,就算扇剑合击,也不能一个照面击昏飞燕岛主,更别说那招式形同儿戏,根本就是高手玩敌。朵月娇一想到被谷缜坐在身下,便觉浑身战栗,与丈夫对望一眼,流露出一丝绝望。

江湖上性命事小,脸面事大,两人一岛之主,万无退缩之理,双双一咬牙,牟玄拔剑,朵月娇抖出一把金丝扇面的钢骨折扇,一左一右地冲向谷缜。

忽听轻轻一笑,谷缜人影消失,牟玄一剑刺空,来不及转身,后颈“大椎”穴一痛,叫人牢牢扣住,登时浑身软麻、剑尖下垂。桑月娇见丈夫被谷缜捏住脖子,真是魂飞魄散,舞动折扇,扫向爸缜下盘。谷缜一笑,抓起牟玄,随手向上一丢,牟玄活是一只皮球,“嗖”地蹿上高空。

谷缜腾出手来,身随扇转,一眨眼又到了桑月娇的身后,轻轻一拿,抓住了她的“肩井”穴。桑月娇半身软麻,折扇几乎脱手,谷缜将她拎在手里,漫不经心地向上一丢,桑月娇尖叫一声,也飞到了天上。谷缜哈哈大笑,闪身蹿起,抢到牟玄下方。牟玄居高临下,占据地利,心中一阵狂喜,“刷刷刷”连刺七剑,一剑快似一剑。

谁知谷缜长发飘起,袖袍鼓荡,凌空变位,恍若流光幻影,牟玄剑剑落空,仿佛置身于一场噩梦,忽觉“大椎”穴一紧,又被谷缜拿住,跟着大力涌来,身不由主,又被掷到半空。谷缜抛起牟玄,忽见桑月娇行将落地,一步抢上,笑道:“姐姐慢来!”闪身避开折扇,又将她后心“至阳”穴拿住,轻轻一掷,抛向天空。

他玩兴一起,一会儿左手抓住牟玄,右手掷出桑月娇,一会儿右手抓住桑月娇,左手抛起牟玄,双手交替变化,快似霹雳闪电。两人被抓之前,均是自由之身,拳脚兵刃,均可随意施展。可是现如今使尽浑身解数,也逃不脱谷缜一抓一掷,落在旁人眼里,谷缜成了杂耍艺人,将两大高手当成道具,大玩抛球把戏。众人呆呆望着三人,整座八卦坪鸦雀无声,只有牟玄夫妇的惊叫怒骂此起彼伏,可是叫了一会儿,夫妇俩沮丧绝望,再也不吭一声。

狄希一边瞧着,心中的滋味难以描画。谷缜这一阵,直如虎入羊群,任他戏耍下去,这群乌合之众必定一哄而散。狄希的心里暗暗后悔,早知今日,就不该收容这群海贼,只凭东岛弟子中的威望,自己未必输给谷缜,可惜覆水难收,如今势成骑虎,只有硬撑到底。狄希叹一口气,长袖舒卷,缠住了牟玄夫妇,轻轻送回地面。夫妇俩面如死灰,对望一眼,忽地转身就走,狄希大声叫道:“二位留步!”两人头也不回,快步走到海边,上了一只舢板,向着海天尽头驶去。

鬼王、飞燕、苍龙三岛是三十六岛的翘楚,三岛之主武功最高,名头最响,其他的海贼唯其马首是瞻。谁知谷缜擒贼擒王,打得四人一败涂地。海贼们军心哗动、议论纷纷,不少人缩头缩脑,偷偷向海边溜去。

狄希一咬牙,沉声说道:“谷笑儿,别忘了,你的对手可是狄某!”谷缜笑道:“没忘!“狄希冷冷道:“知道就好,早打早死,早死早了!”

谷缜拍手笑道:“好个早死早了!”话一出口,忽听施妙妙叫道:“谷缜!”他回头望去,少女定定望着他,目光十分凄楚。方才谷缜威震群贼,她也一言不发,可是事到如今,她的心里再也按捺不住,一方面担心谷缜,一方面却很难过。如今大敌当前,东岛上下不能一心对敌,偏要争个你死我活,谷神通在天之灵,不知作何感想。无论狄希、谷缜,也无论亲疏善恶,这两个人都是她从小认识的男子,施妙妙若能选择,不愿任何一方有所损伤。更何况谷缜若有不测,她也不会苟活,只愿抱着他的尸身,从容蹈海自尽。想着想着,施妙妙眼眶一热,两行眼泪无声滑落。谷缜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上前伸出一手,握了握少女的右手,又抬起一手,轻轻抹去她的泪珠,接下来,他拂袖转身,笑嘻嘻面朝狄希。

两人四道目光,有如磁石相吸。刹那间,狄希的心底一阵翻腾,他实在恨透了谷缜的笑脸,过了十多年,这一张笑脸,还是那么讨厌。

记得那一年盛夏,他潜入了岛王的内室,商清影不在房中,丫髮趴在一边打盹。摇篮里的婴儿熟睡方醒,眸子清亮见底,见了生人,张嘴笑个不停,粉嘟嘟的拳头冲天挥舞,小脚连蹬带踢,似有使不完的劲儿。

望着婴儿的舌头,狄希有一种莫名的冲动,他想要掐住那细小的脖子,拔出那条粉嫩的舌头。两天前他就干过,拔了舌头的兔子死得很慢,在地上留下了一丈多长的血痕。婴儿一直在笑,笑容天真无邪,可在狄希看来,心中只有怨恨,他恨这一张笑脸,他恨这一个婴儿!没错,婴儿的父亲救过他的命。那时他父母双亡,仇人把他拴在骏马后面,拖了三里多远,他遍体鳞伤,可是一声不吭,就连眼泪也没流下一滴。

谷神通替他报了仇,还治好了他的伤,因为这个男人,他的武功进步神速,许多人都说,他与祖父一样,注定成为东岛四尊。这是很高的评语,他却十分不屑。谷神通是他的恩人,也是他的祌祗,他日夜苦练’为的只是有朝一日继承这个男人,继承他的武功,继承他的王位。可是世事难料,谷神通居然有了儿子。婴儿的笑声,像是一把插入心头的利剑,谷神通看着儿子的眼神,更是叫他绝望透顶。他隐隐感觉,这个婴儿,注定要继承他父亲的武功,东岛的王座也是为他而设。这感觉让狄希发狂,那一个中午,他的手伸到了婴儿的脖子上,可是事不凑巧,门外响起了一串脚步声。他吓得翻窗逃走,落地时,一眼看见了谷神通。岛王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眼神十分可怕,直到今时今曰,似在睡梦中重见,狄希仍会大叫惊醒。

从那以后,他做了许多恶,杀了许多人,一切暗中进行,从来不留痕迹,只要想到谷祌通一无所知,他就感觉说不出的快意。他把这一切当成报复,他给四大寇撑腰,跟白湘瑶通奸,听从白湘瑶的支使,把谷缜送进了九幽绝狱。可惜女人家魄力不足、心肠欠狠,如果听从自己的主意,买通狱岛的狱卒,毒死了谷缜,岂不一了百了?谷缜逃出生天,自己仍有机会杀他,可是白湘瑶偏要谷神通亲自下手。她低估了父子间的默契,更小看了谷缜玩弄人心的本事,结果事败身死,还拖累了自己。

“这个蠢女人!”狄希心里喷出一股邪火,只觉得天下人人可恨,他的俊脸扭曲,凤眼里凶光迸射,突然长啸一声,“太白剑袖”云缠雾绕,十丈之内金光弥漫。谷缜微微一笑,身形不动,好似受了袖风推送,轻飘飘地从金光里飞了出去。狄希吃了一惊。谷缜这一下仿佛借力,可是仔细一想,却又不对。“太白剑袖”风到袖到,对手感觉袖风,袖子已经上身,谷缜胆敢借风,无异于自取灭亡。

他琢磨不透,心中一阵烦乱。谷缜屡屡显威,狄希尽管迷惑,可也想不到对手练成了“周流六虚功”。这一门神通威力之强,不止在于混沌变化,遇强越强,更在于“周流八劲”自在有灵,本是一股活泼泼的灵气。活气驾驭活人,活人驾驭活气,人气相驭,故而生生不息。

三百年前,“西昆仑”梁萧在天机三轮上悟通了“人剑相驭”之法(按:见拙作《昆仑》),事后但觉剑为有形之物,再是锋利,也少了一分灵动。后来他流亡海上,镇日长闲,创出“周流八劲”,浑然天成,自在有灵,从此以气为“剑”,胜过有形之剑许多,只不过如此一来,再也不能叫做“人剑相収”,而是应该叫做“人气相驭”。

“人气相驭”之道,安庆之战以前,谷缜已经有所感悟。流落荒岛以后,他杀飞鸟,擒鱼龙,驭水乘风,更是领会良多。三大岛主跟他交手,看似对敌一人,其实对敌的是一人一气。谷缜“人气相驭”,“周流八劲”有如身外化身,牵之引之,推之送之,一生二,二生三,劲力生生不息,身法神鬼莫测。倘若不知道底细,根本猜测不出他的行踪,有时理应在东,受了气机牵扯,忽又向西挪移,看似应该向左,真气一转,他又从右边冒了出来。

换了平常对手,谷缜无往不胜。可是狄希的“龙遁”出神入化,也是天底下第一流的身法,纵矢追风,乘光掠影,加上一双长袖,东缠西绕,带动身形,常借双袖之力,于不可能之处移形换位,其原理与“人剑相驭”颇有几分近似。

所以一旦交手,两人先斗身法。狄希人如其名,龙王九变,人影相叠,化作一道金虹,上天入地,飘逸若神。谷缜却是忽快忽慢,快时趋止如电,足与狄希一较长短;慢时原地打圈,随着长袖扫来,有如墙头之草,忽而东倒西歪,忽而半卧半立,举止滑稽古怪,往往出人意表。

“九变龙王”成名多年,神通高妙,众人见怪不怪。谷缜一身武功,却让众人大开眼界,允其是西城高手,纷纷看出来历,心中惊骇得无以复加。可是谁也不愿开口去问,只因这答案太过离奇,东岛少主练成了西城的无上神通,如果传之江湖,真是莫大笑柄。

两人比快斗巧,时候一久,但随谷缜纵横起落,“周流六虚功”自然生发,举手抬足,体内的混沌之气不断演化,一招强过一招。场上劲力纵横,浩气四溢,狄希的长袖被那劲气一卷,往往大失准头,乃至于带动他的身形,扰乱他的攻势。起初他六分攻,四分守,隐隐占据上风;可是五十招过后,攻守各占一半;再过二十来招,谷缜拳打足踢,劲气如山压来,狄希不敢当其锋芒,只得一味游斗。

突然间,狄希飘然后退,厉声叫道:“谷缜,你我今日争的什么?”谷缜笑道:“争的东岛王位!”狄希冷笑道:“既是东岛王位,就当以东岛神通决胜,你用的什么武功,狄某眼拙,不曾见过。”

谷缜笑道:“东岛神通,还不容易?”左脚独立,右掌翻出,轻飘飘一掌送出。东岛弟子纷纷叫道:“哎呀,伏龙掌法!”

“伏龙掌法”是东岛入门时必学的功夫,岛上三岁小孩也会几招。谷缜幼年时也被谷神通强逼着学过,因是童子功,许多武功大多遗忘,唯独这一套掌法他还记得,故而狄希一说,随手使了出来。

狄希气得七窍生烟,心想:“我叫‘九变龙王’,你使‘伏龙掌法’,好啊,看谁伏得了谁?”正想奋起反击,忽觉掌风有异,他的心头一动,有如绳索牵扯,身子如飞后退。“伏龙掌法”作为入门功夫,本为强身健体之用,攻敌伤人颇有不足。谷缜使出这路掌法,东岛弟子都觉形同儿戏,谁知他轻轻一掌,逼得“九变龙王”倒退如飞,只叫众人大为意外。原来,“伏龙掌法”本身平平无奇,驾驭掌法的却是“周流六虚功”,用这一门内功使出天下任何招式,无不所向披靡,一挥一送,均有莫大威力。

谷缜掌随身转,按照先后次序,将“伏龙掌法”一招招打了出来,出掌潇洒飘逸,叫人看得舒服。东岛弟子纷纷思量,但觉自身使来,决无这么从容潇洒。同一路掌法,谷缜使来,攻中带守,圆融自在,宛如百丈坚城,全无一丝破淀。狄希不但没有占到便宜,反倒真的被这一路掌法伏住,仿佛洪水在前,只是一味逃窜。

“这是‘谐之道’呢!”仙太奴幽幽出声,西城众人均是一凛,流露古出怪神气。陆渐忍不住问道:“仙前辈,‘谐之道’是什么?”仙太奴苦笑道:“你来的时候,没看见‘有不谐者吾击之’七个字吗?那是当年西昆仓祖师的心法,以圆满击惰归,以我之谐击故之不谐,因敌制宜,无往不胜。这谷缜使的‘伏龙掌法’,用的却是‘谐之道’的心法,形似而神非,有了‘谐之道’,天下任何招式到他手里,无不化腐朽为神奇。更别说,他的内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唉,看起来,谷神虽死,东岛不亡!”

仙太奴声音不大,最后八字却如平地惊雷,东岛弟子心中,均是升起无边豪情,许多人齐声高呼:“谷神虽死,东岛不亡!“势如一阵长风,掠过林梢礁石,在大海之上久久回荡。

狄希听见呼声,心头更乱。谷缜手挥目送,神完气足,从内而外找不出一丝破绽,他连兜了十来个圏子,却发不出一招半式。这情形平生未有,狄希惊怒之余,更觉无比屈辱,忽地把心一横,不管不顾地挥出长袖。谷缜招式不变,掌势略略一转,横着扫中剑袖。狄希手臂一热,身子向前蹿出,几乎被那股掌力带得摔了出去。

他慌忙收袖,不及退让,谷缜左掌在后,右掌平平推出。狄希举袖一拦,不料谷缜掌势转快,只一晃,绕过剑袖,拍到他的胸前。狄希见识虽广,也不知这一掌如何击来,匆忙间袖里夹掌,横在胸前。“笃”的一声,二人对了一掌,狄希功力略胜,谷缜后退两步,狄希却觉数道怪劲透掌而入,酸痛涩麻不一而足,经脉五脏之中,隐隐出现了几分滞涩。

天下内功,除了黑天劫力,无一能出“周流八劲”的樊篱。狄希的内功近似风劲,谷缜运转八劲,化解了狄希的掌力,纵身上前,“刷刷刷”连出五掌,逼得狄希东倒西歪。狄希心知如此下去,有败无胜,一咬牙,避开两掌,抖出剑袖,双袖曲折无方,左袖封住谷缜的掌力,右袖“哧”的一声,掠过谷缜头顶,带起数茎黑发。

他明明已露败象,突然扭转颓势,众人无不诛异。施妙妙忽见谷缜遇险,心子怦评乱跳,双拳不由握紧。只见狄希的身法越变越快,双袖水逝云飞,曲折纵横,竟是一路极高明的剑法。施妙妙与他相识多年,也是从未见他使过。一时间,谷缜连遇险招,突然血光迸现,左臂吃了一记,皮破血流,染红衣袖。施妙妙不由轻叫出声,要知道谷缜身怀山、泽二劲,刀枪不入,忽被剑袖攻破,若不是气机运转不灵,那么一定是剑袖上内劲奇特,破了他的护体神通。

西城众人也很惊奇,温黛喃喃道:“这是什么剑法…”话音未落,谷缜又挨了一袖,腰间鲜血淋漓,身形略微踉跄,他身法转快,有如流光魅影,在剑袖中时隐时现。狄希连连得手,扬眉吐气,纵声长啸,啸声中,一股剑气奔腾而出,冲得众人连连后退,长袖舒卷开合,势如汪洋大海,一眨眼的工夫,就将谷缜完全呑没。

陆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恨不得马上冲出,与谷缜联手对敌,好容易按捺住这一股冲动,仔细观看狄希的剑路。这剑法任天而动,暗合大道,没有一丝矫揉造作。双袖一分一合,生出莫大劲力,劲力经久不散,重重叠加,越来越强,不一阵的工夫,剑风掠空而过,发出一阵阵凄厉的鸣响。

“部主!”莫乙神色迟疑,忽地轻声说道,“如果我猜得不错,‘九变龙王’的剑法大有来历。”陆渐忙道:“你看出来了?”莫乙摇头道:“这剑法我没见过,可是曾有听闻。部主,你听说过‘太乙分光剑’吗?”

陆渐茫然摇头,忽听仙太奴叹道:“莫乙说得不错,这路剑法,正是‘太乙分光剑’!”此言一出,众人无不震惊,施妙妙如坠冰窟,冲口叫道:“这不可能,‘太乙分光剑’失传两百多年了!”仙太奴道:“当年花镜圆物故,这一路剑法随之湮没。不过这是天机宫的镇宫绝学,‘镜天’未必忍心让它失传,说不定留下剑谱,藏在东岛某处。”

温黛肃然道:“相传‘太乙分光剑’是天下武功的樊笼,不但剑法精妙,更有一种神奇内功,任何武功遇上,均是无法可施,只有任其击败!”

“不对!”陆渐注目斗场,摇头说道,“这门剑法还有破绽!”施妙妙应声望去,剑袖金光汪洋一片,金光之中,谷缜一角白衣若隐若现,几次似要脱出金光,可是狄希双袖一紧,又将他圈入其间。

仙太奴叹了口气,说道:“陆道友目光如炬,所见非虚,狄希的剑法没有练全。‘太乙分光剑’妙在两人合使,顶好是男女二人,阴阳契合,心心桕印,方能滋生出无比威力。狄希一人使双剑,内力不能一分为二,少了阴阳交会之功,剑法的威力无法发挥,仅是这个境界,未必困得住谷缜。”说到这儿,他略微一顿,“看,他出来了!”

说着人影闪动,谷缜破围而出,尽管剑伤累累、血染衣衫,可是目光沉静,面带笑容,仿佛不是生死相搏,而是在玩一场游戏。温黛由衷赞叹:“此人真是奇才,处变不惊,遇险不乱,如非身经百战,在生死边缘经过无数个来回,决计达不到如此境界,听说他以前不会武功,难道都是讹传?”

陆渐摇头道:“不是讹传,数月之前,他还不会什么武功,可他天生就是大高手的气度,无论何种困境,都动摇不了他的心志。”

温黛轻轻点头:“谷神得子如此,理当含笑九泉!”姚晴轻哼一声,冷冷说道:“什么大高手的气度,照我看来,就是装模作样,装腔作势!”温黛看她一眼,笑道:“装成这样,也不容易!”

狄希少时天赐机缘,在太极塔的砖缝里得了一本《太乙分光剑》的残谱。这路剑法木应二人合使,但他生平自私,不肯信任他人,故而暗中修炼,将两人用的剑法集于一身,分由双袖使出。他自负这路剑法天下无敌,本想等到谷神通去世,一举使出,压倒群雄,夺取岛王之位。今日与谷镇交手,他起初小看对手,不愿轻易使出,想要留到“论道灭神”吋对付万归藏,谁知谷缜越战越强,逼得他无法可想,只好提前使出了压箱底的绝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