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琢磨了半天,也没能研究出这些植物在这里有什么作用,索性不去管它,继续寻路。一路上都能看到那种带刺的树干,都是两头插入岩内,露在外面的树干从数米到数十米不等。两人愈发好奇,古戈巴族人把这些树干埋在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左边的洞穴越来越多,而且越来越大了,仔细听就不难发现,洞穴里传来多足动物爬行的声音。不过那些动物都潜伏在暗处,并没有爬出来攻击人的意思,卓木强巴和莫金也拿定主意,不去招惹它们,如果就这么平平安安地找到路,那就最好不过了。
偏偏天不如人愿,再往前走几百米,就到了廊道的尽头,山壁一片平滑,莫金忍不住抱怨起来:“我说你带错路了吧,这下可好,我们得往回走了。”
卓木强巴不同意他的观点:“应该没有错,古代戈巴族人修建的前进通道,一定是沿逆时针方向旋转,而且你看这通道,四周都开凿得坑坑洼洼,而我们正前方却如此平滑,肯定有问题。”
莫金瞥了卓木强巴一眼道:“你是说,这可能是被堵上的通道?”
“嗯,对,我们走的本来就不是常规的通道,若是祭井、祭湖,修好之后被堵上也不稀奇,说不定,两边都被堵上了,这就是一段闭合的弧形。”卓木强巴愈发肯定道。
莫金道:“那我们呼吸的空气呢?这些植物和动物呢?”
卓木强巴闭上眼睛,随即睁开,径直走向那片平滑的山壁,道:“有风。”
走近山壁,卓木强巴才发现,这原来不是山壁,而是一面墙,是由巨大的砖型结构砌成的,只是这些砖与砖之间缝隙极细,站远一点便看不出来。当探灯照到左壁时,卓木强巴还发现有一行小字,莫金凑过来道:“奴隶,绝望…写的什么?”
“这是告诫那些作为牺牲的奴隶和犯人,如果他们能侥幸从巴音魔珂的嘴里逃脱,那么当他们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请他们绝望。”卓木强巴面无表情地说着,最后那句“当你们看到这行字的时候,请绝望!”无疑在心里重重地敲了一下。显然,古人在修建祭井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有聪明的奴隶或犯人,可能会利用祭井唯一薄弱的通风夯土层逃脱,竟然先一步将所有的出路堵死了,牺牲就是牺牲,作为献祭的礼物是一定要被吃掉的。若能逃过巴音魔珂,葬身虫腹就是它们唯一的下场。
两人都明白,之所以现在还没有虫子出现,显然是因为生物钟,还没有到虫子们进餐时间。莫金不解道:“按照你先前的说法,如果不是那个巴音什么的,就该是‘酷得不能再酷’,比那具白骨更强大、更恐怖才对吗?怎么会变成虫子呢?”
“或许,说它很大,不是指它体积大,而是指它们的实力很强大,群居的虫子都是合作捕猎的。”
“有可能。”莫金和卓木强巴,两人一面讨论,一面都没有放弃寻找出路,莫金在石墙的周围寻找,看有什么新发现,卓木强巴则敲击着石墙,看能否破坏掉这堵墙。
【孔明墙】
卓木强巴道:“要不像通风道一样,分次把墙炸掉?”
“不行。”莫金否定道:“这是砖墙,不是夯土,爆炸引起的震荡,反而可能激怒虫子,说不定神庙的建造者已经把这种可能考虑进去了,当时应该有火药了吧?”
卓木强巴点头,光军消失的时候,火药已经出现很久了,天知道对于火药的应用和研究,光军进行到何种程度了。
莫金道:“这就是了,古代的匠人对人心理的了解远胜你我,我们在一些古建筑中,常常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当你以为你破除了机关的时候,其实恰好是开启了机关。”莫金在这方面,实践经验远比卓木强巴丰富,他走到墙的另一头,忽然道:“喂,这边也有字。”
“智慧是唯一生还的出路。”卓木强巴有些生硬地翻译过来。
莫金不解道:“什么意思?又说绝望,又说有生还的出路?你翻译得对不对啊?”
卓木强巴道:“大意应该没有错,我想,古人要表达的意思是,作为祭品,被吃掉是唯一正确的选择,如果这个祭品真的足够聪明,那么,他的智慧就可以抵消他犯下的过错或是命运不公平,得到重生的机会。既然是这样,那么,说不定有什么特殊的方法可以通过这堵墙。”
“孔明墙!真蠢!”卓木强巴的最后一句提醒了莫金,莫金突然张开五指,双手贴着墙摸索起来。
“你说什么?”
莫金一边每块砖的摸着,一边解释道:“你有没有解过中国的木锁,又叫鲁班锁什么的?没有任何暗扣,就是一块块零件拼接起来的。这孔明墙和它很相似,这些砖头,只是表面看起来像砖头的样子,里面应该是不同的结构,只要找到第一块砖,其余的砖就可以上下左右移动,最后能移出一道门来。这种结构出现得很早,我听别人说叫孔明墙,它比普通的暗门要隐秘得多。其实我早该注意到,你瞧,这些砖对着我们这面全是正方形,知道为什么要做成正方形吗?这样才能保证,外面的人在移动它们的时候,根本看不到它们里面的变化!”说着,他似乎摸到了什么,用手指一戳,一块砖上出现了一个小孔,刚好够伸进一根手指,莫金将中指插入其中,按了按,不动,再往外提了提,还是没反应。
莫金摇摇头,继续往其余砖上摸去,没多久,又给他找到一块砖,戳出一个小孔,往里按不行,往外提,那块砖顿时被拎出来半尺,接着莫金将那块砖四周的砖头都试了一遍,一块都移不动。他想了想,将头凑到那块凸起的砖头与别的砖头接缝处,吹了吹接缝里的灰,眼睛一亮,似乎明白了什么,舔着上唇,抱住砖头凸起的部分,用力一拧,那块砖头竟然旋转了九十度。莫金试着将它推回去,与别的砖面持平,然后再按,这次,那块砖又凹进去接近半尺,莫金似乎找到了方法,开始移动旁边的砖,把右边的砖拉出来,左边的砖按下去,把下面的往上推,有时遇到周围的砖都无法移动了,他又把它们复原,换个方向重头再来,这样挪移下去,越往后难度越大,但渐渐的,还真给他移出一道门的形状来。
只是时间不多了,卓木强巴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却听到一阵悉索的声音,左边壁洞里的虫子,似乎躁动起来,卓木强巴提醒道:“能不能快一点?那些虫子好像饿了。”
莫金全神注视着眼前的砖块,不耐烦道:“别打搅我,这种事情,错了一步又得重头再来,真有虫子来了,你得想办法挡住它们。”
卓木强巴也知道莫金此刻不能分心,要是他记错了步骤,还不了原,某块砖卡在那里,他们很难顺利地移出一道门来。只是虫子们不知道这个道理,它们还是一只接一只地钻了出来,卓木强巴先是一惊,随即放下心来,因为那些虫子不是别的,正是他已见惯的大蟑螂,卓木强巴深知这种外表丑陋的生物并没有一张巨大的嘴,它们只能吃点地衣泥土什么的,无法对人造成什么伤害。
卓木强巴就奇怪了,为什么养的是这种根本无法伤人的虫子?除非,它们只是食物链中一环,如果它们不是掠食者,那么,它们就是被掠食者!
大蟑螂很快爬满了洞穴,莫金对此充耳不闻,卓木强巴则警惕地注视着这些虫子,它们的腿上仍然有尖刺的,谁知道它们会不会突然发起攻击?
只见那些虫子像被施了魔法,从洞穴里爬出来之后,老老实实地呆在地上,然后首尾相接地排成一行行的,依次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卓木强巴大为惊异,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才会令这些大蟑螂行为反常。他看了看正全神贯注摆弄砖墙的莫金,这些蟑螂不会对莫金造成伤害,就算有危险,莫金应该能独自应对吧?而且,对于莫金展示出来的诚意,卓木强巴还无法完全相信,他决定循着大蟑螂的路线去看看,这件事不搞清楚,说不定会带来意想不到的灾难。
于是卓木强巴对莫金道:“是蟑螂,对我们没有影响,但它们的举动很怪异,我去看看,你自己小心点。”莫金摆摆手,示意卓木强巴不用管他。
卓木强巴小心翼翼地赶上了蟑螂的队伍,才没走几步,就已经愕然的发现,引领着蟑螂队伍向前的,正是那些柔弱的小肉花,小花有节律地一张一翕,每次开阖,都有一缕淡薄的雾状物喷出。前一朵花喷后,后一朵花接着又喷,那些蟑螂就顺着小花喷雾的次序,队伍缓缓蠕动着向前。按吕竞男教授的辨认是否有毒,卓木强巴初步判断这些气息是无毒的,他轻轻扇了一缕气息,入鼻只觉一阵香甜。他摇了摇头,这种雾气或许无毒,但显然能令人产生迷幻的作用,卓木强巴还注意到,那些小花在一张一合间,肉瓣不住的颤动,估计是发出某种音域,只是人耳听不到。
知道了蟑螂依次前行的原因,卓木强巴对那树枝一样的生物愈发感到恐惧起来,若蟑螂不是捕食者而是被捕食者,那么它们眼前的这种行为,难道那树枝和小花才是捕食者?又一种食肉植物?还是说它们是共生关系?
卓木强巴也顾不得脚下,加快了前进的步伐,转了两道弯,赶在蟑螂前来到莫金发现的第一截树枝的地方,卓木强巴看到了令人生寒的一幕。卓木强见过的怪物也算不少,如今能吓到他的已然不多,就算巨蜥骤然出现在眼前,他也能从容应对,可眼前这种生物,实在令卓木强巴无法想象,怎么会有如此怪异的生物。
方才静静躺在地上的那截树干,此刻却在缓缓蠕动着,两侧对称排列的两行刺,就像龙舟两侧的划桨一般整齐的向后划,摸上去硬得像老树皮一样的表层竟然产生了一圈一圈的蠕动波,那树干的一头竟从岩缝中退了出来,露出梭形的尖端来。
那尖端表皮有侧纹,看起来就像个钻头一样,抽出岩洞之后像蛇一样昂起尖头来,这哪里是什么植物,这明明就是动物的行为模式,可接下来的一幕,才给卓木强巴留下了最为深刻的印象。
那尖端在卓木强巴眼前,像花瓣一样裂为四瓣,每一瓣都像两侧带锯齿的阔刃剑,长度应该足有一米,剑与剑之间有一层布满丝状血管的肉膜连接,那剑的内侧,分别有四道梗,那梗就像折叠刀一般,又展开来,看起来,那四道梗颇像是螳螂的前臂,内侧同样带着锋利的锯齿,同时,将肉膜撑得更开。
整个过程其实非常迅捷,那看起来像树枝一端的东西,在卓木强巴面前像一把折叠伞陡然张开,变成了一个半径接近两米的大肉罩子,那四根螳螂臂不住开合,看起来说不出的诡异。那大肉罩子趾高气昂地在空中旋转了几个角度,就像个雷达一样,似乎探知到了蟑螂们,那树一样的躯干横在了半道,将大肉罩子的一端铺在了地面,此时的动作,说它灵活得像蛇,一点也不过分。这时卓木强巴才看得见那大肉罩子的内部,只见雷达的花心部分,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洞内伸出许多倒钩一样的小爪来,如机器活塞般做着伸缩运动,在小爪们的间隙,还有许多柔软的触须,看上去就像是花蕊,或则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根根小肉虫似的,配合着小爪不住蠕动。
这算是什么,这显然不能叫做某种生物的头部,这个家伙没有头部,这顶多能算是一个口器,一个硕大无比的囊状口器,难道说,这个家伙已经进化到不需要大脑,不需要五官,只需要一个足够大的口器和一个足够大的肚囊?这显然是对食欲渴求的一种终极进化模式,一股寒流从脚到头,袭遍卓木强巴的全身,本能的意识告诉他,最好不要去招惹这个家伙。看着从周围爬过的一只只中了魔法的蟑螂,卓木强巴开始思索,如何退走。
那些蟑螂们,如约爬向了肉罩所在,肉罩不知是怎么感觉到蟑螂们的存在的,似乎更兴奋了,小爪和小肉虫们都欢欣鼓舞地躁动起来。第一只蟑螂爬进了肉罩深处,那些小爪一下就钩住了猎物,接着,就像研磨机一样,榨出一团绿汁,连壳吞了下去,那树枝一样的身躯又产生了蠕动波,那么长一截身体,该装多少蟑螂啊!一只接一只的蟑螂没入肉罩范围,那个口器像个无底洞,无论多少蟑螂填进去也不见有变化,而树干身上小花们喷出的淡雾渐渐少了,那些蟑螂似乎快要清醒过来了。偶有不听话的蟑螂,那四只螳螂臂可不是吃素了,只要在肉罩范围内,只需轻轻一勾一甩,就像四根捡拾东西的机械臂,不住把蟑螂往口器中填。那肉罩似乎也知道,它的进餐时间就要结束了,愈发急躁起来,等不及蟑螂们自己爬进去,四条螳螂臂加快了捡拾的频率,而它花心中的那些小肉虫也发挥了作用,它们就像变色龙的舌头一样,猛地弹出来,十数根小肉花蕊缠住一头蟑螂,一缩回去,蟑螂就没了影。每次弹出的花蕊,都能缠上四五头大蟑螂,加上螳螂臂捡拾的那些,肉罩子是在拼命地往肚里填。
卓木强巴注意到,有些排队排在后面的蟑螂,已经开始四散而逃了,他清楚,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可刚往后退了一步,那肉罩子上方的两根螳螂臂,就像两个探头锁定了卓木强巴,整个肉罩,也将方向转向卓木强巴这边来。卓木强巴心思急转:“它是怎么发现我的?这个家伙没眼睛,探灯照上它也不知道,但它却能感到这些蟑螂,是了,震动,它能感到微弱的震动。”卓木强巴猜得没错,此刻他在那大肉罩的感知中,就是一只特大号的蟑螂,那肉罩从感应到的体型和重量判断,这只蟑螂属于肉肥汁多型,就像一只常年吃素的狼突然嗅到了肉的香味,它兴冲冲朝着最大的蟑螂追来。
卓木强巴一看那家伙没安好心,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虽然他手里也有枪和其余武器,可只需看一看那树干的长度和体型,卓木强巴实在是没有与它战斗的兴趣。
卓木强巴抢先起跑,随后那大肉罩挪动着蟒一般的身躯追了上来,四只螳螂臂,相互摩擦,发出磨刀一般的嚓嚓声,卓木强巴的奔跑速度竟然不及那蟒躯灵活,眼看就要被追上了。
大肉罩四只螳螂臂张开到极限,像个蛇皮口袋对着卓木强巴当头兜下,千钧一发之际,卓木强巴猛地往斜里一个蹿身,跟着一个懒驴打滚,就地一翻,那个大肉罩扑了个空。
一击不中,那个大肉罩又大大张开。卓木强巴爬起来又跑,跑了五六十米,那大肉罩在身后一丈来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卓木强巴侧头一看,那树干一样的身体卡在岩缝里,已经到头了,这才稍微安心一点。可那大肉罩并不准备这样放弃,它重新折叠起四只螳螂臂,合拢四把剑一样的花瓣,变回那个钻头形的树尖状物,怏怏地缩回去,可身体腹侧的那两行尖刺般的伪足,仍然一收一缩,似乎想从岩缝里挤出来。卓木强巴目光猛地转到下一截树干上,果然,那一截树干也配合着有节律地收缩着,联想起那些一朵接一朵喷雾的小花,他心中一惊:显然,这些一半埋入岩缝、一半露在外面的树干,都是一个家伙,这家伙竟然有数百米的体型!
显然这家伙向前冲得非常迅速,但不适合后退,只见它所有的刺非常用力地抓紧地面,身体才能向后蠕动一节,要想完全从岩缝中退出来,还有一段时间。
卓木强巴丢下那钻头,直接回到莫金所在的边壁。
莫金果然没说错,只见他东挪一块砖,西拧一下,平整而光洁的墙上,还真的给他挪出一道门的形状,还向里陷了约半米,只是不知道这墙究竟有多厚。
“我已经找到窍门了,很快就能打开这些孔明砖。”听见卓木强巴跑回来,莫金马上道。
卓木强巴嘴里不知何时塞了好几块口香糖,异常严肃道:“你最好快点,另外,你这个塑胶炸弹的引爆器怎么用?”
莫金道:“看到什么怪物了?”
卓木强巴简明地道:“我们看到的那树干,是活的,它是捕猎者,这些蟑螂是它的食物。所有的树干,其实都是那个怪物的身体,趁它还没完全从岩峰中脱身,我想先把它炸成几截。”
莫金道:“这引爆器有点特殊,几分钟之内我很难向你说清,你直接用锡箔纸将口香糖裹住,只要给它十公斤以上的压力,就可以出发引爆。不过…这种长条形的生物大多是有神经环的,像蚯蚓一样,你要当心把它炸成两截后,会变成两根蚯蚓。”莫金多少还是从别人那里听说过一些古怪的生物特性。
卓木强巴嚼着口香糖的嘴顿时僵住了,要是真如莫金所说,像壁虎尾巴一样,断掉之后还能活动好长时间,那显然是他不希望见到的事情,他又道:“这墙还有多厚,要不直接炸掉它,反正已经引起那东西的注意了。”
莫金道:“最好不要,我看过了,这墙上面顶着千斤石,你若直接炸掉,千斤石落下,那可真的一点出路都没有了。你不要催我,若那怪物真过来了,你想办法挡一阵子。”
“挡?”卓木强巴心中一阵发苦,这种东西怎么挡?看那比蟒蛇足足粗了一大圈的身躯,要是被它缠上…
※※※
年轻人一面走,一面看着掌上电脑里的小红点,心中奇怪:“怎么回事,这么久了还没有动静?是在休息,还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们该不会被吃掉了吧?给了他们那么齐全的武器,以他们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事的。”
这时,在前面押送着亚拉法师等三人的柯夫道:“先生,我们走出来了。”
那些佣兵又在惊呼:“这是什么啊?”
“怎么会这样?”
“那…那是什么?”
【祭湖】
河道尽头,光已微弱,眼前的景象,陷入一片朦胧的昏暗中。首先入眼的,便是一座湖,这庙在湖中,庙里又有湖,难怪那些佣兵惊呼。而让他们倍感惊奇的,是湖周围的建筑和湖心的奇景。
沿湖一周,皆有石柱,顺石柱看去,首先便能发现,还有七八条泛着微弱光芒的河道注入这湖内,循着瀑布往上看,借着时隐时现的光,以管窥豹般渐渐透出这个建筑的全貌。
这座湖,或许该称为一个巨大无比的池塘,因为它整个是在一座大厅之中。人工雕琢的石柱、石廊、石台、穹顶,构成一座上下三层的环形样式的巨大殿堂,每一层都有七八条河道出口,或许更多,平滑的水像悬挂的丝巾将三层平台与湖连接起来。不过,大多数建筑都隐匿于黑暗之中,看不真切,只让人感到巨大,令人震惊的巨大。
如果说恢弘的建筑带给人震撼,那么湖心那奇异的光,则让人感到惊喜和不可思议。
原本湖心应该被黑暗所笼罩,可偏偏于黑暗之中生出一丝光来,那些光像跳动的精灵,近一点的像一团焰火,远一点的像萤火虫,在湖面上以飞快的速度穿梭游弋。若说是鱼,又不像,所有的光团都悬在湖面之上,倏地一下寂灭了,腾地一下,又生出一个新的光团。
在那些游弋的光团发出的隐约光芒下,可以看见湖心有许多柱子,从凹凸有致的阴影判断,那些柱子上应该有雕绘。
年轻人平静地下达命令:“沿着湖岸搜一搜,应该有搭乘的工具,我们要到湖心去。”接着,他又告诫那些不断惊呼的佣兵们:“小声点,别怪我没提醒你们,这座湖的主人不喜欢太嘈杂,虽然过了一千年,但我不能确定它是否已经死掉。如果记载没错的话,这个家伙是靠感知声波的震动来捕食的。”果然,从密林中活下来的佣兵对怪物这样的词汇特别敏感,一听这话再没人敢高声喧哗了。柯夫小声问道:“这座湖的主人是什么怪物?”
年轻人低声道:“来自北方最强大的魔龙赞,在神话传说中,连格萨尔王也无法彻底消灭掉的,库哈因德维瓦唔哦库…”说着,他停下来询问亚拉法师:“是应该这样念吧?这像是个外来的名字,有梵语的发音,我也念不好。”
亚拉法师愣了愣,那传说中的魔龙赞全名很长,而且名字很多,发音也很繁复,不过这个叫汤姆的年轻人念出的这个名字,似乎和他们密宗里魔龙神的名字很相似,一个强大而残暴的神灵!
年轻人继续向那些佣兵解释道:“古代藏族先民,对龙的崇拜早已有之,不过当时的龙与今天我们理解的龙不太一样,青蛙、鱼、蛇之类,都会被当做龙的化身,后来受到印度和中土对龙描述的影响,龙才成为居住在水中,拥有翻雨覆雨功能的神灵。赞则是古苯教里的神灵,古代吐蕃的王都称为赞普,就和这个赞神有关。龙神和赞神相结合产生的后代,便是龙赞,其中最强大的又数魔龙赞。在苯教圣典《十万龙经》中有解说,它们拥有了龙和赞二者结合的力量,并衍生出自身的魔力。有关北方魔龙赞的描述,说它法力无边,能吞天地,面目狰狞,头生九角,面有九目,体有九臂。关于这点,我记得有位专门研究《十万龙经》的学者指出,这里的九应该具有中原传承的极数之意,就是指无限多,也就是说,这个魔龙赞身上长满了无数的角、无数的眼睛和无数的手臂。如果说,这里的古戈巴族人用来借指守护祭湖之主,那么,那个生长在水下的东西,应该是类似水母或章鱼的多腕足、多触手类动物,不知我说得对不对啊,法师?”这时,有佣兵似乎找到了乘坐工具,只是不能确认,让汤姆去看一看。
没走几步,就能看到湖岸边漂着一个圆形物,无头无尾,无舷无舱,有点像一个大蒲团,看起来还要薄些,也像浮在水面的一片大浮萍,那材质也很奇怪,像是…石头!
若卓木强巴和莫金在就一定会发现,这种人造浮萍的材质与他们在瓷瓶内见到的石球何其相似。最初发现它的佣兵,还以为是在湖岸雕出来的一个石台,在他们看来,石头怎么能浮在水面不沉,后来有人推了推,才发现那东西是活动的,浮在水面上的。
一个浮萍大约能站七八个人,年轻人让一名佣兵站上去试试,那石浮萍不摇不晃,竟是十分平稳,年轻人才点点头,道:“就是它了。”
“周围还有很多这种东西。”又一名佣兵报道。
年轻人道:“很好,六个人一个小组,刚好可以坐两排,我会打灯领航,所有的人都跟着我。”
他和亚拉法师等人上了同一个石浮萍,足尖在岸边轻轻一推,石浮萍轻飘飘地向湖心荡去。年轻人警告吕竞男道:“不要有什么想法,这湖水的温度已经达到八十多度,掉下去会严重烫伤,就算活下来也会毁容的。”吕竞男面带讥色,敏敏面色大变。
其余的佣兵则没这么清闲,他们有的学着年轻人用腿蹬岸,有的用枪托做桨划,那石浮萍在水中团团打转,就是不走,还有好几人差点掉下水去,好不容易才掌握了这个无舷无舵的东西前进的方法。
微微的涟漪荡在潮热的湖面,那氤氲的水汽也随着涟漪时聚时散,由于年轻人的警告,这幽暗空旷的空间也安静了下来,尤其越靠近湖心就越是寂静,那无数只石浮萍就在这室内湖中静静地飘呀飘。
距离那些光球更近了,佣兵们惊异的发现,那些光球竟然是从湖底来的,忽地偶尔吐出一个水泡,汨汨地翻出湖面并破裂开,破裂的一瞬间就像新生命诞生一般,生成一个金色的光球。那个光球好似过年放的镁光焰火,它并不是发出淡淡的柔和光芒,而是以金色光球为中心不断的向外迸着小火星,那些小火星就像光球的脚一样推动着光球在湖面上飞奔,像精灵一样来回穿梭。金色的精灵跑远了,蓦然身后有窜出一个淡蓝色精灵,在某一只石浮萍侧畔停留片刻,画出一道光蓝色的“8”字轨迹,才又去了别处。
距离湖心越近,那种五彩的小精灵就越多,红色、金色、蓝色最多,还能发现紫色、玫瑰色等罕见光球,那种焰火一般的光芒,浑身不断向四周散落的小火星,使他们比普通色彩要美丽许多。它们时而像好奇的小男孩朝石浮萍聚拢过来,时而又像害羞的小女生飞快地跑开了,更多的时候它们就像冰上的舞蹈演员,优雅的旋转、滑行,勾勒出许多律动的光芒的轨迹,让这座被黑暗笼罩的温水湖平添了许多生动的气息。直到小火星迸完,光芒散尽,它们才瞬间寂灭,消失无形,不多一会儿,湖底又会有水泡吐出来。
佣兵们看着这奇幻的一幕,一时间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目光纷纷追随着各自心中精灵的影子,看着它们生起、起舞、湮灭,心中也随之升起希望、兴奋,末了,剩下一缕淡淡的忧伤。不知为什么,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佣兵,有的竟为此而心酸眶润,这一奇异的自然景观带给他们的震撼,竟然远大于河道上那些融汇各个文明精华的画卷。
更奇异的是,当第一位佣兵发现石浮萍没有前进,因为在湖中挥了一浆,那湖水溅起后落回湖面的时候,竟然全部变成了一朵朵小火星,那做浆的枪托仿佛也浸入过银河一般,上面沾满了许多小星星,一闪即灭。
“啊!”尽管得到决策者的警告,那名佣兵还是被眼前的美丽惊呆了,情不自禁地惊呼一声,在万物寂静的湖面上,他的声音远远地传开。另一只石浮萍上的一个佣兵似乎觉得前面一根石柱动了一下,但他认为是自己看花眼了,石柱怎么会动呢。
“不用惊奇,”年轻人淡淡地解释道,“是喜温植物,某种可以在九十度高温下存活的藻类,它们利用湖里的矿物质生成了大量的荧光酵素,这种物质一受到震动并与空气接触,就会氧化发出光来,像火花一样,很漂亮吧?”最后一句,确实说给敏敏听的。
亚拉法师心中暗暗吃惊,从这个年轻人的谈吐来看,他的知识面之渊博,竟似和他的身手不相上下,法师很难理解,怎么会有这么厉害的年轻人?
佣兵们又开始划桨了,更多的是为了看到那跃离水面的小火花在他们自己手中诞生,再回归湖水,留下流星一般的轨迹。
当他们经过第一根石柱时,佣兵们从近处发现,那些石柱果然不是平滑的,有的凹下去一大块,有的则凸出来,是湖水侵蚀的结果吗?不像,那分明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再往前走又有人发现,浸泡在湖水中的并不只有石柱,还有许多石桩,走近再看,那些石桩竟是些佛头,还有半身佛像,有大有小,高矮不一,有些佛像上还缠绕着藤蔓一般的东西。
十来分钟后,年轻人所乘坐的浮萍已抵达湖心,在他们面前是最粗的一根柱子,四棱形,每边长约一百米,或许不是柱子,而是一座矗立于湖心的建筑。这是一种奇怪的套层模式,整个庙宇掩埋在湖下,庙里又有湖,湖中又有建筑,这根柱子的四面都是笔直的墙体,年轻人双手扶墙,让浮萍绕着墙根前行,喃喃道:“奇怪,应该有点火的地方啊?柯夫,你也要注意观察,看这墙面有没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像蜡或油脂一类的东西。”
“你说的是不是那个,先生?”柯夫用手一指,年轻人仰头望去,墙面上有一条油脂般半透明的带状物,距石浮萍五六米。
“这么高?”年轻人嘟囔了一句,又叫了一声,“柯夫。”柯夫一个马步,双手搭桥,做托举状,年轻人足尖一点,抬腿上了柯夫膝盖,接着又踩上了柯夫的手桥,腾身向上。整个动作规范标准,和吕竞男教卓木强巴等人的一样,只是身在半空中,年轻人双臂如翼陡然展开,足尖在墙面上连踏了五六次,竟然将身体提到一名特种兵难以企及的高度。
看到这一幕,吕竞男忧虑重重。她知道,自己在踏了五步之后,那第六步是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了,看似一脚之差,实际是一道难以突破的瓶颈。“噌!”黑暗中迸出一道火花,一簇跳跃的火苗沾上凝脂一般的墙面,先是一暗,随即大明,那火焰沿着墙面凝脂带的走向,如多米诺骨牌般传递开去。
看到那年轻人在空中翻转自如的动作,吕竞男有些凝重地看了看亚拉法师,法师不易察觉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也能做到,可当他看见那年轻人落回石浮萍,整个浮萍竟然没有丝毫晃动时,法师又皱紧了眉头。
其余的人观察的目标与亚拉法师不同,大家都仰头看着墙面的那道火线,火线如蛇,沿着墙面向上缠绕,不同佣兵在不同的方位,可以看到不同的景象。那火蛇沿着石柱扩散开来,就像生命之树吐出嫩芽,发出新枝,火蛇一分为二,二分四,开始越分越多,石柱的四面墙体就像早已埋好引线的烟火幕布。那些火蛇时而像盘龙绞着上升,时而像河道分流而行,渐渐织就一张由火线织成的罗网,只是附着在墙体的凝脂物体很薄,很快就燃尽,于是火线就真如一条条火蛇一般,蛇首不断向前游动,蛇尾跟上。到最后,四面墙都能看到无数条金龙向上升腾,速度极快,渐渐升到肉眼难以捕捉到光芒的高度,室内湖再一次陷入黑暗。就在大家都以为火光燃尽之时,猛地一阵刺眼光芒在这根巨大石柱的顶端燃起,熊熊燃烧的火焰竟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令正在围观仰视的人都为之一窒,仿佛整个空间内的空气在那轰鸣的一瞬间,全被吸附到了石柱的顶端。
那熊熊的火焰似乎燎到了穹顶,穹顶立刻又生出了无数火蛇,像阳光一般向四面散发,最后有的落到了大厅边缘,将无数小的火盏点燃,有的则沿着其余的石柱盘绕而下,将一根又一根的石柱点亮;甚至有燃烧着的火焰,像水滴一样滴落下来,将原本与穹顶并不相连的石柱点燃。整个过程就像一个巨大的家装灯具卖场,先将中心的巨大水晶吊灯点亮,然后其余小的灯饰也一盏接一盏地亮起来,卖场内各式反光镜衬托着氛围,琳琅满目、造型各异的灯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那些还漂在湖面上的佣兵们,此刻就是这种感觉,每点亮一个地方都有令人惊奇的发现。原来,这座大厅高不止三层,而是有四层,那些高地错落且又平滑的瀑布将大厅边缘围成了水帘,被那些石柱隔开来的,原本不是廊道,而是一座座佛龛,那些佛像被绘于墙上,每两根廊柱间都有一幅佛像,只是时代久远,很多都已经剥落褪色了。而整个湖内只有他们靠近的中央石柱是一根柱子,其余的石柱全是形形色色的佛像雕刻。有的依托于石柱做出各种造型,而更多的则是静静矗立在湖里,高一点的露出头肩,矮的则只露出头冠。
那些佛像和四周的佛龛廊柱还缠满了奇怪的藤蔓,大多是一些白色的根须,极细极长,就像在那些佛像和廊柱之上覆盖了一层白毛,且还有一种植物,看上去黝黑粗大,就像树干一样,足有水桶粗细,看起来树皮有许多棘刺,刺中间还开着一些红色的小花。那种黑色的植物显然喜欢在缝隙中生长,已经钻穿了不少佛像,还有些佛像被那种植物勒出了深深的印痕。唯一觉得黑色的东西不像植物的只有敏敏,不知为什么,那种东西给她的第一感觉就不像植物,若除去那些红色的小花,乍一看倒有些像海星的腕足一样,就是变大了数倍,不过她没有告诉任何人。
“咦?你们快看!”又有佣兵指着佛像叫了起来,随着其中一些人的叫声,所有人都注意到了,那些原本半浸在水中的佛像在下沉!
不是一尊两尊,而是所有的佛像都在下沉,佣兵们很快发现,不是佛像在下沉,而是湖面在上涨!浮生河的入水量并没有增加,这湖水怎么会突然上涨?
“这是什么机关?”
“太神奇了!”佣兵们又开始聒噪起来。
第七十四章 欢迎来到帕巴拉!
〔年轻人不知道,虽然他对眼前展现的机关胸有成竹,但他仍低估了古戈巴族人的智慧,所有的机关都是环环相扣的,解开一环,必定要惊动另一环。
在众人都无法看穿的湖底,正静静躺着那位祭湖之主。原本温暖的湖水令它陷入千年香甜的沉睡,先前开启众生之门的巨大震动,已经令它很不满意了;如今火焰点燃,大量冰冷的湖水涌进来,更是冷得那位祭湖的主人打了个哆嗦,祭湖的主人出奇地愤怒了!〕
【祭湖之主一】
“少见多怪,”年轻人对这群佣兵的素质极不满意,“这个湖和外面的大湖是相通的,你们可以想象一下,将一个大碗倒扣在水中,碗的顶部扣住了一小团空气,如今我们就在这部分空间内,火焰的燃烧将氧气消耗掉,湖底的水自然就大量地涌进来。你们没看见这些火盏都只燃到第二层吗,底层没有火,显然是要被完全淹没的。直到这些火焰燃烧的耗氧量与这个空间的进氧量达到一个平衡,湖面自然就会停止上涨,这算什么机关,只不过是自然原理最简单的应用。”
“氧从哪里来?”亚拉法师好似考年轻人一般地问道。
年轻人嘴角一翘,看了看那些浮生河入口,道:“那不就是输气管道?走在管道里的时候我就察觉到了,风的吹送与河流的方向是相同的,为什么这内湖与外湖相连,内湖却有如此高温,外湖却将近冰点?显然还有一个内循环,这倒是利用了某种机关,估计就在这根柱子底部,有水轮机一类的东西将湖水抽上去,在某个地方进行热交换,令它们变成沸水,再沿着浮生河输送回来,养活这里的喜温藻类,同时带来维持这个空间的空气。还有,这些植物的根须和藻类也能产生大量的氧气。内循环将保持这个空间内的氧饱和量达到平衡,不至于过浓或过低。”似乎在印证年轻人的说法正确,最下一层,那些已经被完全淹没的浮生河河口,开始吐出大颗大颗的气泡,翻涌的气泡仿佛令湖面沸腾,连石浮萍也轻微摇荡起来。
年轻人解释得头头是道,但亚拉法师却听出了别样的信息:“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啊,这个小伙子似乎迫不及待地想让人知道,他的学识有多麽渊博,他的身手有多麽了得。说不定,可以套出一些有用的信息。敏敏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原本法师听卓木强巴说起过,敏敏有个哥哥叫唐涛,因为拍摄紫麒麟而疯了,但是从他的经历和他留下的笔记本看,那个叫唐涛的青年是相当的厉害,所以年轻人一出现,法师就想到了唐涛,可是现在看敏敏和年轻人之间的关系,不像是兄妹关系。敏敏自从身份被揭穿后就一言不发,那个年轻人也没有特别关注她,反而似乎有些防着她,亚拉法师有些困惑了。
法师用眼神暗示吕竞男,示意她有机会就向那个年轻人套话,吕竞男用眼神表示遵命。随着水位的进一步上涨,那柱子的顶端并不是一个大火盆,只是四条边棱有四个缺口,火焰绕着缺口燃烧,看起来就像整个柱子顶端在燃烧一般。这根巨大的柱子,依然像帐篷的撑杆一样,撑着整个空间的穹顶。这根柱子也不是光秃秃地矗立于此,在火焰的下方,柱子的三面,分别有三个巨大的怪兽图腾浮雕,只有一面是空着的,那三个图腾全是一个身子两个头,其中两头为兽,一只是鸟,形象怪异,那些佣兵自然全不认识。
只有亚拉法师和吕竞男才知道,这正是代表着帕巴拉神庙的四方瑞兽,只是…为什么少了一方呢?亚拉法师不动声色的看了年轻人一眼,显然年轻人和他们一样都认出了这些瑞兽,而且似乎还知道为什么有一方是空着的。
“自认为是罪人,所以不愿留下任何痕迹么?和玛雅王的想法一样啊,可怜的戈巴族大苯波,哼,你们根本就没理解存在的真谛!”年轻人在心中讥笑一声,将注意力放在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四个缺口上。
在四幅巨大的浮雕下,距离石浮萍只有十来米的地方,石柱的四棱还有四个缺口,这么近的距离已经足以看清,那四个缺口是四道门,那火焰燃起之后,年轻人就一直让石浮萍绕着巨石柱转圈,显然是在考虑该选择哪道石门。亚拉法师还是头一次看到那个年轻人露出犹豫,显然他也没到过神庙,他只是掌握着某些他们不知道的线索,似乎知道神庙里的一部分线路。
年轻人让浮萍在双头鸟图腾的右侧棱停下,这里正好有一株黑色粗藤钻透了石壁,贴在柱子表面,年轻人道:“我上去看看,你们在这里等我。”说罢,攀缘而上。
年轻人两三下就到了那门前,亚拉眼神一动,吕竞男起身,柯夫立刻紧张起来,道:“干什么?坐回去!”
吕竞男起身后便向边壁闪,柯夫枪口一转,竟能跟上吕竞男的速度,枪身挡在吕竞男身前,她伸手去格,柯夫将枪口小巧地一调,绕着吕竞男手腕转了一圈,依然挡在吕竞男身前。一秒之内,两人先后变了四五次动作,吕竞男竟然没法再前进,柯夫也没能把她逼回去。就在另一名佣兵反应过来之前,一只干瘦的手搭在柯夫的枪口上,柯夫顿觉枪口重逾千斤,惊恐地瞟了亚拉法师一眼,似乎不敢相信这个干瘦的老头儿在受了那种伤之后,还能有这么大的力量!
就趁那当口,吕竞男从柯夫枪口前避开,跟着攀上了黑藤,爬了两米又告诉柯夫:“怕我逃走,你尽管开枪。”柯夫抬头看看吕竞男,又看看亚拉法师,最后看看在上面缺口端详的年轻人,重重地哼了一声,眼看着吕竞男爬到了年轻人所站的高度。
年轻人似乎根本就不在意吕竞男能上来,就像问一个老朋友般问道:“你对这些图腾和这扇门有什么看法?”
吕竞男道:“它们是辛的祭护神。在古老的苯教传说中,苯教的祖师辛饶居住在天界,一天突然得到神启,告诉辛饶米沃,当时机来临时去雪域高原,向第一位七赤王传播密教教义,要支持那里的王、僧侣和教义。当祖师辛饶觉得时机到了,就决定来西藏帮助聂赤赞普,四位女神将他送离天界,同时他从天界带来了一条龙、一只金翅鸟、一头狮子,也有说法是一条龙、一只鹰、一头狮子,这三种神兽就是辛的祭护神,又称护身战神,后来又受到中原瑞兽的影响,最终形成了密教独有的三种祭护神:貔貅、麒麟、凤凰。”
年轻人较为认同地点点头,补充道:“在象雄传说中,苯教的祖师帮助的是象雄王,辛饶的护身战神也不是龙,而是大象。”
“立方体?这代表什么?”或许在火焰燃烧的同时,这个缺口的石门就已经打开,吕竞男可以看到门里一级级向下的阶梯和门框上的立方体雕刻。
年轻人道:“光卵,现世之王的诞生之卵,象征生存、光明与希望,向下的石阶通道是右旋转或反万字的化身,嗯,看来这条路没错了。柯夫,让所有人都上来,从这道门进去,走到底,就可以休息一下了。”
年轻人向下喊话,忽然皱眉,移开了自己的脚,盯着地面,他的脚下已被黑的藤蔓钻了洞,一根粗大的黑藤取代了岩石的位置。
方才年轻人似乎察觉自己脚下有异动,但他挪开脚面,却只看到黑色的粗藤,没看到别的东西,他警惕地看了吕竞男一眼,吕竞男也正好奇地看着他。
年轻人不知道,虽然他对眼前展现的机关胸有成竹,但他仍低估了古戈巴族人的智慧,所有的机关都是环环相扣的,解开一环,必定要惊动另一环。
在众人都无法看穿的湖底,正静静躺着那位祭湖之主。原本温暖的湖水令它陷入千年香甜的沉睡,先前开启众生之门的巨大震动,已经令它很不满意了;如今火焰点燃,大量冰冷的湖水涌进来,更是冷得那位祭湖的主人打了个哆嗦,祭湖的主人出奇地愤怒了!只是千年的沉睡和过于原始的神经系统令它完全恢复生理机能,还需要一个时间过程,不过,想来不会太久!
对于这一点,卓木强巴和莫金就有深刻体会!
※※※
莫金还在像一位修理钟表的老工匠一样有条不紊地工作着,卓木强巴则紧张不已地看着那条黑色蔓藤将自己的身体从岩缝中抽离,退出来一截,又退出来一截…
每退出一次,他的活动范围就大一些,距离卓木强巴和莫金就更近一些,听了莫金的建言,如今卓木强巴是打也不敢打,躲又不能躲,只能眼看着那东西越来越近,心里的紧张感也一分一分地上涨。“喂,还没好吗?”卓木强巴已经不知是第几次提醒莫金了,莫金的回答永远千篇一律:“还差一点点。”也不知道他那一点点究竟是多少。
“已经过来了。”卓木强巴道。
莫金头也不回道:“挡住!”
卓木强巴看了看手中的枪,笔画了一下枪的长度,不行,还没有那口器大,撑不住那张大嘴,要拿什么去挡?
那条黑藤的大嘴已经够得着卓木强巴了,它似乎也感知到这点,便不再后退,身躯扭动着,将探头一样的藤尖伸了过来,在距离卓木强巴还有三五米远的地方,像蛇一样扬起上身,“嘭”的一声,将伞一样的口器完全张开,四只螳螂臂嚣张地挥舞着,里面的小钩和触须一样的舌头拼命蠕动,似乎想吓唬卓木强巴。
卓木强巴对此早有心理准备,见那口器一张开,抬枪就将子弹往那嘴里送,就算那口器是钢制碾磨机,也要被卓木强巴的子弹打成一团废铁,而那张四只螳螂臂撑开的肉膜罩子,也已被打得千疮百孔。
肥美的鲜肉没吃到,先吃了一肚子子弹,怪物生气了,腰肢一摆,异常灵活地绕向侧面,那些子弹全部落在了它的身上,虽然身上多了一些弹孔,但这些子弹对他那庞大的身躯来说,恐怕就像被针扎了一下,有些小孔而已,无伤大雅。
卓木强巴急忙调转枪口,可那怪物更快,破肉罩子一下就来到了卓木强巴身边,螳螂臂像镰刀一般飞舞过来。
卓木强巴避开了镰刀,可那怪物还有舌头呢,像变色龙一样可以弹出体外数米长的舌头,一下就卷住了卓木强巴的手臂和枪。十几根触须的力量,卓木强巴竟然无法抗衡,他赶紧松开握枪的手,另一只没被卷到的手拔出刀来快速斩下,谁知那些触须韧性极强,斩不断,只能去割。卓木强巴快速割了数次,割断三根触手,总算在那螳螂臂合拢之前,从肉罩中脱身而出,可手臂上仍被一枚小钩划走一缕肉丝,卓木强巴没想到,那钩子也能伸这么长!
卓木强巴翻身躲避开,那怪兽却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合拢了肉罩,似乎吧唧着嘴,细细品尝鲜血的味道,唔,比蟑螂好吃多了,怪物高兴地全身都在发抖。卓木强巴大感苦闷,明明那么多枪击中了这家伙的嘴,也有无数小钩和肉舌被击碎,可它却似乎没感觉,看来这种生物的神经系统真的很不发达。没有痛觉的怪物,无疑比预想中更为可怕,卓木强巴脸色难看地大声问道:“还没好啊!”
莫金则欣喜道:“看见光了,看见光了!”有光从孔明墙的另一侧透过来,卓木强巴又在大声问:“能不能撞开啊,我挡不住它了!”
之见那怪物又张开了硕大的口器,“噗”的一声将卓木强巴的枪吐了出来,这玩意嚼不动,硌牙。卓木强巴已经拔出了另一把枪,眼睛却在搜索着,这家伙的致命之处在什么地方,刚才那第一轮攻击,躯干、口器都打了,可这怪物浑然没事,难道这家伙没有致命的弱点?
莫金这时心情很放松,马上就能打开孔明墙了,他转头说了一句“那可不行…”就突然愣在那里,莫金正好看见怪物张开口器吐出枪的一幕,他只知道卓木强巴在与什么东西搏斗,可从未想象过那东西是什么样子,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顿时叫了出来:“那是什么?”
莫金的声音大了些,那怪物顿时将肉罩转过来对准了莫金,待莫金看清那四只螳螂臂,那口器中的小钩和肉须,又是大惊!卓木强巴得空向莫金解释道:“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就是我们见到的树藤一样的东西,那些蟑螂是他的食物,蟑螂吃水草,吃微生物,这家伙吃蟑螂,典型的生物链饲养技术!”卓木强巴一说话,那肉罩又偏过头来瞅了瞅卓木强巴。
莫金恍然大悟:“噢!这家伙就是那个‘酷得不能再酷’!”
“是啊,”卓木强巴无奈地咧咧嘴,重复道:“他就是那个‘酷得不能再酷’!”
那个大肉罩在莫金和卓木强巴两人间来回扫视,最终还是选择了卓木强巴,刚才鲜血的味道还满嘴余香,卓木强巴流血的手臂就像香味的散发源,显然它体表的肉质小花也不只是能吞吐薄雾。
卓木强巴与大肉罩又展开了新一轮的搏斗,见莫金愣在那里,大叫道:“还不快去开门!”
莫金继续摆弄墙砖,卓木强巴侧步滑移,单手提刀猛挥,“哧啦”一声将肉膜划开一道大口子,可这样的结果却反而使那螳螂臂更加灵活了。卓木强巴手腕一翻,又斩在螳螂臂上,没想到那堪比螃蟹钳子的骨壳,比预计的要硬,卓木强巴这一刀竟没能斩下去,同时另一只手的枪声不断,也没能给那东西造成太大伤害。
那怪物太灵活,缠斗太紧,卓木强巴几次想腾手扔手雷都没找到时机,忽然墙洞里有光线透过来,却是莫金将孔明砖移开一块。卓木强巴就地滚了两滚,看清洞内的情况,莫金又移开两块砖,将墙上的洞口打开到三十厘米见方。那怪物的蟒躯缠过来,卓木强巴一个鱼跃跳出包围,在空中把刀扔出去,这才腾出手来扔了一枚手雷,这时莫金移开第四和第五块砖,墙洞已经有半米见方。
卓木强巴扔出手雷后,实在不愿与这个怪物缠斗,直接从尚未全开的墙洞中钻身跃出,同时对莫金道:“走!”
莫金没想到形势已经急迫得等不及他把门完全打开了,扭头一望,那怪物大嘴翕张,身后十余米的地方,被炸出一个大洞,露出许多白色的筋腱一类的东西,难怪刚才只听得一声闷响,竟然是那怪物将手雷吞进去了。可是被炸成这样,也丝毫没有影响那怪物的活动能力,眼见那大嘴奔自己而来,莫金也一耸身,像游泳运动员入水一般,从那个墙洞中钻了出去。
怪物的大嘴被卡在墙洞外面,只弹出十余根触须似的肉舌,也是无功而返,从洞口悻悻地退出去了,莫金长松一口气,道:“搞定。”
“谁说的?”一旁的卓木强巴以冰冷而又严肃的语气道,“好像搞不定!”
【祭湖之主二】
莫金这才回过头来,看着全新的环境,在他眼前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大厅,就像奥运会主赛场一样呈椭圆形,但比莫金见过的任何一个奥运会赛场都要大无数倍,在这环形大厅的中央竟然是一座湖!
大厅共高四层,每一层都有一圆环形廊道,廊道边缘每十米便有一根双人合抱的立柱,使整座大厅看起来像个无比巨大的歌剧院,而大厅的穹顶呈日轮辐射型,由一根初步估计有六七十米高度的中央立柱支撑着。湖水已经漫过大厅的底层,而湖中竟由许多佛像造型,湖面荡着一层藻类,大多已经与那些佛像融为一体,那根中央立柱的顶端和所有廊道的内墙以及那些佛像身体的某些部位都燃烧着熊熊烈火,将整座大厅照得明晃晃的,同时也将那些当空乱舞、怒气滔天的黑色藤蔓照得清清楚楚!
“噢,狗屎!”莫金傻眼了,就他们眼前所见,那些拿鞭乱抽的巨大藤蔓,少说也有二三十根,而还有更多的在缓缓蠕动,要从墙体、从佛像体内抽离出来,也不知道是谁激怒了它们,它们仿佛在到处寻找供发泄的物体。
只是一根都那么难以对付了,而眼前却出现了一群,难怪卓木强巴说话的声调那么冰冷。而那些长条形的怪兽也一下子就找到了泄愤的出口,就是那两个突然从墙里钻出来的小爬虫,一定是他们引起的震动了,灭了他们!
莫金看着卓木强巴道:“你有什么好办法?”
“好办法?”卓木强巴憋了莫金一眼,又看了看那十几根稍稍围过来的黑藤,中间那些家伙在同一时间展开肉膜,露出巨大而狰狞的口器,一齐扑了过来,卓木强巴大声道:“跑啊!”
于是,两人就在这巨大的椭圆环道走廊上,以百米赛跑的速度开始冲刺一万米的距离。
黑藤的藤蔓从湖中探出湿漉漉的身体,发动一次又一次如同灵蛇捕食的攻击,迫得卓木强巴和莫金上蹿下跳。刚开始莫金还满心希望地告诉卓木强巴:“说不定它们为了争夺我们而自相残杀起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乘机逃脱了,低级生物往往都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可是很快,莫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那些黑色藤蔓,人家配合得亲密无间,一根藤蔓刚发动完攻击,另一根藤蔓紧接着又来,前面有堵截,后面的紧追不舍。两人蹬墙,滑铲,抱柱,甚至下湖,能想得招数都想尽了,仍难摆脱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进攻,没多久,攻击就开始升级,那些藤蔓钻破了墙体,从墙体内页探出头来,加入攻击的行列,莫金一面忙不迭地躲避那些挥舞的镰刀和不断射出的触须,一面抱怨道:“怎么会有这么多?那些戈巴族人,到底种了多少这种东西在这里?”
卓木强巴心道:“祭湖,祭湖,难道是指这座内湖,对了,那湖中的佛像不正是一座坛城的布置!那祭湖之主,捕食应该只有一个吗?难道经过一千年的繁殖,数量激增?”
同时两个人都在思索如何才能摆脱这些攻击。
※※※
在卓、莫二人疲于奔命时,佣兵的队伍已经下到了台阶的底层。那些向下的台阶很长,前面几圈都是一百米左右才有一道九十度的转弯,接着又下台阶,又是左转,左转,左转,每转一次,台阶都要短一些,他们就像行进在海螺的螺旋线里面。到了核心之后,不知怎么拐了几个弯,他们又开始右转,然后每转一次台阶又相应增加一些,若不是台阶始终是向下的,他们恐怕会以为自己又循着原路回去了。
年轻人在心中默念:“从反万字轮回的起点,转到反万字轮回的终点,完成了无相转身,所有的洗礼我们都已经接收,神庙也该出现在眼前了吧。”
外面的灯火一直沿着台阶照下来,想到到达底层就可以休息,佣兵们都跑得十分快,转眼就到了台阶的底层,这是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石室,仅约两百平方米,六七十个佣兵站在里面还有些拥挤。石室中间放着四个由石片砌成的长方体,看上去就像四座棺椁一样,四壁都有壁绘,画着佣兵们从未见过的怪兽或恶魔,石室顶端则伸下八根黑色的柱子,柱头一端尖锐如梭,可除了进来的石门,石室的四面墙都封的死死的,不像有出路的样子。
佣兵们大失所望,纷纷不解地盯着年轻人,这就是所谓的神庙?一间什么都没有的破落的石屋?与先前所见的那些比起来,这简直无法比,只有一种可能,那四道门前年轻人选错了路!连亚拉法师和吕竞男也持相同观点,那些绘画和石片砌成的长方体,显然不在他们的教派印象之中。
与所有的人相反,年轻人却是大喜过望,看着石壁的绘画,喜道:“就是这里,没错了。”他开始向佣兵们解说起来:“这是象雄墓葬形式。”他指着那四个长方体道:“在古藏和象雄,一直都有用将死去的灵魂神格化的做法,将生前强大的人安葬与神圣的建筑中,起着庇护后人的作用。显然古戈巴族人在修建这座神庙的时候,沿用了这种做法。”年轻人又指着四周的壁画道:“这些全是古苯教和象雄的神灵,恐怕真正见过它们的专家,全世界也都能用是个手指头数出来。分别代表了忠诚、勇武、智慧,等等,全是些守护的神灵,保佑在这间石室的人安全地抵达彼岸。”
有佣兵指着头顶那八根黑色的柱子问道:“这是什么?图腾吗?”
年轻人摇头道:“这怎么会是图腾?我看倒有些像外面那些黑色的藤蔓,看见那些红色的小花了吗?应该是藤蔓的尖端吧,那些藤蔓显然喜欢沿着缝隙生长,竟然将这里钻得到处是洞。”
“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有个佣兵嚷起来,这才是它们最关心的问题。
年轻人道:“整间石室,就是一个机关。”
“机关在哪里?”吕竞男和亚拉法师可不像佣兵那么好糊弄。
年轻人一指眼前的石棺,道了声:“喏。”见吕竞男马上要去劈长方体,他赶紧道:“少安毋躁,这是四选一的机关,选错了那可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只能退回去,进另外一道门。”
亚拉法师皱了皱眉,这四座石棺封得如此严密,听年轻人的说法,显然每一片石头都有可能破坏了机关,那该怎么寻找正确的石棺,四选一,好运气只占百分之二十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