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先下去!”敏敏突然尖叫道,两旁的佣兵加大了力量,才将她压制住。
莫金道:“情比金坚,好吧,我就…”
卓木强巴道:“莫金,让我去替你探路,我会在地狱里给你留一个好位置的。”这句话说得平淡,但语气中的用意却是不言而喻,听得莫金撇嘴一笑,跟着面部肌肉收紧,那双眼睛渐渐变得阴狠、乖戾。他缓缓转过身去,马索在一旁会意,对着卓木强巴猛地一推。
“不——”在敏敏撕心裂肺的尖叫声中,卓木强巴被那黑暗的洞口吞噬。而与此同时,在莫金的佣兵群中,也有一名佣兵大叫着冲了出来,莫金一听这声音,赶紧命令左右按住那名佣兵,他怕手下制止不住,连忙亲身上前,可是没想到那名佣兵一下子就被制服了。
吕竞男的头盔被掀开,莫金觉得不可思议,道:“果然不愧为特种兵教官啊,竟然能隐忍到这种程度,如果你能看着卓木强巴、大喇嘛他们一个个跳下去而毫无反应,说不定我真会在最后一刻被你偷袭得手。”莫金趾高气扬地踱到吕竞男面前,居高临下道:“我最近一直感到有种不安的情绪困扰着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原因,呵呵,原来竟然是你,吕竞男,吕教官。”
吕竞男冷漠地看着莫金,道:“你已经死到临头了却还不自知,真是可悲!”
莫金哈哈大笑道:“这句话,应该是我对你来说吧,哈——”他一面说一面转身,刚转到一半,笑容就僵硬在脸上,笑声也戛然而止,一把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莫金的脑门。
莫金视线的焦点陡然从远处回缩到眼前,看清了那个胆敢举枪对准自己印堂的人,那僵硬的表情变成了愤怒:“居然是你!马索!”
终于,轮到马索笑了。
他第一次挺直了腰,竟然有着和莫金相似的身高!
马索压抑不住发自内心的喜悦,大大咧开的嘴是怎么也合不拢:“对不起啊,老板。”马索在说这话的时候,那眼神,那手上每根金色的汗毛,都在笑着。马索似乎费了很大劲,才抑制自己不发出爆笑的声音:“对不起对不起,跟着老板你的时间太久了,不知不觉也养成了老板你的习惯。你总是习惯看别人震惊的表情,我今天才知道,原来这种表情如此令人心情愉悦,我…我很激动啊,老板!”
莫金的心情陡然跌落冰谷,他目光扫过,果然,站在马索一旁的柯夫,也举枪对着自己;那些佣兵,似乎经历了一番内心的挣扎,最终全都举枪对着自己!
莫金只觉得愤怒像一头巨兽,在自己身体内左冲右突,自己的血管仿佛一根根都要爆裂开来。没想到,真的没想到,那个只会拍马溜须,像奴隶一样服侍自己的马索,那个平时猪头猪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马索,竟然摆了自己一道。我莫金,竟然会被这样一个蠢货玩弄了!
莫金掏出了自己最后的希望,拇指按着那个遥控器,冷冷道:“你们,都不怕同归于尽吗?”
“老板,你只管按按试试…”马索笑得愈发得意了,仿佛要将这十几年来压抑的笑,都在今天这一刻,尽情地爆发出来,“我保证不会有任何反应,您忘啦,您亲自将它交给过我。那上面电子发射的频率,已经被我用电脑给你改掉了,哈哈哈…现在你手上的那几个遥控器,只是一堆破烂,哈哈哈…”
佣兵们听得莫金手中的遥控装置没用,也渐渐显出了豺狼本色,看莫金的目光,都变得凶厉起来。
吕竞男呆住了,转头想寻找那个人,只是身后一群戴头盔的佣兵,哪里还分得出来。敏敏和亚拉法师也都呆住了,这些佣兵,莫金和马索,竟然因为吕竞男的一句话而反目。一时鸦雀无声,寂静而诡异。
莫金终于成功压制住胸中愤怒那头巨兽,头脑一旦冷静下来,很快就发现了纰漏,他厉声责问马索道:“你的实力我清楚,你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对付我。柯夫虽然有着训练士兵的天赋和军人的血性,但他没有政治头脑;你们两个,干不成这件事。说吧,谁是幕后的主谋,他许给你们什么好处?”
马索啧啧道:“老板不愧是老板,思维还是那么敏捷,可惜呀,你却要死了!”
“马索!我自问待你不薄——”莫金怒骂。
马索马上截断了莫金的话,反骂道:“待我不薄!你还有脸说这种话!我问你,你拿我当人看过吗?你当我是狗!一条摇尾乞怜,要时时讨主人欢心的狗!就是索瑞斯,也比你对我好啊!”说着,枪口挑衅似的拍了拍莫金的脸,他终于可以毫无顾忌地拍莫金的脸了,这种感觉,超爽!
莫金脱身乏术,他只见马索的手因怒极而微抖,目光却从未离开过自己的要害,只要自己稍有异动,马索的枪肯定会毫不留情地打中自己。而他也知道,马索开枪的速度,比他平常表现出来的速度更快。旁边还有一个柯夫,手稳如铁铸,双眼冷漠且不眨动。比马索还要可怕。莫金再吸一口气,压住情绪,放缓了语气道:“我不管你们的幕后主谋是谁,他能答应你的条件,我也能答应,双倍!”
马索摇摇头,道:“没用的,老板,那位大人,不是你能抗衡的,至于你说那位大人许诺的条件…”马索忍不住又咧嘴大笑起来:“你死后,你所有的一切,都归我了,你说你也答应我?双倍?哈哈…怎么双倍?老板你是精明人啊,这种蠢话怎么会从你嘴里说出来呢?我以为只有我马索会说啊,哈哈!”
柯夫在一旁不耐烦了,道:“别玩了,按原计划行事。”
马索强敛笑容,枪口在莫金的额头鸟啄似的敲着:“不好意思,老板,现在,请你慢慢地,拿出你身上所有的武器,记住我的话,慢慢地,拿出所有的…武器!”
见莫金听话地开始动作,马索不免自夸道:“你知道老板,我跟你的时间太久了,久得以至于,你在我面前都没什么秘密了,所以,不要玩什么花样,我会很小心、很小心地看着你。”
第七十二章 众生之门
〔仅看散布于三层平台之外的那些试验城,就已经给人鬼斧神工、精妙绝伦的震撼冲击力,而这座神庙,千年来再也无人光顾的神庙,又将诉说建造者怎样的心情?年轻人埋头思索,他以前也仅仅从字面意思理解,进入神庙要穿越一道众生之门,从未想过众生之门是这样一道绝无仅有的门,数十公里厚,万人万面;而穿越这道众生之门后还有一条浮生之河,那又会是怎样一条河流啊?突然听到前方一声低呼:“到了!”〕
【风云又变】
莫金冷不丁赞道:“这十几年,真的辛苦你啦,马索。”
马索扬扬得意道:“不辛苦,比起我所得的,还是勉强成正比。”
不料莫金话锋一转,紧接着说:“跟了十几年的老东家,你也说背叛就背叛,不知你的新老板,你打算用多久来背叛他?”
马索勃然,一枪托就敲在莫金的额头,顿时裂了道口子,血顺着面颊淌下,然后枪口死死抵在莫金脑门上,手臂微微颤动,咬牙切齿道:“你,不要逼我发火!”
莫金吃痛,反而笑了。他的目的已经达到,马索和柯夫敢如此嚣张,那个在背后撑起他们的人一定就在现场,和吕竞男一样,就混在那些佣兵之中,只是自己无法辨别出来。
莫金继续退武装,一边退一边道:“马索,你就是一个小跟班,你永远都只能是一个小跟班,你太早跳出来,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你太嚣张。我想,你的新老板一定不喜欢。”
这句话竟似对马索有巨大的威慑力,马索唇角一阵轻颤,仿佛被泼了一盆冷水,神色顿时收敛了起来。
莫金愈发肯定,那个人就在人群里!他继续不冷不热道:“我在这里给你一个预言,你的下场一定比我更惨!”
“闭嘴!”马索压低了声音,仍忍不住嘶哑地低吼着。
莫金已经卸完了武装,此时的他虽不像索瑞斯一般完全赤裸,但也差不了多少。他双手比成枪形,沿着所有佣兵的位置,缓缓展开了两道弧线,大声道:“我知道你在这里!我不管你是谁!你成功地耍了我本·海因茨·莫金!我佩服你!但是你记住!只要我还有一口气,你这一生,将不得安宁!”
“走吧,你这个时候说狠话,只能表明你内心的恐惧和无助,就像牲畜临死前的惨叫,只会辱没你的身份和智商。”柯夫不像马索,他一直稳稳地锁定莫金,而莫金至此才明白,自己从未完全地了解过他。莫金转过头来,极度失望地摇了摇头,叹息道:“我原以为,你是值得我信任的人。”
柯夫也摇头道:“你信任过谁,本?想想索瑞斯吧。”
莫金自嘲地一笑,他想他已明白,索瑞斯的操兽失常和眼前这两个人有莫大的关系:“不就地枪决吗?带我去哪里?”
马索笑道:“强巴少爷不是已经为你探好路了吗?现在送你去与他团聚啊。”
莫金面色终于变了变。从这里掉下去究竟会不会摔死,还是在黑暗中半死不活地等待死亡来临,或是下面铺了一层蠕虫,正等着新鲜的肉食,人们最恐惧的莫过于未知,莫金也不例外。但他心性极为坚强,得知了自己的死法,面色只是微微一变,旋即恢复了正常。在祭井边缘,他往下跳时,是背对着洞口的,在视线完全沉入井下的一瞬间,他看着马索大声道:“让我看见你是怎么死的!”
总算送走了莫金,马索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甩了一把额头的汗爆发出前所未有的舒心爽朗的笑声。敏敏焦虑地看着吕竞男,低声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教官?”
吕竞男心中则别有一番滋味,没想到,马索和柯夫,莫金最为依仗的两个助力,竟然都是那人布下的棋子。不知为什么她突然有种无力感,好像自己也只是那人布下的一枚棋子,亚拉法师,敏敏,那些佣兵,命运其实都操控在那个人的手中,只是,自己又起到了什么样的作用?那个人,究竟想要做什么?这样想着,吕竞男不禁再度从人群中搜寻。
那名佣兵仍戴着头盔,但他仅向前迈了两步就脱颖而出,明明比周围的佣兵还要矮上一些,但那股阴冷的气势比莫金有过之而无不及。马索和柯夫一下就认出了来人,马索抢先上前,媚骨笑颜道:“先生,我不明白,您为什么一直不和他见上一面?他一看见你,保管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那人没回话,只是转了转头,目光透过头盔直射到马索身上。马索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双膝陡然一软,无比熟练地跪了下去,屁股高高撅起,头如捣蒜,连声道:“先生,先生,我马索对天发誓,我对你的忠心可表日月,天地可鉴。莫金那家伙完全是胡诌,他嫉妒我,他嫉妒我能到先生您的信任,他企图挑拨我和您永无改变的奴仆和主人的关心。您是相信我的,你是信任我的对不对,我对您的景仰有如…”
也不知道是马索的姿势太难看,还是他的说辞太过肉麻,那名佣兵竟是“当”的就送了他一枪,正中眉心,干脆利落。马索那奴颜讪笑还保留在脸上,只有那双惊惧的眼睛刚刚变了眼神,缓缓地侧身滚倒,那空洞的眼神穿透裂隙,直看到裂隙外的青天白云。“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的?我马索大人才刚刚露脸,我还有大好的宏图未展,就这样结束了?如此地…简单,如此地…”马索的怨念仿若化作了天边那多纠结的云,浓愁化不开。
那名佣兵这才摘掉了头盔,对马索的尸体看也不看一眼,仿佛在他面前这堆东西,连个像样的物品都算不上,早就是一堆尘土。他想了想,才对马索的尸体道:“你说得很对,莫金他就是胡诌的,但是很遗憾啊,你和你老板的智力完全不在一个层次上,他只有一句话就让我们彼此间产生了顾虑,埋下了可能怨愤的种子,既然这样…简单点就好。下次投胎做人,学聪明点啊。”
说完,他对柯夫说:“按原计划行事。”柯夫马上指挥两名佣兵替马索换衣服。变化太快了,那些佣兵都有些迟疑,还转不过弯来,怎么马索逼死了莫金,自己又马上被杀掉了,这个人又是谁?柯夫怎么听他的?这时柯夫才告诉那些佣兵们:“这才是我们真正的老板,莫金许予你们的承诺,这位老板会分文不少地付给你们,而且你们要知道,你们身上那种爆炸装置,也是这位老板替你们解开的。”
那名佣兵终于转过头来,乌黑而坚硬的寸头,那脸上竟然还涂抹着厚厚的战地油彩,让人看不清他的真实相貌。不过吕竞男依稀能分辨出,那张脸看上去比张立和岳阳还年轻,有着塞外游牧民族般粗犷的眉眼口鼻,明明是在笑着,柯吕竞男看他的目光,总觉得有种令人心底发凉的感觉。那漆黑的眸子仿佛带着某种浓郁的忧愁,这种目光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一定见过!她忽然又想到另一件事,那人确实对自己说过:“莫金,一个小卒子而已…就和你一样…”
莫金身边的是柯夫和马索,那自己身边,或者说卓木强巴的身边…她目光森寒起来,陡然望向了敏敏,敏敏——在发抖!比吕竞男更早注意到敏敏情况的是亚拉法师,打从那名佣兵脱颖而出时,敏敏的全身就抑制不住的颤抖,亚拉法师只是微微叹息,并没有说什么。
可吕竞男不同,她无法压抑自己的情感,她突然替卓木强巴感到不值:“你!是你!真的是你!”吕竞男的音调激增,异常失态地指着唐敏,叫声尖锐而疯狂。敏敏仍在发抖,只是多了两道泪痕,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她眼眶中滚落。
“哟哟哟,这是怎么的?大家都是一家人嘛,何必闹得如此不开心?”那名佣兵挥了挥手,让吕竞男到亚拉法师和敏敏一队里面。
吕竞男兀自声色俱厉尖声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样做?就算我们队伍里每一个人都背叛了他,你也不该背叛他呀!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你的命,是他用他自己的命,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换回来的!”
那尖锐的咆哮声,在这空旷的裂隙斗室内来回激荡,若不是两人中间隔了个亚拉法师,吕竞男恐怕会马上像个泼妇一般揪着敏敏的头发去撞墙,那源自内心的嘶吼已将她悄然用泪水黏合的伤口扯成了碎片,此刻的她已然什么都不顾了!
敏敏被吕竞男的气势骇得连连后退,捂着脸哭泣道:“别再说了,求求你别再说了!”
那名佣兵像看戏一般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异变于那瞬间陡生,刚才还疯狂得不顾一切唾骂敏敏的吕竞男突然一个箭步向后蹿去,一直默然不语的亚拉法师闪身上前将吕竞男挡在身后,全身发力,绷断了缚住双手的绳子,一个大鹏展翅,扶摇直上青云,在空中变换了几个身形,再加速下落,苍鹰搏兔般向那名佣兵扑去。
当胜利者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就是他心神露出唯一破绽的时候,吕竞男和亚拉法师配合默契,一个去抢身后佣兵的枪,一个则护住同伴,拖住最可怕的那名佣兵。两人都是一般心思,最可怕的只有眼前这人,只要能将他制伏或击毙,其余佣兵不足为惧。
变故突起,在亚拉法师身后的那名佣兵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只觉得那个女子冲到自己面前,人影一花就不见了踪影,跟着腰间一轻,武器已到对方手中。
而被亚拉法师盯住的那名佣兵也明白,虽然这个老法师不能真正伤到自己,不过一旦被他拖住,让吕竞男取到了抢,两边一夹击,自己处理起来就比较麻烦。也就在吕竞男和亚拉法师突然发动袭击的同时,他看到弥补这一弱势的唯一突破点,他根本不理亚拉法师孤注一掷的气势,舍近攻远,竟然早吕竞男刚矮身摸上那名佣兵的短枪,亚拉法师刚刚腾起的同时,他向前一冲,直接从亚拉法师的胯下钻了过去——
吕竞男刚刚拿到抢,转身掉转枪口,只见一只更加刁钻迅捷的手在第一时间搭上了枪背,轻轻一抹,吕竞男也在第一时间扣动了扳机,却没有那种熟悉的“咔哒”一声,那扳机就像断掉一般松动。再看那枪,居然就那名四分五裂开来,吕竞男惊呼:“瞬间拆枪术!”短枪的结构并没有普通人想的那么复杂,只需少数的几个零件就能拼成一把枪,而那种瞬间拆枪术吕竞男也是见过的,但从未见过这么快的,只是不经意地一抹,就将一把枪还原成了几个散落的零件!
那名佣兵似乎冲吕竞男笑了笑,接着反身迎上了亚拉法师蓄势而来的拳头。
亚拉法师也是没有想到,在他看来,若是真正的高手,怎么也不可能从敌人的胯下钻过,可对方偏偏就这么做了,没有一点迟疑。法师只能在空中腾挪回转,将力量全部蓄积在拳上,趁那名佣兵和吕竞男对峙的一瞬间,全力出击,力求给对方造成伤害!
那名佣兵也明白,要想拆了吕竞男的枪,就一定躲不过身后老法师的那一拳,他也根本没想躲,只是竭力反身,正面迎上,一拳换一拳,两人硬碰硬地交锋一次!
这次交锋,其结果是——那名佣兵若无其事地掸了掸胸口的灰尘,亚拉法师被他一拳击得倒飞出去,跌落在三四米开外,整个身体被打得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
一看这场景,吕竞男终于彻底死心了,她自己绝没能力单独对付那个神秘的佣兵,只能闪身追了出去,想要扶起亚拉法师,那名佣兵也没管她。整个过程就发生在一两秒钟内,敏敏还捂着脸在哭,其余佣兵也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亚拉大人!”吕竞男准备拉起法师的手臂。
“别动,”亚拉法师吃力地一肘撑地,一手阻止了吕竞男,道:“断了!”
吕竞男这才发现,亚拉法师的胸膛竟然凹了进去,难道说法师的胸骨,竟然被那名佣兵一拳打断!这怎么可能?亚拉法师那一身筋骨,吕竞男是知道的,在经历了那么多险阻机关,连条骨裂都没有,就被那么一拳…
亚拉法师双手按住自己的肋骨两端,一压一弹,只见那凹下去的胸骨一下又弹了出来,看上去与平常无异。但吕竞男知道,虽然亚拉法师用他们密修者独有的接骨手印,让胸骨复位,但断了就是断了,那道裂缝短时间内不可能复原,只要稍稍受到重击,亚拉法师的内脏再也经不起震荡,形同废人。
亚拉法师附在吕竞男耳边悄悄道:“他的右臂,拥有的绝不是人类该有的力量。”亚拉法师对自己的骨骼密度还是有了解的,一个人拳头的力量再大,也不可能给自己造成这样的伤害。他清楚地感觉到,击在自己胸口的是某种铁器,或比铁更致密的物质。
吕竞男愕然回首,只见那佣兵的右臂包裹在连体服中,不是拳刺,也不是铁拳套,法师说,那不是人类应该拥有的力量,那会是什么呢?
这时,那名佣兵已经懒洋洋地走过来了,只是那抹眼神,还是一如既往地——忧郁着!
“老人家的身体,钙质大量流失,容易患骨质疏松症,不比我们年轻人了,所以,还是不要乱动的好。”说着,那名佣兵莫名地咳嗽了两声。原本有些得意的神色,变得有些厌恶地看了亚拉法师一眼,看来,亚拉法师的那一拳,也并非全无作用。
柯夫走过来,对那名佣兵道:“已经弄好了。”
那名佣兵道:“扔下去。”吕竞男看着两名佣兵,将马索的尸体像沙袋一般扔进了祭井,不知他们是什么用意,却听那名佣兵走到敏敏面前,告诫道:“别哭了,你的强巴少爷还没死呢,还是和以前一样,只会哭啊!”
唐敏半喜半惧,果然止住了眼泪,抬眼望着他道:“没…没死?”
那名佣兵道:“他们还没有发挥真正的作用,我怎么舍得让他们就这么死掉?”
吕竞男和亚拉法师俱是一惊,突然有一种完全被人操控的感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这人是谁,他究竟想干什么?这一切都是这个人在暗中操纵着吗?
只听那个年轻人冲着其他佣兵大声说着:“我姓汤姆,你们可以叫我汤姆先生。”
※※※
话说莫金跌入祭井之后,刚刚全身没入黑暗,就觉得脚下一斜一滑,身体的重心变了,像是跌入了一个圆形的输油管道,沿着斜坡向下快速地移动着。管道转了数圈,身体落在了实地上,滚了几滚,竟是毫发无损!
莫金刚站起来,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心道:“糟了!”既然他自己都毫发无损,那么,比他先跌下来的卓木强巴。肯定也不会受伤,对方比自己先来到这里,说不定已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与地形,刚才自己掉下来发出的声音一定会引起对方的注意,等等,他会不会以为自己是敏敏或那个大喇嘛呢?不,如果是这样,他早就开口询问了,他怎么断定跌下来的是我呢?哎呀,我在洞口叫那一声,一定被他给听见了!
莫金在心里叫苦不迭,如今他也是赤手空拳,和卓木强巴的力量与速度相当,可卓木强巴有早到的优势,就像卓木强巴在掉下去之前说的那样,他已经探好路了,莫金的心里直打鼓。
“卓…卓木…强巴…强巴少爷…”莫金冲黑暗中小心地叫了两句。
“哼!”黑暗中传来了回音,不知道是冷笑,还是怒哼。
【冤家路窄】
有应答,这就好办了,莫金自问自己在谈判上还是颇有心得的。他先开口说了一句中国俗语,叹息道:“唉…冤冤相报何时了。”
…
停了半天,没反应?黑暗中一如既往地死寂。
“吭,吭,”莫金清了清嗓子,将声线变得柔和些,“其实,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大得化不开的仇恨,一切都只是源于美丽的误会。”明明从马索口中说得怡然自得的话语,莫金一张嘴,自己都直起鸡皮疙瘩。
卓木强巴已经不想听他废话了:“你自己说吧,你想怎么死?”
莫金一听就火了:“卓木强巴,我已经放下身段和你交涉,你还想怎么样?你别以为我就怕了你,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嘴里逞凶,脚下却毫无声息地向一旁移去。
“你朝哪里躲?你以为你躲得过我吗”卓木强巴一语就揭穿了莫金的意图,他和狼群一起生活了那么长时间,早已学会了不用眼睛也能在黑暗中寻找目标。
在莫金看来,卓木强巴愈发显得高深莫测,心中奇怪,这才多长时间啊,这个卓木强巴就从一个商人完全蜕化成一名特种兵了,进步也太惊人了吧!
“哼哼。”只听卓木强巴又是一阵冷笑。
只是这暗室里回声很大,根本不可能从声音来判定对方的位置,莫金只能听黑暗中那个声音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莫金对我们中国的传统文化了解得还挺详细的,不知你还听过一句话没有?叫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天叫你落在我的手中,这就是你的现世报!别说我没提醒你,我先从你的左边攻击!”
话音刚落,风声已起,莫金赶紧护住左边的脸,跟着肋间一痛,卓木强巴可没说一定是打他的脸。等卓木强巴的拳头落到身上,莫金才开始反击,封、拆、挡、格、反击,两人近距离在黑暗中“噼啪”互揍了几拳,拳拳到肉,又分开来。卓木强巴藏入了黑暗,莫金找不到他,只痛得龇牙咧嘴,反正在黑暗中也没人看到,就不怕丢人了。
莫金也知道,卓木强巴同样挨了自己几拳,不过都没打中要害,全打到肌肉上去了,自己的亏吃大了。
“这次换右边!”莫金的痛处还没揉散,卓木强巴的攻击又来了。莫金赶紧把右半身护好,只觉得脚下像被柱子扫到,没想到卓木强巴竟然从右下开始攻击。
“啪。啪。”两人又是互有攻守,卓木强巴再度退开。莫金捂住了右脸,似乎面颊已经高高肿起。
本来若论身手,莫金有数十年的经验,怎么也要比卓木强巴强上一两成。但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室中,连风的流通也很难感受到,因而莫金每次都要等卓木强巴打了自己之后,才能靠想象勾勒出卓木强巴此时的位置和动作,这样一来身手就要大打折扣了。
因此,莫金对卓木强巴那种从狼群中学到的感知力十分不理解,在他看来,最起码得是那个老法师才拥有的能力吧。
接下来,卓木强巴又分别从前、后、左前、右前、左后、右后等多个方向向莫金发起袭击,一直把莫金打得紧贴着墙一动也不敢动,才停止攻击,在黑暗中喘息着盯紧自己的猎物。
莫金听到黑暗里传来如巨兽呼吸的声音,终于生出一丝退意,达瓦奴措村里的传言不假:“千万不要激怒强巴少爷,他疯狂起来连魔鬼也要战栗。”两人一开始还互有攻守,一招一式极尽变化所能,打到后来就完全演变成赤裸裸的肉搏、角力、拳头、手肘、膝盖、头、牙齿,能用的全用上了,两人死死缠着在地上打滚,要不就是一方将另一方狠狠地撞上墙去。这种打法,使已经习惯了使用高科技枪械的莫金完全落在了卓木强巴的下风,在狼群中没有练习枪法,但各种野兽原始的搏击本能,卓木强巴却是学到了不少。
莫金背抵着冰冷的石壁,大声道:“你没事吧?强巴少爷?”他很清楚,刚才有几下重击,结结实实地打在卓木强巴身上,不过自己付出的代价更为惨痛。“现在你清楚了吧,我杀不死你,你也杀不死我!”
暗处潜伏的可怕巨兽呼吸如故,自喉间发出低鸣,莫金赶紧道:“好吧,我承认在这里你有杀死我的实力,但你也必须承认,就算你能杀死我,你也得付出极为沉重的代价。而这种代价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你就不想再看看敏敏,再看见吕竞男教官?说不定…上面又发生了什么变故,要是那个喇嘛想下来救你,你我却在这里厮杀至死,岂不是愚蠢?”
“我不相信你,莫金!”卓木强巴的声音听起来含糊不清,更像是一种原始的野兽本能的咆哮。
“是,我知道,你没法马上、马上转变过来,但你没得选择,在这个地方,你和我,要么两个人都活下去,要么两个人都死在这里。”莫金磕磕巴巴地说着,面对黑暗中潜伏的那个对手,他首次生出了不能掌控的感觉,那黑暗中传来的可怕兽鸣,是对方在向自己宣告,这黑暗的领主不是自己。
野兽的咆哮声渐渐低沉下去,卓木强巴在思索。
莫金知道,在这个时候不能再用言语利诱或胁迫卓木强巴,所以他也不再说话,静静地等着卓木强巴的答复。
这是,洞口上方传来了窸窣的声音,“噗”的一声,像有一个麻袋掉入黑暗中,滚了几滚,落在了莫金身旁。
莫金距离洞口更近,一听到声音,却是吃了一惊,他清楚,卓木强巴不可能没有听到声音,说不定已经在黑暗中锁定自己,只要自己稍有异动,强巴少爷的爪子和牙齿就会直接撕碎自己。他仿佛已看到,黑暗中卓木强巴的双眼正发出幽幽黄芒。
莫金用脚戳了戳那麻袋,软趴趴的,有手有脚,似乎是某人的尸体,还背着背包,就不是吕竞男他们,是某个佣兵,莫金想听听洞口有什么声音,却只听到一阵嗡响。
趁卓木强巴没有发动袭击把东西抢过去,莫金抢先道:“卓木强巴,刚才掉下来的,似乎是具佣兵的尸体,还有背包,说不定有用得着的东西,我给你踢过来。”
说着,他大力一脚把那沙袋一样的尸体踢得滚了几滚,手脚打在地上啪啪作响,估计是滚到了卓木强巴的身边。
卓木强巴摸到尸体的喉骨,确信是名男性,不是亚拉法师,这才放了心,质问道:“你有这么好心?”
莫金道:“为了表示我的诚意。”
卓木强巴道:“你就不怕我拿了佣兵身上的武器,更简单直接地干掉你?”
莫金道:“如果你那样做了,你就不是强巴少爷了,我相信我识人的眼力。”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没底,只听得卓木强巴窸窸窣窣地摸着,不知道在佣兵身上找到了什么,莫金嘴里暗暗发苦。
“哼。”有所动作的卓木强巴突然停了下来,莫金连呼吸都闭上了,只恨不能让自己的心脏也别跳。终于,卓木强巴道:“看来,你还是会紧张啊,你的汗腺分泌增加了!”
“是…是吗?”莫金向角落里稍微退了退,抬起自己的左右胳膊,在腋下嗅了嗅,没味道啊。
卓木强巴已经检查完佣兵尸体,取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对莫金道:“尸体是热的,应该是在井边被打死,直接掉下来的,所以,他的武器配备是完整的。”
莫金本想说句恭喜,笑一声什么的,可一张嘴,口中发干,竟没发出声音来。这次不用卓木强巴提醒,他也知道自己的汗腺分泌增加了,九死一生,已经很多年没玩过这么刺激的赌局了,就好像在玩卸得只剩一颗子弹的俄罗斯转轮手枪生死赌。
相较于莫金,卓木强巴则显得愈发从容,在长时间的沉默中,直至听到莫金的汗水滴落在地的声音,他才道:“你想证明你的诚意,就告诉我我想知道的事情!”
莫金心神一松,险些站立不稳,这场静默的较量,自己总算是赌赢了,过了这一关,就算卓木强巴不相信自己,也不会像世仇一样对待自己了。但他还想争取更多的机会,转而提醒卓木强巴道:“我们是不是先找找有没有出路,说不定上面的人已经有所行动了。”
卓木强巴道:“我一点都不着急,在你没说出我想知道的全部信息前,你哪儿也去不了。”说不着急是假的,可是自从卓木强巴听索瑞斯说起他们的经历之后,他总觉得整件事不大对劲,特别是莫金的跌落,更加证实了他的想法,在这些事情没有理顺之前,有可能连敌人是谁都不知道了,就算找到了出路也是送死!
等了一会儿,迟迟不见莫金有回答,卓木强巴道:“别想编一个故事来骗我,我所知道的,比你以为我知道的要多得多。”
莫金严肃沉声道:“我只是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卓木强巴一想也对,莫金身上的秘密太多,他恐怕真的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便道:“那好,我问,你答,就从我掉下来之后上面发生了什么情况说起。”
莫金便开始说吕竞男的出现和马索的反叛,卓木强巴一面听,手上也没有闲着,他开始搜索那个佣兵的背包,刚一打开背包,就摸到一个硬邦邦的扁平长方形,莫金刚说到柯夫让他想想索瑞斯,就被卓木强巴打断了:“我导师的电脑应该是岳阳背着的吧,后来你把它给谁了?”
莫金愣了愣,不知这时候问这是什么意思,便道:“马索一直背着电脑。”“哒!”一盏灯亮了起来,在黑暗中有如萤烛之火,照亮了卓木强巴身边两米左右的范围。只见卓木强巴浑身像拔过火罐似的,到处都是青斑,头发散乱,眼角和面颊都有些淤肿,额头上还多了一个馒头似的包块。在他面前横着一具佣兵尸体,卓木强巴正把那尸体当做矮桌,在尸体背上打开了一台笔记本电脑。一看到那台电脑,莫金马上将视线转向那佣兵的脸,从上面滑下来时,那佣兵似乎脸先着地,有些刮蹭,又被莫金踢了一脚,一个脚丫子印清晰地显现在脸的正中。莫金突然高兴地跳了起来:“马索!马索!想不到,你来得这么快!你的新主人就这么简单地送你走了吗?真是太便宜你了!”
卓木强巴也看清了马索的脸,一直没什么反应,直到莫金也出现在光照中,他的嘴角才忍不住扬了扬。莫金也知道,此刻自己的形象肯定比卓木强巴要差多了,但他更注意的是马索,看着马索那张脸心中百般滋味。卓木强巴则检查起导师的电脑来,等他确信电脑没有太大的损坏,仍能正常启动,才关了机,随后关了灯,此时莫金也该看够那个背叛他的人了。“你认为是怎么回事?”卓木强巴问着尸体对面的黑暗,这是一个考验,莫金没有在自己暴露的情况下出手,看来他真的暂时想和自己一起合作离开这里。
莫金在黑暗中道:“柯夫绝不是马索所能控制得了的,加上那个幕后操控的人就在现场,当我掉下来之后,他们认为我已经死定了,马索自然就没用了。这个可怜的笨蛋,还想侵占我的全部财产,哼,哼,哼…”
卓木强巴道:“接着说上面发生的事情。”
莫金三言两语讲完了他掉下来之前发生的事情,最后评论道:“那个躲在暗中操纵一切的人,能将马索从我身边挖走,还能控制柯夫,这绝对是一个可怕的敌人,我担心就算我们合力对付他,也有难度。”
卓木强巴可还没把莫金划到自己这方,他继续审问道:“好了,上面的事暂不讨论,我现在想知道你的家族是怎么回事?”
莫金道:“哼,查到些线索了?这个说起来,几天几夜也…”
卓木强巴道:“捡紧要的说。”
莫金道:“那我就从五百年前说起吧,你可知道,我们家族的先祖是谁?”这些不是莫金有意卖关子,而是他的一种习惯。每次他祖父向他说起家族的历史时就是用这句话开头,久而久之,莫金也养成了这种习惯,在他看来,这个秘密卓木强巴他们就算再做调查,也不可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没想到,卓木强巴直接回答道:“你是黑猫皇后的后人!”词语一出,顿时将莫金钉在了那里。
这个秘密是卓木强巴在听索瑞斯说起莫金的来历时陡然联想到的,索瑞斯说了一条很关键的信息,莫金的先祖是葡萄牙传教士,早先是在东方传教的,原本卓木强巴他们已经知道这条信息,可是当时卓木强巴怎么也想不到将这条信息与帕巴拉家族这几个字联系起来。
直到在密林中听索瑞斯再次提起,仿佛黑夜中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纠结已久的困惑。古格王朝一段灭亡的历史突然出现在脑海中:古格王朝的末代国王和末代喇嘛之间,出现了很大的权利纷争,为了削弱大喇嘛的权利,古格王决定让国民改信一种新的宗教,于是他引进了天主教,葡萄牙的传教士就是在这个时候进入古格的。而大喇嘛和许多旧贵族无法忍受权利被夺,宗教信仰被篡改,于是联合了拉达克的军队试图赶走古格王,重新把持朝政。
谁知这一举动引来了饿狼,拉达克不仅仅要赶走古格王,他们也没打算放过大喇嘛和旧贵族,他们想要的是吞并整个古格王朝。这就是历史上古格王朝灭亡的原因,至于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拉达克的军队在一夜之间全体撤军,只留下了一座座空城和数不清的尸体,已成了历史上永久的谜团。
这件事也只能说明葡萄牙传教士曾去过古格,但卓木强巴当时又想到了另一件事,即亚拉法师说过的那个关于黑猫皇后的故事。古格王看见王国即将覆灭,请来了最高明的巫师,将自己最心爱的皇后变成了黑猫,以便她能从后宫那个人类无法进出的小密道出逃,同时将一把钥匙和画有宝藏的地图交给了黑猫皇后,让她隐忍,日后开启宝藏,重建古格。于是,黑猫皇后就成了古格古迹的那些盗墓贼的噩梦,成了阿里地区牧民们口中的宝藏守护神。
然而,作为一个神话故事,它隐含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呢?卓木强巴在一刹那明白过来,黑猫皇后没有死,她带着钥匙和宝藏成功地逃出,他回忆了自己所查到的整个古格覆灭史,唯一成功出逃的,就是在古格灭亡前夕,意外获得消息的葡萄牙传教士们。整件事情,就在他们细致且大胆的猜想和假设下,被串了起来。
【西圣使后裔】
至于黑猫皇后是当时就有了身孕,还是后来才有身孕,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假设成立,那么莫金这个以西方人面貌出现在眼前的神秘男子,他的体内其实还流着部分藏族人的血!想通了这一点,卓木强巴认为自己也想明白了亚拉法师始终困惑的问题:“为什么莫金也会成为圣使,他明明是个外国人啊?”
卓木强巴一语道破天机之后,两人陷入了长久的静默,空气也变得压抑起来。莫金没有想到,自己家族恪守了数个世纪的秘密,居然被一个外人以如此肯定的语气说出来,他一时接受不了,原本还打算让卓木强巴惊愕半天的,现在变成他自己惊愕。
不知过了多久,莫金才从震惊中恢复回来,虽说卓木强巴说的已无限接近事实真相,但毕竟不是事实的全部,他们家族最终的秘密还是会让卓木强巴大吃一惊的。他苦笑道:“你们,是怎么查出来的?”
卓木强巴如实道:“我们其实并没有查出来,是我前一段时间,突然想到的。”
接着,他大略说了番自己的联系和推理假设,莫金听得苦笑不已,从神话故事中探知了事实的真相,这种分析能力也太可怕了吧!这可是它们队伍里最优秀的分析家岳阳也没能想到的事实啊!这才是卓木强巴,精明的商人卓木强巴,是这几年的体能训练,将他的脑力压抑了吗?不,就在冰原放逐卓木强巴之前,那个卓木强巴还显得浑浑噩噩的,自己还嘲笑过他像个呆瓜,也就是说,在这段时间内,这个卓木强巴突然有了质的蜕变,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从体能,到技能,到智能,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变化啊!
终于,莫金不忍再听卓木强巴分析下去了,截断道:“你…你很厉害,我以前对你产生了误判。是的,你的分析猜想是有道理的,只是距离事实的真相还差一点点。”
“哦。”卓木强巴洗耳恭听。他也知道,仅仅是黑猫皇后后人的身份,还不足以骄傲地宣称帕巴拉是他们家族的产业。莫金的家族,还有别的什么凭证?
只听莫金沉声道:“你可知道,黑猫皇后的先祖又是谁?”黑暗中,一丝颤音要撕裂那抹浓烈的阴影:“黑猫皇后的先祖,是西圣使皮央不让,这就是我们家族,从未对外公开过的最大秘密,他的全名叫莫·皮央不让。”
“西圣使莫·皮央不让!”尽管做好了心里准备,卓木强巴还是差点跳起来,那《古格金书》中也未能明言的人物,其中的一个直系后裔竟然就坐在自己面前!而且这个秘密显然也是莫金藏得极深的一个,在与索瑞斯谈论时,索瑞斯明显不知道莫金有着这样的身份。
当时那名使者送出的信物是怎么回事?古格灭亡前究竟发生了什么?有关三件信物的下落他们是否清楚?有关帕巴拉那段不为人知的历史他们是否清楚?一时间太多的疑问充斥在卓木强巴的脑海里,反而不知该先问哪个?
莫金接着用不卑不亢的声音道:“如果要说我们家族的历史和家族对帕巴拉的研究过程,几天几夜也说不完,我主要想告诉你的是,当初古格王让黑猫皇后带走的藏宝图,其实就是《古格金书》的下半卷,上面记载着某些你们所不知道的事情,包括这三层平台的地理环境,你刚才看到的那个湖和湖外圈的巨石阵。将你们拿到的上半卷和下半卷合起来,就能还原一部完整的古格历史。”
“等一等!”卓木强巴理了理纷乱的思维,重新整理头绪道:“你必须从那位使者找到你们先祖西圣使说起,详细地告诉我,当时他把什么东西交给了你们先祖,要你们先祖保守怎样的秘密?还有那段光军消失的历史,你们先祖是否清楚?”
“光军?”莫金愣了愣,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事实上,当我的祖先被使者找到的时候,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西圣使身份。很显然,我的那位先祖,叫莫·皮央不让的祖先,有意隐埋了曾经的历史,希望能过普通人一般的生活。不过关于使者送来的信物,我倒可以向你提供一些内容,据我先祖的回忆笔记中所录,使者前后来过两次,而《古格金书》中记载的应该是第二次的内容。第一次,使者带出的是钥匙,赠给我们先祖,据说是可以开启帕巴拉秘密的钥匙;第二次,使者带出的就是《大天轮经》。事实上《古格金书》上记载的部分内容,就和《大天轮经》有关,《大天轮经》可以说是一部总纲,也可以说是一部旅行指南。按我们先祖的笔记载录,里面应该详细记载了帕巴拉神庙内所藏的物品,分门别类,还有一些浓缩的经典奥义,说通俗点,它就像是一本书的书目,在帕巴拉神庙中,则有这本书所说的内容。而且,这本经书的最后几页应该就是地图以及暗含谜底的地图指引。”
“狼皮地图!”卓木强巴顿时想起了他们在古格地宫中和倒悬空寺里的发现。
“是的,就是你们在倒悬空寺里和我们争夺的那张地图,”莫金略作停顿,道:“而这次使者才明确提出,一共有三位圣使。他已经将第一件信物交了出去,那件信物我们家族也没能探知其下落。而剩下的两件,就是《大天轮经》和光照下的城堡,后者也就是你们手中拿着的那面铜镜,叫什么香巴拉密光宝鉴吧。但是使者似乎有些犹豫,态度依然转变,据我们先祖笔记记载,他们当时谈论了数日有关生命意义和轮回业转的话题。要知道,我们先祖在当时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圣使身份,却是除大喇嘛之外,古格喇嘛教公认的非信众民间大智者。正是有了那次谈话,使者的态度最终发生了改变,才有了后来的古格王请使者的一幕。”显然,莫金对《古格金书》的前半部也掌握了不少。但卓木强巴对《古格金书》的后半部却全部知情,他询问了古格使者后来陆续发生的事,甚至包括古格王朝的覆灭,他也觉得与之有关。
莫金时而思索,时而停顿,不知是在尽量详细地讲述《古格金书》后半部的内容,还是在尽量有所选择地讲述一些他认为卓木强巴可以知道的内容。通过莫金的讲述,卓木强巴知道了更多的历史隐秘,很显然,当那位使者在与莫金的先祖谈论之后,态度就已经发生了转变,但当时谈话的内容却无从得知。使者停止了将信物交给三位圣使的举动,反而要求古格王协助将信物分隔,从种种行为看,似乎要让信物永无再见天日的机会,但偏偏又留下了一些线索,可以供后人从历史中发现蛛丝马迹。
据莫金他们家族的解释,使者这种做法,就是希望最终没有人能发现帕巴拉,但信物是至高无上的神物,不能被他们毁灭。之所以送去天涯海角,怀着的便是各安天命的心思。他已经做到这样了,这样都能被人发现,那是天命使然,与使者无关。而使者从遥远的彼大陆返回之后,更是如同变了个人一般,每日半醉半醒,行为颠倒拂乱,他对造成这种情况的具体愿意语焉不详,不过却提到那名使者常常念叨的两句话:“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的城都死了。”
而古格王朝的灭亡,显然不可能记录在《古格金书》中,莫金回忆,似乎最后数十日都没有记载。不过末代古格王曾经提起过,他要打开那毁灭一切的匣子,和来犯的敌人同归于尽。
※※※
卓木强巴和莫金在黑暗中谈论着,而头顶的佣兵同样没有任何动作,那名神秘的操控者只是要大家就地休息,随后就打开了一部掌上电脑,电脑上清晰地出现两个小红点,不过一动未动。他静静地等着,一直等到深夜,月已高升,才轻轻说了一句:“可真能聊的。”
佣兵们小声问道:“我们在等什么?”
柯夫将这个问题转给了年轻的汤姆,得到的回答是:“那扇门,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才能打开。”
柯夫也暗暗问了汤姆:“为什么留着他们?”他指的是亚拉法师。
年轻人淡淡道:“莫金已经失去了一切,成为不可控因素,我还能凭借我的余威震住他,但卓木强巴不同,要是他也成为不可控因素,谁知道他会带来多大的危机,牢牢拽住了这三个人就牢牢拽住了卓木强巴。”柯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月光洒在湖面上荡起粼粼波光,其中一缕绕过了棋盘广场上星罗棋布的石阵,穿过狭长的裂隙,从蜘蛛的腹下冉冉向上。
光影移动着,那名佣兵站了起来,告诉大家道:“时间差不多了。”他径直走向那个好似净手的干池子,咬牙道:“需要的血可真多啊!”说着,褪下了左臂的紧身服,露出肌肉筋骨分明的前臂,一刀斜斜拉开,那血珠渐渐串成了水柱,一直灌到那个净手池内。
亚拉法师再次抬头看了看门旁那几行大字,迟疑道:“怎么会?”
吕竞男则注视着那名佣兵的出血量,250毫升,500毫升,600毫升…净手池内的血水在逐渐上升,当升到某一刻度时,只听“嚗”的一声,仿佛有什么壳破碎了,那名佣兵笑道:“成了!”一挽臂,扯出一条止血带,无比熟练地打了个结,止住了手臂的出血。净手池中的血开始渐渐向下渗去,最终消失无影。
蜘蛛腿上的纤毛开始像海绵一样渐渐吸血,在银白的月光下呈现出一种殷红之色,宛若要复活过来一般,那些佣兵纷纷退开,不敢站在大门前。整个底部的纤毛都被血水染红,血色还在往上漫,仿佛在追逐那道淡金色的粼粼波光。终于,两者在蜘蛛的眼睛附近交汇,蜘蛛那两排呈弯月形的八只眼睛折射着淡金色的月光,同时那抹暗红掺入其中,仿佛一金一红两道游离的闪电,它们在蜘蛛的眼球中追逐,从一只眼睛跳到另一只。
时间过去许久,大地才开始震动,石室内尘灰纷扬,火车压过铁轨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若此刻有人在那叹息的墙壁边缘,就会愕然发现,那道每日定时吞吐白雾的墙壁,此刻就像开足马力的工厂,有大量的白雾升腾起来,甚至将整个墙身都包埋在里面,而且还隐约发出机械的呼啸声。亚拉法师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年轻人,再次询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个年轻人则凝望这石门上的大字,不知是在翻译这些文字,还是在回答法师的提问:“一个血统纯正的人!一个智慧绝伦的人!一个没有畏惧之心、身手了得之人!哈哈哈哈…”
随着那声放眼天下、舍我其谁的长笑,矗立在他们面前,曾让亚拉法师和敏敏束手无策的巨大石门,向两侧推开。但并非完全打开,仅仅留出只容一人通行的甬道,由此可见,那些石门果然起着承重的作用,从正面看去,甬道似乎无限深远,汤姆让其余的佣兵将亚拉法师等三人压至前面。“请吧。”他做了个优雅的请的手势。
法师走在最前面,声后佣兵戴着的照明系统将幽暗的甬道照得灯火通明。这些石门果然是一扇扇并排着,每一扇约厚一米,这样望去,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道门。而且走在甬道之中才发现各门的两侧并非竖直而是呈一道斜线劈过来,左侧斜面向下,右侧斜面向上,并且每一道门的斜面上都各自有一凹一凸两种浮雕。当门闭合的时候,凸面真好契合在凹面内。那些浮雕也甚是奇怪,他们并非佛像,而是一个个卵圆形物体。再仔细看就发现,那是一个个包成团的人形图案,那种姿势正是吕竞男教过卓木强巴他们的密修姿势,即人在母体内的团抱姿态。